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刻礼堂这边，因为梅姨神经质的重复，人群渐渐都被吸引到礼堂外的操场上来。她一次又一次的扑向刘主任，想抓住她的胳膊。先前看守的几个小伙子围着刘主任，却也不敢来拉。头顶的麻雀越积越多，把地下的一众人罩在浓浓的黑里。刘主任一次又一次厉声挣脱，麻雀在她头上盘旋着，大人们见此情形，瘆的紧紧闭着嘴巴。白叔叔好不容易冲破重围到了刘主任身边，见没有人拦截梅姨，连忙斥责那几个看守：“站在那里干什么？这个婆娘疯了，还不赶快把她拉住。”那几个被喝醒，摩拳擦掌地上来。梅姨一人敌不过多人，被牢牢的抓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继续凄厉的叫，同时激烈的扭挣着。没有起到作用，她干脆转过脸来冲着抓她的小伙子吐着口水。香和燕子吓的紧紧地抱在一起。麻雀开始躁动起来，全部转着圈的绕在所有人的头上。哀乐重复的循环着。就连白叔叔都有点头皮发麻，抬头望望黑压压的一堆麻雀，漫无目的的问：“哪里来的，这些麻雀?”刘主任终于得了一个发话的方向，指向梅姨：“她，她弄来的！”这一次梅姨没有说话，她忙着吐口水。见刘主任又指向她，于是冲刘主任来了一口。刘主任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冲了上去，伸出手胡乱地朝梅姨身上打。场面混乱，看守的小伙子们又开始忙着把她们分开。燕子的妈妈伸手捂住了香和燕子的眼睛，把两个抱在一起的小朋友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白叔叔红肿的眼睛更加血红：“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闫婆婆刚刚升天，你们就要想翻天？”他气的冲刚被拉开的还在不甘的吐着口水的梅姨道：“你不要耍横，不要以为闫婆婆升天了，我们就拿你无法了？你再装下试试？”刘主任抽抽泣泣的伤心着:“我是为了什么哦？闫婆婆，你老人家睁开眼看看，你刚刚才走，有些人就想翻天了哦！”.有些女人反应过来，连忙围着刘主任劝慰着。白叔叔终究老辣点，马上抓住了问题：“老头在哪里？”梅姨再次凄厉的喊起来：“升天了升天了！”白叔叔不理她，目光问询着看守的那几个：“在哪里？”那几个也不敢放开梅姨，就拉着梅姨准备朝宿舍区的方向走。人群默默地让出一条道来。致翔趁着这个机会离开父母，过来和他的小伙伴站在一起，低声地问香和燕子：“峰呢？”那两个这才发现好久都没有看见峰了，四周望望，太黑了，麻雀黑压压的围着，也不敢高声的叫，只好对致翔摇了摇头。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白叔叔今天是悲加气愤，火气大的吓人，他一见他们停下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吼：“走啊，死掉了啊？站在那里等闫婆婆来领你们啊！？”他的怒气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那几人仍旧呆站着。他怒气冲冲的冲过去，刘主任也由几个妇女扶着跟在后面。走到前面，他也傻了眼的站着，刘主任跟的快，差点碰在他身上。只见通往宿舍区的水泥路上，站着成千上万只麻雀，寂静无声。哀乐过处，鸟儿飞起来又落下去，饶是再大胆的人，也不敢直接踩在麻雀身上走过去。队伍默默的和麻雀对峙着。有些人开始不断的去上厕所了。梅姨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提醒了刘主任，她再一次重复她的主张：“老白，你看看，我说这些麻雀是这个疯婆子引来的嘛。”白叔叔此刻被在被人愚弄的感觉下点燃了斗志。“妈的，我还不信了，今天还让你这个做小老婆的人翻了天了！”原来梅姨并不是老头子的原配，她是老头风光那阵娶的十三还是十四房姨太太。老头子倒了霉，身边就只剩了她跟着。她是极老式的人，认死理的那种，受的是从一而终的教育。所以尽管老头身边的女人接受了新的思想，认识到老头的没落的封建的作风，醒悟了，离开了。她还是扭不过弯来，一直带着这样的封建思想跟着老头辗转，直到流落到这个一年四季都刮着大风的地方。刚来的时候，她爱穿着蓝底小碎花的布衫，收着腰，还有一把杨木的梳子。她不习惯去厂里的大澡堂洗澡，就在家里自己烧水解决。洗了澡，端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太阳下慢慢梳理着头发，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洗的头，空气里总飘着香香的气味。走过的女人又嫉妒又鄙视。终于有人受不来，反应给了刘主任。于是刘主任花了一天的时间和她谈话。再后来，她的碎花衣服也不见了，杨木梳也不用了。还学会了在大澡堂里洗澡。白叔叔常说：这种当人小老婆的人，骨子里是改不了的。这不，终于又露出她的本性来了。
　　白叔叔在发了狠话之后，变的条理清晰无比。他开始分派人拿工具来打麻雀。其实对于这个地方的人来，打麻雀是非常熟悉的事。甚至是他们在繁重工作后最喜欢最积极参与的娱乐活动。毕竟麻雀是可以吃的。闫婆婆生前就告诉他们，麻雀是不祥的鸟，看到了就要打掉，不然就会带来灾荒。所以每年厂里都会组织一两次对麻雀的大围捕。香和小伙伴们就非常积极的参与过对麻雀爬山涉水的追捕。这样的会战，又灭了害，又填补了肉食品的不足。人们乐此不疲。呆愣的人们在这个指令下达之后，口腹之欲终于战胜了恐惧，纷纷动作起来。但是回家的路眼看着是行不通了，家里千奇百怪的武器自然也拿不到。白叔叔又一次展现了他作为领导人的决断：“小贺，你带几个人去鱼塘，把我们打鱼的网拿来。刘主任，你带些人，去车间，拿些用的上的工具，铲子扫把嘛，你看到整！”小孩子的哭声提醒了他：“哎，各家的大人，把你们的娃儿都交给燕子她妈。燕子她妈，你和致翔的妈妈带几个人把娃儿整到礼堂里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再掉过头对着拉着梅姨的几个小伙子：“你们！把这个疯婆子看好。再出事，就喊闫婆婆来带你们走了算了！”猛的又想起来：“食堂头的人，你们把食堂里面的大盆子，大筲箕拿出来准备好！”有了目标，人们动作迅速起来，一下子就分成了几部分。正在乱着，又一伙人抬着巨大的花圈出现在操场。原来是学校的老师们赶来祭奠敬爱的闫婆婆。见了这样的阵势，着实吃了一惊。老师们尽管见识又超过这些工厂的人，看到如此黑压压的麻雀阵，也是觉得骨头里发凉。香看见了自己的班主任，想叫她，被燕子拦住了。燕子指了指打头的校长，向他们两个都摆了摆手。白叔叔和武校长简单的交换了下情况，就再次发令：“老师们就帮着领孩子吧！”武校长回头吩咐自己的队伍，“女同志把花圈拿去礼堂里，帮着带孩子。男同志留下来帮忙！”
　　香跟致翔和燕子的妈妈朝礼堂里走去。她慢慢的挪着，想等到跟上来的拿着花圈的老师。老师们眼睛也红红的，而且因为突然看见了这样的阵势，本来已经止住的哭又忍不住开始了。香看见自己的老师哭的鼻涕也出来了，很是着急，摸了摸自己的兜，没有收获。于是问旁边的燕子：“有没有纸？”燕子从兜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给你。”致翔心里掂着峰，向香出着主意：“我们干脆进了礼堂就溜出去找找峰吧？”香望了望燕子，燕子点了点头。三个人计较好了，进了礼堂，就在门边站着。香心里想把纸给了老师，就和小伙伴溜出去找找峰。
　　老师们哭泣着，抬着巨大的花圈跟进来。因为哭的太忘我，忘了进门的时候把花圈放低一些，竟被门框卡住。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进了门，但是碰掉了几朵上面的小百花。香的老师低头去捡，香趁她捡话的间隙，连忙递过去那张黄草纸。老师昏头昏脑地接了，茫然的望了她一眼，香叫她：“李老师？！”她仍旧茫然地点了点头。香想：“李老师是太悲痛了！”于是在心里原谅了老师对她的漠视。
　　（欢乐的傻傻的欢乐，痛着的真实的痛着）附给梅姨的唱词：
　　噫
　　我是你前世葬的女子
　　携这绝代风华
　　万千柔情
　　来伴你英雄末路
　　守你的今生今世
　　
　　巧笑倩兮巧笑倩兮
　　幸得这粗茶淡饭
　　陋屋布衣
　　竟得你独守侬身
　　呀
　　得一个山高水长
　　生死相许
　　拿工具的人回来的很快。香和致翔燕子刚对大人说了要出去上茅厕准备溜的时候，人群就又一次聚集在操场上。哀乐依旧响着，经过这一段折腾，它成了背景音乐了。之前人们总是听见就要默默的悲伤着的。现在操场上，为了打麻雀的大事，反而人声鼎沸起来。麻雀傻傻的仍然默默的飞着。路上的麻雀也还是动也不动。白叔叔说，是闫婆婆显灵了，她把这些不详的鸟都下了咒语，让人们可以顺利地围捕，免得影响了这么庄严的吊唁活动。他甚至灵机一动，大步走到仍然疯狂反抗的梅姨面前：“看到没有？闫婆婆升天了，都会回来帮我们的！”吼完了，自己也感觉信心满满的了。香几个眼看是出不去了，只好沮丧地趴在门边使劲挣大眼睛看有没有峰的影子。梅姨被吼完了，反而平静下来，她挣脱拉她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她抬起头，和头上的麻雀呆呆的对望着，试图拉她起来的人都被她咬了。看她也没有别的念头，就干脆随她坐着。看她的几个人守着她，呆呆地望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