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

　　天还是阴沉沉的，只不过天边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那片火红从昨晚夜幕拉下的时候亮起来，亮了几乎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才渐渐的熄灭。
　　战天涯带着仅有的百十人穿过鬼见愁，进入到森林，来到曾经熟悉的林中部落里。
　　说是部落，其实就是一个彝族的分支在山里居住的一个不到三千人的山寨。
　　山寨依山势而建，防野兽、防官兵、也防山贼。常年的山中打猎和无外界世俗影响下，造就了这些民众的强悍、桀骜不驯。但寨中老少对战天涯却敬佩有加。
　　其实也就是战天涯偶然路过，一刀裂了一只暴怒正在发疯的狗熊，而狗熊扑击的对象就是正在打猎的山寨头人。
　　战天涯想起往事，习惯的扶向腰间，然而那把阔剑却不在了，摸到的是临时别上的长刀。
　　“主公，辛大哥他们能回来吗？”严义实在憋不住，忍不住问道。
　　“应该能回来，就算不敌，按着地理形势，也能全身而退。不然，我也不会把他们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年轻人。”战天涯停下来，向身后望去。
　　但望到的是遮天的连绵参天巨树，连天都被伸出的枝杈切割成无数的小块。森林中看不出来时辰，但约莫应该是午后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夜加一个上午了，目的地也应该快到了。
　　“那个小孩子真的有本事打败百胜将军龙傲天？”严义眉头紧皱，又问道：“五十人对万余人，属下怎么看怎么心寒。”
　　“胜败倒是无妨，但那个孩子足智多谋、心有玄犀，往往能提前窥得先机，虽然身份未知，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我想虽然无胜之说、但也不会败，最少自保有余。”战天涯在战败以来，第一次觉得清醒起来，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明白了。”严义思考着点了点头，再问：“主公，那咱等到他们回来，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回阴山吗？”
　　“已经回不去了，”战天涯神色黯淡下来。自己带出来的那些兄弟哪个跟着自己回来了？何况朝廷会放过还在阴山留守的那些兄弟吗？
　　他想起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山寨，从五六十人发展到万余人。
　　就在他听说将自己赶出家门、恩绝情断的父亲被人诬陷，家族被连根拔起，老老少少一百三十二口人被压入死牢中的时候。他带着山寨的众兄弟们下山，想乔装打扮分散开来混入京城以寻得机会救回家人。
　　但道途遥遥，朝廷的关卡甚多，不料被发现。于是，只好揭竿而起杀了守关的官军。
　　这样一来，想暗入洛阳城的计划就被打乱了。然而闻讯围剿来的官兵，使得战天涯开始了东奔西逃。为了活命和官军硬是打了几场恶战，以少胜多的击溃了一次次前来围堵的官兵。
　　不料，却打出了名头。由于他治军严谨、奖罚分明，为人仗义疏财、做事又雷厉风行，从边疆一路打回中原，百姓是秋毫不犯。但打下城池中的物资，除了必须的军用，其余的都分发给了当地百姓。
　　于是，三山五岳的好汉和被官宦欺压得走投无路的百姓们，却络绎不绝的投奔了他。使得他在几个月中就集齐了二十万人马，拜了把兄弟、自封了大将军，开始有条不紊的向洛阳征伐。
　　对于做官者，也是紧着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者杀，维护一方百姓的廉洁清明的贤者留。于是，了解他们的百姓对他们赞赏有加，称他们为侠军义士；而不了解的百姓就认为，他们是朝廷公布的背叛朝廷、杀人如麻、吃人不吐骨头、茹毛饮血的妖怪魔军。
　　但不管怎样，战天涯和他的兄弟们都被冠上了各种光环，时暗时明，声势逼人。
　　打仗不是急事，但战天涯听到父亲和三个亲兄弟，以及家族中一百多口人，本要在秋后问斩示众，却因为自己的作乱而提前时，他急了、慌了、打乱了制定好的行军的步奏。
　　他等不及，也等不了。本以为这辈子要老死在阴山下，再也没有希望回到那个战家，也不会再走进那个叫他悲愤、难忘的京城。
　　但家族忽然的颠覆，使他知道他要进京城！那里有他的最亲的人就要被昏暗的朝廷问斩！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身上流的是战家的血！就算那个家再不要他，但毕竟在那里赋予他生命，也是他的根，永远斩不断的根！
　　远水不及近渴，生死之间要的就是速度。速度最快的就是骑兵，可骑兵不够。于是他发疯般的四处调借，东拼西凑集齐了十五万骑兵，冲过围堵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洛阳。眼看朝廷布防不及，洛阳就要被攻陷的时候......
　　结拜时最小的兄弟，也是战天涯最看重、最疼爱有加的兄弟霍耀，却背叛了他。
　　霍耀自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被贺兰山最大的马贼头子收为义子。在一次朝廷围剿马贼的战斗中，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后，霍耀接替了父业。在不断的火拼中，成了那一带马贼王。
　　他瘦高精悍，一手马刀出神入化，手下的骑兵最多，有四万之众，几乎占战天涯所有可以有效指挥骑兵的一半。
　　战天涯极为相信他，但从背后插刀子的却是他最信任的人。就在洛阳城就要被攻陷、家人就要获救的关键时刻背叛了他！
　　本要砍进敌人身体中的刀枪却砍在了身边自己人的身上，救援而来的朝廷大军从身后开始攻击，守城的敌军又迎面反击，背腹受敌、猝不及防，本就东拼西凑的全军顿时大乱。
　　战天涯想力挽狂澜、却无力回天，功亏一篑、全军覆没。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是没有想到是他醒来的时候，却躺在了何老头的驴车上。
　　他不知道霍耀为什么叛他，但他知道霍耀是重情义的马贼，不然也不会成为纵横贺兰山一带名头最响，实力最强大的马贼。
　　但霍耀却背叛了他，造成的后果难以想象，不但战天涯败得脑肝涂地，守在退路函谷关的老三关东也是被他诓开关口，设计歼灭了前来救援的十几万大军。
　　战天涯伤的很深、很痛，他不敢去想函谷关大战的结局，也不敢找人去问，生怕问出来的结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虽然家族毁灭不是他的原因，但却因为他提前问斩；若是兄弟们也因为他而离开，真不知自己怎么能活下去，支撑着自己的还有什么？
　　“......救援你的十五万大军在函谷关被围歼，只有三万余人脱困。你的兄弟降的降、逃的逃......”还好，那个少年的话，给了他一个结果，或逃或降......只要没有死，哥哥会拿命把你们先救出来再说！
　　“主公，想什么呢？”严义向四周打量着，低声说道：“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连鸟鸣声都没有。”
　　“是太安静了，停下！注意警戒！”战天涯也观察着四周说道。
　　“都不许动！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不等战天涯说完话，前面几乎看不出是路的小径上，冒出了一人打断了战天涯和严义的对话。
　　那人浑身落满了树枝枯叶，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人样。不知是胖的原因，这人就像一个沾满树叶的圆球。
　　周围的参天巨树上跟着索索的响动起来，数十支弩箭从枝杈间露头，对准了几乎赤身裸体、因开路而披荆斩棘已经疲惫至极的众位将士们。
　　严义握紧手中的朴刀，闪身在战天涯身前。
　　众将士不明敌我，也都紧张的拔出刀剑相互围成一团，把战天涯、阎王、何老头和小雯几个围在中间。面对高空攥射的弓弩，没有一点防御和反击能力，只有抱团抱的越紧，里面的人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战天涯轻轻拍了一下严义的肩膀，感谢严义的舍命相挡，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推开身边围着他的将士，走上最前说道：“我是战天涯，想到凤岭寨去。不知阁下为何挡住去路？”
　　“你真的是战天涯......战英雄？”对面那个人的口气有些愉悦、有些敬佩，更有些如释重负。
　　但那人上前再次细细打量时，忽然向后急退几步，道：“不对！你不是战英雄！我认得战英雄的剑，它从不离身，那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还有，战英雄就算兵败逃亡，也是盖世的英雄好汉，绝不会像你们这般猥琐，丧家之犬的模样！你再不说明来历，就休怪我滥杀无辜！”
　　战天涯不由苦笑，难怪对方不认识自己。自己还好还有件长衫，也布满了血垢。其他的人基本上就剩了内衣，大部分都是用蒿草绑扎在身上驱寒。
　　“别动手！我真的是战天涯。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的绰号是胖大海，对吗？”战天涯也仔细的观察着对方，已经认出了来者。
　　“说的是没错，我很出名的，很多人都知道我外号，你知道也不为过。看着你也有些蛮熟悉的感觉，但非常时期，阁下若是不能证明，还请你们往别处去吧，寨子里不收难民。”胖大海听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得意，但还是正色说道。
　　“我真的是战......”战天涯无奈再次说道。
　　依他的脾气本就要拂袖而去，但他知道附近森林中除了这个山寨，近百里都荒无人烟，没有弓箭怎么获得食物，若不能在这里得到些补给，自己倒无所谓生死，但身边几乎个个带伤的战士却要吃不消了。
　　“别说了！就你那模样怎么可能是战英雄？战英雄就算是躺在猪圈里打个滚起来，都比你美若天仙！我呸！错了，是天神！我知道你们难民不容易，可以不计较你冒充战英雄，但还是赶紧掉头走吧！若是再前进一步，那就把命留下！”胖大海不耐烦的叫道。
　　“可......”战天涯一脸苦笑，深刻感触到了落毛凤凰不如鸡。
　　胖大海这会连话都懒得说，但横在路上，一副要想此路过死都没门的模样。
　　“主公！我们走！”严义一脸愤怒，怎么在这混蛋的嘴里，主公比在猪圈里的模样还糗？自己的模样也不怎么样，和头野猪也差不多！但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
　　众将士也都恼怒起来，但恼怒的主要原因还不是眼前的胖大海，都忍不住记恨住李松那个年轻人起来。主公这个摸样还不是拜这家伙所赐，主公要不是为了以身作则，怎么会这样被人嗤笑。
　　胖大海看到这群人离去，一下子松懈下来。刚才给自己的感受就像是面对了数十只无声咆哮的地狱猛兽，那种寒意叫自己打心底的冰凉。要不是人多，自己又是刚提升的护寨小队长，绝对会转身离去。
　　“那些是什么人？”一个内着紧身衣裤，外着兽皮做的圆领坎肩、短裙，手持一柄钢叉的年轻人急匆匆的赶来，看着战天涯被那些衣不遮体的人围着向后退去，不由问道：“不是战英雄吗？”
　　“三哥，不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溃兵，还想进咱们山寨，”胖大海长舒了口气，说道：“还好我急中生智，不费一刀一箭就都赶走了，可得记我大功一件啊！看来这回旺木六叔也终于判断错了。”
　　“溃兵？”叫三哥的人疑惑道：“这里怎么会有大群的溃兵呢？”
　　“谁在说我坏话？”一个老者也跟了过来。这位老者穿着对襟无领的上衣和长裤，缠着的头巾插着根雉翎。那根羽毛光泽鲜艳、挺拔耸立，随着他的疾走微微的颤抖，这是寨中长老的标志。
　　“六叔！我可没有说，只是那些人不是我爹和长老要寻找的人。”胖大海一口否认。
　　“这里已经深入森林百里，寻常逃难者是到不了这里的。知道去寨子道路的人不多，就算不是战英雄，也是和战英雄有关系，怎么不问下就把人赶走？”旺木六叔目光如炬，已经从背影看出那群人个个都是嗜血舔刀锋的狠人，不经历战火洗礼的人是没有这样杀气。
　　“那人是说他是战英雄，可是我叫他证明，他们自己就走了.....”胖大海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眼珠子一转，又道：“他就拿了一把破刀，战英雄的剑我可是见过，绝不是战英雄。”
　　“胡闹！洛阳城败、函谷关遇伏，朝廷悬赏黄金千两、万户侯的要犯。这个时候谁没事敢承认自己是战英雄呢？若不是他又有谁能从千军万马中脱离来到这里？寨子里派人四处打探，方圆数十里就只有这队人马了！”旺木六叔眉头紧皱，向前疾步追了过去。
　　“难道又是我错了？”胖大海郁闷道。按说自己的身手在寨子中怎么也算数一数二的，但老是做错事，都年近二十才做了山寨的跑腿的小队长而已。
　　“快追吧，若战英雄真被你赶走了，看你爹怎么揍你。”三哥笑着说道，跟了上去。
　　树上的那些猎手都攀爬了下来，嬉笑的看着胖大海。
　　“赤木哥，这下怎么办？你也太没眼光了，跟着你老做错事。”有人埋怨道。
　　“错了就错了，大不了挨顿揍。赶紧追上去大哭一场，说不得还能将功补过呢。”有人起哄。
　　胖大海一脸郁闷，不说还好，这一说太伤面子了。不行！我的做出点什么叫大家刮目相看。想到这里，胖大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也不去追，转身撒腿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