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渠首女子

　　谨以此篇献给在抗洪救灾中英勇献身的烈士们……
　　——题记
　　渠首小城的公园里，一对年轻人在散步，他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他不时地摘一片小叶子，低头闻闻，眼角却在扫视着后面的她。他欣赏她的一身得体的连衣裙，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少女气息，他心跳不已，他的血在燃烧。
　　她跟在他后面不远处，不时地用高跟凉鞋的鞋尖轻轻地踢路边的石子，看石子飞往哪个方向。眼角也不时地看前面那个魁梧的身子，看那身威严整洁的警服。
　　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聊天中，他们从无话不谈到心心相印，虚拟空间中他送给过她无数朵玫瑰，送给过她无数次拥抱，她送给过他无数个微笑，无数个热吻。终于有一天，双方约定见面，地点选在她所在的渠首小城，于是就出现了他和她心血荡漾的一刹那。
　　在网上，他们什么都不论，什么都敢说，但是现在真正面对面了，两个人却腼腆起来。
　　他向来不主张以貌取人，但现在在他的眼中，对她那种貌若天仙，婀婀娜娜的感受绝不是信仰，更不是春梦，对她，他真的无法调节自己的神经——她的披肩发有0.618米那么长，是黄金分割的准星，一双秋波闪动的大眼，能把他的魂勾走。她也不是那种追逐新奇的势力小人，但现在他闯入她的内心世界，对他那种销魂夺魄，阳刚迸射的激情也绝不是第六感觉，对他，她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他高挑个子，浓眉大眼，宽宽的额头上，写满了英俊潇洒。所以他对她，她对他的第一感受就是梦中人到了身边。但既然相聚，总不能保持这种文静的矜持吧，其实，他们的脑子里都在寻找打破沉默的方式，也在等待着对方首先发扬风格，后声夺人……
　　突然，他扭过头，憨厚地笑笑，“今天天真好啊！”
　　“是啊，因为你要来嘛！”她笑，天真、灿烂。
　　“我来了，你不欢迎啊？”
　　“谁不欢迎了？你来了，我就把你当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看待!”
　　“我是动物吗？”他憨厚地笑笑，“你真会比喻！”
　　“怎么？你不承认？你不是自己给自己起个网名叫熊吗？新鲜！”
　　“你的网名也是人类的好朋友啊！猫头鹰！”
　　“喂，熊，实际生活中你叫什么？”
　　“我姓李，名雄，英雄的雄，可不是笨熊的熊！你呢？”
　　“我姓毛，名英，随口给自己起了网名猫头鹰！”她看看他，有点难为情。
　　“我真以为你像猫头鹰一样难看呢，现在才知道你是白天鹅！原来‘毛英’是猫头鹰的简称啊！”
　　“嘻嘻，咱俩名字结合到一起蛮有意思的，一个英，一个雄，英雄，英雄，有意思，有意思！”
　　“名字上你在前，可是走路上你落后，超级乖乖女！”
　　一番开场白，拉近了他们两个的距离，他们并排走着，又开始像网上聊天一样，随便多了。
　　她欣赏熊的声音，浑厚，带有铜质，带有磁性；他也动心猫头鹰的声音，柔如水，绵如锦，似春风，似银铃。
　　熊告诉她，他是S市的一位警察，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他爱好广泛，爱打球、游泳、上网等等，猫头鹰也告诉他，她是一位教师，就在渠首小城的一所学校任教，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不久，她爱好广泛，爱唱歌、跳舞、上网等等。
　　实际生活中的双方和网上交流的信息相对照，都感到对方很诚实，都认为对方确确实实是自己依赖的人。他们不由自主地手拉起手，说天、说地、说古、说今，无话不谈，当然离网上的拥抱、亲吻还有一段距离，也许第二次会面或第三次会面会给对方这样的电击。
　　“今年灾真大啊，先是西南旱灾，接着玉树地震，后来各地不断出现涝灾！”他说。
　　“是啊，近来我们这里连续下了几场暴雨，吓死人了！”她接口。
　　“那你要注意安全啊，万不得已时就往高处跑，夜里准备好电把等照明的东西！前天我们那里也受了灾，不过灾不大，我们24小时轮流值班，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你也要注意夏季安全，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特别小心！”
　　“那当然！说来有意思，我们每次执行任务时，都像上战场一样，都要给值班室留一份简单的留言，要写上自己的一些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值班室里那个靓妞特烦人，非要把你的QQ号和密码填清楚！”
　　“她想窥探你的秘密啊，也许想和你发展呢！”
　　“别异想天开了，我们年轻的指导员已经给她披上嫁衣了。再说了，我们的信息输入后要层层加密。”
　　“熊，我的生日在7月25日，你准备送我什么？”她说，显得很多情。
　　“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买上鲜艳的玫瑰花，在第一时间内出现在你面前。你可得还是今天的这身打扮啊！今天你的连衣裙很美，高跟凉鞋也很有气质，当然，人更美，像天仙！”
　　“贫嘴！到时候你还是别来，你来一次不容易，你们说执行任务就执行任务，一切行动听指挥，这点纪律我懂！咱不能因为在一起说些没盐没油没鼻子没眼没档次的话，把咱的事业丢了！”
　　“也行，我们领导强调，梅雨季节防汛，我们要处于一级战备状态！我不来，不等于我的心不来，我保证在7月25日的10点给你要么发信息，要么打电话，要么QQ留言，祝你在往老太婆进发的路上十全十美。喂，傻妹妹，那一天祝贺你生日的人很多吧？”
　　“你才傻呢，你是我向外界透露本靓妞个人秘密的第一人！”
　　“我希望也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不排除，但也不敢保证！熊，我等着那一天，我会为你全天候24小时开机，24小事在网上蹲坑！”她知道，他们的手机号码早就通过互联网传递给了对方。
　　“警察的行话你也知道啊，蹲坑，有意思！”
　　他们选择了一个比较幽静的树荫下坐下来，她闭上了幸福的眼睛，偎依着他；他幸福地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她，欣赏着她。他们都能听到对方的心在突突地跳，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喘气不均匀，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触电，或者是电流从他流向她，然后又从她流向他……
　　远处有人在放MP3，《我的缘》的旋律拨动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
　　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
　　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
　　遇上你是我的缘
　　守望你是我的歌
　　……
　　转眼到了7月25日，天未明她就起床，那时还不到5点。
　　也不知怎的，她忙着去一号时忘了拿手纸；洗脸时却忘了投香皂；提前她买了一盒高级唇膏，准备今天用，想想，算了，不涂抹，顺其自然；昨晚上手机才充过电，她又一次安上了充电器，然后她急三火四地打开电脑，找到熊的空间，然而，熊的图像一直是灰色显示，她也无心去买早餐，只拆了一包方便面吃了两口，于是又坐到电脑前，取下手机，放到她手边。
　　天在淅淅沥沥下着雨，外面灰蒙蒙的，但她的心却是晴朗朗的，因为她的心里有太阳，她盼望已久的太阳。
　　她盼望他能够上网，让他打开视频，让他看一看她身上为他穿的连衣裙，让他看一看她洒满阳光的笑脸，让他打开他的耳机，听一听她银铃般的笑声，让他听一听她亲自为他唱的《我的缘》……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一小时好像一天、一个月、一年。她种菜、收菜、偷菜、到牧场中鼓捣，翻腾来翻腾去，始终不见他上网。他把希望寄托在手机上，等啊，盼呀，等待他的无意义的问候。
　　八点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她一阵眩晕，急忙接听，有了感动却没有心动，原来是母亲打来的，祝她生日快乐。因为父母亲都到丹江河畔乡下的姥姥家了，家里就她一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当妈妈的永远会记着孩子的生日。
　　她没和妈妈多聊几句，就急忙地把电话挂了，她担心妈妈占着电话，他的电话打不过来。她下决心，从现在开始，除了他的电话其余的一概不接。
　　她的心随着桌上的闹钟一下一下在跳，甚至比闹钟跳的更快。
　　电话骤响，她一阵激动，可是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女伴打来的。在往常，她已经去找她的最好的女伴去欣赏跳舞或唱歌了。她知道这又是她们约她出去玩的，于是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接听。
　　九点多钟，她感到内急，本想拿上手机，又觉得多余。可是当她正在一号泄洪时，手机响了。她没有尽兴，马上整理好衣服，顾不得洗手，就走到电脑桌前，电话已经响过。未接电话上显示的是他们学校的一位男教师的号码，这位教师是和她一同分配下来的，她知道他追她追得火热，追得发疯，但她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处于同事相处，她对他若即若离，不冷不热。
　　她有些愠怒。你咋在这么不受欢迎的时候打电话？烦，烦透了！
　　不久，手机又响，还是这个号码，她无聊地、漫无目的地挪动着鼠标，不再理会它，心里说，想打你就使劲打吧！
　　接着，手机的信息铃响，还是这个号码，信息上是这样几个字：“祝你生日快乐！”这是什么意思，他怎样知道我的生日的？唉呀，可能是在老师们填写个人表册时他偷偷记住的。
　　晕！
　　她心烦意乱，一狠心，删掉了这条信息。
　　她一直盼望着网上的奇迹出现，一直对着穿衣镜看自己的打扮哪一点还不到位，不时用左手梳理自己整齐飘柔的秀发。
　　时钟敲响了十下，每一下都在敲打着她的心。她有些激动，又有些隐隐作疼。
　　十点已过，网上熊的图像一直没有反映。手头上她期待的电话一直没响。也一直没有他的生日祝福的手机信息。
　　由原来的想念、盼望，到现在的抱怨、愠怒，她的心开始像外面阴雾沉沉的天气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说不上来是委屈，是伤心还是惦念？
　　她发誓，如果他来电话，坚决不接，如果他网上图像闪动，坚决不理，他是一个恶魔，他是一个伪君子！
　　她无心上网，无心再等任何电话，越是这样，越是思想紊乱，越是这样，越是六神无主，越是这样，越是丢魂落魄。
　　她无法控制自己，终于决定打开手机，按了那个在她心里背了上百遍的电话号码，她稳稳神，摁下了拨打按键。
　　一个圆润的女中音随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气愤地把手机狠狠地扔到了床上。
　　就这样，她的生日在泪水的浸泡中度过了，她觉得是度日如年！
　　她像变了人似的，活泼的性格变得沉默，春天般的面容似乎一下子成了秋天，她越是恨他，越是巴不得能够见他。那时她将扑到他身上掐他、捶他，伏到他怀里把她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她在他的手机里放了很多信息，她在他的QQ空间里留了言，很多很多……
　　两天后，她终于发现他的图像在闪动，她按捺不住狂跳的心，颤抖着右手，打开了他的空间……
　　一行小字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愣住了，惊呆了，惊得魂飞魄散了——“李雄同志的亲朋好友：李雄同志的追悼大会拟于7月31日在S市1号吊唁大厅举行……”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大叫。
　　她觉得自己要精神分裂，她觉得自己要发疯！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她强迫自己稳了稳情绪，用凉水不停地冲她的头，一缕整齐奔放的黑发一时间变得杂乱无章，有的贴着她的脸，有的从她胸前拖下来，滴下了一滴滴晶莹透明的水珠……
　　稍微冷静之后，她想了想，在百度栏内输进了“李雄同志牺牲的原因”，上面有一条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7月25日，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袭击了S市，一时间街道上洪水弥漫，疯狂地肆虐着大街小巷，电力、道路、通讯全部中断。大灾无情人有情，人民解放军、武警、消防队员和老百姓一起构成了抗洪救灾的血肉长城，涌现出了一大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武警中队的李雄同志和赵力同志，冲锋在抗洪第一线上，他们绕着护城河救人，最后，这两位可亲可敬的武警战士被一股更猛烈的洪水卷走了……暴雨过后，各方面展开了搜救工作，始终没有找到两位战士的遗体……他们以身殉职，以实际行动谱写了一曲新时代的警民鱼水情的赞歌……S市市委、市政府、武警中队追认李雄、赵力为烈士……”
　　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她的心被揉碎了……
　　一下子她病倒了，晕晕乎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他和她又没有许诺过什么，他和她只能算作一般的朋友，他和她也就是擦肩而过……
　　她自己劝慰自己：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你们没有纵深的发展；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曾经和真正的烈士面对面有过谈心；你应该感到知足，因为他的战友们把你当做他的好友；你应该感到自豪，因为一位素不相识的网友千里迢迢来看望过你……
　　经过翻来覆去的思想斗争，她终于下定决心，30日去S市，31日买一个花篮，放到他的遗像前，上面自己亲手写上：“网妹猫头鹰敬献”，然后对他遗像说一句，“熊，你失约了！丹江妹子有情，永远保留你的QQ。”然后拍下他的遗像……
　　她决定不参加他的追悼会，让他的在天之灵永远眷恋着他的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