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三十一章 焦躁出逃

　　第二天，天依然像昨天那样阴沉着，北风起劲地刮起来，扫荡着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残叶，刘伟一家人在潇潇秋风中又渡过了平静的一天。
　　第三天，瑟瑟的秋风终于停了下来，昨天呼啸了一天的秋风吹走了聚集在天上多日的阴云，也吹走了压抑在刘伟一家心头上的愁绪。太阳露出了久违了的笑脸，依旧发出耀眼的光芒，暖暖地照耀着大地，照耀着刘家的院落，照耀着静静地躺在黄河故道南侧的陈家庄。田里的农活少了，村民们也不那么早地起床了，饭后又开始聚集在一起晒太阳。十月小阳春，秋风过后，人们尽情地享受着冬天来临前的温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刘家在暖融融的小阳春中渐渐地忘却了由秦彩花带来的烦恼，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刘伟一家和往常一样，重复着农闲时的生活节奏，刘伟去郭老根的铺子里帮忙，何静与婆婆一起在家带孩子。午后，何静妈也过来看着外孙女和亲家叨嗑。就在刘伟吃过饭，穿上夹克，要去郭老根家料理铺子时，村中的高音大喇叭响了起来，先是唱了一首流行歌曲，接着，很快就播出高玉魁洪亮的声音来。
　　一听大喇叭里唱起了流行歌曲，刘家松驰的神经马上就紧张起来，何静妈也把外孙女搂在怀中，和刘伟妈一道屏住呼吸，仔细地听起来。这是陈家庄别具的特色，也是村长高玉魁在长期的工作生活过程中和村民们形成的默契。村中的高音大喇叭响起，肯定是村长有事要说，如果开始唱的是戏剧《朝阳沟》《花打朝》之类的豫剧选段，说明是一般的通知消息，诸如：灾害天气预报、新到优良品种、农作物病虫害防治、小孩子们打预防针之类的消息；如果开始唱的是流行歌曲，那事情就比较严重了，一般是诸如，收提留款、催缴公粮、计划生育检查之类的让人不安的消息。
　　“有该（关）计划生育检查的注意了！有该计划生育检查的注意了！明天全县计划生育推磨检查团将来我镇检查，请该着检查的各家各户做好检查准备，不要外出，在家等着迎接检查。”说完了，又放了一首流行歌曲，之后，又重复了一遍。“有该（关）计划生育检查的注意了！有该（关）计划生育检查的注意了！……”高玉魁洪亮的声音在小村上空回荡着，搅动了刘家平静了多日的心境。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刘家的小院顿时没有了欢笑，一家人瞬间陷入慌乱焦虑之中。“唉，还想着就这样慢慢地就过去了呢，到底还是来到眼前了，我说今天一大早起来，眼皮就蹦蹦地跳呢。”刘伟妈开口了。
“过了初一，还有十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静接着说道。
“反正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水来土淹，兵来将当，也没什么可怕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刘伟也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啥时候走啊，孩子们怎么办？”何静妈小心翼翼地问道。
“婷婷就留给恁俩了，我和刘伟带着小二妮走。”何静对自己的娘说道。
“那啥时候走呢？”何静妈追问道。
刘伟看看自己的妈妈，又看看何静，沉思了一会，对着她们三个说道：“干脆现在就走，省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妖娥子了。”
何静看看自己的娘和婆婆都没有吭声，就顺着刘伟的话说道：“反正也不远，过去河就到了，天还早着呢，到我姑家还能收拾收拾呢。”
“那好，你们赶快收拾收拾吧，趁着婷婷姥姥也在这儿，我们也好哄着孩子。”刘伟妈说道。
“就这样吧，你们快去收拾收拾吧，把小二妮给我。”何静妈说着便把何静怀中的孩子接过来。

　　多么可怜的孩子啊，生下来两个多月了，也没人给取个像样儿的名字，小二妮就成了她的代号。本来一家人正说说笑笑好好得呢，突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小婷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扯住妈妈的衣襟紧紧地跟着，害怕妈妈跑了似地。
“妈妈收拾东西呢，要下地干活了，婷婷乖，来，跟着奶奶玩。”刘伟妈看到孙女婷婷紧紧地扯住何静的后衣襟，就眼浸着泪去拽婷婷的胳膊，将孙女拉到自己的怀里来。亲家两个一人怀中一个孩子，谁也不说话，看着刘伟与何静两个忙乱地收拾东西。小二妮在姥姥的怀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咿咿呀呀地叫着，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人，高高兴兴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多余。
　　不一会的功夫，刘伟与何静便收拾好了行囊，夫妻两个又重新站到二位老人面前。看到刘伟与何静坦然兴奋的样子，何静妈把怀里的小外孙女递给何静，对着婷婷说：“姥姥家有只小兔，是姥爷在地里专门给婷婷逮了玩的，走，姥姥领你去看看。”说着，何静妈就伸出手去拉婷婷的胳膊。
刘伟妈会意，就强笑着说道：“去跟姥姥看小兔去吧，一会儿奶奶也过去。”小婷婷经不住小兔子的诱惑，拉住姥姥的手，先看了奶奶，又看看爸爸妈妈，就蹦蹦跳跳地跟着姥姥走了。看着女儿跟着姥姥走了，慢慢地走出自家的大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何静禁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刘伟心里也不畅快，他默默地站在母亲身旁，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末了，还是何静对婆婆轻声说：“妈，我们走吧。”
“嗯，要好好地照看好孩子，有啥事别忘了让你表弟捎信来。”刘伟妈再一次嘱咐道。其实，不用过多的嘱咐与安排，这一场景不知道在脑海中演习过多少遍了，这一次才算是真正地用上。
“妈，那我们就走啦。”刘伟对妈妈说，“嗯，你们走吧。”刘伟妈答应着，便背过身去。于是，刘伟与何静便带着不足三个月大的小女儿走出了家门。

　　第二天，天晴的依然很好，太阳依旧暖洋洋地照耀着失去浓绿的枝头，在大地上留下斑驳的疏影。高玉魁早早地便吃了饭，坐在村委会等待着全县推磨式计划生育检查团的到来。就在大部分村民还在吃早饭的时候，一辆红色面包车停在了村委会门口，看来，计划生育检查团真地来了。
　　高玉魁赶忙带着村委会一班人马（村委会文书、会计、计划生育专干）迎了上去，司机首先跳下车，一面和高玉魁寒喧，一面拉开了面包车的右侧车门，于是，从车上陆续走下一群人来。高玉魁一看，除了派出所里的小张和民政所的小王，其余的自己全不认识，他和小张与小王打过招呼，等着司机小李的介绍。在乡镇政府，司机认识的人最多，不管是县里局委的领导，还是村中的居民，镇长书记认识不认识的，司机全都认识。人下完了，小李关上车门，正而八经地向高玉魁介绍道：“这次全县推磨式计划生育大检查，是全县统一组织的，每一个检查团都是5个人，咱们镇的王玉春镇长带队到别的乡镇去检查了，来咱们镇检查的这一行5人，由田庙乡主抓计划生育工作的余乡长带队，这位就是余乡长。”小李说着用手示意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腆着大肚子的人，那人也稳稳地适时伸出手来，高玉魁也赶忙把手伸过去，嘴里喊着“余乡长好，欢迎领导到我们陈家庄检查计划生育工作。”接着，余乡长又介绍了剩下的几位成员，高玉魁又与他们一一握手寒喧。他们分别是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刘股长：一个年近四十岁，留着分头的中年男人；镇计划生育管理所的小陈，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女大学生，高玉魁见过面的，还不是太熟；还有就是前面提到的派出所的小张和民政所的小王了。
介绍了检查团的成员之后，高玉魁看看自己熟识的并不多，他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性格，也不敢贸然地开玩笑，就正而八经地把自己村委会的人员也介绍了一遍，接着便请大家到村委会办公室坐了，请县里镇里的领导安排检查工作。
　　检查团一行5人进了陈家庄村委会的办公室，大家随便围着村委会椭圆形的会议桌坐下，余乡长简要介绍了这次检查的目的、方式和具体的处理程序。大体上和原来检查的过程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检查是全县各乡镇相互检查，大家人生地不熟的，都能拉下情面来；另外就是这次检查结果还要与各乡镇的年底目标考核挂钩，所以，大家就会格外认真，相互严格把关，要知道压低了别人，就等于抬高了自己。余乡长讲完后，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刘股长又补充说明了这次计划生育推磨式检查的意义，宣读了县里的有关文件。接下来，由余乡长听取高玉魁有关陈家庄计划生育工作的汇报，刘股长带队，秦彩花带路，进行挨户检查。

　　民政所的小王，拿着陈家庄结婚登记薄，派出所的小张拿着户口登记薄，计划生育管理所的小陈拿着应查的育龄妇女花名册，在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刘股长的带领下，由陈家庄计划生育专干秦彩花引路，从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检查起来。由于昨天高玉魁已打过招呼，村民们各想各的招数，孩子多的，把孩子领到别处去玩，已做过绝育手术的理直气壮地将手术证明早早地就拿了出来。像刘伟这样，还想要孩子，又该做手术的便早早地溜之大吉。他们一行5人转了大半个上午，跑遍了整个庄子，也没有找到一个该找的人。最后，便带着检查结果回到了村委会。
　　村委会里，高玉魁的汇报早已结束，他正陪着余乡长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转着闲聊呢。看到他们几个人回来了，赶忙招呼着他们进屋详细汇报。于是，大家便坐下来报告检查结果。
“我先跟大家汇报一下检查结果。”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刘股长见大家都坐了下来，就向着余乡长征求意见道。
“好的，那我们就听听你们的检查情况。”余乡长点了点头，对着刘股长说道，并示意刘股长继续说下去。
于是，刘股长接着说道：“我们一行5人在村计划生育专干秦彩花的引导下，经过挨门挨户的检查，共检查育龄妇女30多户，发现计划外怀孕一家，已生育二胎应做绝育手术两家，其中一家本人并不在家，说是外出打工去了，一时还回不来。别的倒没发现什么。”
“这三家都是谁家，是咋回事？”刘股长话音一落，高玉魁就冲着秦彩花问道。
“一户是村东头的陈小利家，已生过一胎男孩，本来是上了环的，上次孕检时还好好的呢，不知道啥时候肚子大起来了；一户是村十字街东北角的王小东家，已生过一男一女两胎，本该做绝育手术的，可是夫妇二人身体都不好，不适于做绝育手术；再就是村西头的刘伟家，刚生过二胎，两个女孩，应该做绝育手术，可是人不在家，说是出去打工去了。”秦彩花见问，就一五一拾如实地倒了出来。
“这个陈小利，不是上了环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怀孕啦？王小东家两口子身体都不适于做手术，有镇上的证明，那个村西头的刘伟家嘛，刚生的二胎，家里又有点特殊情况，上个月他爷爷去世了，刚出了殡，我们还没顾上通知他。”高玉魁一面沉着脸严肃地埋怨着秦彩花，一面又笑着对余乡长解释道。
“不管是啥原因，计划外怀孕的一律去流掉；该做绝育手术的，一律去做手术；至于身体是否适合做手术，要到县医院重新做鉴定，乡镇医院做的鉴定这次不算数。”余乡长一脸的严肃，对着高玉魁和在场的人用习惯了的口吻说道。
“好，我们就按余乡长说的指示办，赶紧通知他们，该人流的人流，该上环的上环，该结扎的结扎。”高玉魁讨好似地对着余乡长说道。
“好，这次检查就是要这样，不仅要查出问题，还要解决问题，确实体现出这次推磨式检查的成果来。咱这庄的检查今天就进行到这里，两天后，请咱们的计生专干把手术结果送到镇上去，不算违纪，不影响年底评先考核，五天后我们检查结束，若还收不到手术证明就将结果带回县里，到时候恐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余乡长非常严肃地做了总结。
“两天后一定送到，一定送到。我们不会拖全镇的后腿。”高玉魁点头哈腰地对着余乡长和检查团的众人说道。
“那今天的检查就到这里，我们还有其它村子的检查任务，就不在这里呆着了，你们赶快行动，我们也不再耽误你们的行动了。”余乡长说着，站起身和其它的随行人员往外就走。
“都忙活一上午了，吃了饭再走嘛！”高玉魁客气道。
“不了，中午不能在村子里吃饭，一律要回到镇政府大伙就餐，这是我们的纪律。”余乡长严肃地说着，首先走出了村委会的院子。然后，又和送行的村委会一干人握了手，钻进了小汽车，其它人也纷纷和高玉魁他们招呼着登上了小汽车。高玉魁替他们关上车门，站在一旁等待着挥手告别。
“老高，可别忘记了，两天后将手术证明送到镇子上。”看到自己的人都上了车，余乡长摇下车窗上的玻璃，对着高玉魁大声地喊着，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放心吧，我们记下了。”高玉魁也挥手大声喊着。汽车发动了，地上的人和车上的人都挥起了手，小汽车便消失在车后扬起的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