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香织趁母亲去羊圈喂羊时，悄悄地跟梦周说

　　
　　香织说，她是真想给梦周介绍个对象的，就是不知道他想要个啥样的。桐花也跟着说，香织还真不是在拿梦周寻开心，孟段庄就有人愿意嫁给他。人家女孩说了，不在乎他一时的穷有，就图他是个好男儿。桐花突然拉起香织去了屋里，香织再次来到梦周身边时，指着门后只露着半个脸的桐花，笑得直不起腰来。说，桐花说她愿意嫁给梦周，如果梦周也愿意，自己以后回娘家就有作伴的了。
　　桐花原本是让香织委婉地试探一下，如果她退了亲，梦周愿不愿意说她。没想到香织直截了当地，一下兜底倒了出来。她羞红着脸从门后跑出来追着打香织，边追边说，看不拿针把香织的嘴给缝上。
　　就在这时，香织的母亲突然背着一篮草回了家。香织趁母亲去羊圈喂羊时，悄悄地跟梦周说，桐花说了，一人有福带过满屋，她看梦周是不会长期受穷的，想退了亲跟梦周成一家人家。梦周从鼻孔里苦笑了一下，让香织别拿他这穷孩子寻开心了。香织肯定地说，真的，如果桐花是真愿意。香织母亲去水压井旁洗手脸时，听到了香织和梦周说的话，问，啥愿意不愿意的。香织忙跟母亲解释说，桐花相中了梦周做的活，问愿不愿意给她打一套。
　　段香织母亲说，手艺人哪能有活不干。梦周却摇头说，离割麦还有半个多月，腾不出时间来了。麦收后，果园里就会忙起来，孟段庄这边又不得闲了，桐花的活自己还真接不了。桐花说，梦周那么三个客观、两个原因地找借口，肯定是怕她不给工钱，她不害怕梦周，也能跟香织一样先付工钱。梦周缓和了语气说，自己真不是推辞，实在是地里活渐多了。如果桐花真想让他做，就先去买木料，并让县城的大带锯，给开成五公分厚的大板慢慢风干着。日后，自己抽空过来，一定赶在桐花婚期前给做出来。孟桐花犹豫着说，自己备好了料，万一梦周不来了咋办。说，除非梦周做好香织的嫁妆后，把工具直接拉到她家里去。梦周想了想，一时半会也用不着工具了，就答应把木工多用机床留在孟段庄。
　　桐花要先给拿工钱，梦周却死要面子地说不缺钱。桐花笑说，别村、别处她不敢说，如果梦周真不缺钱，就不会穿那么破旧的衣服来孟段庄。被洞穿到内心深处的陈梦周，脸羞得通红，做着无谓地辩解。说，自己是出来掏力的，有好衣服也不能在干活时穿。桐花当然不相信梦周有什么好衣服，从她认识梦周那天起，她就没见梦周穿过不带补丁的衣服。有一年冬天，她甚至看到上初中的梦周，衣领处还露出他母亲的大襟红绒衣。当时她就想，这个人家里真够穷的。但，她又在心里对自己说，相马不看鞍、相人不看衫。
　　梦周手里确实没钱，就要收麦了，他还真不知道拿啥给家里添置农具，以及盛粮食的囤、缸，就答应先收下一百元算作定金。孟桐花把一百块钱给梦周时，换一副表情说，定钱她是给了，梦周愿咋花、啥时来干活，她都不多过问。但，先小人后君子，她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自己相不中梦周做的活，到时候，他就得把那些嫁妆全抬去陈梦集。
　　梦周让桐花只管放心，只要她能相中香织的嫁妆，他就能原模原样、丝毫不差地再做一套。且，只会做得更好，保证不会让她挑出任何毛病来。桐花说，她是先明后不争，要大家都说好了才行。
　　梦周也没注意旁边香织在哧哧地坏笑，没加思索地就答应下了桐花。
　　
　　佰能配齐了拖拉机和收割机，在地里试割了几下，麦子被齐刷刷地放倒在了一边。有了收割机，人们再也不用累到腰断，一天只割半亩、几分小麦了。
　　谁用收割机，谁每亩就要缴十几元的费用。有人给佰能算起账来，如果连天加夜地干，他一天就能割下好几十亩麦子。到时候，一天能赚好几百块，比人家忙活一年赚得都要多。
　　保成看到佰能的收割机时，也跟着惊喜了一阵子。听到人们给佰能算的帐后，脸色一下暗了下来，他在心里骂狗日的佰能，骂他当初娶黄敏兰时，装猫变狗地出了那么多洋相，这会才知道财神奶奶的长相是弓腰驼背的了！哀叹说：以后有钱的好挣钱，没钱的只能看着有钱人过日子了！
　　有人开保成的玩笑，让他把攒的钱拿出来也去买台收割机。旁边有人搭话，说，别骂大会了，人家保成有钱还得去赌两把呢，哪能买这光喝油不拉屎尿的东西。夸张地学着保成撸牌的架势，说，促、促、促，七七八八不要九，要九就是虎头篓；天地挂虎头、大姑娘撒尿——对地！
　　保成厌恶地瞥那人一眼，说，根本就不是他那个熊样子的！手里要是拿个小三、鹅四，他也叫七七八八？有钱输不了狗娘养的地！开玩笑的人问保成，手里来了小三、鹅四该咋样叫牌。保成慢腾腾地卖着关子，不屑地说，来了小三、鹅四，要叫金四小鹅五、摞二小板凳。人家嘲弄地说，保成会这么多打牌的行话，咋没见他赢的钱在哪里。保成生气地骂那人，说，没让他见的事多了，他爹娶媳妇时，他还没捞着喝喜酒呢！自己赢钱了，难道还要跑他家报喜去？挨骂人有些不自在地说，保成仗着辈份高，骂人能数第一。
　　旁边又有人答话茬，说，保成还有一样数第一呢。小鸽早几天在乡政府开会，乡里要统计各村有什么专业户，上级准备大力扶持，让专业户做大做强，以带动更多的农民致富。陈梦集实在没什么专业户，小鸽又不想工作落后，就问乡干部，赌博专业户算不算，要算就给陈梦集的陈保成报个名。这下，全场人都笑了，追着保成喊专业户，让他快去郭店乡政府领扶助款。
　　有人在旁边故意嚷大家，说，都不要说冤能话。大家这么一说，好像人家保成没钱似的！去保成，回家看看有啥值钱的东西，打兑打兑卖了，看够不够买个拖拉机的。咱俩合伙，一个买拖拉机，一个买收割机，咱也搭犋挣把大钱。保成家里啥值钱的也没有，想了一阵，自我解嘲地说，自己只有一挂人鞭值钱，就怕让卖拖拉机的撸两家伙、看两眼，人家连个拖拉机毛也不给。场上人又哄笑起来，说，除了乔姕谁肯撸他那破玩意，里边全是‘误麦’，连个四指高的小孩也揍不出来。
　　“误麦”是淮北这一带，对高粱、玉米、小麦等农作物一种穗患霉病的统称。患上这种霉病的庄稼，结的是黑穗，不成粮食。
　　虽是一句玩笑话，却如一记闷棍，重重地打在了保成的心口窝。算起来，他从在洛宁得手乔姕，快有一年了。为啥乔姕到如今都没能怀孕呢？趁人不备，保成蔫头耷拉脑地悄悄回了家。有人看出门道来，指着保成远去的背影说，现在去听“专业户”的墙根，一准能听到好事。
　　一帮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四合院，发现大门果然从里边挂上了。佰能先悄悄地翻过墙去，轻轻从里边打开了大门，让大伙轻手轻脚、弓着身地来到窗外，屋里果然交战正酣。“专业户”正边使着邪劲，边发着狠地说：“出来、你给我出来！我就不信，我揍不出个孩子来。”
　　罢事后，保成光着屁股要去厨房舀水喝。刚一拉开门，猛然看到门口站着十几个快要笑破肚皮的人。不知是谁倒腾出一口气来，笑说：出来了，这回出来个大个的！看住他，别让他把门拱破了。
　　保成嬉笑着急忙关门，想退回屋里，看热闹的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起使劲挤起门来。乔姕穿好了上衣，手里裤子还没来得及穿，见屋里一下闯入那么多人，慌忙拉被子裹住了下身。佰能带着人起哄，要掀开乔姕的被窝，看看‘小专业户’是个啥样的。
　　佰能担心租收割机的多，自己忙不过来，找到保成想让他帮着开机器。保成问一天开多少工钱，佰能以为每天十块就不少了。保成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说，那还没他摸一把牌赢得多呢。两人不欢而散后，佰能在村里又转了几圈子，着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憋了两天，再次找到保成，让他说个数目。这段时间，保成正外欠着五百多块钱的赌债，一张嘴就要每天五百块。佰能惊讶了一下，冷笑着转身往回走。说，不多不多，一天五百真的不多，穷疯了去抢银行，肯定抢得比五百多。
　　保成忙笑着拉住佰能，改口说，一个麦收季下来，他要五百块工钱。自己不是不想帮佰能，一旦接了佰能的活，必定是连天加夜地干。不但刺挠难忍，就连吃饭睡觉，恐怕都要在地头上凑合。
　　佰能想想也是，刚一答应，保成就让先预付他一百块钱。说，这段时间，热油锅里有个钢镚，他都恨不得伸手抓出来使使。佰能掏出十张十元的大钞递给他，保成揣着钱比兔子跑得还快，一蹦一跳地就去赌场了。在牌桌上，他仅仅抽出十块钱，给了跟他要买油盐酱醋钱的乔姕。再从赌博场出来时，他摸着衣服上的几只空口袋，连让他意外一下的小钱也摸不出来了。
　　有人看到财去人安乐的保成，喊着他的新外号“出来”，问他是不是又摸不出来他娘的钱了。说，那还不赶快跑回家去揍个小出来。保成边尴尬地笑骂那人，边说，小出来都会喊他外号了，要是再揍一个小出来，他怕让管计划生育的逮住了罚款、骟蛋。
　　地里刚一开镰，来租佰能收割机的人，便拉秧马泡似地跟了一嘟噜，都望着佰能的脸说好话。佰能肚脐下束了个老板包，有些应接不暇地说，谁先给钱就先给谁割。即便先收了哪家的钱，那家还要看他的脸色，跟他关系好、他看得起的，麦熟了不用打招呼，让保成直接就把收割机开过去了。关系不那么近的，他则推三阻四地往后拖。如果谁急了说难听的话，对不起！他从包里抽出你的定金，让你随便找谁割去。
　　退了钱的，骂佰能狗眼看人低。说，没有不用人的人，没有不下雨的天。赶明点上二百瓦的灯泡，也要揍个能买得起收割机的儿子。毒气再怎么不出，捞不着用收割机的，还得自己提镰下地。
　　佰能则在那人身后，故意扬着腔地喊保成。说，梦周家的麦熟了，他没请咱，咱今天也让他吃上新麦！
　　保成春天没用上梦周的钱，一直别楞着不跟梦周搭腔。见佰能要去给梦周割麦，赌气地说，那个两面三刀的人还能用得着人吗？！佰能说，他不知道梦周怎么得罪的保成，但，如果保成掉进河里要淹死，梦周肯定会舍命去救。保成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春天时，自己输得屌蛋精光，想借梦周的本钱用用，说好了到麦季就还。梦周先不说不借，却突然买回了个破牛犊子，一下把路堵得死死的。
　　佰能讥笑保成说，那时的保成恨不得去人家口袋里翻几个钱花，梦周要是跟他好说好讲，鬼才信他会善罢甘休。保成也觉得佰能的话有道理，不想让佰能抢了先，独自跑去梦周家，站在门口吆喝着笑骂：不孝的梦周儿，赶快准备准备，一会老子给你家割麦。梦周笑着出来，一把抓住保成的衣领，假意推搡说，自己既不叫抬筐、又不叫挎篮，谁是他的儿子。
　　梦周娘见两人终于又说了话，在一旁高兴地说，好是他爷俩；歹也是他爷俩。保成让梦周娘放心，说，梦周他爷俩是恼皮不恼瓤，啥时候也不会真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