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三十三章 风雨来了
作品名称:魂 作者:沙里淘 发布时间:2015-04-16 09:09:44 字数:4763
送走了检查团,高玉魁便向秦彩花安排起工作来。
“明天你去催村东头的陈小利家,让她到镇医院去流产;王小东和刘伟两家我去说,让他们到县医院去弄夫妇不能做绝育手术的证明。”高玉魁笑着对秦彩花说。
“王小东家还好说,刘伟前几天还在家呢,八成是听到检查的消息,跑到亲戚家躲起来了。”秦彩花小声提醒说。
“不要紧,我去说,你只要把陈小利家催去就行了。”高玉魁满不在乎地大声说。秦彩花还想再说什么,但高玉魁已经明说剩下的事不让自己管了,她也不便再说什么,怏怏地听完高玉魁的工作安排回家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高玉魁的家门口又停下一辆小汽车,是客货两用的小货卡,前面乘人,后面拉货的那种。村民们一看便知道是镇子上管计划生育的来了。这辆小汽车在村子里经常地来往,半新不旧的车,也没有牌照。前面坐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人,后面经常拉些应该做手术的妇女,或是罚没的财产,反正这辆车往村子里一来,总没有什么好事情。高玉魁被从睡梦中叫醒,出门一看,见是镇子上的刘副书记来了,赶忙揉揉眼,搓搓手迎上前去。
“刘书记,你咋来了?”高玉魁睡眼惺忪地高声叫着,向着那位被他称作书记的人伸出了硕大的手掌。
“我咋不能来,不分管你就不听招呼啦!”那位副书记一把握住高玉魁的大手,大声地笑道。
“呢,那敢呢,我是说这么早,你怎么坐这辆车过来啦?”高玉魁笑着解释道。
“咋啦,这辆车弟兄们能坐,我就不能坐?”那位刘副书记依然朗朗地笑着说。
“呢,刘书记,瞧你说的,在你跟前我咋说都不对了。”高玉魁依然一脸的灿烂,向着那位刘副书记笑着说。
“别的话就不说了,按理说这工作也不该我分管,王镇长(指刘伟的表哥王玉春,这一带都这样称呼,不管是书记还是镇长,不管是正职还是副职,为了表示尊敬,称呼一律不带副字)被抽出去到别的乡镇搞计划生育检查了,他分管的工作也不能掉在地上,一把手头疼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安排,就把这个差事硬按到我头上啦。”刘副书记不再跟高玉魁玩笑了,正而八经地说道。
在乡镇,副书记之类的一般是闲职,没有什么实际工作,大都是什么临时性工作来了,做做样子,以引起人们对该项工作的重视,便于此项工作的开展。
“谁来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保证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高玉魁也一脸的认真,向刘副书记表现出顺从的姿态。
“那好,下面咱就说正事,昨天县计划生育检查团不是到你这儿来了吗,回去汇报说你们庄上有三户该做手术的,有这回事吗?”刘副书记问道。
“是有这么回子事,说好的今天到镇子上去做手术,我正准备吃了早饭就去通知他们去呢。”高玉魁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不用去通知啦,咱们一步到位,现在就去到他们家,把人请上车,一起到镇医院去做手术。”刘副书记催促着说道。
“不是说今天交上手术证明就行吗,还用这么急?”高玉魁眯着眼睛问道。
“这事你还能不明白吗,一票否决,老一拍的板,谁能跟他讲价钱去!”刘副书记严肃地说。
“也是,不过,有一户不能做手术呢?”高玉魁吱吱唔唔地说。
“昨不能做,谁说的?先拉过去再说。”刘副书记不容置疑地说。
“是镇医院诊断后说的,既然你说了,那就先拉过去检查后再说呗,兴许现在又能做了呢。”高玉魁无奈地回应道。
“那好,你关上门咱就走吧。”刘副书记催促道。
“好,我回家打个招呼。出来就走。”高玉魁说着又走进院子,然后又急匆匆地走出来,关了大门,上了镇子上的汽车。
“先到村东头的陈小利家吧。”高玉魁坐在车上向刘书记征求着意见。
“在你这一亩三分地里,当然得听你的了。你说去哪咱就去哪。”刘副书记依旧玩笑着说,好像很轻松的样子。高玉魁心里可犯难了,陈小利和王小东两家都好说,一个是生过了一胎男孩儿,流就流了,也不会有多大的阻力;一个是前年检查的不宜做手术,拉到镇医院随他们怎么折腾都行。可就是村西头的刘家该咋办呢?高玉魁指挥着汽车在村子里绕着圈子,想着办法。
“老高,你们村子的这条路咋这么难走?”刘副书记望着坑坑洼洼的小路问道。
“这是条老路,那边的小油路,不知道谁家盖房子,昨天卸了一大堆沙子,把路给占了,也不知道这会子铲好没有,不一定过得去,还是这样走保险些,让你受颠了。”精明的高玉魁解释着,尽量地拖着时间,想着如何去处置刘家的事。
原说是今天才送证明的,想不到这么快人就来啦。本打算软磨硬泡应付过去就完啦,想不到还这么复杂,高玉魁心里想着,好在刘伟何静小两口跑出去了,随他们愿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大不了拉走些东西。
在村子里转悠了好半天,太阳都升起老高了,汽车终于拉着陈小利、王小东夫妇来到了刘家的院子门口。因为刘伟与何静带着小二妮走了,刘伟妈一个人带着刘婷在家,没有上学的学生,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就起得晚些,以至于太阳出来爬上树梢了,刘家的大门还没开。高玉魁在门外喊了老半天,刘伟妈才打开沉重的大铁门,怀里抱着刚从睡梦着惊醒的孙女刘婷,探着身子走出自家的大门。
“她叔,有事啊?”刘伟妈心里明镜似的,却故意地拖着声音问道。
“这是镇子上的刘书记,管计划生育的,想来你家看看。”高玉魁夫奈地指着车子上的刘副书记说道。
刘副书记见高玉魁把自己卖出来了,便极不情愿地下了车,嘴里应付道:“听说你家儿子媳妇都生了两胎啦,按规定应该做结扎手术了,我们准备把他们接过去,做了手术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哎呀,是镇子上的刘书记啊,我这个老婆子轻易不出门,也不认得您,慢待了啊,”刘伟妈客气道。
“没什么,叫你儿子出来,跟我们到镇上去一趟就行了。”刘副书记很是不耐烦地说道。
“我儿子呀,他们两口子出去打工去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我还想他们呢。他们跑出去打工倒省心,把这么大个孩子撂给我,我还要他们快点回来呢。”刘伟妈唠唠叨叨地说着。还指着怀中的孩子说道:“快让你爸妈回来吧,也让我这个老婆子歇歇。”
“他们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吗?”刘副书记又问道。
“哪里能赚钱就到哪里去,说是到南方去了,究竟是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呢。”刘伟妈悲悲切切地说着,一付可怜惜惜的样子。
看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副书记对着高玉魁说:“老高,你看怎么办。”
“情况就是她说的这样,我也不知道该咋办。刘书记,你看着,估摸着办吧。”高玉魁低声下气地说道。
刘副书记站在刘家的大门口,探着身子往里看了看,“这房子盖的,家底还可以啊。”刘副书记看着刘伟妈和高玉魁两个自言自语地说道。“恁两下来,进去看看。”随后他又对着小货卡后排座的两个小伙子喊道。话音未落,小货卡上便跳下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随着刘副书记一起走进了刘家的大门。
见是生人进了自家的大门,老黄狗扑上来“汪,汪,”地叫起来,高玉魁和刘伟妈也赶忙跟进来,高声地训斥着老黄狗,生怕大黄狗咬着了这些人。老黄狗小声地“汪,汪”着,极不情愿地跑到院落的深处。刘副书记和两个小伙子走进刘家的小院,映入眼睑的首先是那棵苍劲的老槐树,笔直粗壮的身躯直插云霄,虬龙似的枝桠盘根错节地交织着,遮住了一片天,虽然树叶将要退光了,却依然在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显示着顽强的生命力。看罢古朴苍劲的老槐树,几个人的目光又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踅摸起来,最后,眼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院子西边角落里的农用三轮车上。
“刘书记,院子里就那辆三轮车还有点看头,这槐树也不错,只是我们人手不够,再说,也不好带。”其中一个小伙子开口汇报道。
“好,那就这辆三轮车吧,你们去看看,推出来挂到咱们车后边给他拖走。”刘副书记说着走出了刘家的大院,两个小伙子朝着那辆农用三轮车走去。
这辆三轮车,就是刘伟与父亲进城运送建筑材料,路遇赵小娟肇事,让父亲死于非命的那辆三轮车。自从父亲出事后,这辆三轮车打从镇子上拉过来,就一直静静地躺在刘家小院的角落里,再没有动过。父亲出事后,刘伟再也没有跑过运输,农忙时光是何刘两家的农活他还忙不过来,农闲了就去村子里的建筑队上去做帮工。后来,郭老根开了农机、农药杂货铺子,刘伟又去操持,算是断了长途运输的营生。平常收获庄稼,往地里送粪运肥用的是何家的车,来往镇子上进货用的是郭家的车,自家的这辆三轮车就再也没有用过。在农村,人们很忌讳出过事的二手车,没有人愿意买这样的车,就是新车也是只当废品处理,被收破烂的收去,拆了去卖铁,刘家自然不缺那几个钱。所以,这辆三轮车就一直这么在院子角落里一个棚子下闲起来了。
两个小伙子走近三轮车,试着拂去车上的尘土。趴在棚子下的老黄狗不干了,看到有人动自家的东西,拼命地狂吠起来。其中一个小伙子一跺脚,老黄狗拼命似地,几乎要冲上去嘶他的衣服。小伙子骂骂咧咧地走出院子,到汽车上自己座位下取出专门套狗用的套绳,重新跑回院子,非常熟练地将套子套在愤怒的老黄狗脖子上,老黄狗睁着愤怒的眼睛,嘴上的胡子全都竖起来了,大声地狂叫着。
刘伟妈起初不知道小伙子拿的是啥东西,以为是拉车用的什么专用工具呢,当看到自家的老黄狗被套住时,才明白这是什么玩意儿。她急忙把怀中的孩子递给站在门口围观人群里的何静妈,何静妈抱起自己的外孙女赶紧离开围观的人群,向自己家走去。看到自己的孙女跟着姥姥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刘伟妈壮了壮胆,一个人走上前去,向着那个小伙子央求道:“这位小哥,三轮车你们只管拉去,这条跟了我们七八年的老黄狗,你就给俺留下吧!”
“不行,镇政府过几天还要专门组织人来打狗呢,我先把它收拾了,省得它再给你惹事。”小伙子看上去还文质彬彬的,说出话来却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保证它不咬你们,你就给它留条性命吧。”刘伟妈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行,你还是离远点吧,免得回来不小心撞着你。”小伙子斩钉截铁地说,很是严厉的样子。
刘伟妈还想说什么,高玉魁连忙走过来,拉着刘伟妈的手走到一旁,小声说道:“老嫂子,你就不要再说了,这几个龟孙孩子,一大早跑出来图个啥?他们是不会罢手的,你就别再去说了。”刘伟妈听了高玉魁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靠近院门的厨房,身子靠在门框上,眼睛流着泪,无奈又无助地看着自家的老黄狗被那个小伙子套着,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将套子里的绳索抽紧。
起初,老黄狗还左右跳着大声地狂吠,呲牙咧嘴地向前扑,愤怒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拿套子的小伙子;小伙子也左右跳着躲闪,非常沉着地拿着套子,麻利地将手中的绳索渐渐收紧。随着套子一端绳索的慢慢收紧,老黄狗的狂吠声逐渐地小了,也跳不起来了,吱吱吜吜地挣扎着向后退。最后,终于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被那个小伙子拽着,一点一点地向院门口走去,出了门,便浑身抖动着,站都站不稳了,绝望地望着自己生来就一直守护着的家门。走到汽车旁边,老黄狗终于坚持不住了,它颤栗着倒在汽车的后轮子旁边,眼睛依然愤怒地瞪着,只是满嘴的胡子不再铁刺般竖立着,收敛了威风,无力地耷拉下来,被流出来的口水浸湿了,粘了地上的尘土,模糊成了粗粗的一团。小伙子生怕老黄狗再活过来,便把它的嘴捆绑了,吃力地掂起它的四条腿,把它放到汽车上,撂在陈小利、王小东夫妇的旁边。
没有了老黄狗的威胁,两个小伙子非常麻利地把农用三轮车推了出来,用绳子拴了,拖在小货卡的后面。
“也值不了几个钱,远远地看着还八成新呢,推出来才看出来原来受过伤,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撞过。”一个小伙子似乎有些不满地对刘副书记说。刘副书记看了看两个小伙子推出来的三轮车,心里也明白,这车值不了多少钱,但总不能把推出来的车再送回去吧。于是便对着围观的村民们说:“罚款,拉东西都不是目的,关键是让他们去做手术。”末了,刘副书记又对跟在身边的高玉魁说:“给这位大嫂好好说说,让她儿子媳妇快点回来,不然就会拖了全镇的后腿。”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高玉魁点头答应着,送刘副书记他们一行几个人上了汽车。
汽车发动了,陈小利、王小东夫妇和死掉了的老黄狗在后面的车厢里微微地晃动着,一个小伙子坐在后面的农用三轮车上掌握着方向,慢慢地离开了刘伟的家门,驶出了陈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