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也没钱买贵得惊人的书籍
作品名称:月牙堤 月牙河 作者:李超杰 发布时间:2015-04-10 19:07:47 字数:7890
老畦挥起手里的烟袋锅,搂头敲了保成一家伙。说,该把粮食全卖完,好让他拿去赌博。等他们两个老东西眼一闭、腿一蹬,轮到保成领家过日子的时候,再好样的家也能让他给领飞了。
保成一把夺过老畦的烟袋,把烟袋杆在腿上一磕两截,远远地扔了后。说,佰能敢跟秃子对打对骂,惹急了,他也敢叫老畦好看。伤心的老畦,说啥也不愿再拉巴保成两口子了。经小鸽等人调停,老畦在郭店会上买了口铁锅、和面盆、刀、碗、勺等炊具。外加四亩好地、四百斤麦子和不多的一点杂粮,跟保成两口子分开了家。双方咬死牙印,以后两家各过各的,饿死也不许去另一家拿个馍、喝口汤。
保成答应得爽利,分家后的第二天早上,就驮着杂粮和一大口袋小麦赶集卖了。到吃晚饭的时候,小舅羔子的钱就又挪窝换门庭了。第二天,他又装上两口袋麦去赶集,还是没撑三天,就又只剩一脸尴尬了。要不是两口子还得吃饭,保成连打面的粮食也不想留下一点。为了翻本,这孩子连牛逼的法子都想到了,就是再也弄不到一分钱。他东一头、西一头地在村里窜窜,甚至碰见个四指高的小孩,都恨不得翻一下人家的腰包,看里边有没有俩钱能借给他使使。无聊地晃荡几天后,茶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保成,把目光又盯上了梦周,他估计,梦周手里肯定会有流动资金,跟小鸽借钱还他,是梦周故意跟他玩的弯弯绕。
拍马有个架,先笑后说话。保成来到梦周家后,两只手抄在袖筒里,笑问梦周啥时候扒了草屋盖楼房,他也好过来帮忙提泥兜子、递砖瓦。然后,就直奔起了主题。说,他每次见梦周卖了家具,又拉回一车的木料。新摞陈、陈摞新的,梦周咋也该攒着几千块钱了吧?
梦周看保成一眼,苦笑着说,家具生意没有年前的行市好了,有时要熬到午后,还有可能原车去、原车回。又一直有人来要帐,急的就还给人家。他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欠了多少债,今来人,说欠一口袋麦;明又来人说,欠三、五十块钱。别说攒着钱了,他至今连帐也没还清呢。
保成眨着狡黠的眼睛,虽不敢直视梦周,却不要脸不要皮地说,还啥还?!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谁再来要账,让他上那间里找梦周爹要去,让他们要到的全是冥币。再不然,就让梦周来横的,说“欠钱、八年,问一问、打一顿,说一说、跺八脚,提一提、剥了丈人羔子的皮!”。
梦周停下手里活,盯着保成看起来。保成被看得有些心虚,讪笑着怯怯地说,他不是不让梦周还账,他是说,那些人咋也该等梦周站稳了脚跟再来要帐。梦周直视着保成,问:你都没等我把年过去,就来逼檩条钱,为啥人家就要等我站稳脚跟?只要欠了人家的钱,就别想挡住人家在何时、何地跟你要帐。
保成尴尬地说,“用急当了门前地、花钱卖了领墒牛!”他那不是急等用钱吗。
梦周“嗤”了一声,说,是啊!人有三急:屁急、尿急、屎急。这些急,都没有保成进赌场急。
保成为借到钱,表面上装作对梦周的话口服心服,嘴里也在不停地说着是。心里却想的是:没办法!人家“钱是光棍胆、有钱就有脸”。自己则是“只要借到钱,管脸不是脸”。保成眼皮一耷拉,愁愁地说,自己这回是真遇着难事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让梦周无论如何先顶给他俩钱花花。梦周问他是不是赌博又输了个一干二净,保成吐了口痰说,上辈子八成摸着尼姑B了——手气臭得能熏死人!输他妈九回大的,也赢不来一回小的。梦周劝保成还是及早收手的好,说,自古以来,赌博不但坏人的财运、时运、官运,更能让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保成见梦周要给自己上大课,脸上立马露出了不耐烦来。他撅着嘴打断梦周讥讽地说,别用人可前,不用人靠后啊!光知道锣是一面响,还不知道鼓是两面敲呢!这会蛤蟆、蝎子、屎壳螂,各人觉得各人强了。他以前帮梦周拉犁子时,咋没见梦周会那么多的大道理。见梦周被戳到痛处,只埋头干活不搭理自己,保成越发认定梦周手里有钱,越发觉得跟小鸽借钱是弯弯绕。他越说越来气,说,别看陈梦周平时不吱不吭,人家心里那是四大弯:辘轳把、水烟袋、鸡巴毛、豆芽菜。心里长那么多弯有啥用?要饭的手里打狗棍,竖起来光棍一根,放倒了一根光棍,就是不知道,媳妇在哪个老丈人的腿肚子上扔着呢!
梦周再也忍耐不住,一下把工具摔在地上,怒冲冲朝保成吼:“你以为我有钱是不是?我让你随便翻,无论翻到多少钱全都归你,今天要是翻不着,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保成又换了一副脸膛,诡秘地笑着,忙跑去梦周屋里翻找。床上、床下、甚至老鼠窟窿里都扒了一遍,却连一分钱也没翻着。他不顾梦周的怒火已窜到头发梢,又嬉笑着问,梦周是不是把钱都交给自己母亲保管了。梦周气鼓鼓地把母亲的门打开,让他进去随便翻。保成忙去枕头和褥子下摸了摸,又勾头看了看床底下后,嘴里嘟噜着“不知道藏哪里了呢!谁有那个本事翻出来?!”。梦周站在门口,见保成没翻到钱就想往外出,一下把他重重地推回屋里。声嘶力竭地让保成接着翻,今天翻不着钱,就别想出去这个门。
保成边扁着身子往外挤,边讪笑着说,他这个老头子,难道不能跟梦周开个玩笑了,难道梦周还能真揍他一顿咋的。毒气没处撒的梦周,只好把紧攥的拳头,照自家墙上捶了两下。保成看一眼梦周汩汩冒血的手,尴尬地笑着自我解嘲地说,这个孬种还学会发脾气了,以后再也不跟梦周闹着玩了,才算落荒而逃。
没过两天,保成又带着乔姕一起来了梦周家。见梦周不搭理自己,他嬉笑着在梦周身边,东扯葫芦西扯瓢,抓着尼姑喊大嫂地没话搭讪三句,殷勤地看梦周该用啥工具了,就慌忙帮着递啥。梦周本来要用锯,见他递了过去,偏就弃锯拿锛。等他再跑到锛前,却无奈梦周已拿在手里了。他嘿嘿笑着挡住不让梦周干活,问梦周身上还有多少钱,或多或少无论如何先借给他点零花。梦周站直了身子,故意惋惜地说,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借给他了!因为他说得太晚了,钱都让自己存银行里了。
保成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埋怨地问梦周,把多少钱存银行里了,存给银行干啥,咋不拿家来借给他?梦周故意给他吃后悔药,叹说,攒了那么多钱,自己又暂时用不着,怕被老鼠拉去抱了窝。保成急得狗不得过河似地,团团转着催梦周快去银行把钱要回来。说,银行连半夜里拿出来摸摸看看也不让,不憨不傻地咋会把钱存给银行。梦周故意说,可不是咋的,银行攥着咱的钱,还半夜关着个门,连串门说句话也不让,要不是自己正忙着,真该去跟银行要回来。保成说了声“你等着”,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眨眼功夫,也不管自行车主人在身后,惊慌地呼叫着跑来追要,保成就不顾一切地硬把人家的自行车,一路叽哩咣当地推了过来。他怕主人追上了要回自行车,着急地催促梦周快把存折交给他,他去郭店把钱给梦周取回来。
梦周看着心急如焚的保成,笑着把斧头递给他。说,那就是自己的存折,只要舞得紧,就会有用不完、取不尽的钞票。保成接过斧头,犹豫着问梦周,不用存折、拿把斧头去银行,人家能会给钱?梦周见保成执迷不悟地被钱迷了心窍,笑着让他去试试。说,他只要把斧头往银行柜的台上一扔,要多少人家给多少,不给就用斧头使劲砸。保成这才听出话音来,拿斧头的手腕一下软了下来。笑说,砸银行犯法。
待自行车主人气愤地要回车子后,保成又心有不甘地对梦周说,自己想给乔姕吃口改样的,手里连个钱皮也没有,梦周总不能看着他把乔姕饿跑吧!梦周递给他一根刮好的楝木樘子说,红瓤红肉、干净得没一点皮,让他愿啃只管拿去啃。
保成讨好地对着梦周笑,说,木料要是能啃,他和乔姕那不是蛀虫了?!
梦周数落起保成,说他年纪轻轻就天天抹牌、打麻将,那里边能有他的魂咋的?保成嘿嘿笑说,打麻将就是刺激。赢钱的时候,三家往他一人手里刷刷地递票子,别提有多得劲了。特别是摸牌的时候,不看牌面,只需手指肚轻轻一趟,麻将牌上的几条、几饼、几万,他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运气好的时候,那是半夜里砍椽子——想谁来谁。保成不屑地说,梦周连天加夜干好几天,不如他自摸一把赢得钱多。那麻将场上的俏皮话,也都一套一套的,好玩得很。保成把麻将里的俏皮话,从一条到九条地链编,说:
小鸡无毛飞得高,横吹笛子竖吹箫,仨人走路一人高,火车道、路两条,红花芯子绿鸟毛,篱笆墙、扎得牢,龟头龟脑一身镖,钢丝床、不硌腰,扬州俊妮花裙飘。
一饼到九饼是:
苏州糖锣一面敲,金丝眼镜吊眉梢,三星斜挂柳树梢,小板凳、腿四条,五个丸子一锅熬,红腿裤子绿裤腰,水烟袋、莛子高,对襟马褂两开交,一脸麻子卖的什么俏。
九万到一万又是:
大姑娘摆手把人招、张飞胡子两边飘、十字路口把腿翘、两山没有一山高、伍云召手扶大竖刀、杨四郎北国把亲招、王三公子去逛窑、二郎犬单把猴子咬、一根扁担就想把泰山挑。
风头又是:
船到江心点一篙(中)、法国鬼子穿绿袍(发)、小白脸就爱晾裸膘(白)、(东)岳庙里把香烧、(南)衙相府找老包、(西)凉将、数马超、(北)国鞑子反南朝。
梦周讥讽地问保成吃饭了没有,保成以为借钱有门了,坦诚地回答说,吃倒是吃了,嘴就馍、馍就嘴,一点荤腥、油花都没见着。梦周让他赶快去麻将场,不要耽误自己干活。说,麻将里不但有荤腥、油花,还有鱼、有肉、有山珍海味,去晚了就让别人吃完了。
保成讪笑着说,自己不是罗锅腰上树——前(钱)紧吗!要是有钱,他才没工夫在这跟梦周闲磕牙呢。献媚地让梦周别干这出力的活了,把本钱借给他,跟着他去赌场摸两把,肯定比做木工来钱快。
梦周冷笑一下,说,他可不愿学保成拿钱砸水坑玩。保成嘿嘿地笑着,说,梦周要是真跟他学就好了,起码把媳妇先领家里来了。往梦周身边偎了偎,又说,他现在学会算牌了,知道哪远哪近,啥牌该留、啥牌不该留。再去赌场,肯定能赢得撑破口袋子。
梦周翻眼看了看保成,说,他那么会算计,给保成出个谜,看保成能不能算出来。保成惊喜地忙问啥谜,要挟似的跟梦周说,如果他猜出来了,梦周就得借钱给他。
梦周冷笑一下,说:
一层楼房分上下,
住着兄弟两大家。
下层人多岁数小,
上层人少岁数大。
保成一下猜出算盘,惊喜地嗷嗷叫着,跑去屋里让梦周娘赶快往外拿钱。说,梦周答应把本钱借给他了。梦周娘哪会有钱?出来门疑惑地盯着梦周,问是咋回事。梦周干着活也没抬头,说,既然保成猜出了算盘,就该回家好好地盘算一下,自己以后的日子咋过。
梦周为了赶这批活,连送母亲去表舅家走亲戚也没来得及。母亲就马来这一家亲戚,明里暗里已不知念叨了多少遍。小鸽走完自家的亲戚,刚把自行车闲下来。梦周就忙去借了来,带母亲去了表舅家。到县城后,梦周对母亲说,自己去新华书店买本工具书。然后,再去拜访县城的一位同学。把母亲送到表舅家附近的路口,约定午饭后在新华书店门口等母亲。
县城里并没有梦周的什么同学,他也没钱买贵得惊人的书籍。梦周只是不愿看到,那个从小看不起他,把他叫乞丐,表舅马来家的女儿燕燕。
梦周娘跟表弟马来多年后的重逢后,母亲就带着梦周第一次去了马来家。马来让燕燕喊梦周娘姑妈,她撅着嘴哼唧着,不安分地拿屁股晃荡着门,用大眼睛盯着梦周娘就是不肯张嘴。梦周娘笑着想去抱她一下,却被她的小手一把给拨开了。马来又让她喊梦周哥哥,这次,她倒是不哼唧了,却冒出一句“我才不要喊他哥哥!”。马来问她为啥不肯喊梦周哥哥,她用小手指着梦周童言无忌地说:“他老土,身上的衣服像要饭的,我才不要喊乞丐哥哥呢。”
旁边的梦周却如坐针毡,只觉得浑身发烫,脸红到脖子根。他和母亲的衣服不但破旧,上边还有很多的补丁。特别是他脚上的鞋子,前面露着脚趾,如群蛇出洞;后面露着脚跟,似鸭蛋投生。
从那以后,梦周就不喜欢再进表舅家的门了。即使受了母亲的差遣,硬着头皮去送些乡下新收成的花生、红薯,他都是进门后,倒下东西扭头便走,从来不愿多唠一句家常,更不会留下来吃饭。
梦周独自到了新华书店,拿起本书正准备翻看时。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巴掌,扭回头发现原来是小表弟人可,不远处还站着燕燕。
人可一下子亲热地抱住了梦周的胳膊,说是老爸让他和姐姐来这里找梦周的。
马来猜到了梦周肯定是在新华书店里忍饥挨饿,他生气地对人可和燕燕说,就说是他马来说的,梦周今天要是不来,以后永远也不要来了。
燕燕已是大姑娘了,她还是那么不喜欢梦周,眼神里充斥着避而远之的神情。
马来把梦周喊到自己身边,唬着脸问梦周怎么那么不懂事?这个世上还有梦周多少个亲人?人活一世,说起来有几十、上百年,那其实也就一个眨巴眼的功夫。一旦过去那几十年,再想起亲人来,亲人在哪里呢?谁能让坟墓里的至亲,再起来说句话?别管穷、有,都应该珍惜现有的亲情。无论你日后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你黄土下的亲人都不可能重生,都不可能享受你所拥有的一切。
姨姨也对梦周娘说,人可平时最羡慕梦周的学习好,天天问他的梦周哥啥时候再来,巴望梦周能带着他学习呢。姨姨对梦周说,只有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他才能出息地离开那个乡旮旯子。姨姨问梦周读高几了,有没有把握考个一类本科。没听到梦周的回答,她抬起头看面带羞愧的梦周,再看一眼有些尴尬的梦周娘,发现两人都低下了头。姨姨不解地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梦周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了。
梦周娘只好把成举死后,梦周辍学学木工的事以实相告。马来两口子气得立马蹦了起来,埋怨娘俩目光短浅,是糊涂虫。说,梦周娘俩这是遇着多大的难事了?咋不来跟他们说一声?如果梦周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他两口子就不操这个闲心了。马来有些蛮横地让梦周立马丢下木工去读书,不管娘俩有啥困难,无论吃的、喝的、用的,没什么只管来他家里拿,就是不能再把梦周耽误下去了。
梦周不想让表舅夫妇认为做木工没前途,他看到表舅家有不少松木料,对表舅说,先看一看他的手艺,如果不行,半年内还清帐,就再回学校里读书。
马来怒冲冲地回梦周说,看什么看?根本就不用看!做木匠能有多大出息?趁现在落下得还不多,他去联系一下县重点高中,看能不能马上让梦周回去读书。
姨姨见马来并没能从心底说服梦周,让马来先不用发那么大的火,要看看梦周的活做得怎么样,看看有没有发展前途。她的书特别多,地上、床下,几乎到处都塞满了书。她家的书橱却不多,而且样式陈旧,让梦周过完这个春节,来给她做几架书橱。
13
这个春节,佰能简直就是在煎熬中度过的,村里几乎没人听到他家放鞭炮,也没咋见到他家有人出门。正月十六是佰能结婚的日子,直到两天前,人们才看到他家里有忙碌的身影。
年前,佰能和黄敏兰定结婚日子的时候,瓢书记让小鸽和杂子陪同,领着佰能一起去的黄花园。这次,黄敏兰父亲还算客气,邀了本村书记一杆人作陪,备了满满一大桌酒菜。虽没再出恶言,却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出了黄家门,她就不再姓黄,改姓瓢书记家的陈了。姓黄的有自家一大群儿孙,有钱、得紧着姓黄的儿孙先花;有吃、得紧着姓黄的儿孙先吃。姓黄的有,是姓黄的;没有,姓黄的要饭也抹过陈梦集老陈家的大门。以后,姓陈的不要拿姓黄的家里穷、有说事。黄敏兰在陈梦集穷死、饿死、病死,那都是她的命。生、老、病、死、埋,都属于姓陈人的事,姓黄的愿问五八,不问四十。他话锋一转又强调说,如果姓黄的闺女是受气受死的,那就别怪他说话难听!到那时,冤有头债有主,咱血债血还!黄花园哪怕只剩一个四指高、能站着撒尿的,就不会跟陈梦集善罢甘休!
瓢书记和佰能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难堪得跟一人死了八个爹似的。瓢书记毕竟见多识广,尴尬过后,他让老亲家放心,自己娶儿媳妇是为了热热火火过日子的。他把黄敏兰叫成“俺孩子”,用讨好的语气说,无论啥时候,“俺孩子”回娘家说受气了,就让“俺孩子”把我的老脸捎去,随便老亲家吐、尿。一杆子陪客,见瓢书记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赶忙打圆场。黄敏兰父亲也就坡下驴,豪爽地招呼起大家放开量地吃喝。
席间,佰能被媒人叫去厢房,让他跟黄敏兰两个说说话。佰能看了一眼让人厌恶的黄敏兰后,不但没能说出一句话,还脸一扭呜咽着一下哭出两道清泪来。佰能悔恨死了当初的鲁莽,没给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让他终身面对一个看一眼,就后悔一辈子的黄敏兰。佰能并不甘心,他还想抗争、还想逃脱。他巴望黄花园突然天塌地陷,能一夜之间从地球上消失;他盼望黄敏兰能在婚前暴病身亡;盼望能有个野神游仙、白胡子老道,施展一下法术,让他永远摆脱黄敏兰。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年前八月十五下了场小雨,正月十五果真下起了大雪。不知这对佰能是个什么样的显映,反正他的心里比这下雪天气坏多了。他那张苦瓜脸上,谁也不知道到底隐忍了多少委屈和痛苦。
梦周、保成和放了假的小兵、小军等人,也都去帮忙租赁桌子、板凳和瓷器,打扫佰能家院里、门前和路上的积雪,以及搭帐篷、贴红喜字。佰能来到梦周等人身边,沮丧地蹲在地上。“唉”地一声哀叹,说,难道他真的就这么完了,就得跟黄敏兰那龟孙妮子过一辈子?谁还有啥补救的法子吗?谁知道哪里有卖后悔药的也行,让他去称两副吃吃。保成诡秘地笑着,朝梦周等人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地说,还要啥补救法子?等黄敏兰过了门,俩人天地一拜,小日子就那么凑合着过吧。黄敏兰也不是十分的丑陋,权当她的驼背是帮佰能在地上找钱呢。
梦周偷偷问保成,住着佰能的四合院,咋还不停地往佰能心里塞麦糠。原来,保成早几天找佰能借赌资,一分钱都没借出来。
佰能咬着牙、发着狠地说,等结了婚,他半夜里敞开大门,让大家随便往里进。谁要是能把她搞到手,让自己和黄敏兰离了婚,他就给谁五千块钱。佰能的气话,让大家都有些隐忍不住笑起来。保成更是跟得了狗头金一般,兴奋得不停地咳嗽,笑得嘴巴、鼻子、眼睛一起往外直喷液体。
正月十六这天,天气却放晴了。
黄敏兰没计较,佰能要把她娶进老房里。说,自己怀了野种,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只要佰能有个盛她的窝棚,她啥也不挑,看姓黄的妮子是不是真心想过佰能日子的人。
佰能的心里再怎么一万个不愿意,迎亲的花车还是没出任何意外地,给他把黄敏兰接来了。按老规矩,迎亲的彩车一进村,新郎官就要毕恭毕敬地站在路口。一旦彩车停稳,新郎官要到车前深鞠一躬,对车上的新媳妇说:来到咱家了,请您下车吧!
今天,过去的那些规矩,全坏了老丈人儿的了!
迎亲车停下后,却咋都找不着佰能了。谁的当谁去上,嫂子不能替姑娘。再怎么说,佰能的这趟活,咋也不能让瓢书记给替了。
一村人都帮着找佰能,满村找遍也没找到他的影子。不知谁提醒一句,佰能会不会在梦周家。梦周已回家连厕所里都看过了,佰能不可能藏在他家。最后,梦周还是拿着钥匙,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和小鸽、保成等人一起又回了一趟家。梦周的门还是从外边那么锁着,也听不见屋里有任何动静,隔着门缝也看不到里边有人。梦周刚要把钥匙插进锁孔,锁却“啪嗒”一下两瓣,自动掉在了地上。一干人推门进去后,保成掀开被子,发现佰能果然躺在床上。
佰能不但不愿意从床上爬起来,还埋怨小鸽等人多管闲事,要拉被子再把自己盖上。在全村人的瞩目和欢笑声中,佰能不肯上套的牛犊子似地,拉着不走、打着倒退地被小鸽、梦周和保成硬拉了出来。然而,就在把佰能拉到彩车旁时,他却猛然挣脱拉梦周、小鸽等人,独自变道回了自己家。
佰能家的老亲少眷一起过去劝,让他什么都别说,哪怕就到车前站一下也行。说,他心里再怎么委屈,三十六拜都拜了,别再差这最后一哆嗦了。佰能却宁死不去彩车旁站这一趟,瓢书记压不住火要发脾气,哪知道,他不发脾气还好些,一发脾气,爷俩当着众亲友的面就瞪起了眼睛。瓢书记问佰能到底想哪样,佰能反过来问瓢书记想哪样。说,谁要是硬逼他,他今天就连天地也不拜了,立马离家出走。让逼他的人跟黄敏兰拜天地、入洞房去。眼看着爷俩就要动起手来,众人只好先把瓢书记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