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作品名称:山汩 作者:湛卢使用者 发布时间:2015-04-14 23:55:15 字数:5947
猛子是绊到鬼子们布下的警戒手榴弹被炸倒的,他倒下的瞬间把包着狼崽子的包裹扔向了鬼子。
鬼子们没关心他的包裹,他们倒热衷自己的猎物。他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向猛子围来,猛子想起来,他努力了几次没有成功,他爬着想要捡他摔掉的枪,鬼子兵先他一步将枪拿走。
趴在地上的猛子用手臂支着自己的身体冲鬼子们喊道:“来呀,小鬼子,给爷爷来个痛快的。”
一个鬼子哈腰欲抓猛子,宝贵的枪响了,鬼子一头栽到在猛子身边。猛子感激地喊道:“兄弟,快走吧,这么些鬼子给哥哥垫背,够本了。”
宝贵的枪声引来了鬼子们疯狂还击。他们虽然没有伤到宝贵但也压制住了宝贵。他们一部分举着火把向宝贵这里搜索,一部分人准备捆绑猛子。猛子突然翻身躺下,他高举着一枚拉着火的手榴弹哈哈地狂笑起来。鬼子们四散逃藏,手榴弹在猛子的狂笑中轰然爆炸。
眼看着猛子悲壮就义,宝贵就感到浑身的血液要喷涌而出,他大叫着连连扣响步枪。鬼子们被他压在树后同他对射。
打光了枪内的子弹,宝贵又重新压上一排,就在他顶上火想继续射击时,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幽长的狼嚎,狼嚎让他在愤怒中清醒过来。他用腿插子在藏身的树后剜下一块树皮,而后将腿插子插在树上,他冲腿插子连鞠了仨躬:“猛子哥,狼来了,你阴魂不远,就等着看好戏吧。”说完,宝贵观察了一下鬼子们的情况。鬼子们还都躲在树后向他这一带胡乱打枪。宝贵“哼”地冷笑一声向横向里走去。枪声在继续着,狼嚎也在继续着。宝贵踏着这不和谐的旋律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出了幽黑的红松林,在一片落光了树叶的柞木林里,宝贵看到了头上的北斗星。一阵疲倦袭上身来。宝贵无力地坐到一棵树旁,他掏出烟来刚拧完一支点上,一阵喘息伴着奔跑刮碰着灌木丛来到他的对面,一双碧绿的眼睛带着寒光向他照来。宝贵知道这是他预料中的狼。宝贵不慌不忙看着它。狼看着宝贵嗅着鼻子不进不退。又是一声悠长狼嚎传来,跟宝贵对看的狼放弃了与宝贵的对视向狼嚎的地方奔去。
狼走了,宝贵选了一棵大树爬了上去。他要在这里看一场好戏。
红松林方向的枪声已经停止,狼嚎仍在继续,而且已经不是一只在叫。又有几只狼由宝贵栖身的树下匆匆经过,宝贵见怪不怪看着它们,宝贵知道,今天晚上整个山区所有的狼都将来到这里集会。
狼,这种畜生对别的动物凶残,对自己的同类却友好联盟。尤其母狼发出求援的哀嚎时,所有听见的狼都会闻音而止。母狼丢了崽子通长都会发出这种求援的哀嚎。它为了自己的崽子可以拼出性命,凡是赶来援助的也同样会拼出自己的命。猛子想出的这个点子不亚如搬来了救兵。只可惜他不能看完这场戏。
狼的哀嚎停止了,寂静的山林只有鬼子们零星的壮胆枪声有一打无一撞的响着。宝贵明白狼们要攻击了。宝贵又拧了只烟,他悠闲的吸着听着。
果然在他将烟蒂在树干上捻灭时,红松林方向传来了爆炸声,接着就是狼受伤的惨叫。这是狼绊响了鬼子设的安全雷。随着爆炸声后和狼叫后就是人的喊叫和枪声。接下来的声音就是一锅粥。声音很大也很杂,有枪声爆炸声,狼的哀鸣与发威,人的惨叫与发力。
渐渐的枪声变的稀疏,但叫声仍在继续并且开始移动。看来狼占了上风。
声音开始移动是向东,不久又向宝贵这里移来。看看将近时又转向西。鬼子们被狼包围了。
天光渐渐放亮,人狼大战的声音也渐渐平息。有几只受伤的狼血淋淋的由宝贵脚下通过。宝贵一直等到阳光照进林子,也没看见有人经过。他在树上抻了一个懒腰缓解一下卷曲了半天的疲倦身体刚想下树,一阵急速挂碰树枝的声音让他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他向声源眺望而去,不久,在阳光的方向急匆匆走来一支队伍。在将近宝贵时,宝贵认出了领头的正是连长赵德胜。
看见赵德胜,宝贵激动的心险些跳出来,他喊了一声连长就由树上跳下来。
赵德胜跑到他面前上下检查一番:“兄弟,没事吧你?”
“我没事,就是又渴又饿。你们怎么到这了?”
“还不是为了你。”赵德胜由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又摘下自己的水壶一同递给宝贵,“哎,猛子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提到猛子,宝贵的心一沉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一会才把昨天到现在的事讲述了一遍。
在大家的感叹中,指导员李文顺冲着猛子牺牲的地方激动地说:“猛子兄弟,这回你如愿了。这回你不窝囊了。”
“老李,猛子兄弟为了打鬼子把命都搭上了,你怎么这么说他?”赵德胜不解的质问李文顺。
李文顺叹了一口气:“你们是不知道,猛子兄弟苦哇…”接着李文顺给大家讲起猛子的经历。
猛子是宁安城外一个小山村的普通村民,老实巴交的他除了侍弄庄稼就是下河摸点鱼换点零花钱。今年开春,他老娘过生日,他跟往年一样,炖了老娘喜欢吃的开江鱼,闷了老娘最得意的大米饭。就和十二岁的弟弟满心欢喜的为寡妇老娘祝寿。这时,村长引着日本人把他抓到宪兵队。原因是他吃了不该吃的大米饭。
平时很少出屯子的猛子根本就不知道,自从他们这里变成满洲国后,日本人就规定,中国人吃大米饭就是反满抗日。
猛子被灌了顿辣椒水又挨了顿皮鞭子才明白自己犯的法。半死不活的他亏得狱友相助才算活了过来。老娘为了赎他变卖了仅有的几亩山田和两间茅草屋。
猛子总算活着离开了宪兵队。老娘把他接到城里开饭馆的表舅家养了一个月,他才能下地走路。
能走路的猛子打破自己一个月的沉默,他对表舅说:“家里什么都没了,我得出去挣,俺娘和俺弟就麻烦舅舅你了。”
他表舅很认亲的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娘的奶奶是我的姥姥,咱们是至亲不说外道话,你想出去挣钱舅舅支持你。”
就这样猛子离开了表舅家。他离开表舅家根本不是为了出来挣钱,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挣钱,他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报仇。这一个月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日本人凭什么不让咱们中国人吃大米饭?再说了,我在乡下吃大米饭他日本人在城里是怎么知道的?准是那个帮虎吃食的村长告的密。现在爷爷没能耐干不了日本人,不过你这个帮虎吃食的村长我可不能惯着你。
当晚,猛子潜回屯子,半夜时分他给村长家放了一把火。村长的人缘太差了,大火烧到天亮,本屯的老百姓没有一个出来救的,等到陆陆续续赶来救火的保安队凑齐时粮仓和耳房已经烧落了架。
躲在村外看够了热闹的猛子吐了一口舒心的长气开始在山里寻找能帮他找日本人报仇的绺子。他在山里胡走乱闯了八九天最后晕倒在金沟,被齐爷爷救了。
被苞米碴子米汤灌明白过来的猛子,边给齐爷爷叩头边问:“感谢大当家的救命之恩,不知大当家的是哪个绺子?”
慈眉善目的齐爷爷把他扶起来指着自己那套灰锵锵的黑夹袄笑着说:“你小子是真饿糊涂了,你看有我这样的大当家的吗?我们不是绺子。我们是淘金的。”
无处可去的猛子留在了淘金队,他在淘金的日子里不时的踅摸着打鬼子的绺子。那天李文顺等人误入磨盘道,猛子终于圆了自己的梦。自从加入救国军,猛子表现得非常积极,无论什么行动他都踊跃参加。可是由于他没枪,真正的战斗他一直没有参与过,为这事他不止一次跟李文顺和赵德胜抱怨。直到那次在平岗村遇到宝贵被鬼子追杀,他们在抢鬼子的粮车时,猛子才有了属于自己的枪。一线天阻敌时,他信誓旦旦准备大展身手,结果战斗刚打响,他还没来得急开枪就被炮弹炸伤,那是他一生最沮丧的事,弹片不但崩伤了他的脸还削去了他的鼻子。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知道自己伤成这样就想自杀,倒是齐爷爷会劝他:“小子,就你这样死也应该拉他几个垫背的,不然你死了也是个窝囊。”
猛子不再提自杀,但却总是要求战斗,他因有伤被赵德胜拒绝,没想到今天他终于洗刷了自己的窝囊。
李文顺说完猛子的事,赵德胜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真是个好兄弟,走过去找找他,我要厚葬他。”
宝贵嚼着玉米饼子提醒着赵德胜:“连长,告诉大家小心点,鬼子可未必死光。”
“那正好,我让他们都变成狼粪。”赵德胜掏出双盒子炮恨恨地说带头走进红松林。
阴森森的红松林既没有鸟鸣也没有兽嚎,就连风也没有一丝。宝贵紧跟在赵德胜的身边支着耳朵听林子里的动静。林子里除了他们的声音再无别的声音。
第一只死狼被看见了。这是一只强壮的公狼,它死去的眼神还带着生前的残暴,它的头部中弹,身上还有刀伤,更恐怖的是它的嘴里含有一块带着衣服残片的肉。可以看出它是在攻击对手时别的对手打死的。
李文顺摸了摸死狼的头对身边的战士说:“不错,把它带走。”
“你带它干什么?”赵德胜看着死狼问。
“它为咱们抗日做了贡献,那就让它贡献到底吧。”李文顺一本正经地说着。
“怎么贡献到底?”赵德胜一脸的不解。
“它这身肉不正好给我们的战士补补身体吗。”李文顺说完自己绷不住笑了。明白他意思的人也都赞同的笑了起来。
已经记不清猛子牺牲准确地点的宝贵开始逆着死狼的走向寻去。
一具日本兵的死尸出现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喉咙可以断定他是被咬断喉咙死的,从他被撕碎的衣服和带伤的四肢还可以看出他当时不是被一只狼攻击。
赵德胜解下日本兵的武装带:“给我仔细看看周围,把他的枪给我找到。”
在附近的灌木丛中,果然找到了枪托上带有咬痕的一支步枪。
越往林子深处走死狼和日本兵的尸体出现的越频繁。赵德胜和李文顺已经无暇顾及观看他们死亡的姿势和表情。他俩不约而同的开始寻找合适的树枝砍下来做扁担,想收集的东西已经扛不过来只能挑。
终于找到了牺牲的猛子。他静静地仰卧在一棵粗大的红松树旁。浑身衣服被炸得千疮百孔并浸满了鲜血,双脚被炸断只有皮肤还连着,右手被炸得没有了踪影。唯有那颗包着绷带的大脑袋还保持着生前姿态。
宝贵喊了一声猛子哥,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其他人也面对惨烈的猛子流下了眼泪。赵德胜红着眼睛寻找着合适树枝。他砍回树枝解下自己的绑腿开始绑制担架。李文顺流着泪也解下自己的绑腿帮赵德胜绑制。宝贵和队员们也纷纷解下自己的绑腿递给赵德胜和李文顺。
猛子被整整齐齐放在了担架上。赵德胜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猛子脸上。他扫视着肃穆挺立的队员:“谁和我一起抬猛子?”
宝贵把枪一背:“我来,猛子哥和我一起出来的,我也让他和我一起回去。”
“你不行。”赵德胜拦住他,“全队的警戒全靠你了。”
“这还问啥,咱俩来。”李文顺说着拎起了担架的背带。
队伍出发了,赵德胜李文顺抬着猛子走在最前头,宝贵操着枪警戒在担架旁。二十多个队员挑着四十多条枪和三十多只死狼行走在红松林里。
一阵微弱地喘息声被高度警觉的宝贵听到,他示意大家别动,自己则悄悄地向喘息声靠去。声音是由一簇灌木丛内发出的。宝贵贴着地皮爬到灌木丛旁,透过灌木丛的缝隙他看到灌木丛后的一块空地上有四具堆放在一起的日本兵尸体。尸体下一个满身血污的日本兵正在努力地往外爬。宝贵看看四周没有其他情况就一起身跳过灌木丛冲到日本兵面前,他用枪顶住他的脑袋对赵德胜喊道:“大哥,这有个活鬼子。”
听说还有活鬼子,赵德胜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全操着武器围了过来。
活鬼子对突然出现的人报以惊恐地观望。
这是一个瘦弱得近乎干枯的鬼子,他那双惊恐的单眼皮小眼睛透露出乞求胆怯哀怨无奈等复杂的信息。
赵德胜盯看他足有半分钟才恶狠狠地说了句:“弄死他。”
宝贵把枪顶到活鬼子的脑门,活鬼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顺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流了下来。宝贵怯手了,他狠了几次心都没能让手指抠动扳机。
李文顺慢慢推开他的枪管:“怎么了兄弟?下不去手了?”
“我,”宝贵欲言又止,他沉吟了一下实在是想不出自己为什么手软,最后他指着活鬼子问李文顺,“这鬼子怎么还会哭?”
“这因为他还是人。”李文顺一脸的严肃,“连长,兄弟们,为了这个鬼子还会哭,我就替他向大家求个情,今天咱们就放了他,怎么样?”
“放了他?”赵德胜不甘心,“让他先回去再回过头来找咱们?”
“不会的,我是不会回来找你们的”活鬼子沙哑着嗓子诚恳又不乏讨好的用标准的中国话表白着。
“呸,谁能信你的鬼话......哎,你他妈怎么会说中国话?”赵德胜惊奇的看着这个活鬼子。
围拢过来的所有人也都奇怪的看着活鬼子。杀气腾腾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活鬼子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继续用诚恳加讨好的口吻说:“是的,我会说中国话,我在东京大学学的就是中文。我喜欢中国的诗词。我的祖母本身就是中国人。”
李文顺递给他一个水壶:“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活鬼子感激的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后才倾诉起自己的事来。他叫伊田助男,爷爷原是东京大学的教授,他爷爷在年轻时就酷爱中文,为此还特意娶了中国女人为妻。家庭成立后他立下自己的家风。在他的家庭里所有的对话全部是汉语。他的父亲和叔叔继承了爷爷的家风,虽然没有像爷爷那样娶了中国女子为妻但母亲与婶婶却都是东京大学汉语系的学生。在外说自己的母语,在家说汉语一直延续到了他这一代。圣战爆发后,他的祖母因为是中国人被关进集中营,七十岁的爷爷不堪爱妻孤身前往,毅然决然陪了进去,直到今天生死未卜。父亲与叔叔早在日俄战争时就被征进了部队,父亲战死在旅顺口。叔叔与家人断绝了消息。九一八后,他与堂弟也被双双征进部队,他来了满洲,堂弟留在了朝鲜。
听完他的倾诉,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赵德胜看了看头上的天空对李文顺:“行了吧,咱们赶路吧。”
李文顺点了点头,他拍了拍伊田助男的肩膀:“你好自为之吧,我们走了。”
一行人默默的离开了伊田助男。看到人们渐渐的消失在丛林里,伊田助男用含着不舍的口气冲他们喊道:“好人,你们要早些准备,从朝鲜调来清剿你们的部队已经到了新京。你们要小心呐。”
听了他的喊声,刚刚操起担架的李文顺重新放下担架,他起身看了看伊田助男的方向,沉吟了一下迟疑的由包裹里掏出一个玉米饼子,他掰了一半递给宝贵,宝贵拒绝道:“我现在不饿,还是留着谁饿了给谁垫垫吧。”
李文顺一笑:“不是给你的,去,给那个日本兵送去。”
“啥?给他吃,不杀他就已经便宜他了,还给他吃的?你要觉得粮食多那就还放我肚子里吧。”宝贵说着接过饼子就要咬。李文顺严肃的对他说:“别这样,宝贵兄弟,他刚才告诉咱们的消息是真的。鬼子为了报复咱们开始往咱们这增兵了,他能把这个机密告诉咱们就值这块饼子。去给他送去。”
尽管不是很情愿,但宝贵还是按着李文顺的意思做了。伊田助男在接过饼子后感激的一个劲地冲宝贵鞠躬。宝贵离开他已消失在林子里了,他的躬仍在继续鞠着。
阳光照进了林子里,那一束束的光芒给人带来了温暖的感觉。前方出现了一个大片的太阳地,抬着担架的李文顺对领路的宝贵道:“咱们去太阳地歇一歇吧。”
担架后的赵德胜赞同着:“行,这一气的奔走,我也觉得累了。”
宝贵点着头一手持枪一手抡着他的猎刀边砍着碍事的树枝和灌木丛边向太阳地靠去。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被宝贵的耳朵捕捉到,机敏的宝贵边扑倒身子边喊着:“小心--”一声清脆的枪声伴着他的喊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