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杨太和的开枪动作是纯粹的报警行为，距离他最近的敌人也有四里远，他的枪根本就够不上。他只是希望他的枪声能让屯子里那帮还在高枕无忧的家伙们有个准备时间。
　　屯里人什么反应他不得而知，来包抄屯子的军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搞得有些混乱。好在带队的军官有经验，他分出一支部队直扑杨太和，其他的队伍依然照旧完成了对屯子的包围。
　　奔杨太和扑来的队伍人并不多，也就是百十来人的一个连。这帮家伙刚进入射程，杨太和就命令全营的二百多条枪一起对他们进行了招呼。杨太和的营有近三百人，他这个主要靠农民组织起来的队伍，包括打猎用的洋炮都算上也就一半人有火器。而且弹药也不是很足。今天他是把家底都抖出来了。还真不善，冲来的一百多人不论死活都趴到了雪地上不敢起来。
　　对手停止了进攻，杨太和这才腾出功夫看屯里的动静。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屯子仍是静悄悄。他期待的枪声和打斗声没有出现。倒是又有一堆人举着火把向他这里奔来。
　　张一彪爬到他的身边：“营长，屯子里怎么连个响屁都没有？弟兄们的子弹可不多了。”
　　“他奶奶的，看来是他妈顺气了。告诉兄弟们撤。”
　　他们撤的很顺利，扑来的队伍见他们的阵地没有了枪声便也放弃了冲锋。又静候了片刻没见到有什么异样便都转身回了屯子。撤到山顶的杨太和遥望屯子足有两袋烟功夫，实在等不到他希望的突围人才狠狠地踢了一脚身边的树：“他奶奶的，都是软蛋。走。”
　　翻过这道山梁，张一彪追上气呼呼走在队伍前头的杨太和：“营长，弟兄们又冷又饿的，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杨太和停下脚步看了看继续飘落的雪花：“都这样了，你想去哪儿？”
　　张一彪看了看雪茫茫的山峦：“还是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吧。”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填肚子，还是走着看吧。”
　　磨刀石镇进入他们的视野时已是半夜时分，寂静的镇子里除了住家的狗吠再没有其他动静。张一彪带着先锋排刚摸到镇里的一个大院落时，守卫院落的炮手发现了他们，炮手把枪栓拉得哗啦啦地响：“什么人？不回答开枪了！”
　　既然被发现，张一彪也就不再偷偷摸摸了，他把两把盒子炮左右一分对着落凶神恶煞般的炮手表明了身份：“老子是救国军。今天路过你们这里。是朋友就接待我们一下，是冤家就冲老子的脑袋开枪。”
　　“谁能证明你是救国军，救国军有半夜往镇子里摸的吗？”
　　“不信是吧。”张一彪冷笑一声命令先锋排，“来人，把炮给他们支上。”
　　随着张一彪的命令，几个战士真的把两个掷弹筒当街对着院门给支在那里。院里紧张了：“别别长官，这黑灯瞎火的……原谅小人有眼无珠，容……容我回禀一声可以吗？”
　　“快去快回，可千万别让老子等急了。”
　　炮手回禀得很快，时间不长，院里亮起了灯笼，接着院门也被打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走到大门口，摆开久闯江湖的面孔冲张一彪一抱腕：“救国军的名声本人早已如雷贯耳，不知英雄今天来到我这有何指教？”
　　“你就别跟我拽了，我们一天都没吃上饭了，你赶紧给我们弄点吃的。”张一彪不耐烦地说。
　　“吃饭？这个容易，不知英雄需要预备多少人的吃食？”
　　“你照五百人准备。”
　　“五百……”商人沉吟了，“实不相瞒，要是眼前这些人的吃食本人不会犹豫，可三百人的吃食我是真的一时拿不出这些粮食。我倒是有些积蓄，可那都是大洋，并不能直接当粮食吃。”
　　“那就能弄多些算多些。满仓子，你带你们班的兄弟去帮忙，记住，一定要快。”
　　中年人做了里请的手势：“长官，进院里说话？”
　　坐到了上屋的上座上，张一彪打量着陈设讲究的屋子才对一直客客气气地中年人说：“你不用害怕，我们真是救国军，不是土匪。我们到你这就是讨口吃的，如果再能让我们烤烤湿衣服就更好了。”
　　“好说好说。”中年人笑着给张一彪倒了一杯茶，“那就让兄弟们都来吧，我这里的空房子住个千八百人还是能的？”
　　“日子过得如此悠闲富庶，不知你发的是那路财？”
　　“长官过奖了，我最早时候种过地，后了又经商，最近两年又当了镇长。”
　　“好，好，好。啊？”顺口搭音的张一彪突然站起身子，“你是汉奸镇长？”说着就要拔腰里的枪。
　　镇长倒是很镇静：“长官别急，我是镇长，但绝对不是汉奸镇长。”
　　“给日本人当镇长你还不是汉奸？”
　　镇长否定地摇着头：“我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不能像你们那样抛家舍业跟日本人干，可我更不想让哪个混蛋来当镇长，所以就毛遂自荐接了这个活。国家无能，你让我们这些个百姓能怎办？”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张一彪被眼前的事情搞得有些迷糊，“你招待我们就不怕日本人？”
　　“我有什么办法？”镇长理直气壮，“他日本人在我这里没放驻军，保安队只给三十条枪。你们一来就是几百人，我不好好招待作死呀？”
　　“这么说倒是合情理。”张一彪首肯着。
　　“哎，记得些，一会儿你们把保安队的枪缴了，这样我在日本人那里就更好说话了。”
　　杨太和来到镇长家时，满仓子已经把饭弄好。为了快，他做的是稠稠的玉米面粥。镇长没有说假话，粮仓的粮食真不够填饱这五百多人，不过镇长就是镇长，他一句话就把这五百多人分到了四个大户家。
　　杨太和吃饱喝足刚睡了一小会就被张一彪急急地拨弄醒，看到张一彪焦急的表情，和衣而卧的杨太和一个鲤鱼打挺由炕上直接站到地上：“怎么了？”
　　“有支队伍奔咱们这来了？”
　　“哪个方向过来的，多少人？离这还有多远？”杨太和边往门外走边问。
　　“西面来的，离镇子还有七八里，人数没看清。”
　　“我先过去看看，你把人给我集合过来。”
　　雪已经停了，天也露出了亮光。杨太和来到镇子西边一户最靠边的民宅院内，负责放哨的战士把目标指给他看。
　　在晨曦的冷风中一支队伍正在一哧一滑向镇子而来。
　　张一彪赶过来了，他焦急地问杨太和：“营长，怎么办？”
　　“你告诉队伍给我顺街藏好，我不开枪谁都不许开枪。”
　　赵德胜带着自己队伍刚到镇子边，躲在院墙后的杨太和就命令哨兵对他们喊话：“站住，干什么的？”
　　哨兵的声音在寂静的晨曦显得特别响亮。话音还没落，赵德胜的队伍已经快速散开并进入了战斗状态。赵德胜趴到一块石头后没好气地说道：“老子是救国军的，告诉你们领头的赶紧出来迎接。”
　　“救国军？”杨太和眼睛一亮他命令哨兵，“问问他们是哪部分的？”
　　“你们是哪部分的？”
　　“呀，问的挺内行啊？”赵德胜自语了一句回答道，“老子是补充一团的。问这么仔细你认识谁咋地？”
　　杨太和开口了：“老子也是救国军，怎么不熟悉你？”
　　“这有啥新鲜的，老子连自己团的人都认不全”赵德胜理直气壮反驳道。
　　“你们一团不是在宁安吗，怎么上这来了？”
　　“哎呀，你可整的挺明白呀，你是什么人？”
　　“我是补充二团的？”
　　“你们不是去穆棱了吗，怎么在这？”
　　话说到了这份，两人的对话开始趋于亲热，杨太和在院墙后露出上半身，赵德胜也由石头后站了起来。
　　“你们来这到底干什么？”杨太和问。
　　“还不是为了你们二团，我们干死了天野老鬼子连休息一下都没来得及就赶了救你们。”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需要救援？”
　　“我们团长是谁，那是李延禄。你们怎么到这了？是不吃亏了？”
　　杨太和摆了摆手：“怎么没见到李团长？”
　　“马上就到。我们是他的先锋连。”
　　赵德胜刚把话说完，杨太和就由墙头跳了出来，他一路小跑到赵德胜面前，先是军礼后是抱拳：“太让我老杨感动了，老哥给你敬礼了？”
　　“咋意思，你是谁？”
　　“我就是二团三营营长杨太和。”
　　“哎呀，真是太巧了。”赵德胜也激动的和他握着手，“你们怎么在这？”
　　“让弟兄们进镇子，咱暖暖和和再说。”
　　赵德胜集合起自己的队伍，杨太和看着他这几十人的队伍：“赵连长，你这队伍可不够一个连的编制？”
　　“咱们的队伍哪有那么严的编制，这次干天野我损失挺大，为了救你们我按团长的命令把能动的都带来了。”
　　天光大亮时，李延禄带着全团浩浩荡荡开进了镇子。杨太和见到李延禄才把二团的事原原本本的汇报了一边。并请李延禄给他做主。
　　李延禄劝慰杨太和：“杨营长不用急，等我摸清情况咱们再定怎么办？”
　　三天后情报回来了。血淋淋的情报说苏怀田团长和他的副团长已被丁超所害，两个营长也都投了降。丁超公开投降满洲政府。并已去了新京担任满洲国内务大臣。这血淋淋的情报让整个预备一团沉闷了整个一个中午饭。就在大家期盼着团长的新命令时，新的情报让他们的沉闷又多了几分沉重。新情报说，日本人为了雪天野耻辱已经由朝鲜调来了大批的新军。他们这次一改以往的清剿手段，他们这次要对清剿区实行三光政策。所谓三光：就是人要杀光，房屋要烧光，物品要抢光。面对新的敌情，李延禄首先想到了指战员们的家属问题，他紧急召开了全团连以上军官大会，在会上他命令全团放下所有的事情，一定要把家属先安排到安全地方。安排完家属全团还在磨刀石集结。至于下一步的军情行动待集结后再做研究。
　　看到木格楞前装满物品的马车，宝贵关心地问李文顺：“团里打算怎么安排家属？”
　　“团里不给具体安排，只是让各连营自己安排，咱们连的家属准备安排到宁安城郊去，孙大个子一个表叔在那一带当了个村长。”
　　“我媳妇安排哪去了？”宝贵沉不住气了。
　　“她在宋连长那里，当然得听宋连长安排？”
　　“我去找他们。”宝贵拔腿就要走。
　　赵德胜在一旁拉住他：“宝贵兄弟，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不就在西崴子吗？”
　　“你去过吗？”
　　“不就在西南关西面吗，我可以去找。”
　　“你可拉倒吧，等你找到他们早就撤走了。”
　　“那怎么办？”
　　“你就跟着我们走，等安排完家属咱们都得去磨刀石，在那你问大老宋不就完了，咋地，你不放心大老宋？”
　　“那倒不是，我就是着急。”
　　“那咱就抓紧出发。”
　　大鞭子啪的一甩，一溜马车在林空间轱辘辘行走起来。队伍随着马车出发了，看到拄着刨锛孤零零站在木格楞前给他们送行的齐老爷子，宝贵奇怪的问赵德胜：“齐爷爷不跟咱们走吗？”
　　“是，咱们有几个重伤员动不了，老爷子自告奋勇留下照顾。咱这些人谁也比不上他留下有用。”李文顺敬重地说。
　　“为什么？”
　　“这一带是他的地盘，就他亲手挖过的金沟都快赶上长白山长了，要真有什么情况只要他往金沟里一钻，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拿他没辙。”
　　“就老爷子一个人行吗？”
　　“他说行，我想给他留个帮手他不让，他说杀鬼子更需要人。”
　　“我得去给他老人家到个别。”宝贵说着跑到齐老爷子面前恭恭敬敬给老爷子鞠了个躬：“爷爷，我随队伍走了，你老人家要多多保重？”
　　“去吧小子，”老爷子拍了拍宝贵的肩，“早点把小鬼子打回老家去。”
　　“放心爷爷，对他们我不会手软的。”
　　“哎。你等我一下。”老爷子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到木格楞，瞬间拿出个红布包，“这是十块大洋，你什么时候进宁安城时把这个给猛子娘捎去，这是猛子在我这攒的，记住见到猛子娘千万别说猛子没了。”
　　提到猛子，宝贵的心一酸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他接过大洋揣到贴身的兜兜里再一次给老爷子鞠了个躬：“爷爷放心，我一定把它送到。”
　　队伍出了磨盘道上了正经的马路。二十多挂大车加上百八十号人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感觉。宝贵看着队伍有些担心的问赵德胜：“连长，咱们这么张扬行吗？”
　　“你怕什么？”
　　“咱们这么整人不就知道他们是咱们的家属了吗？”
　　“哈哈哈。”赵德胜笑了，“宝贵兄弟真是心细，放心吧，咱们把他们送到山口就停了，剩下的就归孙大个子解决了。”
　　“就这么搬进村子也容易引起外人怀疑。”
　　“这个没事。”赵德胜胸有成竹，“鬼子在清剿咱们之前先搞了一次大并屯。现在散户往大屯搬的有的是。咱们趁着这个劲不会引起谁怀疑。”
　　“那我跟孙大个子去，齐老爷子还让我给猛子娘捎钱呢。”
　　“这，”赵德胜犹豫了，“孙大个子可不进城啊？”
　　李文顺开口劝阻宝贵：“宝贵兄弟今天就别办这事了。等到了山口咱们得赶紧往磨刀石赶，那边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两位长官都没同意宝贵的事，宝贵也没好意思硬争。转天上午他们在能看到宁安城的山口同孙大个子和家属们分了手。
　　没有了家属们的拖累，队伍的行军速度明显提高。赵德胜开路，李文顺殿后。队伍除了打尖剩下的就是走，一天一夜的疾奔，他们在团里准备开中午饭时赶到了磨刀石。
　　李延禄团长听说他们归队忙放下刚端到手里的饭碗前来看望他们。赵德胜见到团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团长，我们这回可是轻手利脚了，啥时候给二团报仇你就下命令吧，我老赵给你当先锋。”
　　“好，好。先休息。等大家都回来齐了再说。”
　　“咋还有没回来的？谁这么不遵守时间。”
　　“没人不遵守时间，明天才到最后期限。”
　　“团长，明天咱们会顿餐怎么样？”
　　“当然好了，我也早就馋了。不过吃啥呀？”李延禄抖了抖空空的双手。
　　“我这倒有点吃的就怕不够全团吃。”赵德胜卖着关子。
　　李延禄的眼睛在眼镜片后一亮：“你又跟我打什么埋伏，有好东西赶紧拿出来。”
　　“团长，你跟我来。”赵德胜把李延禄领到院长的背阴处，那里摆放着四十多条死狼。宝贵正和几个战士忙着剥狼皮。
　　“在哪弄来这么多这玩意？”李延禄惊奇的看着。
　　李文顺把宝贵和猛子的事简单的说给了团长。李延禄听完郑重的给宝贵敬了个军礼。宝贵紧张的扎撒两只血手不知如何回敬，情急中他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团长别这样，团长别这样。”
　　李延禄拉起宝贵命令道：“宝贵兄弟，你不要这样。我李延禄敬的是敬你身上的民族胆量和智慧。就这种胆量和智慧，他日本鬼子就别想在我们中国站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