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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雾(七)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0-09-16 17:20:25      字数:5107

  中秋天气,早晚寒凉,中午却又出奇地热。三点多了,周围还是闷闷地。陶慧佳脱掉夹克衫,露出圆领半袖小褂,很舒展地伸伸胳膊踢踢腿。乔月媛也要脱去外罩,一展怀,才见里面只是胸罩,吐吐舌头。但觉得实在太热,四外瞄瞄,一狠心,甩开了外罩,嘴里连声喊“爽啊爽啊!”在众人的笑声中却又慌忙穿上了。谭香仰面躺在草地上,两只手掌遮蔽住眼睛,想着什么;白洁和翟敏一点也不知道累,捡了不少玉米皮,坐在地边编起蒲团来。很远的地方是公路,桥上车辆一直没断,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仍然是玉米秸子的放倒声、人们的说话声以及各种车辆的声音。
  陶慧佳整理一下鞋面,看着白洁和翟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割倒玉米秸的地里翻找起什么来。乔月媛好奇地跟了过来,却见她手里握着一绺玉米须,“呵呵,是不是要演节目?”乔月媛蹲下来帮她找,问。
  “治病用。”陶慧佳说。
  “治病?”乔月媛吃惊地道,“玉米须也能治病啊?”
  “偏方治大病。”陶慧佳手里忙着,嘴里说着,“不光是玉米须,就是煮玉米的汤,也有治病功能。”
  “治啥病,玉米须子?”
  “慢性肾炎。”
  “咋治?”乔月媛打量手里一小把玉米须,问。
  “煎汤代茶,可以消水肿,养脾肾,减少尿蛋白加号……”陶慧佳小心地理理乔月媛递到她手里的玉米须,说,“出来一天了,给老爸溜须拍马一回,省得挨骂。”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谭香移开眼睛上的手,望着天上的悠悠的云朵出神。随着寄出的毛衣,她捎带送去了一封信给男友蔡英杰,告诉他,弟弟小军有了一份工作了,她想望着自己也能换一个比较轻闲的工作,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倒班,很脏的。信寄出后,她又感觉十分后悔,她不清楚蔡英杰是否同意自己的想法,他会怎么样看待这些。他一直是坚定的奋斗主义者,喜欢苦行僧式的生活和节奏。她的脸上泛起红晕,一股不安掠过心头。蔡英杰是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相识两年来,他们一直痴迷而不狂乱地爱着对方,他总能在两人情浓意切时理智地冷静下来,温柔地中止情欲烈焰的升腾。面对她的困惑和忧怨目光,他轻抚她的臂膀,说:“我不能剥夺你的自由和尊严,我们把最幸福最快乐的东西留给未来吧。”这时她便投入到他的怀抱中,用力抓揉他卷曲的头发,贪婪地嗅闻他身体上咸腻的汗味。
  记得一个石竹花开的日子,她跟他沿铁路散步。在山口转弯处,蔡英杰突然推开她,飞身跃起,上了从后面开来的一列火车。只几秒时间,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她呆愣在那儿,脸色煞白,好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是在干什么?
  二十多分钟后,她慌慌张张地跑回了车站,遇到扳道员小商,他告诉她:蔡大哥飞车擒贼,现在在七十里之外的黄关站。原来,听得火车驰近,蔡英杰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正好看到一个人影飘落车厢上面不见了。他来不及跟她解释,推开她的抓握,闪身纵上了火车。听了这些,她一下瘫软在地上。
  为了表彰蔡英杰,车务段报请铁路局,送他去夏平铁路学院学习了。转眼四个多月了,谭香的思念不再像当初那样强烈得不可压抑,有时反而觉得蔡英杰不在身边,她更有一种自由:可以不必每天抱厚厚的专业书深夜苦读了。
  哦,只是没有了他的强有力的拥抱,她感觉体内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冲撞,在躁动。
  要说谭香的体格可真的好,在汽车站柳树下和陶慧佳打闹,来田野的路上驮着乔月媛,还有这一天几乎精疲力尽的劳动,她都没感到多累。此时安静地躺在有着柔软小草的地上,天上的云,地上的泥土气息,人们忙碌的身影,到处不断的车马声和机器声,让她觉得那么舒服。她又想到了翟敏的哥嫂——姜山夫妇,这两口子一下子重归于好,实在是让谁也没想到的事。不过这事挺有意思:男孩子真的就比女孩子重要吗?
  谭香嘴里嚼着一片野菜叶,苦涩的味道从口腔一直沁入肺腑,通身生起一股清凉润爽的快意。
  乔月媛发现一个玉米,有点夸张地叫道:“这么大的玉米,谁落下的?”谭香坐起来向她们望了望,目光落到不远处飞上飞下的燕子身上,它们差不多成双成对地在辛勤地觅食,叫声听起来十分欢快。远处浓浓的烧燎庄稼叶的烟雾里,更多的燕子象一个个黑色精灵,飞舞着。听老人们说,燕子吃了燎稗的烟灰,就能身体轻盈,忍耐饥饿,从容地飞江渡河,我要是能这样,见他就容易了……
  突然一团白球似的东西滚到她脚边,“呀,蒲团,这么快?”她惊喜地拿在手中打量着,放在身下坐上去,“哇,好舒服!”白洁骄傲地歪着头,说:“知道吗,这就叫做变废为宝。”
  “明白。”谭香丰满的身子在蒲团上转动着,说,“更重要的是,它能让你既免受塑料坐具的污染,又给你回归自然的愉悦,是吗?”
  “是呀,塑料几百年不腐烂,所以也可以当传家宝呀!对不对,鹦鹉?”白洁讥笑地道。
  “你敢说我鹦鹉学舌!”谭香忽地站起身就向白洁扑来,白洁吓得大叫“翟敏救我!”
  “别闹了,要断了,快续叶子!”翟敏伸出修长的腿,朝谭香方向一挡,“免战!”
  一辆22马力拖拉机“他他他”地开进了玉米地,车上站着翟敏的二哥。
  这几个姑娘装车有点费劲。两溜玉米堆,车走中间。开始时,车厢板放下装,姑娘们手头没准儿,玉米穗不是扔不到车上,就是过了头,砸了另一面的人。她们一会儿惊叫,一会儿大笑。车厢板关上了,她们更力不从心了,可谁也不甘落后,玉米穗飞上又落下,车厢里很快冒起一个金黄的小山。陶慧佳、乔月媛和谭香在车的左边,翟敏、白洁和姜山在右,两边比赛干,常常是一侧的喊着“好了好了,开车!”另一侧却急忙喊道:“不行不行,再等一会儿!”司机于是选择折中——慢速缓行。于是就有追车投掷的情景了,甚至一个玉米穗直向司机飞去,好在司机在姑娘们的惊叫声中本能地一低头,玉米“咚”地砸在车头上。姑娘们笑得蹲在地上走不动了。陶慧佳称这种战斗为“巴(巴勒斯坦)以(以色列)温柔冲突”。
  乔月媛手里举着一根玉米棒,说:“好看不?黄、白、紫三色。”
  谭香说:“你知道为啥三样色吗?杂交的,粒大,籽圆,亮晶晶地。不是杂交的就干瘪多了,像老女人的奶子——笑什么,你没听过外国一个妇女生一黑一白双胞胎的故事吗?这个玉米肯定也是多角恋爱的结晶。”她还一本正经地说着,陶慧佳和乔月媛在那儿已经笑得要倒了。
  太阳就要压上山腰,斜辉笼罩山峰,笼住树梢和田野,连人们的脸也烂若云霞。
  拖拉机轧着埋在地里的扎枪一样的丛丛庄稼碴子,艰难地爬出潮软的玉米地,拐向西,穿过树林,又向南斜上,突突地开远了。玉米没装净,它还得来一趟,这是一辆改装的翻斗车,自卸,所以不用跟人回去。
  一个下午,这片玉米地不知不觉间开阔了许多,附近到处是忙碌的人们,拖拉机、三轮车、大马车、小驴车,各种车辆一会儿来,一会儿去,还有的在擗玉米,有的在割秸秆,有的人家差不多要干完,已经在呼朋引伴地要回去了。
  看着拖拉机走出玉米地,几个姑娘也来到了地边树林,接近歇狼河岸边。
  歇狼河汤汤西流,水面泛起一层雾气,像飘带一样,随着河流曲折蜿蜒,从上面林子里浮出,又进入下面很远的林中。神秘的夜幕,已经从很远的天际向这里悄悄地拉了过来。
  翟敏手里玩着一块扁圆的石头,说:“今天多亏你们帮忙了,三棵树劳动让我永生难忘。”
  陶慧佳望着太阳下落的方向,说:“这一天,也叫我记忆不灭了。”
  “特别是,”翟敏把手中石头投出,在水面划出一串美丽的水花,“你们使我二哥改变了想法。”
  谭香发现白洁忽然变得闷闷不乐,便拉过她的手打量,边问:“累了吧?”
  白洁摇摇头。谭香认真地说:“不对,我觉得你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心事。”
  其他人聚拢前来,乔月媛扳着白洁的头,与她对视一眼,说:“我敢说你一定在想着什么。”
  白洁有点难为情,说:“没有啦,没有什么的啦!”
  “都怪我,收什么秋啊,累着了白小姐。”翟敏歉疚地说。
  “不是不是!”白洁急头白脸地解释说,“又没我自己干,是……”她欲言又止,眼睛投向水面,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陶慧佳张开双臂把大家拢在一起,说:“来,咱们坐下休息,边听白洁说心事——如果不需要保密的话。”
  白洁也顺从地坐了下来,但仍然忸怩着不肯说什么。陶慧佳鼓励道:“都是亲姐热妹,有什么话不好说?”谭香接口道:“是啊,说出来,别让人家纳闷儿了。”
  “其实,”白洁看了翟敏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说,“全因为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众人愣住了。翟敏心中却是一震:刚才自己打水漂儿,往河里撇了一个石头,难道……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白洁怯怯地扭过脸看着映着几朵白云的河水,惴惴地说:“从地里出来,刚进了树林,我看到一块白色鹅卵石卧在草里沐着晚霞的温馨,一枝小花偎依在它的身边。我突然想,人生多么疲惫,倒不如一块小石自在安闲,晨饮甘露,暮宿夕阳,夜仰星辰,昼看行云,有清风为伴,有好鸟相鸣,冬覆皑皑夏披雨,春拥娇花秋藏实,与世无争,与人无隙,好安然!可一眨眼间,它——”白洁抬头不安地看住翟敏,说,“一眨眼时它就被翟敏扔到水里去了……”
  伙伴们吃惊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有无限情意的妹妹,真不相信刚才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真不相信白洁竟然这样多愁善感。翟敏感到又是气,又是笑,说:“这是啥事,落叶悲秋,你要当林妹妹?”
  “我知道这不好,可是抑制不住地伤感——你别在意,一会儿就过去了吧。”白洁自嘲地笑笑,又低下头。
  “我该怎么说呢,白洁?”陶慧佳把手放到白洁肩上,让她和自己近些,说,“阳光送给我们快乐和温暖,我们却是用了固执和偏见去注意它的黑子和风暴。人的认识会有错误,情感当然也会有错误——你就在犯着情感的错误,你的情感寄托的对象和方式存在严重的心理缺陷——这样说你能接受吧?”
  “呵呵,你们会觉得我太不可思议,就是我自己……”白洁表白说,“可是眨眼间,你所喜欢的一切立刻失去,你的心好像也在随着它沉了下去,河里是永远的黑暗。”
  谭香听得不耐烦,往起一站,说:“哈,白洁,你还是记着你和小松的矛盾吧?算什么啊,主任不是还撵过我吗?别胡思乱想了。”伸手去拉白洁,白洁没有动,乔月媛、翟敏也劝了几句,然后边说话,边走开了。
  陶慧佳跟白洁坐着没动。她才知道这个内向的姑娘竟这样脆弱,这样容易动感情,三棵树这个地方,难道会埋葬了一个人的光明和理想?白洁的偏执和愚讷让她联想到自己曾有过的愚蠢和荒唐,它们残酷地扼杀了多么原本鲜活的思想和灵魂。人当然应该追求美,但固执地要完善一种美,则势必要走上心理的极端,那样的后果是糟糕的。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俄国文学家托尔斯泰、中国的老舍、傅雷,不都是为了更完美的理想而殉难的吗?
  “白洁,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对曾经的恋人间的故事。”陶慧佳看着一只鸟掠过水面,迅速消失在暮色里,说,“男的叫靖坤……”
  两个相互依傍的姑娘亲昵地低语,夕阳,偷偷地拉长着她们的身影。
  “结局呢?”白洁被故事中女主人公的痴迷缱绻的爱情感染了,不无同情地问。
  “无言的结局。”陶慧佳笑笑,说,“无奈的结局啊。”
  另几个人在一棵树下欢快地叫着,笑着:她们发现了一片蘑菇。陶慧侍拉了白洁走过来。
  谭香突然有了灵感,对走来的陶慧佳说:“呀,我想起来了,你早晨说的谜语是邮票!”
  “你早该猜出来,不是毛衣就是情书地。”陶慧佳弯腰捡起一只蘑菇,放到鼻子边闻闻,递给白洁,“好香。”
  “谭姐,要不要用这些蘑菇给你清洗一下肠胃?”翟敏问。
  “这是为什么?”谭香不解,但很快恍然大悟,打量自己的身体,怅怅地说,“我真的就那么肥吗?”
  乔月媛脱口而出:“沾了书记的荤了,还不会挂油?”
  谭香一听,急了,说:“咋地,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饭就有罪了?我又没写文章拍他的马屁!”
  乔月媛张口结舌,向众人扫了一眼,转过脸去。陶慧佳听着她们言来语去,云山雾罩地,问:“干啥呀,你们?呼风唤雨,阴一阵儿,晴一阵儿!”翟敏虽然不清楚内里,但看情形,两人僵了,急得跺脚道:“全怪我这张破嘴,没根没蔓儿地。谭香姐,别上心啊!”又转向乔月媛,“月媛姐,你也……”乔月媛扭过头不理。白洁去拉谭香,谭香甩开她;她又去拉乔月媛,乔月媛大声说:“别动我,我烦!”
  “你烦谁?说,你烦谁?”谭香上来就抓乔月媛。陶慧佳往中间一挡:“把她们俩拉开,无聊!”白洁拉住了乔月媛,翟敏拉住了谭香。两人还气呼呼地瞪眼看着对方。“慧佳,你听她说的是不是人话,好像我和王书记怎么着了……”谭香愤懑地说。乔月媛张口要说什么,陶慧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谭香说:“戏言无忌,权作风流于耳,有进也有出,不就完了?相宽相谅,还是朋友一双!”“就是嘛,都是亲姐热妹嘛。”翟敏接口道。
  谭香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可是对陶慧佳不满了:她向着谁哪?打人不打脸,乔月媛说的是什么嘛!
  陶慧佳曾耳闻厂里人们关于谭香和王书记之间同桌共餐的议论,她没多想,今天才知道谭香对这事其实真的很敏感。看着两人的样子,她心中暗暗涌起一屋阴郁。
  “慧佳姐,车来了。”翟敏可盼到车的影子,高兴地喊了起来。陶慧佳一挥手,说:“好啊,大家有劲车上使,别搞无谓的内耗了,哈哈!团结一心,其利断金哪,劳动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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