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围捕开始。一大群人牵着捕鱼的网对着空中抛出去。麻雀终于躁动起来，无声地朝宿舍区的方向飞。网落下来，因为刚才它们聚集的太密集，所以这一网，少有逃脱的。人群欢呼一声，想起时候不对，马上又闭嘴。刘主任带着一伙人在对付路上的，他们手里拿着扫把，铁铲，棍棒之类，朝路上的鸟儿没头没脑的挥舞着。终于见了伤亡了，有些麻雀飞起来就会打下去。人们的热情越来越高，可能在鸟儿落下去的时候已经在想吃在嘴里的香气了。混乱中，有人被误伤了，退出战局站在一边。梅姨坐在紧挨着操场的一排办公房的沿坎上，看的嘻嘻哈哈地笑。守着她的人有点毛骨悚然，便开始找借口离开。后来的武校长带着男性教师把已经死亡的麻雀往食堂的大盆里捡。教师毕竟性子弱一点，见这样的情形，都默默的彼此交换着恐惧。倒是礼堂里面的小孩子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叫的兴高采烈：“噢！吃麻雀啰吃麻雀啰！”致翔甚至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嚯！这么多！”燕子和香也比他好不了哪里去。他们心里真实的高兴着。慌的在里面守孩子的妇女们赶快弹压。李老师拿出了她讲课的宏亮的嗓门：“孩子们，这些麻雀扰乱了我们敬爱的闫婆婆的葬礼，爸爸妈妈是在和它们做斗争！我们不要闹，让我们的爸爸妈妈安心地战斗！”。“真不愧是优秀教师呢！”致翔妈妈由衷地赞叹道：“你看，说话多有水平！”刘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燕子妈妈燕子妈妈，把你们这块的人带到食堂里去，组织他们把麻雀的毛打整出来。”于是礼堂里的人开始战略转移。多亏了后来的老师们帮着维护秩序，这一队人才有序往礼堂右面的食堂里走。致翔和香，燕子趁着这个机会溜到了操场上。
　　到了操场，四周都是群情激昂围捕麻雀的人。三人四下望了望，注意到了嘻嘻哈哈在边上笑着梅姨。尽管他们也觉得希望渺茫，还是走过去准备搭讪。这时梅姨身后只剩下了一个守她的人，香他们平时叫他文文哥哥的。他们慢吞吞挪到跟前，文文哥哥朝他们大叫：“你们不要过来，她疯了！”于是他们在离梅姨两米的距离停下来。燕子先对着看守问：“文文哥哥，看见峰没有？”“没有？”文文哥哥摇摇头，反问她：“看见强哥没有？”强哥是这群看守的头。燕子也摇摇头，文文哥哥看起来要哭了：“你们是不是要去找人？看见强哥帮我喊他来换我，我想去厕所.”三个人一起点了点头。香不甘心，还是对着梅姨问：“梅姨，你看见过峰没有？”梅姨呆望了她一会，突然站起来：“好了，走了。”吓得他们往后退了好几步。燕子胆小，大声的求救：“文文哥哥！”文文哥哥其实也大不了他们多少，表现并不比他们好。只见他也连退了好几步：“你，你这个疯婆子，你要干什么？”梅姨对着他一笑，“不干什么！”然后转过头对着他们几个：“他和我家老头子在一起，我带你们去找他哈。”
　　哀乐循环。敞衣散发的梅姨在黑暗中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疯子，没有穿鞋的那只脚站在地上明显地抖着。见梅姨这个样子，燕子和致翔又退了两步。文文哥哥更是直退到了墙边靠着，并且两只手也反向撑在墙上。香终究是最大胆的孩子，她站在先前的地方还很期望地问：“真的啊？在哪里？”梅姨突然对她温柔一笑：“不远，跟我走就是了！”说完转身，再也不看她，径自朝宿舍区的方向走。香不管燕子和致翔给她的瞪眼摆手，也跟着。那两个无奈，只好也远远地跟着。文文哥哥本来想呵斥梅姨回来，但是心底也着实有点害怕，激励思想斗争中，那几个已走了好几步，他想到白叔叔威胁他们的话，也只好远远地跟着。这个小小的队伍被围捕麻雀的人阻在了路口。梅姨安静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打麻雀的人终于有人看见她了，一时间才想起今天还有一个死去的老头子，便慢慢停了动作。正在沉默，突然来一声大叫：“哦霍霍哦霍霍!”文文哥哥因为只剩他一个看守，本来跟在后面就紧张得很，猛然间听见这个声音，大叫一声，转身就往来路飞跑回去。只见声音的来处，疯子杨拿着一节大的枯枝，像自己前面有羊牛千头一样，挥舞着作驱赶状，同时嘴里不断发出人们听到的声音。人们看见疯子杨这个样子出来，也吃了一惊。纷纷往后退着。疯子杨到了梅姨面前，两个人对着嘻嘻的笑起来。“完啦完啦，疯子杨又犯花痴了！”人群里有人担忧的说。原来这个疯子杨没有疯之前是个极英俊的男孩，在县里的中学上学。在厂里，拿现在的话来讲，是厂草一类的人物。多少的女孩期望和他说话，得到他一笑。开始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久了，他就开始注意了这些风月情事。偏他上学的班上有些人，还借给他些不好的书。他回来翻看了，便偷偷起了试一试的念头。其实他期望的试一试不过就是亲一亲芳颜。终于等他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厚厚的草垛旁得偿所愿的时候，警惕的妇女们从天而降，抓住了这个小流氓。从小到大，他都是他妈妈爸爸的骄傲，他爸爸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宣布断绝父子关系，一切交人民群众处理。他妈妈终是女人，软弱一些，跟在他被游斗的队伍后面几天，终于受不住周围的哄笑和指责，跳了厂里的鱼塘。那以后他就疯了，闫婆婆说，像这样不上进的人，疯了就疯了吧。免得祸害思想纯洁的女孩子。人们也就失去了帮助疯子改正的热情，由得他自生自灭。不过从那以后，他好像还更流氓了一些，看见长的稍好的女的就会凑上去没脸没皮的笑，直到人家发火要揍他，他才走开。现在他又对着梅姨这样笑，难怪人们起了疑惑。有些人怕他犯疯病，已经在悄悄更退远些了。香几个见这个架势，也有点心虚，正犹豫要不要跟着文文哥哥跑，梅姨居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异常清析地说：“不怕，他是来带我们的。”
　　在人群注意疯子和梅姨的时候，天色正悄悄起着变化。原先浓浓的黑不见了，麻雀被围捕后带来的血腥味也慢慢散去。通往宿舍区的路上缓缓地起了暖黄暖黄的光，越来越来亮，越来越来亮。梅姨微微笑着，转过头对香说：“走啦！”围观的人惊愕万分。树叶哗哗的响起来，也一起说着：“走啦走啦。”香有点恍惚，感觉下午的疑惑又来了。回头看看燕子和致翔，他们两个看起来吓的要哭了。暖黄的光蔓延过来，罩住他们缓缓的荡着，像在安抚他们俩，他们慢慢的平静下来了。疯子杨转身带头走向来路。燕子伸出手拉了拉香的衣角：“真的要去啊？”香来了犟劲，“去！”说的同时看了看致翔，致翔也点点头。
　　此时烧老头的地方，峰仍呆呆地望着桌子飞去的黑暗。变魔术的老头也不管他，把烧完的骨灰往他的魔术袋里捡。风默默的停止了。老头一边捡一边念莫名其妙的话，峰也听不懂。他终于望的累了，转过注意力来，发现了老头的动作，连忙制止：“哎，你不要动，你又不是他家的.”老头不理他，仍然捡着。“我捡完他家的人就来了。”峰拿他无奈，又不甘心就这样认输，便又想出另一个问题：“你把他烧了，他家的人来了就要找你呢！”老头听了这话，暂时停止了动作，抬起头笑咪咪的望着他：“傻孩子，他家的人巴不得我把他烧了呢！”峰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又想了一会：“下午你说变的小时候的我我看到了呢！”老头睁大眼睛：“真的啊？你眼花了吧？我是说来骗你的！”峰被老头的这个表情气的噎的半天不晓得说什么。老头一下跳起来：“哎，你的小伙伴来了呢！”
　　孩子啊你看到的焰火
　　是童年在说话
　　星星好吗
　　月亮好吗
　　小孩子为什么要长大
　　
　　小溪为什么不长大
　　芦苇为什么不长大
　　还有我的红砖房呢
　　它为什么也不长大
　　
　　可是小孩子呢
　　小孩子为什么要长大
　　
　　跟随疯子杨和梅姨而来的香和小伙伴，远远地便看见了循声望向这边的峰。峰站的地方，有暖黄的光升腾着，甚至风都吹不进那团光里去。更叫他们吃惊的是下午他们在田埂边上遇到的变魔术的老头也和峰在一块。致翔是最性急的孩子，他远远地便嚷起来：“峰，我们到处找你，你找到了老爷爷都不叫我们一声！”嚷完了，见峰没有反应，又开始嚷：“怎么了，不说话，你傻了？！”见峰直向他摆着手，又嚷：“做什么坏事了吧？”魔术老头接他的话：“他没有做坏事，你这个小朋友，怎么随便冤枉你的好朋友呢？”致翔见老爷爷开口，马上想起了下午的事：“老爷爷，我们下午看见了小时候的峰呢，你真的把他小时候变出来了啊？！”老爷爷一笑，仍是用对峰的表情向着他：“真的啊？你眼花了吧？我又不是神仙，魔术都是骗人的.”说话当中，他们已走到当前。香马上站在峰旁边，用各种表情询问，却只得了峰的各种摇头。燕子总算问到了点上：“老爷爷，你和峰在这里干什么啊？”峰终于得了一个可以清楚准确回答的问题：“他把黄爷爷烧了，他，还有那个疯子杨。”说完，想了想刚才的场面，往香身上靠了靠，还找了香的手来握着。致翔，燕子和香不约而同地起看梅姨。疯子杨此刻也在梅姨后面，仍然拿着他的枯枝，朝来路“哦霍霍”的驱赶着。其实来路一个人都没有，
　　围捕麻雀的人群未必有勇气跟着他。而且人群中有人已飞奔去叫跟去的小孩的家长了。梅姨见香他们几个看她，又安慰地朝他们笑了笑。转过脸，朝魔术老头深深地鞠了一躬：“辛苦了，谢谢你来带他！”老头朝她举了举手里的魔术袋：“在这里呢，是我带走，还是你留下？”“一起走吧，我们一起。”梅姨回头望了望来路被黑淹没的黑，拉了拉自己散开的衣襟。“走了，老头子。”黑暗里慢慢的飞过来一些幸存的麻雀，暖黄的光里，它们缓缓的，像是在漂浮着。燕子无来由的哭起来，那两个也不管她，径自朝宿舍区通往厂外的另一条路走去。疯子杨也停止了吆喝，跟在他们后面嘻嘻哈哈地慢跑着。那片黄光，也跟随着他们飘着。四个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