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昏来临，白叔叔在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准备继续缅怀。礼堂外却响起了凄厉的叫喊：“刘主任!刘主任!我家老头升天了！升天了！”全礼堂的人都被这样的声音吓的暂时停了悲声。峰和香几个小孩子个子小，挤过人，到了礼堂门口。抬眼望，被眼前的情景吓的一声都不敢发。只见一个劈头散发的女人，敞着看不出颜色的上衣，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上没有鞋。她重复的叫喊着这几句话，一声比一声凄厉。刚才还是黄昏，现在好像一下子天就黑下来。仔细一看，更是骇人，女人身后的头顶上飞着大群的麻雀，没有声音，只默默地越积越多。香认出她是梅姨。全厂最爱打扮的女人。她的老头子，是闫婆婆最讨厌的人。平时心高气傲，拒绝任何人的批评和帮助。连闫婆婆都被他私下里说了不少坏话。闫婆婆升天了，他居然说：“有什么好哭的？人都是要死的。”于是犯了众怒，要知道闫婆婆在大家的心里真的不是一个长者那么简单，这么多年，解决了大家多少难事。就拿那次厂里养的猪病了来说（养猪的就是梅姨的老头子，至今大家都怀疑是他故意搞的），想了多少办法，还请了兽医来。结果兽医都在不停地抹汗了，闫婆婆来了。把兽医喊到边上谈了一小会，兽医回来的时候就信心满满，顺利地完成了治疗。这不是神是什么？所以刘主任就带着几个人来帮助他，让他不要再说这样不敬的话。结果这个倔强的老头子口若悬河，丝毫不顾梅姨在旁边的百般哀求的眼神，说的刘阿姨哑口无言。刘阿姨一想，不行啊，今天把这个老头子弄不下来，那以后缺了闫婆婆的日子，她还有任何威严呢。所以她就用了惯用的法，找了一张桌子来叫老头子跪上去反省。布置完了，她就到会场来了，一忙乱，跪在哪里的老头子就被她忘了。现在听到梅姨的叫喊，猛然想起来，听到梅姨喊的内容，也有些惊惧。她想：“不会吧？跪一跪就死了？”
　　原来刘主任走了以后，留下来的几个看守的小伙子百般无聊，就要求老头子给他们讲故事。老头子以前打过仗，据说还是什么什么军校毕业的。老头子口才极好，讲起来像讲评书。从前朝讲到今朝，错就错在老头子不但自己不敬，还妄图说服看守的几个人。几个人就打起来嘴仗来。那几人哪里耐烦听他的天书，讲不过，就动了拳脚，心里想这样对闫婆婆大不敬的人，不打是不会清醒的。结果一个不注意，老头从桌子上翻下来，就此结束他这一生的评书。还是旁边看热闹的疯子杨去通知的梅姨，梅到了现场，愣了一会神，也不去收拾老头子，就直奔礼堂而来。
　　刘主任听了事情的经过，一时不晓得怎么接梅姨的话。梅姨不管她的愣神，直接扑上来，“刘主任刘主任，真的真的，我们老头子升天了，你去看嘛！”刘主任避开梅姨脏兮兮的手，整理了一下思绪，厉声斥道：“什么升天。你们家老头子也配说升天？”。一只麻雀飞过来，在她的头上拉了一堆屎。她更加的愤怒：“你搞这些干什么，想来威胁我？这些麻雀是不是你叫来的？”梅姨被她质问后，才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大群麻雀。她也有些慌：“不是不是！”峰眼尖，在她们争吵的间隙，发现了麻雀身后一闪而过的一个人影，他顾不得喊其他的小伙伴，自己一个奔出礼堂，朝人影闪去的方向追去。
　　前面的人仿佛感觉到了后面追随的人，于是便慢慢走起来。他是沿着礼堂下面的路往住宿区的方向走。峰是跑的，所以一下子便看见了前面的人。天这时真的完全黑下来，昏黄的路灯下，前面人看起来是巨大的一个背影。峰看见了目标便不敢靠的太近，于是也放慢脚步默默地跟着。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一言不发地走在水泥路上。前面的人突然紧了紧背在肩上的背包。一阵熟悉的感觉掠过峰的脑海。他使劲地想在哪里见过的这个动作呢？前面的人突然站住，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不防，走的彻底暴露在那人眼中。这一下峰不用想了，眼前站着的，正是他们在田埂边遇到的那个变魔术的老头。他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没有任何改变，肩上，正是他的那个魔术袋。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个跟随的孩子。峰看清了来人之后，激动的差点叫出来。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一时间组织不起自己的语言。老头站的地方，正是梅姨老伴躺着地方，老头子从桌上跌下来最初的姿势一直没有变。因为没有人来挪动他。看守的那几个已经跟着梅姨去礼堂了。静静地黑色里，只有一个人守着他，是那个通知梅姨的疯子杨。变魔术的老头竖起一根手指，朝峰轻轻地吹了一下。峰只好忍住了自己的千言万语。魔术老头对着疯子杨蹲下来，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居然还彼此笑了一下。这个地方的风，一直都比别的地方大。此刻吹的魔术老头的脏袍飞起来，像大鸟一样。他和疯子杨静静地看着地上的老头，像入定了一样。峰毕竟是小孩子，等的有点不耐烦，但是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安静的气息使他最终安定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宿舍区里的石凳上，准备安心地看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最先动起来的是疯子杨，他把匍匐的老头翻过来，用手抠去老头嘴角早已凝固的血，把老头的头发用自己的手指刮了几下。衣服上的扣子可能在之前的厮打中掉了，只好紧紧的把两片衣襟拉了拉。老头穿着梅姨给他做的布鞋，尽管早看不出颜色，却是干干净净的。和所有人一样，他的衣裤都是蓝色的劳动布做成。唯一不同的，是梅姨把衣角绣上了老头的字。鞋上也有。老头虽是行伍出身，但却还有附庸风雅的臭毛病。打仗那会据说找了个高人给自己搞了个字，叫做:野渡。来自“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可惜老头一辈子，也没有能够给自己等来这样一个境况。疯子杨试图把老头的睁着的眼睛抹下来，抚了几次，终告失败。变魔术的老头盘膝而坐，朝一边的峰招了招手。峰有些怕，但还是走了过去。“来，看看，你认得他的，是不？“峰使劲地点了点头。这个厂里的小孩子，基本上都听过老头的天书。小孩子终究是缺少大人们的分辨力，并不觉得老头是不应该靠近的人。他们迷恋老头口中的故事，在一年只看的到一次电影的小孩子看来，老头就是电影院。更神奇的是，他们向往的神奇武功老头似乎都会，八卦太极，南拳北拳。老头甚至还告诉他们怎么样练轻功。他们四人，都曾经照着老头的办法，早晨早早地爬起来顶着星星跑长跑，然后就绑了沙袋蹲马步。晚上就到猪圈里跟着老头学着比划一招一式。直到有一天香因为和班上的同学吹牛说她在练飞檐走壁的武功，被哄笑，忍不住和同学打了一架，他们去帮忙，最后变成了群架。老师知道了，亲自到了猪圈，批评了老头这种蒙蔽小孩子的行为，这样的练功才被各家家长勒令停止。后来他们还是偷偷到猪圈去问老头，老头苦笑着摸着峰的头：”傻孩子，人哪里可以飞檐走壁？练功，不过是为了稍微能够保护自己一些。“现在，老头躺在地上，他不是有武功可以保护自己吗？那为什么他被人打死了？峰想的头疼。：“那就是老师说的对，他是骗我们的。”因为此后就很少去老头那里，现在猛一见老头冰冷地躺着地上，峰还是渐渐浮上来一些想哭的情绪。魔术老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峰不断变幻的表情，转过脸，笑眯眯的对地上的老头说：“老头子，准备好，我们要走了。“说着，从背上取下魔术袋，吩咐疯子杨：”点火吧？“还没有峰回过神来，疯子杨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盒火柴，磷的味道刹那弥漫了整个空间。“老头老头，你闭眼吧，我们回家了!”疯子杨也嘻嘻哈哈的跟着念。大火像浇了汽油一般熊熊烧起来。四周通亮，照亮头上的天。峰发呆了一会，对着天哭出声来，也许是吓哭的。哭泣的间隙，他转过去看老头的眼，更是一哆嗦，老头的眼正在渐渐闭上，他的目光到处，那正在闭合的眼突然对着他眨了一下。他吓的嚎啕大哭的准备逃走。被魔术老头拦住了，那老头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别怕，别怕，他是天上的人，不会害你的。“”升天吗？“他被安抚下来问着。“是的，升天升天”魔术老头重复了几遍，哈哈大笑起来。疯子杨也跟着哈哈大笑。火焰越来越高，看起来感觉要接着天了，四周渐渐酝酿出黄色的光，火焰中心的老头不见了，只剩下了那张惩罚他的桌子。“怎么桌子没有烧着？”峰很不解，魔术师哈哈大笑着回答他：“你师父不想带！”风狂刮起来，桌子升起来，穿过笼罩他们的黄色的光，飞到厚重的黑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