第十六章 丑婆

　　凤岭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毁去了方圆近数十里的森林。若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可能这片方圆数千里的原始森林都会被这场大火毁去。
　　大雨过后的战场千疮百洞、异常的惨烈，触目的是一望无际烧成焦碳的折断树干、到处是屯满积水的泥洼，遍地是裹满泥水的焦尸、四处散落着残断的兵戈，但最叫人心惊的是凤岭寨。
　　没人能想到那场大火是怎样夺去了近四千人的生命，一切都定格在那些人在山寨的大街小巷里绝望挣扎的奔跑中。东倒西歪的尸体零落在各个想不到的角落，甚至一根烧断的大梁下竟有三个相拥抱在一起的尸体。
　　大雨还在下着，胖大海默然的在空荡、宛若鬼蜮的山寨中走着，他有些失魂。这里曾是他熟悉、打小成长的美丽家园就这样变成了一片废墟。
　　战天涯进寨后，他有些孩子气的跑出山寨，躲进了一个他打猎常住的山洞中。
　　直到那天火起，他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等他赶回来，山寨已火光冲天，靠近不得，战天涯也已经脱围而去，燃烧的林中到处是四散奔逃的士兵。
　　愤怒的他就追随着这些残兵游勇，使他们一个个死在这深山密林中。他没日没夜不知道追杀了多久，下起了大雨，凤岭的通天大火也熄灭了。
　　不知道父亲带着族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战天涯带兵到了何方。胖大海忽然感觉像是被世人遗忘了一般，孤独无助。
　　他叹了口气，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四下望去，忽然发现半山坡上存放祖宗牌位的祠堂竟在这大火中尚存，除了围墙被毁坏，其中的建筑竟基本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胖大海跨过几具被泥水包裹的尸体，绕过几间房屋的废墟，来到祠堂前。
　　为了追杀敌人，他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虽然林中有吃不完的野味，但大火使得那些林中常见的野兽、鸟类都仓皇离去。他一个打猎的好手竟在林中找不到可以大吃一顿的食物。
　　说不得还有些供奉在这里，胖大海想到，肚中又噜噜的叫起来。
　　推开虚掩的大门，胖大海几步到了案桌前，排位已经搬走，桌上空空如也，也没有想象的那些贡品。
　　失望的胖大海将背上的一对铜锤放在地上，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对着门外的废墟苦笑起来。
　　忽然，枯枝的折断声从屋外传来。
　　“有人！”胖大海一跃而起，拎起铜锤就冲了出去。
　　“站住！你是谁？”胖大海看到一人衣衫破烂、瘸拐着、贴着墙鬼鬼祟祟的正要往外走。
　　“小哥......不......是大爷！大爷饶命啊！”那人把身转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抬起头！快说你是谁？”胖大海心中恼怒，
　　“小人是简如飞，是官军绑来的民夫，他们败去时候，把我们丢下了。”一张獐头鼠目的脸装出一副惨不忍睹的可怜相，出现在胖大海眼前。
　　“咦！咋还有人能长成这样！”胖大海心中惊叹，吓了一跳。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一副肥硕的獐子和瘦小的老鼠交配的场景。
　　胖大海使劲晃了晃脑袋，把古怪到极致、不健康的思维晃出脑壳，疑惑的问道：“你真是被绑来的民夫？怎么穿着官兵的衣服？”
　　简如飞扑通扑通又磕了几个头道：“大爷不要误会！小的真是被绑的民夫啊！衣服被大火烧去，又下了雨，这不是没有办法才从死人身上剥了几套，你看就这样还是衣不遮体。”
　　“也是，若是官兵早就逃命去了，怎么会留在这废墟里。”胖大海想着，说道：“没事了，你走吧。不过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好人。”
　　简如飞如释重负的爬起来，向外退去，连连道谢：“大爷，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别叫我大爷，我比你小多了。”胖大海将铜锤插回后背，正要离开。
　　扑通一声，急着离去的简如飞被地上的一具死尸绊倒，他不堪承受的衣襟破裂，一大堆黄白之物从中滚落出来。他偷眼瞟了一眼胖大海，手忙脚乱将带着泥水的黄金白银急速又拾起来。
　　“你不是民夫！”胖大海的脸顿时扭曲，被人欺骗那可是最大的羞辱。
　　“大爷！小的真的是民夫啊！这些都是死尸身上的，小的不拿也只能埋藏在这深山里，”简如飞的手快敏的将这些黄白之物收起，紧紧的攥着：“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若不是生活所迫，怎么会来为那些当兵的做劳力呢？”
　　“也确实啊，俗话说：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你这模样当兵的也不会要。”胖大海觉得有些道理，这人或许说的是实话，可能只是模样残酷了些、贪些财而已。
　　他皱着眉头盯着简如飞想了想，模样实在太差，不过自己又不是找老婆。算了，就帮他一下带他出山好了。毕竟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
　　胖大海努力表示出不厌恶的表情，摆摆手道：“我正好也要出山，不如一起走吧。”
　　简如飞眯着鼠眼警觉的看了他几眼，念头闪转了几十个，抱紧怀中金银物，道：“谢谢大爷，不过小的自己可以走，就不麻烦大爷了。”
　　胖大海有些疑惑，忽然想起了什么，笑起来：“就你那些破玩意，给大爷我，大爷都不会要！”
　　人都有被夸大的良好自我感，被叫大爷舒坦的胖大海很自然的称起大爷来。
　　“是！是！是！大爷，那小的就告辞了。”简如飞小鸡叨米般连连称是，急忙一瘸一拐的向远去走去。没走多远，扑通又是一跤......
　　胖大海笑起来，看着简如飞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又时急慌忙的赶路。忽然觉得这人怎么活的像条狗？
　　胖大海离开了山寨，走在森林中。
　　离曾经的家园已经很远了，他心中空荡荡的，想起战天涯和寨中的同伴，狠了狠心发誓道：不混出个名堂绝不回来，回来的时候就要重建家园！要建的更大、更漂亮，叫他们也看看我赤尔的本事。
　　想到这里，胖大海舒坦了很多，心中的希望召唤着他忘记了饥饿、劳累，冒着依稀淋漓的小雨、浑身是劲的奔走起来。
　　严义靠在山洞口望着阴沉的天，不知道这场雨何时才能停下。
　　前面的道路被雨水带来的山洪冲垮，去冥岭只能绕道，徒添了一天的路程。这对战天涯的病情带来了极大考验。
　　队伍中会些医术的彝族兄弟不少，但只会治些寻常的小病，对战天涯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包扎，但对身体忽热忽冷的症状却无从下手。
　　只有枫木祭祀才有可能治疗战天涯的疾病。可是严义知道枫木祭祀从打通了战天涯的经脉后就身体极差，而且更不知道如何去找。于是他想起一人，丑婆。
　　丑婆住在冥岭，是一处人迹罕见的山野丛林中。若是骑马要两天的路程，但走路的时间就要花费不少了。
　　好在所处的位置离那里不远，只要出了森林，穿过一片荒漠就能到达。
　　“不如我们分兵两路，你带一路连夜赶过去，我带着受伤的兄弟们尾随而至。这样会好一些。”落日同样望着低沉的乌云，愁眉不展。
　　“不行，那样遇上追堵来的官兵，你们会吃不消的。”严义也发愁。
　　“阎玉......”洞中昏迷的战天涯忽然发出声音。
　　“主公！你醒了？”严义激动的几步奔过来，跪倒在战天涯身前。
　　“哦？”战天涯迷迷糊糊说道：“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黑？”
　　“主公，这里是山洞。我们还在森林中，你坚持一下，就要出去了。”严义激动的说道。
　　“我们要去哪里？”战天涯有些清醒，问道。
　　“去找丑婆，”严义说道：“他能治好你的伤。”
　　“去哪里有什么用？”战天涯望着黑黝黝的山洞顶，说道：“去圣域，只有到了那里，我们这些人才能得到庇护和休养。”
　　“主公！不能去，”严义着急道：“圣域神战士的想法你怎会不知？去了那里，我们只有俯首称臣。”
　　“可眼下，还有可走的路吗？”战天涯苦笑。
　　“没有，”严义想了想，回答。
　　“想东山再起，只有找他，别无他路。”战天涯道。
　　“可是，我们自己还能招兵买马。只要回到阴山一带，主公振臂一呼，兵将何止百万？！”严义激动的说道。
　　“有那么多吗？”战天涯不悦的问道。
　　“嘿嘿，”严义知道话过了头，不禁脸红，不过黑暗中谁也看不到，他讪笑道：“是没有那么多，但三五万人还是可以的。我想，先治好你的病，就回阴山。那里虽然被官府毁去，但毕竟是我们的根。”
　　“不能回去，那里的百姓被我们牵连的还不够苦？！还要把他们都卷入这无休止的战争中？”战天涯断然拒绝道：“去圣域，那里才是我们战士的天堂！”
　　“可是......”严义支吾道。
　　“听我的没错，就带着兄弟们去那里......吧......”战天涯说完，感觉到浑身的疼痛、麻困，不知觉中又昏迷过去。
　　黑暗过后还是无尽的黑暗，战天涯感觉似乎是一刹那，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他感到身体在冰与火中煎熬，浑身针扎般的刺痛，又火燎般的炙热，再落入冰窟中的寒冷......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昏迷中，战天涯感觉到有人撬开了他的嘴，一股带着浓厚药草味的暖流从他口中流入，向百骸散去。疼痛到没有减轻多少，但冰火交替的感觉渐渐的消失了。
　　战天涯费劲的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一位坐在床前椅子上的年轻女子。
　　怎么有些熟悉？这是在做梦吗？！
　　战天涯使劲看去，确实是一位熟悉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裙，套着一件貂皮坎肩；如墨的青丝在头上挽了个发髻，上面插了一支玉钗；她不着胭脂、吹弹可破的俏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黛眉微皱，似乎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但湿润的双眸尽是关爱的焦急，又满含深情......
　　“怎么是你？”战天涯一愣，说道。
　　“怎么不能是我？”女子不悦，但见战天涯醒来，欣喜还是画在眉间。
　　“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战天涯的直观告诉自己，这是到了圣域，为了治疗他的病，特意请来了她。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女子惊讶，指着屋中的摆设，说道：“第一次你来，就是住的这里。这几年来，屋中所有的摆设没有一点的变动。就算你再榆木疙瘩，也多少能看出点回忆吧！”
　　战天涯的脸色刷的变了，向四周望去：“怎么就到了这里？”
　　“怎么？你不想来？！”女子生气，眼中带着泪花指着门外叫道：“叫你的人进来，抬着你赶紧滚！”
　　“你别气，也别闹。”战天涯有些着急，浑身又不舒服起来，他喘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昏迷中醒来，有些诧异罢了。”
　　“这还差不多。”女人破涕为笑，忽然变得文静、害羞起来。看着战天涯苦涩、无奈的看着她，女子的脸更红了些，粉艳欲滴、清纯可爱。
　　战天涯想说些什么，但想了半天，却无从开口。
　　女子静静的望着战天涯，像是要把多年的未见，一次看个够......
　　“我这些年没事的时候常想，你会怎么来。”女子终于开口打破静寂，眼中起了雾，说道：“我想过你骑着高头大马来、或者坐着轿子来、最不济也会自己走着来......可是没想到你会被人抬过来。”
　　这世上有些事，要来的终归要来，就算你刻意去逃避，也终归逃不掉。
　　战天涯顿觉一阵头疼，感觉还不如就此昏迷过去舒坦。这个该死的严义，怎么就不听自己的话，还是到了这里。
　　“我受伤了......”战天涯解释。
　　“我知道，你别说话，要多休息。听我说就好。”女子微笑的说道。
　　“我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战天涯忽然感觉浑身无力。
　　“我也知道，你本来准备去圣域。”女子还是微笑，话语更加温柔。
　　“我到哪里都会引来灾难......”战天涯觉得口干。
　　“我也知道，所以明天我们就一起走。”女子笑的有些狡黠：“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不能再放你离开，我真怕你这一走，就再无音讯。”
　　“丑婆！”战天涯受不了了，吼道：“你能不能变回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