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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八章 (3)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4-13 13:37:55      字数:4559

  第八章(3)
  
  艾民在海淀区甘家口派出所儿已经干了一年多的片儿警,那可不是个什么轻省活儿。派出所辖区打东边儿起向西,是从三里河路,到现在的西三环内环,南边是和玉渊潭公园搭界,北边到了西直门外大街,算起来,得有个七八平方公里,夯不啷当的大概管了有七八条街,几万口子人。
  按说,在偌大的个北京城里,他们这么个几十个人的派出所儿,倒也还算不上是个多大的土地庙,就跟城里头其他那些个派出所一样,也是得管着自个儿辖区里的治安管理、安全控制、巡逻防范、接待报警、人口户籍等等的一应大事小情,还得负责协助刑警查破在他们辖区里发生的各种刑事案件。说句实在话,本来,就光是这些琐琐碎碎的事儿,也就够他们这些个人儿,见天儿价不歇气儿地那么忙活了,可还有打紧的是,辖区里,还守着个钓鱼台国宾馆,那要说起来,这治安责任可就是越发地重大了。那些年,逢着有个什么外国的国家元首,总理部长唔得要来中国访问,那十有八九得是住在钓鱼台的国宾馆,每次一到了这功夫,他们所里的这拨儿人,一准儿就得搭上至少个把礼拜,老少爷们儿全都人仰马翻地折腾上个一溜儿够,好歹才算是能完了事儿交了差。还加上辖区南边儿,是和玉渊潭公园儿接着壁儿,那儿历来也是个不怎么消停的地方,隔不上十天半个月,就准有人在那儿闹出个什幺蛾子,大大小小地给整出点什么事儿来,不是小痞子大白天儿的耍起了流氓,就是夜里头有什么人被偷被抢,再不就是一帮一帮的半大孩子在那儿起碴倍儿打群架,头破血流的倒还算是小来戏,搞得不好,就会有个什么倒霉蛋儿在那儿让人给捅上几刀,闹出点人命来。虽说公园里也有个派出所儿在那儿管事儿,可架不住去园子里玩儿的人,那多一半儿可都是沿着湖边儿住着的人,回回一出这种事儿,保不齐他们甘家口派出所儿,这就又得跟着那帮刑警们一块儿,大海捞针似地辨认受害人,寻找线索,排查可疑者,追捕嫌疑犯。说了归齐一句话,就是得拼了命去保住这一方平安,让老百姓把日子过安生了。
  活儿虽说是不轻省,可艾民干得倒还是一包子劲。刚来所里时,头头儿们看他面皮白净,鼻梁儿架着副眼镜儿,像是个文化人儿的做派,虽说是他那笔字儿,写得不怎么体面,可文采倒还成,就把他当成个秀才使了。倒没成想,所里接连出了几次警,办了几回到犯罪嫌疑人的窝子里拿人的危险差事儿,艾民每回都是冲在头里,手脚麻利,身手利落,到了节骨眼儿上,那还是真敢玩儿命,竟是一个活脱的拼命三郎,由此对他刮目相看,越发器重。所里的弟兄们,也都知道他人挺仗义,干活儿实在,还和辖区里的老百姓都混得挺熟挺不错,只是那脾气不老好,三句话不对就点了炮,好在日子口儿长了,彼此也都摸着了秉性脾气,一来二去,大家伙儿全拿他当了特瓷的哥们儿。
  清明节刚过,4月5号礼拜一,艾民来所里上班,觉得所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到了晚傍晌儿,所里一个跟他特对撇子,前些年从陆军转业到所里来干副所长的老郑来叫他:
  “走,去叫上那哥儿几个,咱找个地儿喝点儿去。”
  估摸着老郑是要有话对他们讲,艾民叫来了所里另外几个知己的弟兄。老郑带着他们一起,在甘家口附近找了家小饭馆儿,几个人在那儿,有荤有素地叫上来几个菜,又要了瓶儿二锅头。几杯闷酒下肚,这位年近不惑之年的老兄,突然落下泪来:
  “天安门那边儿在放广播,哥儿几个都知道了吧?”
  几个人都明白,老郑说的是北京市委领导按照中央政治局的指令,把天安门广场群众纪念周总理的自发行动,定性是有组织的“反动政治事件”的广播讲话。
  “打我十八岁那功夫算着,我拢共穿了有十来年儿军装,又戴了这些年警徽,家里边儿老的少的,都稀罕我的这身儿行头,觉着我这么出来进去的穿着,他们的脸上挺有彩儿。可今儿个,分局那边儿交派我,后晌儿带几个弟兄去分局,跟着他们到天安门那儿去拿人。天地良心,拿谁?!打眼这街坊四邻,老少爷们儿,有点儿良心,念总理好儿的,全在那儿呢,拿了他们,我他妈怎么对得起祖宗。”
  岁数儿比老郑小不几年儿的老韩,把跟前儿的一盅儿二锅头,一气儿闷进了肚儿里,愤愤地说:
  “今儿我也是头一回才觉着,咱这警察当得是真憋屈。这算怎么一回子事儿嘛,难不成广场上那几十万人,还有满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就这么一竿子抡翻了,全都成了反革命,那咱们这拨儿警察还当了个什么劲,全他妈一块儿蹲了局子算了。”
  老郑决绝地说:“我这身儿警服,八成儿是穿不了多少日子了。下午,借着钓鱼台那边儿治安上出了点儿事,我编了个瞎话儿,说咱所儿的壮劳力都去了那儿,一时抽不出人来,把分局来跟咱们所儿要人的那伙计给撅回去了。这事儿我寻思过了,怕没那么简单就能遮过去,后边他们怎么整治我,那还都说不准。横竖我是已经都打好了谱儿,家里头,老爷子头前儿就是个蹬三轮儿的,大不了,趁现在这功夫老郑还有把子力气,我就顺了这个茬儿,也去淘驾平板儿车来家接着练。点了这么大的个麻雷子,能弄出多大个声响,我心里头明镜儿似的,最多捱不过个三两天儿,兴许我就奔了大栅栏去干板儿爷了,今儿这顿酒,就算我跟你们哥儿几个先道个别吧。”
  艾民急了,跳起来说:“你们这些有家口的,都甭去跟他们扛,再逢有这样的事儿,你让他们找我来,我碎(读CEI,四声)他个满脸花。”
  老郑把脸儿一绷喝住艾民:“你小子少跟这儿扯淡,你来咱们这儿才几天,人家认得你算是哪根儿葱,哪头蒜,饶是你白搭上了自个儿也还是屁事儿不顶。这事儿还轮不着你来顶缸。你们几个都听着,千万别来蛮的,待会儿喝完了酒,都赶紧回家歇了,明儿一早儿,都打发人送个假条儿来,就说是今儿晚上,哥儿几个一块儿吃得不受用了跑肚儿,趁着我兴许还能再掌半天的事儿,批了你们几个都跟家里头呆着,好歹搪过了这几天去再说。”
  艾民还想再扑棱扑棱,被老韩给摁住了:“这功夫你别给老郑添乱,不然今儿咱这事儿就没解了。过后该怎么办,咱都听老郑的。我估摸着,就凭这点子事儿,分局那边儿还不至于把老郑给怎么着,除非那是在他们的那个腔子里边儿,压根儿就没长着良心。回头,咱们也给大伙儿那边儿都放个话儿,是爹妈养的,还是得把自个儿的良心给揣好了,该怎么办,掂量着点儿,别干些让老百姓和弟兄们戳脊梁骨子的事儿,不然,再想落清净可就不能够了,真到了那时候,可就别怪哥儿几个跟他玩儿阴的。”
  老韩肺腑肝胆的一席话,满桌儿的几个人都一起点头。所里的这哥儿几个,历来都是瞧不上趋炎附势,阴损缺德之辈,所以才成了如此莫逆的好兄弟。
  艾民给哥儿几个都把酒满上,端起来,先敬了老郑,又敬了老韩,然后和大伙儿一起,一饮而尽,嘴一抹,说道:
  “得嘞,听您的,咱们都跟这儿候着,有哪个缺德嘎蹦儿的想要跟这儿玩儿邪行,哥儿几个就豁上这百十斤儿,陪着他慢慢儿地一块儿练,耗他个油枯灯灭,嗝儿屁着凉。”
  ……
  艾民去了海淀区医院,找刘佳帮忙给他开假条儿,在走廊上,刘佳瞅着身边儿没人,悄悄跟爱民说:
  “今儿邪了,来这儿开假条儿的警察都扎了堆儿,你们没遇什么麻烦事儿吧?”
  艾民心里窝着火儿,刘佳这一问,正戳在个点儿上:
  “你揣了个明白还充哪门子糊涂,没麻烦我来你这儿开什么假条儿,眼么前儿这功夫,干这倒霉催的警察,我都觉得臊得慌,就欠没让吐沫星子给淹死了。”
  刘佳倒没在乎艾民这阵儿冲着她没好气儿,接着对艾民说:“这些日子你可得悠着点儿,别光是嘴上图了个痛快就一气儿乱秃噜,那帮混账东西可正愁拿不着人呢。昨儿个卫华从涿县大老远儿跑回来,下午约了维克、柏祎去了天安门纪念碑,止不住血一热就跟那儿呆了好几个钟头,正赶在了夜里头,到处有人堵着街口儿在那儿逮人。倒亏着卫华他们几个人道儿熟,七拐八拐地钻进了西交民巷。本来,他们是想约了你一块儿去的,最后还是维克怕给你添乱给拦住了。”
  爱民仰天长叹:“啊,是,他们全都去那儿了!他娘的,昨儿个我就该去,也用不着躲,蹲了局子,倒省下欠了老百姓的这份儿骂。”
  刘佳心疼艾民这副痛苦的样子,对他说:“你这又是何苦,老百姓是想去纪念碑那儿哭,那些奉了命的警察去了纪念碑那儿是更想哭,由这儿说着,就没人会把帐记在你们头上。现如今,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光天化日之下是哪几个人在作孽,你可千万别自个儿充楞去跟他们死磕,硬着头皮去往人家那枪口儿上撞。”
  爱民牙根儿紧咬着,胸口堵得厉害,从心里头轰然迸出了当年抗日英雄吉鸿昌在刑场上,面对着国民党特务的枪口,凛然写下的那几句天地鬼神为之动容的绝句,字字句句,都像擂鼓似地猛叩着他那几乎就要爆裂开来的胸膛: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
  艾民猛地回转身,丢下站在医院走廊里怔怔地不知所措的刘佳,梦游一样跌跌撞撞地向着医院的大门外走去。
  “艾民,你等会儿嗨,我去把假条给你开了?!”
  “去他姥姥的个假条吧!”
  ……
  后面这半拉多月,艾民每天都是在愤懑中捱了过去。他想要跟着老郑一起被调到远郊的派出所去,却被老郑死乞白咧地给劝住了。老郑心里那是透着明白,分局这么做,还算是想了个法子保护他,他便在心里暗暗地领了这个情儿,可艾民想随他一起去,那准是想一下子走得远远儿地,在京城之外,给自己落一个心里头干净。只是老郑觉得,不管你艾民怎么想,便说破了大天儿,也没有来由自个儿被发配了,还要平白地再搭上个兄弟陪绑,所以无论艾民怎么着央告,老郑也不肯答应艾民随着他去那边儿。
  把老郑送到了远郊的任所,艾民一个人闷闷地回到了甘家口,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就有人领了个穿海军军装的老兄来找他,那人艾民似乎还有些认识,大概齐记得他是流亭机场政治部的干事。
  “王振华,成峪,于国典……这些人你都认识吧,都是你的老乡,好朋友,一直都有来往是吧”?来人还挺痛快,问得直截了当。
  “那没错儿,干嘛,横是他们老几位都犯了事儿,你想来我这儿捞点儿干的是怎么着!”艾民也不含糊,回话又艮又硬。
  “别误会,你干警察,该知道中央、公安部要求在全国追查反革命政治谣言的通知,也该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干部子弟,家在北京,文革中受过冲击,属于海军这次追查的重点。”来人一副拉大旗作虎皮的样子,是想拿这些话来镇唬艾民。
  “那我知道的可还多了去了,都得告诉你吗,我这么着跟你说吧,我这儿要是知道点儿什么,未必就想让你也知道,你想知道的,我也一准儿也是告诉你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没错儿,我跟他们是老乡,是朋友,论交情,那是从老辈儿上跟着共产党打天下的时候就结下了,这您都知道。咱们俩,谁跟谁都不挨着,论交情,咱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这您也知道。所以我犯不着把他们秃噜了毛儿给扔你锅里,这么简单的个理儿,你从海军来我这儿的时候,也总该是知道吧。”艾民端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架势,是在故意拿这些绕脖子的话来戏弄他。
  来人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样分不清大是大非,怎么能干公安工作。”
  爱民嘿嘿笑了:“那就请您回海军去讨一道旨意来,再把我的这身儿行头收回去不就得了,不过,您这回可得多少的绕个弯儿,去跟北京市公安局先打个招呼。”
  “你觉得那不可能吗?”来人话里已经带了威胁。
  “那您可就请便了。对不住您了,我这阵儿还挺忙,没工夫跟你这儿逗咳嗽,您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看着那个不识相的家伙今儿是在这儿,活活儿地嘬了个大瘪子,悻悻地走出了门儿,艾民觉着从胸口里吐出了一口恶气,喘气儿匀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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