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作品名称:山汩 作者:湛卢使用者 发布时间:2015-04-20 11:10:16 字数:6291
大老宋是真沉得住气,宝贵自从到了磨刀石就憋着见他,可硬是等到会餐大会开吃时他才带着他的连队风尘仆仆赶回来。宝贵一见到他就想问桂芹的事。可大老宋得先向团长报到,接着又参加会餐。这个连长碰一碗那个营长喝一口,轮到宝贵能说上话时,这老兄已醉成了一滩泥。
宝贵辗转了一夜,第二天的起床号一响他就把大老宋堵在了被窝里。带着隔夜的醉意,大老宋眯瞪在眼睛问宝贵:“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宝贵给他倒了碗水:“快醒醒吧,你把姚婶和桂芹怎么安排?
大老宋咕咚咕咚饮驴一般喝完水这才彻底醒过神来:“你说她们呐,放心,山狸子把达达香和她们娘俩都送珲春去了。”
“啊。”宝贵急得呼地一下站到了地上,“你怎么让她们去那了?”
“怎么了?桂芹说她娘家在珲春,达达香的娘家也在珲春,我就同意了。”
“她们就自己去的?”
“没有,我把她们送到附近,就让山狸子陪过去了。”
听完大老宋的话,宝贵无语了。他联想到孙大个子送天龙婶子时的情节麻木地说了句:“你们真是救国军的人,连送人都是一套路子。”
“什么意思?”大老宋没听明白宝贵的话。
宝贵没有回答大老宋的问话,默默的离开大老宋,带着满脑子都是找桂芹去的想法,理顺着跟赵德胜告别的言辞向赵德胜休息的院子走去。
还没到赵德胜的院子,就听到院子里传出紧急集合的哨子声。已熟悉这种声音的宝贵本能的加快了脚步进到院子,并且自动站到平时经常习惯的队列位置。
赵德胜今天没像平时出早操那样先训话后跑步,而是在看清队员都到齐后发出了:“向右转齐步走口令。”
队伍被拉出了镇外,一直想着桂芹的宝贵机械地跟着队伍走着。当他知道自己已经出了镇子时,队伍已在一个充满阳光的空山坡上停了下来。山坡上早已有队伍列队站在那里。团长李延禄军容整齐的站在坡顶看着坡下的队伍。赵德胜领着自己的队伍挨着先来的队伍站好,宝贵这才不解地问身边的大奎:“哎,咱们怎么到这了,这是要干什么?”
大奎看了看他调侃道:“你问我呀?我哪知道,你还是问问自己的脚后跟吧。”
宝贵没接他的调侃,他不解地看着四周。先来的队伍鸦雀无声站侯着,陆续过来的队伍主动挨着先来的队伍排列。人虽然很多,但一点都没有混乱的迹象。
大老宋带着队伍匆匆赶来时,负责清点队伍的人员高声向站在坡顶的李延禄报告道:“报告团长,各单位全部到齐。”
一改温和的团长李延禄给队伍敬了个军礼。受礼的指战员也对他回以了注明礼。敬完军礼,李延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救国军的兄弟们,首先我要通告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日本鬼子的大队已经开始对我们进行攻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团长的话音刚落,队伍里就有人慷慨激昂地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随着他的喊话,便有一群声音重复着他的喊话。喊话被山谷的回音又重复了数遍。
李延禄压了压手,队伍,恢复了安静。他扫视着众人:“弟兄们的血性让本团长感动。但我们的困难你们知道吗?日本人由朝鲜调来了几十万的兵。而我们呢?我们的司令在敌人即将行动之际却放弃了自己的地盘撤到苏联境内躲起来了。弟兄们,如果我们要继续跟日本人干就意味着我们要孤军奋战,我们能吗?”
“誓死不当亡国奴!”李延禄的话音还没落李文顺就激动地喊了起来。他的情绪感染赵德胜,也感染了全连。赵德胜跟在他的后面喊了起来,全连跟在赵德胜的后面喊了起来,全团跟着他们连喊了起来,李延禄跟着全团喊了起来。喊声把林中的鸟雀惊的漫天飞舞。
喊完口号,李延禄带领全团平静了一下情绪后欣慰道:“谢谢弟兄们的大义凛然。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量。我先问问大家有知道‘共产党’的吗?有的请举手。”
队伍里出现了举手的人,宝贵也举起了手。李延禄扫视着全团的举手人,他的眼光定格在了宝贵脸上。他微笑着招手叫着宝贵:“来,宝贵兄弟上来给我们讲讲什么是共产党。”
这下宝贵可难受了,让他当着这么些人说话,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他想拒绝,可团长的面子怎能剥?无奈,他硬着头皮鸣着双耳踩棉花一般挪到团长面前。
“其,其实,我,我没见过共产党,”宝贵在团长的催促下磕磕巴巴开了口,“我是听我二叔说过。”众人在他的憨态下笑了起来。听到众人的笑,宝贵可急了,他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我二叔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省城的老师,我亲耳听他讲过共产党的事,他说那共产党就像梁山好汉,杀富济贫,专为穷人打不平。他们还有自己的军队,叫红军。无论他们走到哪,都把那里有钱人的东西分给穷人。”
所有人变得安静下来。待宝贵停下后半晌功夫他们才鼓起掌。笑容可掬的李延禄边鼓掌边示意宝贵可以归队了。在宝贵站回队里后,他才停止了鼓掌。等到全团的掌声都停下时,他才笑着问大家:“宝贵兄弟说的好不好?”
“好。”全团人员短暂有力齐刷刷的回答着。
“共产党好不好?”
“好。”
“我们都做共产党好不好?”
“好……”回答突然犹豫了。
队伍的变化似乎在李延禄的预想中,他丝毫不奇怪的问着大家:“你们不愿意当共产党?”
众人面面相觑,当李延禄再次追问时才有人忐忑的反问着:“这共产党能要咱们这些人吗?”
“只要你们愿意,我保证他们要?”李延禄挥了一个果断的手势。
队伍木然地看着李延禄没有太大反应。
李延禄静等了片刻,见队伍反应淡漠。他放松了一下自己后,开始理顺自己的军容。待感到自己的军容可以了,他又一手扶着腰间的手枪,一手叉着腰喊道:“共产党员听令,集合。”随着他的一声断喝。各个方阵都有人开始出列。宝贵所在的方阵内走出去了李文顺,唐大年以及十几个平时不显山露水的队员。
不一会,李延禄的面前整齐排出了一列近二百人的共产党员队伍。没出列的都鸦雀无声的看着他们。李延禄扫视一遍问没出列的人:“这些人在你们单位有没有办过让你们不高兴的事?”
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问话意思,仍然沉默地看着李延禄。李延禄放慢了语气重复了一遍,人们才不约而同的大声回答:“没有。”
“他们是不是好人?”
“是!”
众人的回答让李延禄露出了欣慰,他继续满怀激情的问着:“由好人组成的党。是不是好党?”
“是!”
“他们都是共产党员,也都是共产党的代表,现在让他们领导你们打鬼子你们干不干?”
“干!”
“好。”李延禄激动的一挥手,“同志们。现在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们了,因为我们有了共同的志向。那就是让我们团结起来,把日本军队赶出我们的国土。”李延禄刚说到这。党员队列里有人慷慨激昂的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随着他的带头全体人员都跟着喊了起来。几遍口号喊过之后,宝贵就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里有一种东西在一鼓一鼓的冲击着。此时若有敌人在面前他一定能抓住对方的大腿把他劈成两半。
在人们的亢奋中,李延禄郑重宣布:“我们从今天开始不再打救国军的旗了。我们要有自己的名字,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中国抗日游击总队’。”
救国军变成了中国抗日游击总队,并没影响宝贵想去找桂芹的想法。由会场回到驻地,宝贵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奔赵德胜和李文顺的房间而来。拉开房间们,就见脸红脖子粗的赵德胜和同样寸步不让的李文顺斗鸡般的对视着。这场面宝贵是头一着见过,他一时懵了,不知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赵德胜看见宝贵便粗声大气地说:“兄弟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你说我和指导员算不算生死弟兄?”
宝贵被问得懵上加懵,他木然地看着赵德胜和李文顺。李文顺放弃了和赵德胜的对瞪,冲宝贵报以了不好意思地一笑。
赵德胜可是不依不饶,继续问宝贵:“哎,兄弟,我让你评理,你怎么不吭声?啊,我明白了,看来我和指导员真的不算生死兄弟。”
宝贵被问急了,脱口说道:“我们本来就是生死弟兄。这事还用问吗?”
“听听?听听?”赵德胜得到圣旨似的继续追着李文顺,“我们谁不当你是生死兄弟?可你呐?”他转对拉阻他的宝贵,“咱们拿他当了生死兄弟,可他却跟咱藏心眼。你说这还是生死兄弟吗?”
宝贵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李文顺。
李文顺淡淡一笑对宝贵:“别听他瞎说。”
“我瞎说。”赵德胜终于拉住了他,“你是共产党,你不跟我们这些生死弟兄说,你敢说这不是跟我们藏心眼?”
李文顺憋了几下终于憋不住了,他委屈地问宝贵:“兄弟,你说一个不影响别人任何事的事我不往外说能算藏心眼吗?”
“这,不能算吧?”
“可今天影响我们了。”赵德胜仍然不依不饶。
“我不跟你说了吗?”李文顺打断他后仍对宝贵说,“我们这个党因为替穷苦百姓说话不被国民政府喜欢,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清除我们,我们为了自保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从不表露我们的政治身份。今天,我们队伍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才在李团长的命令下表露身份。你说这是藏心眼吗?”
“敢情你们也有自己的规矩?”宝贵问。
“当然。”李文顺严肃的回答着,“不过我们不叫规矩,叫章程。”
“我不管你啥章程,你就给我说说为啥连我这换命弟兄都不相信?”赵德胜继续着自己的不依不饶。
宝贵看着这架势知道自己的事情是说不了了。他主动离开了他们的房间,在他俩互不相让的争吵中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铺位上他的脑袋里又被如何去找桂芹的计划占满。
桂芹也是个可怜人。去年春末她讨饭到了西大望时姚婶见她一个大闺女家家的出来要饭怪可怜得,就一改对一般的乞丐做法。一般的乞丐姚婶都是给个饼子或者高粱米团子就打发了,可看到满脸脏兮兮瘦得像豆芽菜似的桂芹时,善良的姚婶就忍不住想落泪。她一改平时的麻利反倒拉着桂芹问长问短起来。
姚婶的慈祥换来了桂芹的贴心,她柔柔地问一答十讲述了自己的事。
桂芹的家在珲春。父亲是个小学校长。家里的日子也算过得去。五年前母亲突然得了个急病去世。家里只剩下了她和父亲。父亲正常上班教学,她在家料理家务。虽然有时因为思念母亲而伤感。但总体上日子还是苦中有乐。
前年,母亲过了三周年祭后,父亲给自己续了一房妻室。继母进门后和她相处得还算和睦。继母带来的哥哥对她也算尊敬。
去年过完年,刚刚步入十八岁的桂芹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怎么过时,继母磨叽着父亲给她定了一门亲。男方是个比她大十一岁丧偶官员。继母看中了对方能出起二百大洋的彩礼。就不分黑白只要搭上父亲的影就磨叽这事。开始她父亲没当回事,可是随着时间的延续,父亲开始了松动,松动归松动但还没有彻底点头,他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想法。
清明节那天,父亲领着她给母亲上完坟,在回来的路讲了这件事。桂芹一听完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看着女儿无言摇头,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桂芹正忙着做早饭时,继母带来的哥哥闯进了厨房。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自打这个哥哥进门,桂芹从来没有和他独处过,就算见面也是也只是逢年过节陪着父母围在一桌吃顿饭。平时他俩连面都不见。
见到哥哥,桂芹怔住了。当木匠的哥哥没管她的表情,急急说道:“我娘给你定了门亲,你知道吗?”
“我听父亲提起过,我没同意。”桂芹麻木地说。
“我娘已经把人彩礼收了,他们正在前屋吵呢?”
“啊!”桂芹不知所措了。
“那个人比你大十一岁,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你愿意吗?”看她木讷讷的样子,哥哥急得直跺脚。
“我能怎么办?”桂芹流下了眼泪。
“去告诉他们,不同意。”哥哥斩钉截铁说。
“他们能听我的吗?”
“那也得说。”哥哥摔下这句话就走了。
桂芹流着泪就这么傻傻地站着。她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办,只能想念那过世的妈妈。直到继母前来催饭才擦了把脸上的泪开始忙碌起来。
继母看出她的变化,并猜出她的心思。继母边和她收拾着碗筷边劝解说:“芹呐,是不是知道我给你定亲的事,是不是嫌人年龄大还有孩子。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人家日子好哇。人在官府当差,不愁吃不愁喝,还能穿金戴银。”
桂芹没有反驳也没有搭腔只是木着脸机械地忙碌着手中的活。
继母继续说:“你父亲已经同意了,我也告诉媒婆了,明天人家就来过礼。”
整个一天桂芹除了吃饭在前屋出现,剩余的时间就是躺在房间做着无谓的伤心。
掌灯时分,哥哥敲响了她的房门,桂芹隔着门问:“有什么事吗?”
哥哥说:“妹子,哥要走了。自从给你当哥也没送过什么礼物。这次哥要出远门就送你两块大洋你喜欢啥就买点啥吧。”说着把钱放到了门口的地上。
听到放钱声,桂芹忙打开房门,她冲着哥哥的背影第一次叫了哥:“哥,你要去哪,给我钱干啥?”
哥哥回头苦笑一下:“妹子你是真不知道?”
桂芹茫然地摇头。
哥哥又一次苦笑:“你知道我娘为什么非让你嫁给那个人吗?”
桂芹仍然迷茫。
“她是为了要那些彩礼给我娶媳妇。我可不想背着卖妹妹换媳妇的名声。”哥哥说完断然而去。
桂芹追了几步问道:“哥,你去哪?”
“不知道,哥有手艺受不着难。”哥哥硬朗朗扔下这句话就消失在了桂芹的视野里。
哥哥的出走给桂芹提了个醒。他能走?我为什么不能。哥哥有手艺不受难。我该怎么不受难呢?哥哥放在门口的两块大洋进入了桂芹的眼帘。看到钱,想离家出走的桂芹想起了妈妈接着就想起了姥姥。对,去姥姥家。
桂芹的姥姥家远在几百里外的密山。姥姥家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财主。当年,桂芹的爸爸刚由校门出来,就在那一带办了个私塾教学生。桂芹的舅舅就在这个私塾跟他念书。小财主姥爷看中了年轻英俊又有学问的父亲,就把女儿嫁给了他。桂芹六岁那年,父亲通过亲戚推荐被珲春县立小学聘为了校长。桂芹一家就此搬到珲春。离开姥姥家一晃就是十多年,桂芹虽然很想念姥姥但一直没有回去过。今天为了逃婚,她只有姥姥家一个去处了。
桂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定下主意的事情她是说办就办。她简单的收拾了点衣物,给父亲留了个纸条。桂芹没有读过书,但认得几个字。虽有千言万语,但也只会写下这么几个字:“父亲大人在上,我不愿意,我去母亲的母亲家了。”因为她不会写“姥姥”俩字,就写成了“母亲的母亲”。桂芹把字条放在炕头上,就在仲春的晨光里伴着鸟叫踏上了逃婚的路程。
姥姥家的路怎么走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个大致方向。揣着窝心的伤感,桂芹奔着东北的路口一口气走出了三十多里地。待她感觉到饥渴难耐浑身无力时已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大村庄。在村头的一个大车店,她饱饱的吃了一顿饭,又在大车店美美的住了一晚上。待到第二天结账时,她才明白照这样花销她的两块大洋根本不够到姥姥家。就在她开始松动该不该出走的决心是大车店门口来了几个讨饭的乞丐。她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为了省钱,为了成功,她咬着牙把脸上抹上了灰土,干净的衣服蹭上污泥。找了根棍子柱在手里,又跟店家要了个磕坏了边的泥碗。置换好了新的行头,桂芹厚着脸皮开始新的上路。在乞讨过程中她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城镇里讨要比村屯难,村屯里讨要又不如散户容易。好在桂芹好打发只要给口吃的进行。就这样她白天讨吃食赶路,晚上找个大户人家的门洞眯上一宿。好在已是清明后的天气。天气虽然不热但也冻不着人了。
姚婶听完她的讲述,吃惊的半晌没说出话。待到醒过腔来一把拉住了桂芹的手:“哎呀我的孩儿呀,你的胆子太大了,这一路上翻山越岭过林子的你就没碰上坏人?”
“没有哇?”桂芹瞪着一双世事不懂的眼睛奇怪地看着姚婶,“这里还有坏人哪?我怎么没看见?”
姚婶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她疼爱地拉着桂芹:“孩儿呀,啥也别说了,没遇见我我管不了,今天遇见我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了。这一路上树木狼林的,不遇见坏人遇上山牲口也够你呛啊。”
“那我怎么能去姥姥家?”
“等我们家你叔上地回来咱们问问他,他知道怎么走。
姚叔回来了,他吧嗒着烟袋足足抽了三锅烟才慢吞吞地说:“等种完地吧。种完地让贵去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