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109《银色钗子》
　　天空阴沉沉的，不久远处隐隐传过来一声闷雷。由远及近，雷声越来越清脆响亮了。秋婉玉下意识地向张天默的怀中靠拢过来，细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张天默低下头，自怀中取出了一根银白色的头钗子。借着摇动的烛光，便能看清这钗子上面有一只很小的鸟儿正喜滋滋的张着嘴巴。鸟儿旁边是一朵梅花，呈粉白色。整个钗子上的每个细小的地方都清楚得很，可见雕琢得甚是精细。
　　“婉玉，这银钗子，是小时候姐姐留给我的。从小，我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们离开的时候，除了一封写着仇人柳路斌的信之外，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当我打听到柳路斌的消息的时候，便让我更为痛苦欲绝......”
　　秋婉玉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质疑道：“为什么？”
　　张天默接道：“因为柳路斌，就是后来将我抚养大为我而死的养父......但是我不懂，他们既然杀害我全家却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始终纠缠在矛盾里，但是我必须报仇。当我下定决心取他二老之命的时候，他们却又因我而死。他们武功很高，让我不懂为什么他们却又显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甚至那么轻易的就让人给杀害了。”
　　秋婉玉惊讶着问道：“那柳寂知道这些吗？这么说你养父母曾经丢了的小男孩就是柳寂对吧。”
　　张天默沉重的点了点头道：“这些事情柳寂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为他平添痛苦。一个从小失去亲人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淡然。既然这样，又为何要他重新捡起已经差不多丢了的悲伤。柳家二老死后却是因为我，但是却不是我亲手所为。所以，柳寂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的仇人。而对于柳寂，他始终都说我同样是他的灭门仇人。”
　　秋婉玉道：“那你真的也杀害了他的全家吗？”
　　张天默垂首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他杀不杀我，我都必须要报仇。”
　　秋婉玉道：“那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害过柳寂的亲人对不对？”
　　张天默抬眼看了看秋婉玉：“对，我什么都不知道。”
　　秋婉玉愤愤道：“那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竟能拖了这么多年。这么久了，你还能解释清吗？”
　　张天默道：“为什么要解释，总之彼此都一样要一战。解不解释又有什么区别？”
　　秋婉玉道：“当然不一样，难道你就不要还自己一个清白吗？”
　　张天默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的片面之词有谁愿意听。江湖上除了刀剑就是生死，哪来那么多的解释。清白？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清白可谈吗？多少人就是因为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死的那么难堪那么惨。我从来不相信清白。”
　　秋婉玉黯然垂首，不由得沉默了。对于江湖她当然不会懂得很多，但是对于朝廷，自己可是亲耳听爹说起过。忠奸不分，害得多少无辜受害。她不懂，为什么都说好人有好报。而发生的很多现实的事情，却是坏人横行于世，好人惨遭毒害。为什么人的良心远远比不过金灿灿的黄金成事。
　　“后来，我和姐姐在一起。那时，姐姐也不是很大。但是她很成熟，而且很疼爱我。这银钗子，就是她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他双眼微湿语声有些哽咽起来。
　　“后来我和姐姐为人所逼，那时我虽然已有一些武功，但由于身体较小，面对大人的时候难免吃亏。情急之下，姐姐将这银钗子留给了我。说这钗子是她最喜欢的东西，而且能保护我平安。姐姐为了保护我，被那些人打下了山崖。而我，被姐姐藏在了草丛后面，后来才侥幸逃过了一劫。我一连一个多星期都在眼泪中度过了。我跑遍了山谷下面哭喊着找寻姐姐的尸体，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我想，姐姐的尸体或许是碰上了野狼野狗了。越是这么想，我便越是难过得厉害。”
　　秋婉玉见他眼眶中满是泪水，轻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一个人在山谷中游荡。自从离开了姐姐，我学会了自己找野果子充饥，找河水解渴。过了一些日子，我又学会了狩猎。便自己做了弓箭，猎一些牲畜。”
　　说道这里他戈然而止，似乎不愿意在回忆下去那段一个人悲苦的往事。
　　良久，他才从思绪里拔出来，勉强翘起了嘴角道：“婉玉，这钗子送给你。”
　　秋婉玉心里一惊，顿在原地，怔怔的望着他一动未动。
　　张天默抬起手，将钗子轻轻的插在了她的头上。在看她的脸时，只见她双唇抖动，泪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她哭喊着他的名字一把抱住了他。张天默伸手环住她的背，将她紧搂在怀里。眼角，如流星一样滑下了行行泪水。
　　
　　110《沉香阁前》
　　下了一整夜的雨，清早的天气湿湿的。推门出来，空气里夹杂着浓嫩的草香味儿。张天默嗅着清鲜的空气，心情舒朗极了。他仍然很早就起来在河边练剑，身边摆放着那只旧色的酒壶。间歇时他喝了几口，脸上终于展开了一抹幸福的笑意。很久了，他都没有这么的轻松过。就连今天的酒都不一样了，味道比往日里稍微清甜了一些。长期酒精的作用，使他多年来的酒量越来越厉害。料想当下，只怕真的找不出比他还能喝酒的人了。
　　“酒是越喝越醒，心是越醉越明了......”他低语着，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秋婉玉已经不远的走了过来。两人相距几尺时，张天默微微翘了翘嘴道：“这么好的天气，真是难得。”
　　“好天气难得？”秋婉玉不解的一愣，但她却勉强一笑，说道：“张大哥，我想要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张天默剑眉一挑，微笑着道：“嗯，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秋婉玉咬了咬嘴唇，难看的笑着：“张大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真心的笑容。我好担心，好怕你这种笑容会在次消失。”
　　张天默听她这么一说，便更努力的一笑道：“不会了，改过去的早就该过去了。面对回忆，实在是太痛苦太无力了。”
　　秋婉玉点了点头道：“那你真的愿意陪着我度过这一辈子吗？”
　　张天默道：“我愿意，你放心。”
　　不知什么时候，天又开始阴了。真像张天默说的一样，好天气难得啊。刚才还是温柔的天空，这么快就拉下了脸。

过了林子，平坦的土路上。秋婉玉和张天默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却又恢复了安静。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秋婉玉不久前已差人送了信回去，此刻她却有些担心。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风浪到底有多大。张天默知道了会不会别她而去，出来这么久了，爹又是要如何的责骂她，她和张天默的事情，爹能不能同意......太多太多的事情，都令她心升恐惧。一路上，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在谈风景了。面对她的失态，张天默反倒有些不解。但他没有问，他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在没有解决之前最好保持沉默。
　　就这样，他们一路上用了几顿餐，投了一家店。直到第二天快晌午的时候，秋婉玉道：“张大哥，就快到了。”
　　张天默像她微微一笑道：“婉玉，你不用这么紧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秋婉玉内心纠结道：“你能保护我吗？天默，你不知道。我并没有危险，只是你的心里能陪我坚持吗？”她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她不想这场分离来得这么快。面对悲剧，她只想拖下去。能多一天快乐，就多一天。或许，她还有些自信，自信自己的坚定，自信世事都是存在转机的。也许会是圆满的结局呢？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时候，她只能努力的给自己一些安慰。
　　走着走着，秋婉玉停下了。她伸手一指，张天默目光随她指尖望过去。是一座极高大的宅院，门前两边各立着两只白色的雄狮。抬头看去，‘沉香阁’三个金晃晃的大字赫立眼前。那大红色的木门两侧，各贴着一条宽大的对联。仅是门，就不难让人看出这座宅院不是普通的。不是皇亲，也定与朝廷有着亲密的联系。
　　秋婉玉转过头望着张天默，声音微有些颤栗道：“这是丞相府，里面住着一位皇上亲封的丞相。”
　　张天默语声一阵冷道：“你与朝廷的人还有纠结？”人人都知道，江湖与朝廷从来都是陌路的。就算有关系，也是对立的。至少，不可能是有好的。
　　秋婉玉心里有些发抖，说出的话很不自然：“是，我......”
　　张天默见她一副恐惧的样子，止住了她的话道：“婉玉，你放心。有我在，他们就算是什么，也不敢对你怎么样。”说着，两人向大宅院走了过去。
　　
　　111《美丽天使》
　　到了门口，门卫一见是秋婉玉，急忙打开了两扇红色大门。直看得张天默暗暗不解，但他却很冷静，虽然他已经有些质疑了。
　　这时阿福跟在秋枫身边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还不到秋婉玉身边，小彤已经落下了豆大的眼泪哭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抽泣着。她是秋婉玉身边的丫头，两人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她这么一哭，直哭得秋婉玉双眼模糊。她望着四下的环境，没有变。只是门外多了数盆百合，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她知道，这一定是小彤为她而弄来的。可见，这些人对她的想念有多深。
　　良久，她才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挪到秋枫身前，口中胆怯道：“爹，我......我......”
　　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等待着秋枫的审讯。令她没想到，秋枫早已经老泪纵横地望着她，道：“玉儿，你可把爹给担心死了。”短暂的一句话，秋婉玉已经哭出了声响。她一把扑进了秋枫怀里，撒娇的哭着，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
　　张天默始终直直的站着，一动未动过。
　　这时秋枫抚摸着秋婉玉的头道：“回来就好，这次爹不怪你了。不过，下不为例呀。”
　　秋婉玉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
　　秋枫抬起头望着张天默问道：“他是......”
　　张天默正欲开口，秋婉玉接道：“爹，他叫张天默。你忘了，小的时候，哥哥还说过几次他的名字呢。”
　　秋枫双目一亮，微笑道：“张天默，就是那个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神剑张天默？”显然面对这个名字，秋枫有些质疑。
　　秋婉玉又接道：“可不是吗，爹。当初我多次险些遭人暗算，都是他救了我。张天默的武功啊，可厉害了。”说道这里，她才裂开了嘴巴自豪的笑了起来。这时小彤已经招呼着秋婉玉回房，要她换干净的衣服。秋婉玉回过头，与张天默目光一对，她道：“张大哥，我去去就来找你。”说着着急的走了过去。

秋枫忙伸手邀张天默进正厅里用茶。张天默本想就此离去，可见秋枫盛行难却，边不得不随之进去。其实最主要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显然对于和秋婉玉之间的又一场分离，还没有做好一定得心里准备。
　　进到客厅，双双入座后。秋枫命下人上来两杯西湖龙井，道：“这茶叶子新鲜，对身体也特别好。”张天默望着茶杯，心中不由想起了酒。此刻他最想喝的就是酒，而哪里还有心情品茶。可是面对秋枫的诚心，他只得端起了茶杯饮了一口。便觉一阵清凉，确实很舒服。如果不是因为酒，他想自己很可能会爱上茶。可是太晚了，酒已经占有了他所有的痛苦和生命。而且酒可以为他驱痛，而茶却不能。
　　秋风微笑道：“看来这些时日玉儿在外，定是由你照顾。真是多谢张大侠，如果张大侠不......”话未说完，就见秋婉玉走进了会客厅来。往日有客在时，秋风时绝不允许她就这么轻易进来的。而这次女儿的出走，显然让他对女儿更加的宠爱宽容起来。
　　张天默抬起头望向她时，冰冷的目光不仅一惊。他并不是惊讶她来到这里，当然对于深闺宅院里的规矩，江湖人士自然不会懂得太多。他只是惊讶她的美丽，她甚至比林小枫更加的美丽。两人四目相对，秋婉玉不仅脸上一红。此刻，她已由小彤为她梳理完毕。身着一件亮粉色长裙，金黄色的蕾丝边更加的醒目夺彩。这衣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肩上洁白色的丝绸锦缎一直拖到了腰上。最后紧紧的裹在了柳腰上面。那乌黑的长发垂直的耷下来，更衬得那张脸冰肌如雪。只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淡然。她瞬间垂下眼帘，清步走了过来。
　　张天默心里不禁叹息，这个秋婉玉已经不在是那个让自己刚刚开始快乐的人了。她一身的娇贵，只能让人感到压抑。面对眼前的这个极其漂亮的仙子，任何人都只能避开。这样的女人，难怪一开始就让他发觉单纯的可笑。她就像是一只美丽的天使，让人遥不可及。她只能在深闺中才能得到滋养，而江湖，只能让她枯萎。想到这里，他感到内心里涌过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