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荠荠菜、开白花, 包了饺子走娘家
作品名称:月牙堤 月牙河 作者:李超杰 发布时间:2015-04-10 19:16:14 字数:8743
曼曼和佰巧却磨蹭着不肯走,她们让梦周不用害怕,说,打死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突然,两人一起把手伸向了梦周的棉裤衣服里。几乎同时,梦周发出了一声尖叫。梦周的叫声惊动了母亲,母亲在隔壁问梦周怎么了。气得浑身颤栗的梦周,这才得以脱身,他忙从小房子里出来,站在院子里对母亲说没什么,刚才不小心差点碰倒煤油灯。
曼曼和佰巧怕被梦周娘看到,落荒而逃了。
不料,第二天一大早,曼曼和佰巧就又来梦周家。她们守着梦周娘时,只说梦周被人冒名顶替的事。梦周娘一出门,两个人就叽叽咕咕地靠近梦周,说着让梦周不用害怕的话。说,如果梦周愿意,她俩天天都能从学校骑着自行车回来。
看来,一时半会,梦周是不能在陈梦集呆了。他要赶紧干完手里这批活,先去马来家做书橱,然后再要去贡梨园给师父的女儿小唱打嫁妆。
保成不了解梦周要出门的原因,只关心梦周到收麦用不着本钱了,就天天来缠着跟梦周商量,让无论如何把本钱借给他。说,他从来都是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梦周吃,梦周咋也不能对他掺半点假。
梦周点着头说是,相信保成不会对自己有啥坏心眼。保成说声“这就对了”,他就是手里太空了,不然,梦周就是想盖瓦屋,他也会毫不含糊地把钱借给梦周。让梦周只管放心大胆地把钱借给他,说,如果在赌场里赢了,他几天内就能还给梦周。即便是输了,他家的四亩地,到时候能见三千多斤小麦,也能轻松地还上梦周的帐。
不料,梦周处理完最后一批家具。临罢会时,见一老汉牵着头没卖掉的小牛犊。心想,如果自己能买回家精心喂养,秋后种麦时,就该能拉动犁子了。有一头属于自家的耕牛,他就不会发那么大的愁、出那么大的力了。打定主意后,梦周最终花一百多块钱买下了小牛犊。当他一手拉着板车,一手牵着哞哞叫的牛犊回到家时,不少邻居都端着碗过来品头论足。说,梦周这算是置办下了一样大家什,以后再也不用愁那几亩地了。
保成松松垮垮地过来后,不停地翻着眼狠狠地剜梦周,脸一阵红一阵青地、一阵比一阵难看。他在旁边气急败坏地说丧气话,说梦周买的小牛犊是个尖腚、麻杆腿、没狗大的柴货。让它拉犁子、拉耙,它能给拉到老鼠窟窿里去。保成的气正不打一处来时,不知谁说了句,保成赌博输的钱,够买三、四头这样大的牛了。
保成一下哭出声来,呜咽着边擦眼泪,边追着那人耍腻歪。说,他赌博输自己的钱,用得着你舌头伸八尺长地舔腚眼子。众人被保成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也不说谁因为啥、得罪了自己,就在那一股子、一股子地往外挤眼泪。咬着屎(死)橛打滴溜地,看着梦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知江知海不知深……
有人看出门道来,笑说,人不伤心泪不流!保成哭啥?哭腰里冰凉,没钱去找(捞捞)姥姥。
梦周没理会保成的哭闹,第二天,就带着工具去了县城的表舅家。当他帮着姨姨把书籍摆上书橱时,那已是二十几天后的事了。
通过多日的接触,梦周改变了对表舅一家的看法。姨姨居然毕业于东北某名牌大学,在那个崇尚英雄的年代里,她选择了没什么文化、却参加过保卫珍宝岛的英雄马来。
马来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穿一身绿军装,嘴里时常往外冒“他妈的”。他却很是疼爱自己的媳妇,从不对她发脾气。过去那个崇尚英雄的年代,也暴露出了与英雄结合的弊端。梦周姨姨没能将自己睿智的基因,遗传给两个孩子,她的儿女都是看见书本就头疼的主儿。
燕燕很时尚,一天几换衣服。马来夫妇打算,让燕燕初中毕业后去部队锻炼两年。如果人武部没有征女兵的计划,就想办法让她接班。燕燕的前途,注定会比梦周光明得多。这就是两人本质的不同,也是燕燕在梦周面前,处处彰显优越感的资本。
马来的儿子人可,虽然只有十二、三岁,个头却己窜过一米七。他长得像妈妈白净、清秀,性格也随和。人可就喜欢围着梦周转,总缠着让梦周给他讲故事。梦周若只顾做活怠慢了,他必会捣乱地往梦周胳肢窝里挠,或不安分地拿着工具乱砍乱锯,甚至把好好的一根木料锯坏。梦周心疼那些上好的松木料,一看见他摸斧头或锯,就慌忙停下来,给他讲一、两则故事或小笑话。
这天,梦周就给人可讲了一则虱子的小笑话。人可想象不出虱子的模样,梦周也没地方去捉个来,就说了一个关于虱子的谜语:
嘴巴尖、肚子圆,
待在温州蹲几年。
来到捏州得的病,
一死死在挤牛山。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却还要被虱子吸食血液。这才分开生产队两、三年,寄生在人类身上几千年的虱子,好像突然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故事说,从前有个乡下虱子,在澡堂子和一个城里虱子碰了面。城里虱子问乡下虱子,日子过得可好,是不是能喝到很多的人血。不提起伤心事倒还罢了,一提起伤心事来,唉——乡下虱子不觉心如刀绞、泪流满面,大放悲声起来。哭说:
乡下人穿破棉袄,
一天三遍翻找。
找不着用灯烤,
烤不死用牙咬。
别说喝他的血,
连小命都不保。
城里虱子叹气说,家家观世音,户户弥陀佛!说着、说着,城里虱子也不觉眉头紧锁、鼻子一酸、泪往外涌,伤心地“妈呀”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
城里人穿绫罗缎,
一天三遍替换。
换下来冷水灌,
灌不死开水漫。
别说喝他的血,
面都捞不着见。
梦周白天干活,晚上捧着姨姨的那些世界名著,如饥似渴地汲取里面的精华。姨姨也看出了梦周对书籍的渴望,说,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早些年被批思想不够健康。但,那确实是社会底层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梦周也向姨姨说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不是他不想读书,他担心家庭成份不好,报考时受到诸多的限制,即使考上了,政审也很难过关。
姨姨惊讶地扶正了眼镜,问他难道是因为家庭成份才辍的学?梦周羞愧地低下头说,谁都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姨姨气得脸色发紫,哆嗦着嘴唇问是谁在欺骗他。都八十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跟他论成份。梦周向姨姨讲述了韩副书记的那番话,以及不久前才知道的,韩副书记让妹妹冒名顶替上师范的事。姨姨气愤地说,姓韩的是在犯罪!他不但窃取了梦周的前途,还把梦周引入了歧途。姨姨要替梦周去纪检委、教育局和县法院,状告姓韩的副书记。梦周阻止姨姨,说,事情过去两年了,他也没有真凭实据,谁规定只许他叫陈梦周,不许别人也叫陈梦周了。再说了,梦周听说韩副书记已经荣升到县某局的局长了。局长在县城虽还不至于一手遮天,能量却断然不可小觑的。
姨姨说,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打官司是讲究公理的。她无奈地对马来说,梦周年龄不大却太悲观了,只有让他多读书开阔视野,才能避免目光短浅。然而,梦周却只想尽快改变家境,一时还是无心再去读书。他想耕种时有头的自家牲口,能让母亲住上不漏雨的瓦房。
小时候,一下连阴雨,家里草屋就到处漏雨,屋内连锅盖大的干地方都没有。母亲无奈地用秫篾和秫秸穰,扎了个一手拿铲子,一手拿笤帚杪子的扫地娘娘。然后,把它挂在门旁的屋檐下。祷告:
扫地娘娘,请您忙忙。
东一扫、西一扫,
满天乌云都扫跑。
南一扒、北一扒,
扒得大雨都回家。
扫地娘娘扫扫天,
哪山云彩归哪山。
白天有云下大雨,
夜里给个好晴天……
可,祷告从来也没灵验过!一家人不得不头顶着旧衣服,蜷缩在床上盼天明。梦周想让母亲拥有一个不漏雨、干净、稍宽敞些的房子。他不想让从苦难中熬过来的母亲,再出力受罪了。
姨姨对梦周胸无大志、只顾眼前,表现得极是失望。认为梦周那么渴望有座房子,其根本的潜意识,就是有了个窝巢,才会有媒人上门提亲,才能娶妻生子。她叹说,天冷想棉衣、贫穷盼娇妻!这就是农村孩子和城里孩子的差距,农村孩子只想着早日娶妻生子,不会着眼未来、放眼世界,没有更远大的理想。
梦周坦诚,自己是急于打破外人对他家贫穷的固有认识。但,看了姨姨家的那些名著后,他有了一个冲动的终极目标。然而,有志不言志,何况那是一条坎坷、曲折,也许永远也见不到曙光的漫漫长路。
梦周干好了表舅家的活,又去了贡梨园。小唱的嫁妆却早已做好了,小唱由两个嫂子陪着,跟随婆家人去县城采买结婚用品去了。梦周懊怨师父没等自己,独自把活做了。即便捎个信过去,他也会立马来为小唱打嫁妆的。老槐师傅安慰他说,依着小唱的意思,是要把他喊来的。但,不知几个徒弟咋听说了,这边刚一备料,那边一下就来了五、六个帮忙的。本来要干二十几天才能干完的活,因为有徒弟买了木工多用机床,稀里咣当不到一天就干完了,老槐师傅连家伙什都没捞着摸。
这个最小的闺女一离门,老槐师傅就完成了他一生的任务。他让梦周到那天来送送小唱,说,小唱心里意里就想让梦周送嫁。梦周低沉着眼皮,声音有些悲凉地说:送,我一定来送送俺唱姐。
这一带流行哭嫁,闺女打娘家门里一出来,无论“嘤嘤”地假哭也好,“嗷嗷”地真嚎也罢,大小都要整个动静出来。从听到迎亲的枪响那一刻,小唱就一直在哭。到上车时,她的两只眼睛已哭肿了。惹得围观的妇女,都跟着抹起了眼角。说,头生子稀罕、老生子娇,小唱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老槐啊!老槐师傅先是用粗糙的手掌不停地擦眼泪,擦着、擦着也跟着“哞哞”地哭了起来。
小唱的舅、叔、大哥和梦周担当送客,一起去送小唱。婆家早就派出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等在村口,不等送客进村,便把他们迎进专门招待送客的屋里。
新人过来给送客敬酒时,轮到梦周这边,梦周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住新郎的手。说,俺唱姐以后就拜托给恁了,妇女不如男人的心宽,累时、烦时,恁多拿好话哄哄她。新郎也紧握住梦周的手,让他放心,自己不会让小唱受委屈的。现在收种都有机器,干活再也累不着人了,往后都是好日子。站在旁边的小唱,默默地听完两个男人的对话后,不知不觉眼泪刷地一下流到了溜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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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贡梨园回来后,没了本钱的梦周,正愁着麦收前没活干。突然,一桩大买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周日上午,正读高中的小兵回家拿干粮时,媒人和段香织的父亲也来了,他们因担心小兵考上大学后变心,要咬死牙印。让小兵别想做考上大学退亲,考不上再结婚的两手打算。他们担心香织一旦年龄大了,好男孩都被人家挑完了,那时再说退亲就害苦香织了。媒人和香织父亲列举出许许多多的事例,说,哪个庄上的谁谁考上大学后,立马跟女方退了亲;哪村的某某当兵提干了,也反悔退了婚,诸如此类。小兵要是想退亲就趁早,要么就定个日子,在没考上大学之前把婚先结了。
尽管小兵一再发誓,保证永不变心。但,媒人和香织父亲却没一个肯相信他的保证。说,天底下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心,赌咒、发誓要是能灵验,世上早就没有孬人了。就连小兵父亲,也不敢保证儿子不变心,认为一旦小兵考上大学,远在外地,天天和女同学在一起学习、吃饭,天知道他会不会跟人家挂拉上。即便没和女同学挂拉上,毕业后在城市里有了好工作,身份和地位变了,城市里花里胡哨的俏姑娘,满大街乱窜,谁敢保准他的魂不被勾去。
段香织是个不错的好女孩,小兵不想失去她,他也不再辩解什么,同意年前就把香织娶过来。具体日子,则要两家老人查过黄道吉日后共同协商。小兵该上学的还去上学,只管等着做新女婿就行了。
两家老人都怕夜长梦多,把好日子就近不就远,定在了国庆节。最后,段香织父亲又追加了一个条件,他听孟段庄的几个闺女说,陈梦集有个木匠的手艺不错,让小兵父亲受累给请一下,把香织的嫁妆打出来。小兵父亲觉得这是好事,一口应承下来,让亲家只管回家备料。没料到的是,亲家走后,小兵父亲却请不动梦周了。梦周说啥都不肯接段香织的活,他没能考上大学,没能衣锦还乡,却灰溜溜地做了个木匠。在众人眼里,只有佰能那样的好家庭,才配得上段香织、孟桐花。没人会想到,出身卑微的陈梦周,也曾做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他辜负了桐花对自己的美好期盼,也辜负了她曾经的一片痴情。梦周永远不愿再碰心底的那个痛了。
小兵父亲当然不明白梦周心里隐忍着什么,以为梦周是手艺没学到家,才不敢接那么大活的。话学到段香织那边,人家却说,满郭店会上也没有比梦周活做得细致、刮净的,她的嫁妆谁都不让做,就交给梦周了。小兵父亲又来找梦周商量,让他放心,家具是拉来陈梦集用,他做成哪样,小兵就哪样用。梦周依然只是一味地摇头,任凭小兵父亲说破大天去,甚至把小鸽也托了来,就是宁死不肯接段香织的活。
小兵父亲急红着脸,说,梦周跟谁都没有商量不好的事,咋一到他那里就变了,难道他的脸不是脸?又去找梦周娘理论,他们老姊妹在一起这么些年,苦过、累过、笑过,却没有一回言差语错过。让梦周娘问问梦周,小兵他爷俩啥地方得罪梦周了。如果梦周是担心工钱,他去香织家先拿过来,天黑前拿不来工钱,让梦周就别干香织的活。不等梦周再说什么,母亲已替梦周满口应承了下来。心里犯难的梦周想去找个人说说,担心保成还在记恨没借到钱的事,望着四合院叹了一下,只好去了佰能家。
黄敏兰婆媳正一边一个,坐在堂屋门口缝小衣服,为她们即将来到人间的孩子,准备人生的第一个包装。佰能妈妈和黄敏兰见梦周主动来家,两人都觉得新奇,递凳子让梦周坐下。佰能妈妈破天荒地夸赞起梦周来,说梦周能大能小、能屈能伸,邪撇子事半点都不沾。说,梦周要是生在好家庭,谁也说不准日后能成个啥人物。梦周苦笑着说,自己生就的戳牛屁股的命。对他来说,郭店就是城市,县城是就是都城,自己一个乡下土包子,从小到大穿着破烂衣服,能有啥大的蹦跶头?!佰能妈妈却说,莫笑穷人穿破衣,十年河东转河西。该吃的苦、受的罪,少一样、差一天一后晌,不该来到的,它就是来不到,哪出戏上不是唱‘先受苦、后得第’?那是梦周的时运还不该到呢,时运到了,怕连她这个婶子也认不得了。
黄敏兰则问梦周没黑没白地做活,攒没攒够娶媳妇的钱。说,她想吃梦周的大鲤鱼,赶明要给梦周说个媳妇。
佰能则准备去县城买一台收割机,要在这个麦收季里发把大财。梦周问佰能哪来的那么多钱,咋能买得起收割机。佰能笑着朝黄敏兰努努嘴说,反正不是偷来抢来的。黄敏兰则用告诫的口吻说,她把体己钱全给了佰能,佰能要是再不好好地过日子,看他以后能对得起谁。佰能却没耐心跟黄敏兰解释什么,打断她的话,让她只管等着搂大票子睡觉吧。
早前,佰能虽不像从前那样打黄敏兰了,却也没如承诺所言好好地过日子。他和保成恋了群,天天往赌场里跑。他没有保成心渴,也比保成手气好些。即便如此,也是漏出去的渐多,存手里的越来越少。
瓢书记夫妇管佰能两口子吃饭,也给他们买衣穿,就是不让佰能摸到钱把子。黄敏兰每次回娘家,母亲心疼怀了孕、嘴里刁馋的闺女,也明里给、也暗地塞,总能打发她高高兴兴地回来。但,每次黄敏兰还没到家,零花钱暖不热窝,就被佰能连哄带掏,端窝给谋划去了。后来,黄敏兰身子渐重,又架不住天天在家守空房,便不再往回捎钱。佰能手底下没钱了,无论怎么哄、哪样求,她就是不肯再回娘家。说,娘家人烦死她了,只要她一回去,两个娘家嫂子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她还故意悲凉地哼唱起《荠荠菜、开白花》来:
荠荠菜、开白花,
包了饺子走娘家。
进院瞧俺爹,
俺爹把脸扭。
进屋瞧俺娘,
俺娘没搭腔。
提上竹篮扭头走。
爹不留、娘不留,
黄狗送俺到村头……
本指望佰能财去人安乐,就能在家老老实实地蹲两天了。却不料,佰能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哄骗黄敏兰说,他不能像梦周那样,聪明人用笨法子改变境遇。他‘要劫劫皇纲、要抢抢皇粮、要杀杀皇上、要日日娘娘’,干就干大事。他还是要先拦河蓄水,养鱼、养鸭、养鹅。不用几年,大鲤鱼、鸭蛋、鹅蛋,就能让黄敏兰随便往娘家送了。佰能大白天地扯着梦话,说,到时候,自己买辆小包车,让所有人都知道,小包车里坐的并不全是官员,还有他和黄敏兰这样的老百姓。这辈子虽然当不上官了,他却要让黄敏兰过上比官太太,还鲜亮一百倍的好日子,开车拉着黄敏兰到天边、地沿,哪里风景好去哪里玩。
黄敏兰第一次听到佰能跟她憧憬未来,心里很是温暖,幸福地笑着嗔佰能烧包,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地,催促佰能别再天天去赌场了,赶紧去实施他的发财梦。说,以后真坐上了小包车,人家还以为佰能是哪一级的大官,她是官太太呢!佰能一声长叹又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有还要隔只手。他没有一分钱,就是把自己填河里,也堵不住养鱼、养鸭的水啊!黄敏兰终于明白了佰能的用意,转身撇开佰能说,狗转八百圈,也改不了吃屎,她是没脸再回娘家要一分、一厘的钱了。
佰能搬过黄敏兰的肩膀,央求着她说,自己绝对不会再去赌场了。几天里,佰能真的没再去赌场一次,一直乖乖地偎依在黄敏兰的身边,渴了给她倒茶,饿了给她端饭,咋样殷勤咋样做。黄敏兰彻底相信了佰能,说,自己在娘家为闺女时,夏天在果园里摸的金蝉蛹、拾的金蝉皮,加上秋后拾的小果、次果,每年都能卖八九百、上千块钱,体己钱她还是攒了一些。到现在连本带息,没一万也有八千了,都让她娘给保管着呢。
佰能一下傻了,怨不得当初要赔五千块钱时,黄敏兰眼角都不夹一下,没想到自己就抱着个财神奶奶呢!他忍不住笑地连问真的假的,咋不早跟他说一声。黄敏兰说,早些时候她天天挨打,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活命,明天还能不能命活呢。
佰能不轻不重地抽了自己嘴巴几下,说,他当初真的不是人。黄敏兰酸着鼻子,眼泪都快涌到眼圈外,心疼地拉住佰能,让他不要再提过去的那些事,以后好好对她就行了。
梦周避开佰能妈妈和黄敏兰,随佰能去了屋里,把自己不想为段香织打嫁妆的实情,告诉了佰能。不想,佰能的兴致却一下高涨起来,把当年中考预选后,桐花和梦周之间发生的事问了又问。他埋怨梦周错过了好机会,说,剜到篮里就是菜菜,搂到怀里就是爱爱!只要是孟桐花自情自愿的,就该立马找个台田沟、麦秸垛啥的,把她给扳倒尝了鲜。愿嫁,梦周拣个便宜媳妇;不嫁,随她日后嫁给谁,谁都是拾梦周剩下的。
梦周向后退了半步,有些吃惊地望着佰能,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忆,当初黄敏兰大闹瓢书记家的情景。佰能也觉着后面的话有些不妥,改口说,孟桐花真是个不错的姑娘。梦周要是能把她从别人手里硬掰回来,他就彻底服梦周了。梦周没再跟佰能说什么,就从他家里出来了。
小兵父亲把三百块工钱,摆在梦周面前。说,他建议梦周去买台木工多用机床,再省得用老笨法子,一块木头“呲哼、呲哼”地拉半天了。省了盐瞎了酱,省了柴禾睡凉炕,一鼓作气地把家伙什都操办齐了,以后多干几套活,就啥都出来了。梦周能算透这个帐,也一直眼红同行用机器干活快,第二天就去县城买来了一台。经过一天的摸索和尝试,就熟练地驾驭了。
一个星期天,梦周拉上回家的小兵,和佰能三人一起,用板车带着木工多用机床去了孟段庄。
在段香织家里,并没发生梦周所担心的事情。他们不但没见着孟桐花,甚至连那帮割草的女孩子,也没看到一、两个。即便段香织本人,也只在他们刚到孟段庄时,见她从家里跑出去,之后就一天没再露面了。小兵想跟她商量家具做成什么样式,香织父亲出去找了半天,却只带回来一句话。她不管那么多,样式随便小兵定。梦周拿出工具书,让小兵挑选喜欢的样式。小兵一眼相中了一套刚刚在南方兴起的大组合,问梦周能不能做得跟书上一样好看,梦周自信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的一个半下午,孟段庄的人都去梨园干活了,香织的家人也去了梨园除草。呆寒着脸的孟桐花终于露面了,她随着香织一起来到梦周干活的地方。梦周知道来者不善,只小心做活,不敢抬头、更不敢招惹孟桐花。这世上,却有得是喜欢给炮点焾的。香织就故意地问桐花,自己的嫁妆好看不,要是觉得好看,就让梦周把孟桐花的嫁妆一并做了。
桐花冷笑着问香织,难道陈梦集还有好人吗。说,泥鳅滑难捉,坏人心难摸。给香织打嫁妆,人家上心;到了她那里,万一给使个孬心眼,她咋往婆家抬?香织眼瞟着梦周,故意跟桐花一唱一和地说,陈梦集没一个好人,她的小兵也是坏人喽。说,桐花不能因为陈梦集有一、两个坏人,就一个老鼠坏锅汤,一个恶人臭一个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桐花讥笑一下,像是在跟香织道歉地说,如果陈梦集还剩下一个好人,那只能是香织的小兵了。绝不会是那看起来文面,心里却绝情绝义、狼心狗肺的男人。
段香织过去笑问梦周,陈梦集谁是桐花说的那号人。被多次逼问后,梦周也不抬头看任何人,只冷冷地说,陈梦集只有癞蛤蟆,没她们说的那面上老实、心里玄的人。桐花冷笑着接过话茬,说,还算梦周有自知之明,她看陈梦集的男人个个都是癞蛤蟆。
香织在旁边嬉笑着,看一眼尴尬的梦周,再看一眼骂得欢实的孟桐花,心里巴望她能把梦周骂得有想死的心才好呢。香织说,桐花找的对象,无论长相还是家庭条件,都比陈梦集的任何人强八百倍。不料,桐花却一下打断了香织,用眼睛狠狠地剜她,不让她提自己有对象的事。香织不解地问桐花,不是定亲两年多了吗?桐花嗔香织说,她跟香织定亲两年多了咋的?见一面、扯几身衣服,她就卖给谁了!她还指望香织出嫁后,帮她在陈梦集找个癞蛤蟆呢。桐花故意叹气地说,除非没人要了,她才会愿意那个对象。否则,是个男人肯要她,她都愿意跟着走。
香织问梦周对象是哪庄上的,能不能让桐花她俩看看,那到底是个啥样的天仙玉美人。梦周冷冷地说,穷人,说不上媳妇。香织和桐花一起开心地笑起来,问他咋到现在还没找着对象,是不是等着娶电影明星呢。还是他心里想着哪个漂亮女同学,人家女同学却不想他。香织戏谑地要帮梦周找一个魏保谦(喂饱牵),或曹厚战(槽后站)家的闺女。桐花在一旁笑着说,哪能给梦周介绍个那么俊、那么般配的?最多说个劳慕珠家的闺女萧慕珠。
感觉受了莫大羞辱的梦周,用木樘子敲了敲,吼着请桐花和香织离自己远点,别耽误自己干活。香织和桐花被梦周的吼声吓了一跳,见梦周真恼了,香织忙换了语气嗔起梦周来。说,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呢,咋跟女人似的一点都不禁闹。桐花也说起了好话,说,男子汉哪能真生人家女孩子的气。以后,他和香织成了一个庄上的人,又是香织的大伯哥,哪能一辈子都是正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