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出身决定命运（2）

　　刚进厂时，柳絮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她当时的身份只是一个让正式式看不起的“临时工”，每天在车间里打杂，但毕竟是在国企上班。说实话，她很羡慕那些自我感觉良好，冷漠高傲的正式工们。
　　尽管她的身份很低微，但是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转正成为“商品粮工人”，到那时，她也可以像那些正式工一样扬眉吐气，父母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向别人“炫耀”了，重要的是，她可以彻底摆脱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而被别人说三道四的困扰。
　　不可否认，国企的各项管理制度很完善，福利待遇也很诱人。车间工人遵循三班倒的工作制度，每个班八小时，八小时以外自行安排，夜班比白班多三十块钱补贴。
　　车间工人大多是一些未婚的年轻人，他们下班后可以相互串宿舍聊天，或出去逛街，打台球，看电影。如果嫌食堂的伙食不好，他们下班后就会去买点好菜偷偷地在宿舍里改善伙食。
　　
　　工厂保卫处有严格规定，所有工人一律不许用电炉在宿舍做饭。一来杜绝浪费电，二来担心引起火灾。保卫处经常来宿舍突击检查，如果查到电炉或其它做饭的用具，都会被没收掉。
　　那个年代工作难找，在国企上班的这些年轻人，不管是正式工，还是合同工，或者是临时工，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本能的优越感。在工厂里，他们每天过得很开心，因为命运让他们拥有了一份很多年轻人可望不可及的好工作。
　　处于绝望之时的柳絮，意外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她自然是格外珍惜。尽管组长一直安排她在车间里打杂，工作量大，而且十分辛苦，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不管怎样，总比她做保姆要强。
　　她严格遵循工厂的三班倒制度上班，下班，从来没迟到早退，也没有旷工或请假。上班时老实本分地做好份内工作，组长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虽然有些事情并不是她的份内工作，可是“人善被人欺”的潜规则，在车间那个复杂的环境里便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一些正式工和合同工见她老实好欺负，加上又是没有后台的临时工，她们便肆无忌惮地对她发号施令，让她做这做那，总之，她完全成了全车间八十多工人的“佣人”，没有一点自尊和自由可言。
　　面对那些人的“欺负”，柳絮的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要想活下去，就得保住这份难得的国企工作机会。
　　于是，她每天只得忍气吞声，一句怨言都没有，任凭别人对她发号施令。时间一长，组长便看不下去了，她很同情柳絮的遭遇，日后当有正式工欺负柳絮时，她便出面为她解围。有了组长的“撑腰”，慢慢地，有些欺负她的工友也收敛了很多，柳絮在车间的境遇也渐渐得到改变。
　　说实在的，在这家国企做临时工，环境和生活条件比之前做保姆的确要好很多，但是柳絮心里很清楚，在这家身份级别严格的国企工厂里，像她这样没有钱，又没有后台的农家女孩，即便干得再久，她付出再多的辛苦，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进厂后不久，小冰和小玉明确告诉柳絮，如果想成为合同工人，就得首先解决非农户口，然后再找熟人担保，花钱买合同工的指标。只有成为合同工后，她才会有一丝转正的希望，不过机会也很渺茫，因为想转正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本市的，还有外地的，他们削尖脑袋找熟人，拉关系，不惜花高价将儿女买进国企上班，就是盼望能享受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福利。
　　另外，即使费尽心思买到了合同工指标，日后要想转为正式工，她们还得再交一大笔钱。那时柳絮作为临时工，每月基本工资只有70块，外加30块全勤奖，如果请了假，或迟到早退一次，就没有三十块钱的奖金。就这么一点工资，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即使解决了非农户口，她的家庭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买合同工和正式工指标的高额费用。
　　柳絮的宿舍里有三位女工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临时工，三年合同工，她们前后工作了五年，还没有转正。虽然她们也像小冰、小玉一样，是通过熟人介绍进来的，她们先交了六千块钱买合同工指标，后又交了八千块钱买转正指标，可是等来等去，依旧没有等到最终的批复。在那个年代，外地女孩想弄到转正指标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不可否认，柳絮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有机会转正，可是凭她的家庭条件，她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
　　首先，在那个“非农户口”异常吃香的年代。她家无权无势，根本没有能力办理非农户口。那时她的家庭尚处于穷困潦倒的边缘，哪来的钱去买这个指标，那个指标呢？
　　多年以后回想起在纺织厂的经历，她很为那些花高价买指标进厂的农村孩子不值，他们削尖脑袋找关系，花高价买进厂指标，进厂后正式工的月工资加上各类补贴也就三百多块，他们要在厂里干上好多年才能赚回这笔钱。
　　在那个“万元户”即富的年代，一、两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反过来想一想，他们花钱买指标，无非就是为了买个养老保障。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家工厂不到十年就倒闭了，他们花高价只买了个下岗工人的指标。不过相比在城里打拼的农村人来说，他们有城里户口的优势，各项养老保险制度比较完善，比起农村人来说，他们享受到的福利还是要优越很多。

　　转眼之间，柳絮进入那家纺织厂上班已大半年了，她发现车间工人每天都很辛苦，办公室人员却很轻松，他们两个群体的收入也有很大的差别。
　　办公室人员都有正式工编制，他们除了拥有令人羡慕的工资和生活福利外，他们上班时既轻松又自由，柳絮打心眼里羡慕他们。
　　在国企里的身份等级划分得十分明显，自从进厂做临时工后，柳絮再也没有与何科长有过任何接触。他们偶尔在厂区遇见了，他也装着不认识柳絮。尽管心里很不爽，不过柳絮还是理解他的举动。
　　作为国企领导，在那个年代，他们有着强烈的身份优越感，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是底层临时工可望不可及的。
　　另外，他每天工作应酬都很忙，柳絮同他非亲非故，他只是出于同情，带她进厂做临时工，已经算给足了她的面子，他不可能再去过多关注像她这样的乡下女孩。
　　柳絮是个明事理的人，强烈的自卑感让她自觉地与他保持距离，她从来没有求过他，在其他工友面前她也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小冰和小玉在质检科上班，她们两家都有县城户口，家里条件很不错，她们有何科长的帮忙，合同工转正的机会很大，因此她们在厂里过得很开心，有空就出去玩，或逛商场，经常买回一堆新衣服或新鞋子。在她们面前，柳絮自惭形秽，知道自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虽然小冰和小玉对她还不错，但她很少去打扰她们。
　　在这家身份级别严格的国企里，柳絮深知转正无望，她不再奢望转正成为城里人。由于家境的原因，加上对未来命运的担忧，她没有心情像其他女工那样有空就去蹦迪，看电影，买衣服。空余时间她就看英语书，不管以后能不能用上，学英语成了她打发寂寞的方式，也是唯一的精神寄托。
　　由于心情不好，柳絮总是少言寡语，穿着又老土，很多女工都瞧不起她。她们见柳絮有空就学习英语，觉得很不可思议。在她们看来，这位乡下来的“土包子”，天生就是种田的命，怎么看得懂英语？不要说在那个年代，就是当今社会，英语也不是很普及的语言，有些女工讥讽她“一个乡巴佬也想学英语，真是天大的笑话。”
　　“是不是以后在家种田对牛讲啊！”
　　“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就是，还不如将那么点工资拿去买几件好衣服，看她穿成什么样。”
　　……
　　柳絮不理睬那些刺耳的议论，自顾自地看她的英语书。很快，她自学英语的事在宿舍楼传开了，很多工友都知道她在学习英语。
　　工厂里的人际关系虽然很复杂，但并非所有的工友都是势利小人。有些工友很佩服柳絮的意志，她们善意地指点迷津，让她能合理地安排工作和学习。
　　当年省城之行，虽然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也没有实现父母的心愿。不过这座古城不愧为省会城市，工业，经济和文化都十分发达。文化古城独特浓郁的学习氛围，给柳絮提供了绝好的学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