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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外史》之《追源记》16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追源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7-08 09:08:55      字数:3931

第三章烦心事接二连三
当夜显绍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里,坐在柴仓凳上的母亲却开始唠叨不休。显绍不理她,顾自回房睡去,她就骂他嘴含着蛤一样不说话。母亲越是唠叨,显绍越是不肯接嘴说话,心想让你念叨吧,只怕你自己念死。可母亲记性特好,陈三年的琐事她都记得,她心里一烦就把显绍历年所做的坏事、拙事念《大禅经》一样念下来,一夜念到天亮,还不罢休。
显绍睡懒觉也是为了捱时间,一家人少吃一餐早饭,睡到午前早饭中饭合拢一块吃,一天就可以只吃两餐而省下一餐了。只要当家人显绍不替人犁田,又逢雨没什么别的活干,一天吃两餐几乎成为郑家不成文的规定。显绍迟迟起床,还故意捱时间到田头田尾转了一圈,顺便采摘一些野生棉菜才回来吃饭。他刚端起一碗番薯干饭,母亲就唠叨了:“当家人靠劳力挣来吃的,这整天嬉嬉哪来的粮呵。”
“你给我安生吃顿饭行不行?”显绍本想发火,但转念一想又觉犯不着跟她生闷气,唉,过一天算一天吧,猛然想起今天是农历二月二,下午还要到芙蓉看戏哩,一想到看戏心里又偷着乐了。一大碗番薯干饭三下两下被拨泥灰一样拨光了,显绍满足地回卧房,也不脱披挂在身上的破棉袄,靠到床上歇息。刚吃过饭,让自己饭软一阵。紫燕对他和衣靠在床上的坏习惯很不满,认为弄脏了床被,揎动被子表示愤怒。显绍战战兢兢地翻身起来。紫燕则吃力地掸了掸草席,好像已从显绍身上掉下了一撮泥巴一样。
母亲洗碗时,手动嘴不闲,又一轮唠叨开始。通常母亲都是从大事说起:“……年年要跟芙蓉人认祖,人家却不认你,这不明摆着三粒板两条缝的事么?紫燕也这么说,你郑姓人住在横峻多惬意,柴多树多野货多,你一家人非要搁在郑洞湾与芙蓉陈姓人沾边?认祖认祖,认你个奶!你也不想想,以前你爸爸在世的时候,他的绰号是‘断个不’,扁担倒了连个‘一’都认不得。你也没几个字识,是个牛客,芙蓉大老爷们会跟你认亲?”
搁着的东西是棺材,显绍听到母亲说他“搁在郑洞湾”,有点气愤,毕竟当年不是自己要下山的,那时自己尕鸡还没蚕蛹那么大呢。显绍一时又气得不知回什么话好,起床后蹲在阶沿坎上抽烟。抽了一筒烟就再没有点烟。土烟筒里没有烟,烟筒也一直叼在嘴里,这省得与人接嘴讲话。烟筒叼习惯了,如孩子恋奶一样,上了瘾,不叼就觉得少样东西。
“茶叶瓶内绷丝网,”是老大云轩坐在门槛上唱。“柴仓下面捋卵卵,米桶翻转当鼓打……”
“冤债,唱死呀,”显绍一声怒骂,一脚踢向云轩。云轩一手护着耳唇上的银丁香,像皮球一样滚进了门槛底。地面是泥地,不碍事,云轩只是打个滚,显绍却踢空了,竟重重地踢在门槛上。脚踢痛了,显绍嘶哈呼痛,云轩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显绍也被逗笑了,但马上意识到这时候不宜笑,恼羞成怒,“家里硬给你这个冤债唱晦气了。”瞥了一眼里间,又听紫燕在呻吟,便继续骂,“出个孬种整日唱不完,死远点死远点,都给我死远点。”
云轩逃了,云楼却不知好歹,过来缠着显绍的腿肚子叫肚子饿。显绍不忍心将云楼推开,只是伸手摸他的头,不开口说话,并把烟筒嘴咬紧。
他的烟筒嘴蚀得很快,二年前曾锯掉一截,现在又蚀出个漏洞来了,显然不久又要锯掉一截,想起来真有些心痛。他无奈地推开云楼,随手在柴堆里捡一根草梗,捅了捅烟筒杆,然后呼呼地使劲吹了残留在烟筒里的焦油。这时,母亲的唠叨声又起。
母亲的唠叨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临死时的吩咐。当年山贼作乱,郑家到芙蓉要求庇护。芙蓉的文人替郑家出了个主意:你郑家来我芙蓉追源,我泱泱大族不能不理,但此事非同小可,就先在猪娘洞划块荒坦给你安家吧。郑家自此牵着两头黄牛来到猪娘洞搭棚住下来,以替别人犁田谋生。猪娘洞也随之改名为郑洞湾。自己21岁时娶同年的陈紫燕,当年春天娶亲,当年她就怀上孩子,父亲满足地说,要是还住在山上,只怕你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显绍还有个比他小6岁的弟弟显文,从显绍娶亲这一年开始一直在芙蓉长桥商号陈杉老板那儿做长工。他要是回郑洞湾住,也是睡东面山屯高岭殿的栈房里的。因此,他几乎长年不回家,即使回家一趟,半夜也摸回芙蓉睡;用他自己的话说,睡芙蓉的祠堂角、车门楼,也比睡郑洞湾的高岭殿强。
这一年冬天,父亲觉得郑洞湾有点潮湿,腿脚不便,累了,把犁耙完全撩下来交给显绍。再过一个年头,父亲死于明媚春光中,两个儿子送终,享年七十又三。
这会儿,母亲拿瓜瓢从水缸里舀满了汤罐水后继续说:“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别跟冯家人沾边,你替他犁了那么多年的田,有多少牛谷给你呢?旧年底你就该盯牢讨回来的,到了这荒月,你就是刀拿起来割也割不来了。紫燕快生了,她可是两个人吃饭的,每顿吃双份的口粮才对啊。”
紫燕靠在柴仓的麦秆上,有气无力地摸了摸肚皮,说:“反正这个孩子我们是没法养活了,不管是男是女坚决不要!”喘了一口气又说,“我要上横峻。”
牛客心里烦了,倒不希望现在是白天而是夜里,巴不得天黑下来,天黑下来就可以像鱼一样游到芙蓉村,在长塘街边或老宗里听瞎子唱词。显绍最佩服唱词先生,遇到不顺心的事更是向往唱词先生。先生一根细细的击鼓箸,一张牛筋琴,一个帽子一样大的牛皮鼓,再没有其它道具了,也不着戏袍,唱他个七天七夜没有一句相同的,几个朝代的忠奸,几代人的恩怨,几多才子佳人的情感缠绵,都被他唱得清清楚楚。也难怪唱词先生大多是瞎子,瞎子的记性好,肚子里有货。唱词先生对显绍来说有一股魔力,使他不吃饭只喝一点茶水也能打发时光。
草木发芽,山花烂漫。未等太阳落水,显绍就往芙蓉村走。郑洞湾到芙蓉后巷门都是平路,樵夫担柴的话,换五六次肩就到,也就是土话说的五六肩路。他走得很轻快,心情不怎么沉重时突然想起点什么:紫燕真不知天高地厚,她未爬过高山,以为横峻是个有趣的地方。其实刚才她说要上横峻,我就应该这样回她的话:“你看这里多好,路又平水又清,碾米磨麦又现成,我要是现在还住横峻,你芙蓉大小姐会嫁给我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紫燕多识几个字也觉得了不起,真后悔刚才没有用“路又平水又清”的话回她。只因她文化水平高,自己从未赢过她,这次又让她赢了许多。显绍边想边忿忿地加快脚步,不巧碰上了冯昌福。昌福摘了一篮野生棉菜,从东面下园苎厂横路过来,手里还牵着一头小山羊,正要回家,正好在冯家湾前与显绍汇拢一条路行走。他有意与显绍打招呼:“他奶奶的,今年的棉菜还真够大呵。”这脏话相当于寒暄。
在显绍听来,昌福这齆鼻声似乎带有几分淫邪。听说他在芙蓉某个私塾里读过两年书,也算是个“抲算盘笔”的人。显绍装作未领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回避他那狼一样的目光,也不愿看他烂得灯光一样亮的头皮和猪肝黑的一脸横肉。与他一起走路很不自在,遥看三房山上父亲坟头的一棵桐子树。那桐子树是父亲栽下的,树上大约结蕊了,估算今年桐子可以打摘……三担,值几个番钱呢?大约可以换一石谷吧。
“牛客,听说你打老鸦吃啦?”昌福问显绍。
显绍被揭了短处,一阵脸烫,但转念一想癞头癞头犟,十个癞头九个犟,犯不着与他较劲。却听昌福又说:“听说你家老缺五升桶粮。不能老吃鸦肉野菜,有难处的话可以向我租借。”
这话倒中听,现在谁还肯借给我粮呢?显绍一感动便照直说了:“我老婆快要生了,还真需要点粮食。”
为了打消显绍的顾虑,昌福说:“这租借利率按‘卖青苗’的老规矩办,一斗粮食三个月内还本息一斗八。如果你还不了也不用怕,到时候替我犁田用牛谷顶账。”
牛客明白“买青苗”代价的沉重,这昌福算盘放头顶都会打的,到时候还是还不起的话,那真会让他往死里算的。一想到用犁田的牛谷顶账便也心宽了许多,人穷力出,大不了人畜多出点力。没有了顾虑便有了新的希望,他希望紫燕能够为自己生个囡儿,不禁说出口来:“如果能给我生个囡儿,‘买青苗’也值。”
这一说昌福就乐:“嘻嘻,你这个老婆,酒糟盆给鸡啄一样的,生儿子的本事倒蛮好。”
显绍知道他嫌紫燕脸上的乌星,这下又被打了清水板,心里极不是滋味,胀红着脸说:“头皮烂了像烂芋头放汤罐下煨了一样的,你也不是永远没有难处。人家酒糟盆给鸡啄了关你什么事?她做饭给你一肫肫胀进去都不记得了?”
这回显绍戳了昌福的痛处。昌福经常打老婆,凡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说他老婆太多嘴,埋怨她初一、十五说话没遮没拦的不仔细,运道被她搞塌了。而他老婆也不是肯吃亏的主,每次都奋起反击与他对打:你拿烟筒打我,我用火钳挂你。这一打起来家里的盆碗全部被两夫妻砸光。打好以后他心痛了,便要跳横坑溪杨柳潭死了。别人大都知道昌福的德性,不理他,只有显绍把他劝到郑洞湾自己家里,紫燕便烧一碗点心给他吃了。这样的事近年来每年都有一二次发生,冯昌福不但从未讲一句感激的话,反而嫉妒得很,碰着显绍还嫌紫燕丑,看不起显绍。显绍曾发誓不再理他,但到了下次昌福寻死的事发生,别人认为这又是显绍的事一样,干脆直接向显绍通风报信。显绍心软了,还是把他劝归,紫燕照例烧一碗点心给他吃。第二天一大早,昌福还担着一担空番薯篰来叫显绍:“牛客,牛客,芙蓉长塘街买碗去哎。”
昌福听显绍说“一肫肫胀进去”的话,讨了没趣,脸色由猪肝色变成酱紫色,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哈声猫正从冯家湾家里出来,与他亲热打招呼:“昌福叔,去芙蓉看戏不?”
昌福正好缺个人来解窘,忙说:“侄儿,那娱神的戏我就没福气看啦。喂,都演什么戏呀?”
哈声猫回话:“下午小溪班,散出《朱砂记》,正本《打卢杞》;晚上城底新同福班,散出《杀子报》,正本《摘桂记》。”
“哟,城底新同福班真演好,我在汇昌湖太阴宫看过他们演的一场戏。”昌福真有点心动。
“那就去呀。”
“真可惜了,哪有工夫看哟。这几年咱冯家湾灾厄已平,要迎接元帅安方,我还要准备到芙蓉村许愿,去路祭。我和两个孩子还要扮七星、将令哩。”说起来他还真是个大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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