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墙边的迪亚也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从他身边走过去。穿着一身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衣服，眼睛也似乎红红的。“妈妈又有事要忙了。”他沮丧的想。接着又有点高兴，妈妈居然没有发现他爬出了家门，要不然又要被提起来狠狠的威胁了。他又回头去看那几个大孩子，企望着他们过来帮他一下。但是看起来那几个人呆呆的。“咦，那样大的孩子也过不了小溪的哦。”他想“原来他们也比小朋友能干不了多少呢！”他看看远处的那片田野，开始了他的再次爬行。这一次他没有攀在墙上，而是直接趴在地上向落水沟前进。门前地里的尖椒嘻嘻的笑起来，因为迪亚的样子看起来像一只熊猫向前耸动。就连芦花都笑的打颤。
　　溪边的四人因为迪亚的爬行再次惊了一下。香始终是最大胆的孩子，所以还是她先发话说：“我们走过去看看嘛。”几个人默默朝着石板搭成的小桥方向绕行着。过了石板桥，他们又大大的被吓了，今天吃惊的事似乎都在一起发生着。厂里的大喇叭放着震天响的哀乐，一群又一群戴着黑袖套的人急急忙忙的来回穿梭着。每个人都哭的悲痛欲绝。他们诧异着，但又止不住向峰家门口走的脚步。致翔被一个人揪住“你去哪里？还不回家？”，他烦躁的想摆脱，被劈头打了一掌：“闫婆婆都去世了，你还在这乱跑！赶快回去，吃完饭，到礼堂里帮忙！你们几个，也赶快回去吃了饭来帮忙！”致翔看清楚了是谁打的他，就彻底放弃了抵抗。他被他爸卡着脖子往家走，他不甘的使劲眨着眼，示意小伙伴赶快去看。剩下的三个人却被致翔爸爸的话定在当场，思绪彻底混乱。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三个人仍旧向峰的家跑去。
　　迪亚的努力见了成效，他离落水沟还有一步的距离了。所以伙伴们都兴奋起来。芦花不断的替他擦去额头的汗，小蝴蝶早飞回来，在他的眼前绕着，门前所有的蔬菜都大声叫着好，芦苇甚至不断的使劲朝这边弯着腰，想要碰得到隔着一条路的迪亚。就连稳重的红砖房也说：“迪亚真努力哦！好样的好样的！”他满心的高兴，“呵呵，这一次，我真的可以爬到大路上去了呢。”想一想，就更加的努力。突然他腾空而起，妈妈又意想不到的出现，把他抄起来：“呵呵，小家伙，妈妈走一会，你又想乱爬了。又被逮到了吧？！”“哦！”他沮丧地想：“这次妈妈怎么看见我了哦？刚才不是出去了吗？”他不甘的扭动着。“咦，妈妈怎么又换了衣服？”揪住妈妈肩头，熟悉的有小格子的布，还有衣服上残留的奶的味道。“真奇怪呢，妈妈今天”他迷惑不解的想着，妈妈哈哈大笑着把他朝家里抱。
　　悲悲戚戚的哀乐中，三个小伙伴终于跑到了目的地。峰的家门口，蝴蝶飞着，芦花飞着，风一样的吹过，阳光照到红砖的墙上，仍有暖黄暖黄的颜色。门口的小baby却没了踪迹。这实在有些超出他们小小脑袋的承受能力。他们围着门口找了一圈。甚至绕到了屋后。“你眼睛花了吧？”峰对香说。“哪里，你们都看到的？是不是，燕子？”香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混乱，急着争辩道。燕子使劲地点着头，她的性子一直柔柔的，非常胆小。遇到这样神奇的事，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峰也疑惑着，毕竟刚才自己好像真的是看到的呀。“哎，你们几个孩子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礼堂帮忙！”从身边跑过的一堆人里又有人对他们吼着。“是闫婆婆死了吗？”香追着问了一句，被一个人捂了嘴“不要乱说，是升天!这个丫头！”原来是来找孩子的香的妈妈。香妈妈催着他们：“吃饭没有？峰，你和燕子都到我们家去吃算了。吃完了我带你们去帮忙。今天晚上要熬夜呢。”三个人带着满腹的疑惑跟着香妈妈回家。香见自己的妈妈也眼睛红红的，便小声地问：“闫婆婆真的死啦？”话没有说完，又挨了一下：“是升天！真是的，这个丫头！”香挨了一下，不敢再说，偷偷朝另外两个伙伴递了个眼色。那两个倒是偷偷的笑了一下。
　　礼堂里，人头攒动，哭声一片。每个人袖上都戴着黑纱。他们三个小孩子，也被发了戴起来。燕子是个爱学习的小朋友，想写完当天的作业才来。被香妈妈严肃的制止了：“写什么作业，明天你们学校都不会上学了。老师也要忙。”到了这时，他们才真的相信，闫婆婆真的升天了。他们挤过人堆，找到了正在忙碌的致翔。香的爸爸妈妈，峰的爸爸妈妈，还有燕子的爸爸都和致翔他们家在一起。于是大人们分派后来的三个孩子做一样的事，把大人们叠好的小白花把线系好。大喇叭放一会哀乐，又出来一个悲痛的声音细数闫婆婆的功劳。低头做事的人听了就哭的更悲惨。致翔几次想找机会问问今天事情的结果，都被他爸瞪着。据说不哭的人缺少感恩的心，所以大人们要求小朋友也要哭起来。他们几个于是也哭了，开始还有点勉强，后来想想今天的疑惑不晓得哪个时候才能解开，就真心实意地哭起来了。
　　礼堂里，演出台上也混乱着。燕子的妈妈正指挥着大家搬来音响设备，搬上放话筒的桌子，一大块黑纱挂起来。几个能干的妇女在用大白花装饰四周。人不够，又把峰，香和致翔的妈妈喊过去。几个巨大的花圈已经扎好了骨架，就等白花装饰上去了。一个胖胖的秃顶的中年男人哭的更是悲惨，两个眼睛已经肿起来了。他是这个地方的头。他对闫婆婆是真心实意的伤心，他凡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总是会得到闫婆婆的帮助。至于其他人，更是想想就落泪。夫妻吵架，孩子调皮，大凡小事，哪一件没有婆婆的关心啊？未必真心的只有孩子们，因为经常有不合规范的事被闫婆婆教训。不过又想想婆婆有时候也会拿点糖给他们吃，所以哭一哭也还是值得。更何况大人们哭的那么悲惨。难免不见景落泪。
　　台上的音响在响了一阵难听的叫声之后，终于调试成功。白叔叔（就是这个地方的头）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叫了几声：“安静一下安静一下！”马上又有人更大哭起来，白叔叔强忍悲痛，劝慰那个差点哭晕过去的女人：“政君啊，忍一下啊。我们都难过的很。还有好多事等我们去做呢。”女人咬了咬牙，坚定地点了点头。她是这里的工会主任，平时和婆婆的关系就更比别人亲近一些，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帮她排解娘娘姆姆们的争闹，更是揪心的痛。她止住了哭，台下的哭声也渐渐小下去。白叔叔镇定了情绪，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太突然了.....”就再一次哽咽，泪如雨下。于是哭声又泛滥开来。香在哭的间隙偷偷拉了燕子的袖口，她想去茅厕。燕子正真心实意的哭的昏天黑地，转过一张泪脸，看看香给她比的手势，茫茫然地点了点头。峰发现了她们的动作，也连忙拉了拉致翔。
　　厕所就在礼堂后面，石板路旁野草茂盛。燕子还是抽抽泣泣的哭。三个人停在路中间，悲伤的等她。致翔终究克服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问峰：“你们去看了吗？”“没有啦，什么都没有！”还没等峰说话，燕子就带着哭声嚷起来，同时更加的伤悲，干脆放声大哭。致翔只好放弃对她话的追问，转而向峰求证：“什么都没有看到？”峰想点头，脑子里却瞬间闪过一片暖黄的光，他停顿了一下。致翔是个急性子，又转向香：“真的什么都没有？”。香悲伤地点头。致翔把双臂举起来绕了绕，又一次问：“真的什么都没有？”这一次，轮到峰来点头。“哎呀，怪了，未必我眼花了？”致翔使劲地搓了搓脸，又转向香：“不会哦，你们也看到的啊？”香使劲地点头，他又问峰：“你也看到的啊？”峰也点头，刚把脸朝向燕子，燕子又大嚷起来：“都是你们啦！闫婆婆升天了，闫婆婆在，还可以去问闫婆婆！”三个人虽然觉得闫婆婆的升天燕子不该责怪他们，但是也对后面的逻辑深以为然。想了想，也跟着哭起来。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更实际的理由来伤悲了。来往在厕所和礼堂的大人们走过他们时都默默的摸摸他们几个的肩表示支持。
　　从厕所回来，几个人表情凝重。默默的拿起手中的工作，以更悲伤积极的复杂心情努力做着。这回，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了，致翔的爸爸终于放心地收回了自己瞪着儿子的眼睛。白叔叔在几次的努力下，终于平息了自己的声音。现在他正长篇的回顾着闫婆婆的一生。闫婆婆的一生，是无私的一生，是为大家鞠躬尽瘁操劳的一生。她爱护小孩，帮助青年，指导中年，就连比她自己还年纪大的人，都需要时时来向她请教。就拿厂里唯一的一个工程师来说，因为从大城市来，不习惯这里的生活，闫婆婆就三番五次的找到刘政君，让她去经常做他的思想工作，终于使他认识到自己思想深处的问题，从此安心工作。闫婆婆还主动关心他的生活，千挑万选之后，终于给他选定了一个肯吃苦，思想好的女人。虽然年纪比工程师大，文化也有些差异，但是这些又有好重要呢。过日子，最重要是女人淳朴。工程师最先还死活不同意，最后经过闫婆婆的开导，终于醒悟过来。现在孩子也有了，说到这里，白叔叔对着话筒喊：“黄工，黄工！”人群里站起来一个瘦弱的人，也是哭的稀里哗啦，“是啊是啊，闫婆婆对我是恩重如山啊。她走了，我以后咋办啊？！我们全家都受了她的大恩哪！”白叔叔向他安慰的做出一个坐下的手势，旁边黄工的家属和孩子更是哭的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