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喜鹊叫喳喳,大姑娘找婆家
作品名称:月牙堤 月牙河 作者:李超杰 发布时间:2015-04-14 08:56:08 字数:3674
只一个多小时,梦周家的八亩小麦就全割了下来。他春天买的小牛犊,这会派上了用场。虽还不到领墒的时候,比起拉犁子、拉耙来,对它来说拉石滚的活算是轻松的了。然而,没出过力的牲口,是不会那么容易上套的。小牛犊大概是以为要宰杀它呢,宁死也不让往它脖子上套牛梭。它不停地哞哞叫着,转着屁股说啥也不肯呆在绠套里。梦周正跟小牛犊费劲,一个人走进他家打麦场。对梦周说,小牛犊不愿干,就别硬逼着它干了。一把接过牛笼头,就要把小牛犊往场外牵。梦周笑说,自己天天给小牛犊喂草、喂料、挠痒痒,小牛犊都不肯听他话,难道它肯听一个生人的?来人脖子一拧,说,那就不用梦周操心了,不听话,我牵到家里剥皮吃肉、炖骨头熬汤。梦周以为那人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说,小牛犊头一回干活,即使真要把它剥了,它也不会那么乖地上套。
来人是美甜的丈夫,他唬着一张老头子蛋样黑的脸膛子,拽起小牛犊就往外走。梦周这才觉着不对劲,忙过去一把抓住牛笼头,问他想干啥。美甜丈夫翘着下巴说,梦周家爹死的时候,还欠他五百多块钱的医药费,这都快一年了,他一说跟梦周要,美甜就不让。他也不知道美甜那个贱货,私底下跟梦周有啥鬼蛊点子。难不成她是见梦周长得好看又年轻,想跟梦周发骚发浪?
梦周用赶牛鞭拦住美甜丈夫,让他把话说清楚。美甜丈夫绷着脸,成举死时欠他的医药费,他现在急等着用钱进药。让梦周有钱赶紧拿钱,没钱他今天就把牛犊子牵走。被激怒了的梦周,可以让美甜丈夫把牛牵走。但,美甜丈夫必须跟他交待明白,怎么扯上的他和美甜私底下有啥鬼蛊点子。美甜丈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把牛缰绳扔还给梦周,并掏出一支烟递过去。说,梦周是知道的,他的女人不正经。今天,杂子那个万人揍的又回来收麦了。
杂子一家虽搬去了县城,但,家里还有五六亩地的麦子需要收割。两口子把曼曼留在县城,照看薇薇的两个孩子,上午回来收麦子的。
梦周一巴掌把美甜丈夫递过去的烟搧掉在地上,冲着他吼:什么是我知道的,谁是不正经的女人?让他少在陈梦集放臭屁人。美甜丈夫被弄得下不来台,尴尬地看看地上的烟,再看看梦周愤怒的脸,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见梦周手里一直握着赶牛鞭,怕梦周真的朝自己抽一鞭子,又忙改口说起了软话。承认他是一时性急说错了话,在他要转身离开时,有些胆怯地让梦周看好自己的牛犊子,别万一跑了怨他。
在梦周心里,美甜一直是圣洁、善良、温柔又美丽的女性。而,他面前这个又黑又瘦小的男人,居然能把那么恶毒、污秽不堪的语言往她身上泼。他鄙夷地看着面前小丑一样的男人,心头火一阵一阵地往外顶。美甜丈夫盯着梦周手里的皮鞭,退着走出几十米远后,小声嘟噜着“欠钱的是大爷!”。然后,才敢慌慌张张地走开。
黄敏兰可能是怀孕的日子深了,不小心拧了一下腰,觉得小肚子那儿有点不舒服。瓢书记把美甜请去,看会不会动到胎气。
美甜男人从打麦场里回到家,发现美甜不在医疗室。他二话没说,就冲到了杂子家,又见只有杂子老婆一个人在家,更认定美甜去私会杂子了。随后,他又去了梦周的打麦场,差点被梦周溜了一皮鞭。就又找到佰能家,刚进门就看见杂子一脸笑容地站在美甜身后。待美甜给黄敏兰看完病,美甜男人一把拽住她的头发,黄鼠狼拉小鸡似地,叽里咕噜地给拽回了医疗室,医疗室方向随即传来了小男人打美甜的声音。
杂子本来是喊瓢书记、小鸽去自己家喝酒的,不成想碰到了美甜给黄敏兰打针。看到美甜男人叽里咕噜把美甜拉走,杂子脸上则露出一丝解气的笑容来。
梦周听到了医疗室那边传来的打人声,忙跑向医疗室,即使当下就让恶男把牛犊牵走,他也不能让美甜再为父亲的药费受折磨了。见恶男把美甜摁在地上咬着牙地捶,两个孩子吓得在旁边哭。远处虽站着几个端着碗吃饭的人,却没一个敢过来拉架的。梦周一把抓住恶男的衣领,问他到底想干啥。说,吃奶也得等人解开衣大襟!欠再多的钱,也要等到麦罢郭店开了集,让自己或卖了粮食、或卖了牲口还给他。
美甜男人让梦周放开自己,说,他打老婆是官的,梦周管那么宽,是想把他从陈梦集赶走,自己好跟美甜过咋的?梦周咬着牙,一下把恶男提溜到自己胸前,用手点着他的鼻尖,让他再重复一遍。美甜男人被勒得难受,也是光棍不吃眼前亏,忙换成温和点的语气。说,真的不关梦周任啥事,他打美甜不是因为医药费。梦周用手指着恶男的鼻尖,厉声让他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恶男是个遇着绵羊是好汉,遇着好汉是绵羊的主儿。不但不敢再重复那句话,还不停地扭脸,向瘫卧在地上的美甜求援。
美甜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掰扯着梦周的手。说,他们两口子打架,不关梦周任何事。梦周看在头发蓬乱的美甜面子上,放开了恶男。警告他不要疑神疑鬼,拿脏水往自己老婆身上泼,作践了家人,更糟践了自己。
麦后不久,梦周卖掉了小牛犊,还清了美甜的医药费。他想自己多累些,庄稼、木工两下里忙,先去把孟桐花的嫁妆打出来,挣回剩下的两百块工钱。到种麦的时候,再卖些秋庄稼,应该还能捞回一头领墒的牛来。给秋庄稼除了一遍草后,梦周就去了孟段庄。桐花的父母按梦周所说,已把三、四方红松解成了五公分厚的大板。夏天红松干得快,可以动手干活了。
秋收前,陈梦集相对悠闲的这段日子,却是孟段庄最繁忙的季节。酥梨进入果实膨大期,正一天一个样地往大里长。孟段庄人不但要天天在梨园里防病虫害、追肥、除草,还要警惕地看管。虽然距离最佳采摘期还有两个多月,酥梨的汁水和糖分,却早已让人馋涎欲滴了。外村的半大孩子和学校里的学生,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光顾他们的梨园。
桐花父母一天到晚都呆在梨园里,桐花也只白天做饭时在家。梦周让桐花的家人把房门都锁上,只需给自己留一把大门的钥匙就行了,院里有水压井,渴了自己压水喝;累了随便找块木板就能躺一会。桐花家的水压井旁,放着一个大塑料盆,哪天梨园里活不多了,她就在家洗半天衣服。桐花洗衣服时,高高挽起袖子,露出多半截沾满了水珠,洁白若嫩藕的手臂。她不时扭头偷看梦周,四目相对了,却一下羞红了两张脸。脸红过后,桐花温柔又和善地朝梦周笑笑,问他咋还穿着那身旧衣服。说,老话没有说错的:富贵好、不如儿孙好,衣裳好、不如容貌好,即便梦周穿成那样,却一点都不难看。
梦周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又往远处挪了挪后。通红着脸说,出力人即使身上穿着龙袍,也会没个龙袍的样子。
桐花洗着衣服,却独自惬意地哼唱起来:
花喜鹊叫喳喳,
大姑娘找婆家。
不去四里坡,
不去八里洼;
不嫁有钱人,
不寻官宦家。
找个小伙会手艺,
靠俺双手谋生涯……
梦周觉得脸越发地滚烫,偷看一眼孟桐花俊俏的面庞,以及她饱含深情的双眸,心里着实有一股子冲动。但,冲动后那无法估量的后果,实在让他无法估计。想想还是算了,别有好日子不过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闹着玩啊。
桐花的脸也一直在发烫,她盼望着梦周能向自己走出那一步。当她看到梦周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却,又平静地干起活时,也使劲地搓揉起衣服来。
跟桐花相处的日子里,梦周从没见她生过气,每次的对视,桐花几乎都是喜兴的笑脸。每次午饭前,她都要问梦周想吃点啥改样的,还烧好了开水放在他干活的地方,让他不要贪凉喝压井里的水。说,现在年轻显不出来,等老了没有好身体,再后悔就晚了。梦周越发觉得桐花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打心里忌恨起一个人来,如果不是韩芬芬顶替他上了师范,面前的这个知冷知热、说话温柔的美人儿,就应该是他陈梦周的。
不知过了多久,桐花再次打破沉寂。说,梦周可别忘了当初跟她说好的事。梦周激灵一下,忙抬起头疑惑地盯着桐花看。他不清楚,自己当初跟桐花说好了什么。桐花笑梦周健忘,让他慢慢地想、使劲地想。梦周害了心病似地猜来猜去,最后,试探地问桐花,对做好的嫁妆有没有意见。桐花笑说,她一时还看不出哪里不好来,要等全做好了才知道。
梦周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想,虽不能和桐花白头偕老,她大概也不会为难自己吧,就又放心地干起活来。组合上最后一个部件,他就不得不交工离开孟段庄、离开有些不舍的孟桐花了。但,不知为什么,一向不笑不说话的孟桐花,却一改往日的喜兴,呆寒着脸不肯验工,付剩下的工钱了。桐花父亲专门从梨园里赶回来,围着嫁妆转了一圈,见挑不出啥毛病。说,桐花要是没啥意见,一会拿钱给手艺人结账,打发人家回去。梨园里离不开人,桐花父亲顺手拿件衣服回了梨园。院里只剩下孟桐花,以及忙着收拾家什,准备回陈梦集的梦周。梦周装好车后微笑着问桐花,她要是没啥意见,自己就不停了,以后有活往陈梦集捎个信。
桐花满面潮红地走到梦周的板车前,一脚跐在他的板车上,语短气粗地问梦周,那样的嫁妆他自己满意吗。梦周一下傻了眼,呆愣着、大惑不解地盯着看桐花。桐花红着脸却不看梦周,只在那赌气地说,梦周要是满意就拉到梦周家去。梦周慌神了,忙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可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孟桐花不容分辩地说,她不管,只要她相不中,梦周就得把她的嫁妆拉陈梦集去。桐花让梦周回家去看个好日子,多喊些劳力来拉她的嫁妆。梦周急眼了,红着脸说,桐花的嫁妆做得跟香织的一模一样,而且做工更细、更考究,她咋能说相不中就相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