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五里雾>五里雾(二)

五里雾(二)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0-09-05 11:37:11      字数:5754

  谭香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那个耐心,桂瑛在旁边等得急了,催促道:“怎么了你!矿物质多,脸上长窑瘤了吧?要不要本出纳帮你订个均化计划?”
  谭香要打她,却腾不出手来,便以嘴还嘴说:“谁让你刚才叫也不醒,是不是又会梦中情人了?带着你的眵目糊呆着吧,活该!”说着,又撩起头发端详,“呀,我有白头发了!”
  桂瑛伸手抄走镜子:“美啥?你丰满得可以了,汤加国国王也会相中你的膘了。”
  谭香瞪桂瑛一眼,反唇相讥:“谁像你,干虾一条,一道小菜都不够,还‘加汤’呢!”
  她的话逗得众伙伴哄堂大笑,连早已收拾停当,正倚在窗边看书的陶慧佳也忍俊不禁。乔月媛用浴巾将刚叠好的的被子罩得方方正正。抻抻角,插言道:“桂瑛,你也是,在金石滩见到了洋人的肚子并不等于在太平洋上见到了岛国首脑嘛。”
  谭香在一边得意地用食指在鼻子上刮了两下,嘴里连说:“羞,羞!”
  桂瑛撂下镜子来抓打她,谭香一转身,格格笑着逃出宿舍,跑下楼去。
  在楼门口,谭香险些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一看是王维仁书记,她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怯怯地道:“王书记,这么早?”
  王维仁打量着她的样子,要说什么,没有开口,径自上楼去了。谭香站在那儿,对着她的背影好像要叫住他,终于还是轻叹一声,走出宿舍楼,朝化验室方向去了。
  化验室门虚掩着,里面静静地。谭香推开门进去,一双冰凉润滑的手从后面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吓了一跳,挣扎着笑骂道:“白洁,小野鬼,你吓死我了。”后面的人不松手,谭香又挣脱不了,便悄悄地探到对方的脚,不重不轻地一踩,“哎呀!”一声,蒙在眼睛上的手松开了。
  谭香转过身,生气似地说:“眼睛让你抠瞎了!”揉揉眼。
  白洁扑过身来,把她一抱,说:“你让我好等,急死人你怎么不说?”
  “怎么急,嗯?”谭香放低声音,对她乜斜一笑。
  “望穿秋水呀,嘻……”白洁调皮地一歪脑袋,调侃道。
  谭香飞红了脸,啐她道:“呸,不知羞,你知道啥叫望穿秋水?”
  白洁一撇嘴:“哟,就兴恋爱的人知道,我没有蔡哥哥,就只能知道吃饱不饿呀?”
  谭香伸手就要抓她,白洁一扭身躲开好远,一边咯咯地笑。谭香摆摆手,怨怼地说:“少给我提他——这个没心少肺的坏蛋!”恹恹地站在办公桌前翻看台账记录。
  白洁见她心情不好了,也收起浮耀,轻轻走到她身边,说:“主任口谕:下一班测定重点是,煤灰SO3和矿渣级别测定,其它常规测定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谭大人,签字吧。”谭香在“接班人”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白洁又指着操作台上小筛子旁边的样袋,说:“瞬时样,出磨生料碳酸钙,也请谭大人签收。”“技术标准?”“上面写着。”“请复述。”“还是⒏5和0.5”谭香眉头皱了皱,又笑了,食指戳着她的脑门,说:“你呀你呀,我说了多少遍规范陈述,你就是不听——是筛余小于⒏5%,波动范围不得超过正负0.5%!”白洁也笑了,看着她,说:“是,谭大人,测定技术标准:筛余小于⒏5%,波动范围不得超过正负0.5%!”挎上小包,向谭香一招手,“拜拜!”飘出化验室。
  谭香把台案上的筛子、刷子放进橱柜,调试一下天平,小心地装好砝码。也放到橱柜中。地面很清洁,她稍稍洒了点水,然后用拖帕拖干净。
  两辆汽车满载水泥从前面不远处开过,出厂去了。邻室有人开门,上班的人多了起来。谭香把操作台细心地擦拭一遍,洗洗手,然后坐下来小憩。
  可以说,她是运气的,两年前扛了一卷行李来到这儿,四个月后就当上了化验员,这工作干净、清闲,有规律性,是一般人得不到的好差事。而且,经过学习、培训,自己已是四级检验员,这里有他——蔡英杰,自己的恋人的不可埋没的功劳。
  想到他,谭香的脸有些发烧,她用手背摸了摸,羞涩地笑笑。
  农村姑娘的勤劳和淳朴,使得她自然成了化验室“专职清洁工”,每班都早来晚走,看到啥活做啥活,一个办公室里别的人除了本职,几乎没有什么事做,所以人们都喜欢她,她的人缘也特别好。陶慧佳专门写过关于她的报道,又让她在全厂也小有名气。这个陶慧佳小她三岁,可是知道的事比自己多,她知道这是读书的结果,但陶慧佳读的书她读不下去。她没感到什么缺憾,生活嘛,主要在处事能力,在命运,二十五岁了还没结婚,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她泼辣、大方,健壮、丰满,一又眼睛亮亮地,用蔡英杰的话说,它们“会说话”。相比之下,陶慧佳则要娴静、文弱得多,当然她还是特别风趣、幽默的,说起笑话常常让人喷饭,她说的例子或内容也是特别新鲜的。或许是如人所说的性格互补的心理作用,她和陶慧佳最要好。陶慧佳健谈,常常出口成章,这又叫她既羡慕又嫉妒。她跟她说了自己的心思,陶慧佳攥住她的手,说:“谭香姐,你有你的脚,我有我的路,咱们谁能做谁的影子?天高地大,心可不能这样小啊!”她真诚地对她望着,“再说了,你身上的那多优点我还学不来呢。”她瞪大眼睛,问:“我有优点?你学习我?”“是啊,你勤劳,热情,上进心强。”陶慧佳诚恳地说。她腼腆地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想:“喜欢劳动也是优点?”就是这次谈话后,陶慧佳写了一篇稿子表扬了她。
  可是时间一长,她发现化验室工作太单调,整天和石头块、水泥料打交道,除了测定,还是测定,雷打不动的三班倒,烦死了。她知道,陶慧佳是一块金子,她早晚要发出光芒,表现出她的绝对的出类拔萃。果真如此,她不就纯粹是她的一个陪衬吗?对方的美丽、学识和气质,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她以为这是天生的,自己天生不行,那么,就得从另一方面赶上甚至超过她,这样在人们面前我才不至于有低人一等的惭愧。人们曾戏称自己为“山里红”,这情景想起来就让她心痛,难道我就只能是她的陪衬?难道我就不会是山沟里飞出的一个金凤凰?改变地位罢,不改变地位,什么话也别说,什么梦也别做!
  她不禁又想起了他,男朋友蔡英杰,是这个铁路扳道工鼓励自己取得了工作上的一点点进步,可是他现在……唉,命运,你咋这样喜欢捉弄人啊!自从和他认识以来,工作和爱情,累得自己心力交瘁,有时她真想放弃这种似乎永远看不到结果和希望的努力,平凡有什么不好,进级,进级!我又不想做水泥厂化验规划,干嘛一定要进到六级?白洁初中没念完,钱不比自己少挣。万事随缘,苦行僧似地忙碌,是跟自己过不去嘛。她好羡慕妇女主任线云,脱产干部,女工心中的女王,多自在,滋润,好美的工作啊!
  谭香不知道自己,错将平庸当平凡,农家女身上原有的朴素正日渐地不自觉中被庸俗市侩的东西所替代。劳动光荣、勤奋上进不再是她坚定不移的人生原则,化验室工作,也越来越让她感到烦琐、没有生气。桂瑛还有出差机会,难道我谭香就只能窝在一个地方献青春?蔡英杰说,靠学习去争取。多漂亮的一句口号,累不累呀!她觉得自己就是陶慧佳笔下的黑蝉,陶慧佳笔下的露珠,熬过了漫漫黑暗,却要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悲哀死去。意识到这些,她就抑制不住地心颤。有一次她回到二百里外的家乡,听说同街的小凤出外打工失踪了,为了找她,父母已倾家荡产,两个多月过去,音讯杳无,家里人都快急疯了。她的一个同学,为了要一个男孩儿,加入了盲流队伍,两年后回来,连原来就有的女孩也没带回来,自己也痴呆了……
  谭香心中像压上一块大石头,她好像睡梦中爬行在一段不知多长、窒闷欲死的狭小管洞里,艰难、恐惧、抑郁一齐袭来。“要过得好,要过得与众不同。”她暗暗发誓道。她学会了矫饰,学会了欺谎,也学会了讨人欢心,而且所有这些,她做得都很巧,“云暗不知天早晚,雪深难辨路高低”,她喜欢这种效果,“人嘛,就那么回事,百分之六七十的水分,没了水分,生命还说什么色彩?你看变色龙、枯叶蝴蝶最现实,顺应环境,它们看起来好像没有本色和原则,实际上最有智慧,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爱护自己,快乐每一天……”她内心深处努力为自己的蜕变寻找合理的解释。
  上周六下午,搞完卫生,同事都出去了,办公室剩她一个人在打毛衣,忽然王书记推门而入,她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不料线团从塑料袋中滑脱,掉在地上,并向王书记脚下径直滚去。王书记看着脚下的线团,笑着说:“还藏,它都向我告你的状了。”弯下腰,帮她捡起线团,细心缠好,送还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她的手中。
  “坐下,坐下。”王维仁不理睬她的尴尬,全没一点责备的意思,说,“主人站着,客人咋呆?”自己到一张椅子前坐下。谭香觑他一眼,见真的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有点放松,拘谨地说:“谢谢王书记……”
  “哈哈,你呀。”王维仁笑了,用手点点她,“这么胆小,平时没见你这样嘛!”
  谭香听了,也不由笑了笑,把线团整理好,放到一边,小心地坐下,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刚才做完卫生,都各忙各的了,我……”她忽然停下了,没有说出在给男友打秋衣,可是脸却不由得又红了。
  王维仁看着她的窘态,十分好笑:“哈哈,说这些干什么,孩子气。”
  谭香跟着抿嘴笑了,转身去沏茶。
  “怎么样,这份工作?”王维仁靠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面,目光随着她的背影,和蔼地问。
  “王书记,”她美丽的大眼睛回头向他一瞥,一下子变得很从容镇定,说,“这要看怎么说。”对方正注意地听着自己,虽然目光让人有点紧张的专注,但她还是努力把握着自己,她知道,今天对自己来说,也许是个机会,果真如此,绝不能让它从手中溜走。主意打定,她更是稳重了不少,口齿也伶俐起来,“比晾晒水渣和看提升,当然没说的,嘻。”心里毕竟还是有点惕憷,说到这儿,她停下了,身不由己地走到织物跟前,拿起织针。忽然觉得不对,向王维仁赧然一笑,回头去倒茶。
  “没事,可以织。”王维仁微微一笑,说,“我喜欢看女人打毛衣的样子——你的话好像没说完?”
  “说完了。”谭香调皮地一歪脑袋,看着他,递过一杯茶。
  “哼,怕是弦外有音吧?”王维仁双手去接,把她的手全部捧在手中,看看她,她飞红了脸要慌。他悄然一笑,移开手,小心地接过茶,轻呷一口,放到桌上,故作严肃地说,“化验室工作还不满意?”
  谭香低头坐回到原来位置,见问,慌忙回答说:“不是的,王书记……”
  “唉,小谭,肚子没鬼,不怕喝凉水,你急什么,嗯?”他认真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嘛,应当这样,永不满足,锐意进取,我欣赏!”站起身,在屋地来回踱了两步,“志气,让人充实,让人进步,可是有的人却不,”他在她面前站定,盯住她的眼睛,“满足现状,得过且过,这算干事业吗?”
  王维仁的话让谭香心里暗暗高兴,但她嘴上却平淡地说:“王书记你太高看了,我这算什么志气。”
  “我没瞎说吧,你果然话没说完,孙大圣能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哈哈!”王书记得意洋洋地笑了。
  谭香伸手就打了对方一拳,嗔道:“你真坏!”
  王维仁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儿捏了一下,痛得谭香一咧嘴,要叫,他赶紧松开手。谭香似嗔非恼地白了他一眼,噘嘴说:“王书记,你弄疼了人家。”到一个抽屉里找出一盒香烟。王维仁没有接烟,却抓住了她的手,双眼定定地望住她,说:“这会儿,我不想吸烟……”谭香这才意识到情形不好,心不由得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抽出手,要走开,王维仁牢牢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并把她一步步逼向桌子和墙角间的位置。“王书记……”她又羞又怕地叫着,“你……”双手用力推阻他的身体。
  王维仁似乎从她的力量中觉出了她的决心,清醒了不少,立住前倾的身体,抑制住不均匀的呼吸,说:“我怎么了?我现在不想吸烟!”见谭香依然惶惶地看着自己,他干笑一下,坐下,“吸烟有什么好处?男人吸烟四十年,就会水皮儿不响地扔掉30万——你信不信?”他好像全然没有发生刚才的事,在她面前又变成了一个演说家,“你坐嘛,干嘛那么紧张,我吃人吗?”谭香挨着一个椅子坐下,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
  王维仁自我解嘲地咳嗽两下,接着说道:“听我给你算算:一天抽一盒草海,一个月就是三十元烟钱,如果把三十元钱零存整取五年,本、息统计可达2333元,再把它定期五年存入,同时如上继续做30元零存整取,五年后两项本、息统计可达……”
  谭香被逗乐了:“水泥厂的当家人,账算得就是精,可是也到不了三十万哪,咯咯!”
  “怎么不到,至多不少。”王维仁认真地说,“更多的时候,我抽的是五元一盒的,而且每天不止一盒,往大里说,四十年烧掉的也许就是四十万哪!”
  谭香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利率下调不考虑?钱多了要缴税了吧?”
  王维仁吃惊地看着她,说:“哎呀我说小谭,你的小九九算得不错呀!”说话间他从衣兜儿掏出香烟。“还说不抽。”谭香嘟起嘴,从桌子上拿起一盒火柴扔了过去。王维仁叼住香烟,轻薄地说:“小谭,给我点着吧?”谭香只作未闻,僵着脸飞快地织着毛衣。王维仁吐掉香烟,探身握住她的手,口中的热气呼呼地喷向她的脸。谭香恐惧得不行,“呀呀”地要叫出声来。王维仁松了手,她慌乱地瞄一眼办公室门,垂下头。
  两次试探,让王维仁心中大致有了数,他的胆子更大了。随着心律加快,在谭香身上扫来扫去的目光越来越迷离,越来越像要有火燃起来,恨不得能一下子能烧掉对方。谭香还只是低头织自己的,但可以看出她的心也在忙乱之中。王维仁靠拢她的身体,终于再一次扳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
  “王书记!”谭香尖叫一声,像甩脱一只毛毛虫,厌恶而恐惧地逃到门边,手中的织物护在胸前。
  王维仁打一个激灵,三魂缥缥缈缈游回躯壳,六魄晃晃悠悠荡回皮囊,睁眼一看,两手空空了,他讪讪地撑住桌子,说:“没什么,应酬多了点,头有点晕,胃也难受。”抬眼看看谭香,歉意地道,“吓着你了吧?”自我解嘲地摇摇头,挥挥手,说,“告辞。”
  王维仁摇晃着朝门边走来,差点撞上她,谭香一躲,王维仁扶住了门,朝她瞥瞥眼,似挑逗,似威胁,然后开了门,去了。
  夜里,她失眠了。王书记,他是要……可是……她不敢想下去。月亮以万年不变的定律在中天巡行,从窗帘缝隙钻进一缕光明,对着床上的她静静地望。我非得要改变轨迹吗?蔡英杰,我们到底还等待什么?你是想要我成为寓言中那个站在两垛草前却被饿死的驴子吗?
  夜里思想的灵魂,狂热而无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屋子时,她立刻感觉到了自己昨夜思想的荒唐,“英杰,我爱你!”她默默地呼喊道。
  但是必须跟王书记解释一下,不管他是真是假,自己还是不能给他留下不快,这里,他可以生杀予夺。
  好几天了,没有机会再见到王书记,去他的办公室吗?实在提不起一点儿勇气,那天在化验室他给她的惊吓,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外面车棚下面有人说话,是班组长和维修车间的小龚。
  方才在宿舍楼门口和王书记不期而遇,慌乱中她什么都忘了,醒过神时又失去了叫住已上楼去的他的勇气。“怎么办呢?”望着外面车棚里走出的两个人,她心里想。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