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境纠结

　　郭玲跑出了家门，去哪呢？“郭大喇叭”心里很担忧。好在老伴儿撵了出去，多少心里有点底儿。唉，怎么遇到这么个邻居。
　　夜色中，繁星点点。一阵秋风一阵凉，月光从渺茫的天宇倾泻而下，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朦朦胧胧。月光投过树的枝叶间隙，摇曳成一地斑驳的碎波。郭玲依靠生长在那口水井边的柳树旁，不停地抽泣着，田敏挽着女儿默默地不作声。知道女儿很委屈，哭出来，心情会好些。此刻，郭玲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好奇地阅读那本小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想法和冲动，就没有这些事情发生了。一场风波，让她不成熟的心理体会到了谣言的可怕，蒙受到了如此的羞辱，让她难以理解。脑海里不时地闪现“怪婆”那张怪异凶相，致使她心跳得非常剧烈，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希望自己能够镇静下来，来考虑眼前的问题，或琢磨出对策来。然而，每一次集中精力思考时，就会引起她的愤怒和恐惧，担心今后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情来，使得她心慌意乱。在自责和懊恼的同时，她对王宇有些怨恨，都是他惹得祸，没有那个一吻，哪会引来这一系列麻烦？她平静地思索这件事情，这让她叹息不已，怨恨自己太轻视、太简单看待这些问题，为什么就不曾想到后果呢？使她更加看清了自己，感受到了纷杂的人世间那种多变的人和事，是难以预料的。其实，在人们眼里，她仍是一个被娇惯了，只顾自己，不谙世故的姑娘。她充满着青春活力，满怀热忱，极易被生活中的事情所迷惑。
　　“闺女，听话，外边很凉，咱们回家吧。”
　　“娘，让我静静地在这里呆一会儿好吗？”
　　“还是回去吧，时间长了，你爹会担心你的。”
　　“好吧。”
　　郭玲和母亲走进自家的门口，停住了脚步，听到屋内传来了王大军的声音：“大哥，我家的败家娘们不讲理，不应该来你家闹。真对不起，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兄弟，不要客气。也许是一场误会，但是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你这个老婆真够呛。不知道她咋想的，这一折腾，街坊四邻不得安宁，别人知道了，好说不好听，还不知道怎么猜测呢！我更担心我的闺女，这个压力是否能承受得了。唉！事情过去了，咱们爷们的事情，彼此都会理解，就怕你老婆接着闹。回去好好劝劝她，别再无事生非了！”
　　“嗯，请大哥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这个败家娘们。”
　　“我说大军啊，武力解决是不行的。你老婆那个性格，没有不知道的！”
　　“好吧，听你的。嫂子和侄女回来，给我带个好，劝他们别生气了。”
　　王大军离开，渐渐地远去。郭玲和母亲从暗处走了出来，回到了家里。
　　郭玲躺在自己屋子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难眠之夜，她情不自禁地又拿起压在褥子下面的那本小说。
　　她感谢那本小说给自己带来的一时的快乐，让她懂得男女之间一些未知的秘密，充填了浮躁而无聊的时间。她也很困惑，为什么自己与王宇、宋双喜成为生活中的朋友就那么难？让她那么紧张、惊骇，背负着凌辱的压力。
　　读了几页，她有些读不下去了。身子平躺在炕上，书如同两片花瓣扣放在胸前蓝色花被上，眼睛凝望着天棚（天花板），心乱成一锅粥。她真想回到孩提时代，无拘无束，天真无邪，自由自在地活着。小的时候盼着自己快快长大，成为大人，可以做大人的事情。而自己长大了，却又有这么多烦忧和想法，少了许多快乐。此刻，有两种希望在支撑着她。她一直期盼早日上大学，生活就会逐渐恢复它的本来面目。心底下似乎想跳出这个是非之地，对眼前的世俗偏见予以逃避。她希望学成之后能够给父母和自己带来某种意义。但是，肉体逃避了，自己那些街头巷尾热点话题，能销声匿迹吗？尤其那个“怪婆”，能闭上自己的臭嘴吗？想到这里，她横下心要摆脱过去的一切束缚，摆脱陈旧的观念。生活艰苦也罢，父母责怪也罢，一切传言也罢，她一概不怕了。于是内心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并且无所顾忌了。
　　对于男人生活中隐秘的东西只能从小说中支离破碎地体会那么一点点，她无法了解将来和啥样的男人生活，生活会怎么样。她知道将来一定和母亲那样会生个小孩，也许不止一个，但是她无法理解分娩的痛苦，以及对女人来说生命的意义。
　　“别再想了，以后再想吧。”她在告诫自己，双手捂住热得滚烫的脸。
　　她慢慢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穿着单薄的内衣内裤，走在挂在墙上已经裂纹的小圆镜子前。由于镜子小，她又向后挪动了几步。她看到了一个让自己难以相信的面孔。这几个月，仿佛真正看到了真实的自我。高考结束至今，尽管每天清晨在帮助母亲做饭的同时，都会与以往一样，照一照，简单地梳理头发。但是有许多事情压在心头上，没有看清楚自己略显消瘦、憔悴的脸。面对镜子中这张自己的脸，有些紧张，闪过异样的目光，那双秀眉如同受惊的燕子，扑动着双翅一般在她苍白的脸上上下舞动，拼命地挣扎。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面颊，又急切地抚摸双臂和胸前，发现自己手臂的肉不如以前有弹性，两根锁骨旁的窝儿深了一些，就连胸部也低了许多。我这怎么了？我应该是美丽的女人。
　　第二天，突然传来消息，王宇报名参军了，已经体检完，说是都穿上绿军装了。郭玲听到消息后，为之高兴。深秋的午间，炎热的太阳光照射下，给郭玲带来一丝暖意。她鬼使神差地拿着“北京凳”（单人坐的四条腿凳子），坐在了榆树下。她知道，王宇回家或出门都必须经过她的家门，期盼着遇到他，祝福他。她似乎觉得脸有些僵硬，有些魂不守舍。也觉得自己很疲惫，内心很难受，胸腔隐约地痛。她明显觉得身体发生了异样，双手拔凉，但是，仍凝望着通往矿区唯一的崎岖土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她强装微笑，希望看到王宇。因为王宇一走就是几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就是回来也未必能见到，自己也要上大学了。作为好朋友，能够送上祝福也是应该的。时间在分秒流逝，王宇却一直没有回来，她眼睛不时地盯着那条路，盼望能够看见他，内心伤痛又膨胀起来。然而，让她很失望地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看到王宇的影子。
　　刚刚要转身回家，却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一身草绿色的军装身影渐渐地清晰了起来。王宇黝黑的圆脸放着光，两只黑黑的眼睛瞪得很大，满含微笑地看着她，头顶着绿色棉军帽在阳光照耀下，十分耀眼。郭玲温柔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嗯，像个军人，突然我觉得你长大了，成熟了。”
　　听着郭玲的赞许，王宇兴高采烈地说：“没有想到能够从你口中说这样的话，我太高兴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夸我。”王宇此时充满了自信，气血也往上涌，接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
　　“哎呀。”郭玲慌乱地收回了手，低声地道。“上回已经惹出是非了，咋‘吃一百个豆子，还不嫌腥’呢？不要这样啊！”
　　“嘿嘿，看着你我的心就像猫挠似的痒痒，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王宇充满磁性的男中音，深深地吸引着她。她会一辈子不会忘记他说话的声音。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连自己都无法理解。
　　“王宇，你马上就要进部队了，我提前祝福你，我期待你有个好消息，立功受奖。”她声音发颤，心跳愈加厉害。
　　“嗯，我会努力的。玲子对不起，我母亲有点无理，伤害了你。”
　　“别说了！”郭玲道，“唉！起初，我的确很生气，后来又一想，她毕竟是老人，再不对，也要原谅她吧！”
　　“嗯，你真了不起，能够这样通情达理处理事情，让我很佩服！”
　　“那有怎么办呢？我们都即将离开矿区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免得给我们带来烦恼。”
　　此时，王宇回想起这几个月与郭玲游玩、捞鱼等等，不间断的接触，彼此之间了解了许多。尤其郭玲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柔的性格，娇媚的身材，的确让他着迷。在郭玲的心里也很清楚，王宇是很认真对待她的，知道他爱着自己，这一点她确信无疑，直觉比理智更使自己相信。她经常会看到王宇那充满柔情的目光，那种热度烤得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同时，王宇心里也在揣测她，彼此间像隔着什么似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在郭玲心中，王宇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也许看那本小说太入迷了，深陷其中，无形中把王宇与男主人公理想化地进行比较，总觉得王宇缺少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唉，他为什么俊美，而王宇是那么矮小，一点儿不帅气，可心中又有说不清楚的依恋。
　　他爱她，却不知道女人的心像天上的云，难以琢磨。或许他这辈子都难以理解这种变化莫测的情感。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样痴迷地爱她。尽管不知道她内心想啥，但是越是这样，他越有好奇心，去寻找开启她心门的那把钥匙。
　　王宇如愿以偿当上了兵。出行那天，矿武装部组织人员打着“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横幅，敲锣打鼓前来他家里表示祝贺，也引来街坊四邻围观。不一会儿，在人们的簇拥下王宇胸前挂着红纸做成大红花，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在了前头，后面跟随欢送的人们。
　　当走到“郭大喇叭”家的门口，她看到了郭玲依靠在榆树下，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中泛起波澜。他咧着嘴冲她一笑，这是一种温馨的笑容。“玲子，等我好消息。”
　　郭玲也不由自主地报之一笑后，立即紧紧地抿住嘴角，眼睛湿润地点点头。“怪婆”扯了一下王宇的胳膊，冷冷地看她一眼，试图告诉儿子，不要理会她。同时，“怪婆”夸张似的扭动着肥臀，不停地摇晃着，告诉郭玲：俺儿子也有出息，去当兵了。郭玲没有在意“怪婆”那副丑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宇的身影。虽然自己受到“怪婆”羞辱，连心里最最珍贵的东西已经被她放肆地践踏，但是居然现在恨不起来，并觉得“怪婆”那种怪异的举动显得无知和可笑。王宇心中清楚郭玲一直在注视着他，每走几步，不时地向后张望，露出期待的眼神儿。
　　郭玲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失神儿地看着远去的他，以及欢送的人群，直到视线模糊。
　　“玲子，还在看呢？”突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郭玲回过神儿来，扭头向后看，宋双喜已经走近自己的跟前。
　　“王宇当兵了，今天走，我在这里欢送他。怎么，你没有欢送他？”
　　“没有。看他那副神气的样子，我心里别扭。”
　　“难道是因为上次那档子事情耿耿于怀？”
　　“不是全部。我是想，我如果家里也有能耐的亲属的话，也能当上兵，也会风光一把。”
　　“呵呵，我看你是既羡慕，又嫉妒。”
　　“唉，就算是吧！”
　　“你和他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应该祝福他才是。”
　　“嗯，你说得有道理，毕竟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可是，我始终对他有偏见，可能是因为你的影响。”
　　“我的影响？”
　　“对啊，因为，我们也是好朋友，我也非常喜欢你。只是我没有他那么大胆地表示自己的想法。”
　　“原来你对我也有些想法？”
　　“就算是吧。可是我没有底气向你表达，因为你‘眼眶高’，而且很漂亮。”
　　“哎呀，别说了。”
　　此时，郭玲很慌张，心都快要跳到喉咙里了。
　　郭玲看了他一眼，这时的双喜与柔和温顺的王宇有着截然的不同。王宇是个很莽撞、很率真的人。而双喜虽然在她面前有些怯懦，但是在处理事情上表现得是那样干脆、冷静，遇到紧急的情况不想多说一句废话，果敢刚毅。
　　“难道我说错了？”
　　“不，不。”
　　“不过，我是对你还是有耐心的，如果老天爷给我一次机会的话，将来我会娶你的。”
　　听了双喜的表白，郭玲浑身上下顿时感觉到冰凉，面色有些煞白。她双臂交叉拢在一起，头脑中忽然闪现出了王宇。同时，她也清楚地看到近在咫尺的双喜。虽然她对他不讨厌，也由衷地喜欢他。她心底下埋藏着一个心愿，那就是保持朋友之间真挚的友情，不能，也决不能演变成爱情，不想再带来风言风语来玷污自己的名声，只能靠时间的推移找到答案。郭玲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面容已经有了改变，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深深地思忖。脸上还泛起自己从来没有的过的温情。双喜的眼睛瞪得哪么圆，很朦胧，很迷茫。
　　宋双喜哀叹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感觉到郭玲神色不对，关切地问：“玲子，怎么了？”
　　“我有点冷。”
　　“送你回家吧！”
　　“不，我自己能回去。”她抬起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胆量看着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神，心里异常兴奋，眼睛却直往地上溜。她迈着轻轻的步伐，去推开自家的门。
　　郭玲病倒了。她觉得自己很虚弱，不知道自己身体怎么这么糟。躺在炕上身体如僵尸一般，面无血色，有气无力。这可让父母急坏了，赶忙找来矿医院的医生来家出诊。出诊的医生根据她的病情，面露难色，很难确诊。建议郭玲父母领着他到大医院看一看，不能再耽搁了。
　　郭玲原以为自己感冒了，没有什么大碍，用点药就会好些。可是听了医生这么说，心里顿时感觉病情严重，担心地问：“医生，我患的是什么病？”
　　“孩子，病情不是很严重，只是我确诊不了。再说了，矿医疗设施比较差，需要到大一点医院确诊，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哦。不会有大事儿吧？”
　　“孩子放心，只要大医院确诊了，你的病就很快治愈的，不要担心。”
　　“一旦严重了，那不是耽误我上大学了吗？”
　　“如果耽误了，可以明年接着考啊。就凭你的成绩，上大学不是问题！”
　　郭玲伸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娘，俺要上学，俺要上学啊！”
　　田敏这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只能劝慰道：“闺女，身体要紧，你娘你爹会全力争取，让你读上大学。”
　　刹那间，她的心仿佛被一头怪兽狰狞地撕扯着，感到一阵剧痛。这时候，她感觉到父亲正看着他，目光中掺杂着担忧和怜惜。虽然非常疼爱着自己的女儿，十分酸楚，却爱莫能助。
　　“郭大喇叭”看出了女儿的心思，轻声地说：“闺女，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找最好的医生为你看病，你就不用担心了。”
　　郭玲将头扭向母亲的一边，用被蒙住自己的脸，低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