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月牙堤 月牙河>第五章 保成这家伙能得很

第五章 保成这家伙能得很

作品名称:月牙堤 月牙河      作者:李超杰      发布时间:2015-04-10 18:05:25      字数:9395

  
  集上逢会时,乔姕若不赶会,保成也准不会去赶会。乔姕若去赶会了,东家的活再当紧,他也必定找一百个借口去赶会。到了会上,他殷勤地替乔姕提篮、挎物,给她买小头饰,买吃的、喝的小零食。乔姕哪天要是被晚娘骂了,保成也便不去干活,就呆在乔姕身边,跟她说些体谅、怜悯的话,宽慰她的心。一来二去,乔姕对保成的依赖渐渐深了,也不那么讨厌保成了。保成再偷摸她的辫子,乔姕就装作啥都没发生。只在被人看到时,才扭过头用眼睛剜保成。没人看见,保成的手就是从腋下摸到她的奶子,她也架起胳膊挡住,不让人看到。
  佰能见留不住保成,对他和乔姕关系的描绘更是恶心至极,用毒语咒他说:就你那熊样的,生就的光棍命,娶媳妇?你娶老鼠去吧!洛宁女人的眼瞎了?会看上你这熊样的!
  保成去洛宁心切,嬉笑着也不理会佰能的诅咒,更不管他是不是生气。第二天天不明,就背上行囊去洛宁了。
  快两年过去了,佰能非但没拦住河里的水,也没养成鱼。但,他还是想拦河修坝,说,不干就前功尽弃了,干又没人力财力。佰能把自己的愤懑全都怪罪在瓢书记身上,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老家伙要是肯出本钱,让他干好、干大发了,以后在家里当老太爷有啥不好?谁见过这样的老人,光明大道不走,就愿做个守财奴!现在老家伙看自己就是个眼中钉、肉中刺,是个干啥、啥不行的窝囊废。佰能想把自己的那份地要回来,跟父母分开单过。梦周诧异佰能和父母关系会恶化到如此程度,说,这一带,还没有人不到结婚就闹分家的,传出去了就怕人家笑话。劝佰能别太好高骛远。
  佰能不屑地打断梦周,说,分了家,他就把自己收的粮食卖了,然后全投进河里。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到那时,他发了大财,再挑着样地找个好对象。这一蓬大闺女里找不着,就去小一蓬里找。鸭吃螺蛳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不挑个比孟桐花好一百倍的,就绝对不结婚。
  佰能前脚刚走,保成的妹妹宝妮,就气嘟嘟地过来抱怨梦周不长记性,又答理佰能那样的人。梦周喊着宝妮姑姑,说,君子记恩不记仇,小人存怨不存亲。佰能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他一个小孩子咋能当得了爹娘的家?人家不该咱、不欠咱,帮咱是人情、不帮是本分。是自己时运不济,该经历的磨难,咱咋能怨别人。
  “没你懂得多!”宝妮撅着嘴,一拧膀子气哼哼地走了。
  梦周盖屋时,佰能第一个过来帮他和泥、递料、打下手。两个从没盖过屋的人,愣是凭着感觉,一把把地往上糊泥,果真铺上了麦秸,合上了屋檐。佰能家有得是旧报纸,拿来一些让梦周糊在内墙上,土屋像座小宫殿似的,立马熠熠生辉起来。
  屋盖好了,却没木料可做门。房屋不安门,就等于是棚子,什么人都能直来直去。梦周找了半天,家里家外的材料,只有秫秸秆可以夹个门,能挡住鸡、猫、狗就行。
  梦周开玩笑地说,反正自己一个大男人,不怕美女来夜寻不轨。
  佰能也笑了,说,真要有那样的好事,他立马去把老家伙盖的、让他娶媳妇的四合院给扒了。也弄个这样的小屋,天天睡在里边等好事。佰能埋怨《聊斋》里的漂亮女鬼、女仙、女狐,半夜的时候咋不能跑他床上去一个。说,也让他尝尝那种风流,到底是个啥样的滋味。
  佰能突然兀自哧哧地笑了起来,说,前两天自己碰到个稀罕事。他去黄花园跟一个叫黄敏兰的女孩见面,那黄敏兰脸上虽没雀没麻,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有点驼背。他打眼一看便没相中,当下就在心里骂媒人,啥样的歪瓜裂枣都给自己介绍。刚准备站起来往外走时,却突然恶作剧地想,自己被龌龊了,也要龌龊一下黄敏兰,让她吃个哑巴亏。反正屋里就自己和黄敏兰两个人,无论对她说啥难的听话,黄敏兰一个大闺女家都学不出口。佰能停住向外走的脚步,回头问黄敏兰能不能相中自己。黄敏兰自然是比较满意佰能的,忙点头说相中了。佰能故意说自己也相中黄敏兰了,色胆包天地说,既然两人都没意见,成一家人只是早晚的事。如果他现在就想X黄敏兰,她同意不同意?
  黄敏兰一个大姑娘家,哪里听过那么难听的话,浑身颤栗着一下羞红了脸,干呜噜嘴不知如何回答。佰能早做好了挨骂和逃跑的准备,只等黄敏兰一开腔,他拉开门骑上自己的车子就跑。见黄敏兰只顾着红脸,并没有张嘴骂人,佰能也觉得把黄敏兰羞辱得差不多了。说,既然不同意就算了。准备拉开房门溜走,就在他的手刚刚摸到门栓时,黄敏兰却红着脸忙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服,语气急促地说,佰能真想要就赶紧地要吧,反正早晚都得给他。黄敏兰退回到椅子旁,迅速把裤子一下褪到了脚脖。佰能嘿嘿笑着,就把这白送的好事给办了。
  梦周问还在笑个不止的佰能,是不是真娶黄敏兰。佰能不屑地说,那么多好的、俊的他都没愿意,咋会要一个猪脑子的女人。还有,那天黄敏兰就差没把他恶心死了,她里边出来的血,一点也不像鼻血鲜红,把他的小东西弄得跟生了铁锈似的。
  黄敏兰和佰能发生关系时还是女儿身,她会白白吃下这个哑巴亏吗?事情会像佰能轻描淡写的那样,过几天跟媒人说声不满意,就能简单地推辞掉吗?佰能则大胆汤喝惯了,一退六二五地说,那是黄敏兰自愿的,他又没上去扒她的裤子,公安局也不能硬逼着他娶黄敏兰。做那事也不是去面缸里挖面,挖一瓢少一瓢。顶多是擀面杖插进水缸里,在里边时搅两下,拿出来连点印记也没留。
  梦周吃惊地望着佰能,不知该跟他说什么。
  7
  盖好屋后,梦周借辆自行车,驮着瞎眼大爷去了贡梨园。
  瞎眼大爷的师弟叫老槐,长着一副枣红色的脸膛。老槐师傅见着瞎眼大爷,高兴得忙让女儿小唱去打酒买菜。小唱刚要出门时,却被瞎眼大爷喊住了。瞎眼大爷说,他有事找师弟,师弟帮这个忙呢,他就住下来吃饭;要是不帮,他连口水也不喝,立马抬屁股走人。老槐师傅不知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地盯着他的瞎脸。问,老哥哥到底有啥事,他有没有应承下的那个本事。瞎眼大爷摸着把梦周推到老槐师傅跟前,说,梦周是我的孩子,刚下了学,我想让孩子跟你学活。老槐师傅有些不明白地问,他跟前不就一个小鸽吗?啥时候又多出个梦周来。
  瞎眼大爷反问师弟,谁说他跟前就一个小鸽了?身边这个孩子也是他的,是他要饭捡来的。老槐师傅‘呵’地笑了一下,抹掉头上的蓝色鸭舌帽,挠了几下头皮,犹豫着长长地‘唉呀’一声。说,这几年不愁吃喝了,自己正打算撂家伙不干了呢!
  瞎眼大爷浑身颤栗着‘呼’地一下站起来,摸索着拉起梦周就要走。说,咱走梦周,我领着你要饭去。他边摸索着要往外走,边挖苦地对老槐师傅说,放心,他保证绕着这个师弟的门过。老槐师傅嘿嘿笑着拉他坐回原处,陪着笑脸说,瞎哥哥还是年轻时的孬脾气。瞎哥哥领来的孩子,自己能不当个事嘛!
  老槐师傅担心,他们年轻时吃的那份苦,时下的年轻人没耐性吃了。现在,年轻人的心野、眼活、不肯掏力,个个都想一步登天,没人能静下心来学门笨手艺了。瞎眼大爷让师弟放心,他的孩子连牛马力都能往外掏,还有啥不能吃的苦。把梦周掘地、拉犁子的事,添枝加叶地说了一遍。说:“师弟,这孩子绝对能教出来!”
  老槐师傅抬头打量了一番梦周,见梦周目光里充斥的满是虔诚,笑着拍了拍瞎眼大爷的肩膀,说,笑脏笑拙不笑补,笑馋笑懒不笑苦!他可要打发闺女买酒买菜去了。
  瞎眼大爷知道事情十拿九稳了,却还故意说孬话:这是收了、还是没收?答应了、他吃得下这顿饭;不答应、就是端碗龙肉来,自己也咽不下去啊!老槐师傅向小唱挥了挥手,小唱欢快地推着自行车出门了。离贡梨园二、三里外,就有个叫会亭的回族集镇,那里一天到晚,都有干净又实惠的清真熟菜卖。
  若是搁在从前,学徒三年才可以出师。过去的老规矩,徒弟第一年打杂,第二年才能上手学艺,第三年再给师父白出一年力。不然,师父永远也不会把手艺的真谛传给徒弟。即使勉强出了师,也准是个二流子手艺人。老槐师傅说,现在不讲究那老一套了。不要一年、也不用半年,他手把手地教三个月,就能让梦周出师。他以前收过九个徒弟,现在又来了个梦周,正好十全十美了。
  小唱很快把酒菜摆上了桌,瞎眼大爷在端起酒杯前,要梦周给老槐师傅磕四个拜师头。老槐师傅摆手不让,说,现在是新社会新办法了。让梦周以鞠躬代替。瞎眼大爷却执意要梦周磕头,说,还是老规矩实在、真诚,授受的双方才会有亲人的感觉。
  老槐师傅坐到堂屋正当门,受了梦周结结实实的四个响头后,却问梦周今年多大了。梦周过了这个年,就将虚岁十八。老槐师傅说,小唱比梦周大两岁,他该称小唱为姐呢。
  瞎眼大爷明白师弟的心思,让梦周把小唱扶去上座,给她也磕一个辩分长、幼的头。可,小唱急红了脸,宁死也不肯往上坐。她不梦周的头,老槐师傅就站在旁边不说话。梦周看懂了老槐师傅的心思,硬是从门外,把要极力挣脱的小唱,拉到头的椅子上。也不管小唱正恼羞得面红耳赤,就摁她在椅子上,跪地上好歹地向她叩了一下脑袋。小唱怒叱梦周没骨气后,眼泪汪汪地跑了。
  一旁的老槐师傅却开心地笑了,他咧着嘴说,也算、也算,有了磕下去的这个头,梦周和小唱以后就是亲姐弟了。几杯酒下肚后,老槐师傅的舌头就在嘴里调不过弯来,他扶着瞎眼大爷的肩膀,语无伦次地说,过去的人会算,现在的人会看!他一看梦周就是块好材料,眼神里有股子不服输的气魄。又对梦周说,人啊!莫学筛子千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入了这一行,就不能怕师父嚷,师父说得对了你听着;说得不对了,你也得听着。任何时候别嫌师父是婆婆嘴碎,徒弟只当是媳妇耳背。梦周明白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的道理,向师傅深深地点着头。
  老槐师傅和瞎眼大爷碰了一下酒杯,说,他们弟兄俩打小在一起学手艺,互相知根知底。他有句丑话不得不说,他的姑娘大了,也定下婆家了。现在,师兄给他弄个模样俊朗,精明能干的徒弟来,知不知道是给他出了个多大的难题?他担心啊!担心有个万一,让他上哪里称后悔药去?!瞎眼大爷向师弟保证,自己带来的孩子,绝对不会做欺师灭祖的事。老槐师傅呜噜着嘴说,即使瞎哥哥保证得了自己家的孩子,又咋能保证得住他们闺女?小唱要是变了心,闹退亲啥的,让一辈子清白的他,把老脸插裤裆里啊?
  被强制了头,羞臊又恼火的小唱,听到父亲的话,在门外实在隐忍不住,冲进屋里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酒杯,泼去酒后狠狠地墩在桌子上。羞红着脸发火:不能喝少喝,别喝多了胡说八道!
  老槐师傅望着小唱呵呵地醉笑,说,看俺老闺女生气了!梦周给小唱磕过了头,以后小唱和梦周就是亲姐弟了,亲姐弟之间可不能……
  小唱忙呵斥住父亲,赌着气地硬要把他从酒桌旁拉开。老槐师傅却如烂泥一般,咋都不肯离开酒桌。
  小唱长得也还俊俏,皮肤有些略黑,却又黑得恬静。两只眼睛不大,但很迷人。她两年前说好了婆家,虽还没定结婚的日子,估计男家不会撑太久,就会上门来讨要了。小唱母亲去世得早,两个哥哥也都娶了媳妇,各过各的日子去了。
  小唱之前见过十几个男孩,咋都不满意。父亲催促她别再挑了,省得到后来,挑黑的、挑白的,最后挑个没毛没皮的。等好男孩都跟满月小狗子似地,被人家栓上记号,她再后悔就晚限了。心略不甘的小唱,停止了继续寻找的脚步,愿意了几里外的一个男孩。分生产队时,男孩家分了十几棵老梨树,自家又新栽了上百棵酥梨幼树,家庭条件还不错。老槐师傅很满意那个女婿,说他老实、本分,没有花花肠子。虽没啥大的能耐,却会跟小唱实实在在地过一辈子。
  第二天,梦周就正式地做学徒了。师父先教他拉大锯,拉锯是做木工的入门学问,大锯拉好了,木工手艺就学会三勾之一勾了。拉大锯先要把放好线的大料立起,用绳索斜拉到深楔在地的木橛上摽牢。然后,师父先登上高处,在木料上方拉个豁口,叫认线。梦周则站去大料的另一边,对面接过大锯的另一端,随着师父的劲,慢慢推、使劲拉。
  一般没经验的新手,很容易让大锯跑线走偏了。这时不用慌张,只需把大锯拿出来,跟对面人交换一下把手。这简单地一颠倒,走偏的线就慢慢纠正过来了。如果大锯总是跑线走型,那多半是锯齿不正了,要校过大锯,才可以使用。
  接下来学锛的使用技巧了,锛的锋利刃面朝向木工,是对木工伤害最多的工具之一。老槐师傅教梦周如何掌握锛的准度,如何不让锛伤到自己的腿脚。
  再以后是划线、下料、打眼和开榫。老槐师傅教导说,铁匠短、木匠长。铁货越打越长,下料尽可能地留短;木料则相反,一锯下去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只有下料时多留些余地,才能不生产废料。打眼也有学问,榫眼打得太靠边了,容易被榫子撑裂;太靠里了又影响家具的美观,也不结实耐用。要先用凿子在预划线的两边,不深不浅地留下个止末。再细观木材纹路,挥斧背轻打、紧跟。并随时横截出榫眼里的木屑,一个榫眼要一口气地打好。
  小唱的气一天后就顺了。
  梦周天天在她家里学活,小唱见梦周人勤快,又对她的老父亲毕恭毕敬,理解了梦周拜师的恳切心情。想,梦周大概是听了瞎眼大爷的话,相信了做木工的前景,太想学到这门手艺了,才不得不给她磕的头。
  平时,梦周只埋头干活,对小唱不喊姐不说话。而且,从来都是有事说事,没有半句废话。小唱不由得从心里喜欢上了梦周,她和自己的那帮小姐妹,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赶集上店,嘴上都会情不自禁地冒出梦周两个字。一提起梦周,她就眉飞色舞,要么是说梦周心灵手巧学活快,要么说他心地善良、脾气温和。小唱的那些姐妹,一下对枯燥的木工都产生了兴趣,天天跑来小唱家,瓷着眼地看梦周做活。
  再后来,小唱就找借口不让她们来家。有时候,家里明明有人,小唱只要有事出门,就从外面把大门锁上。她的那帮姐妹开始埋怨起小唱毒来,说她定好亲了还狗拦八泡屎。
  小唱的人缘越来越差,那帮姐妹在同一天里突然都不再跟她说话了。人家要么躲着她,要么碰上了脸一扭,或垂下眼帘,无论小唱如何喊叫都不理睬她。小唱不想就这么丢了人缘,妥协地跟人家说,谁要是能让梦周对自己笑一下,她就成全谁,替谁去做这个大媒。小唱答应小姐妹们,不对梦周有任何暗示,把她们领到家后,任她们恣意地跟梦周说话。然而,面对几个举止异常、又有着群胆的姑娘,梦周不但脸羞得通红,连眼睛也没敢抬一下。
  其实,休说那几个有着群胆的姑娘,就是小唱本人,梦周也从没敢抬眼正看过。
  平时,梦周跟师父在饭桌上一起吃饭,要是哪天小唱做了改样的饭菜,也坐在了饭桌旁。无论师父如何喊让,梦周都是极少地夹点素菜或辣椒,端着碗去院里吃。
  小唱的那些姐妹们走后,小唱心里却高兴了,做面条时特意在锅里打了两个荷包蛋。她怕父亲起疑心,先把父亲的碗盛好,送到堂屋里饭桌上。再给梦周盛饭时,把那两个荷包蛋全压在了他的碗底。给自己盛上碗后,小唱径直坐到了父亲身边。小唱还是太稚嫩了,老槐师傅刚端起面条碗,就嗅到了鸡蛋的味道。老槐师傅边挑着面条往嘴里送,边无心地问了一句:面条里打鸡蛋了?
  小唱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跟,支支吾吾地刚想狡辩。却看到父亲支楞着让她看的筷子上,有根头发丝一样细,麦芒一样长的鸡蛋穗。她端起碗遮住羞红的脸,吭哧半天才给自己找到台阶。说,去鸡窝拾鸡蛋时,不小心磕破一个,她嘴馋、盛饭时先用勺子捞吃了。老槐师傅不是小气人,对小唱的话也没多想。说,家里又不是没有,要打就该多打几个,让大家都吃。
  端着碗站在门外的梦周,一筷子抄下去便啥都明白了。小唱看到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忙从饭桌旁站起,生硬地嗔他吃饭慢。说,男人家就该狼吞虎咽,别斯文地像个娘辈儿似的,半天扒不进去一口饭。梦周无奈地往外边走了走,忙三下五除二地把鸡蛋吃了。
  几天后,小唱和几个姐妹去县城里玩,又专门跑去新华书店,给梦周买了本木工实用技巧的图书。书上的家具样式新颖、曲线流畅,油漆运用大胆,色彩搭配绚丽夺目。小唱见梦周如得了狗头金般地高兴,知道那本书是送到他心里去了。
  8
  保成以前去洛宁,不到年跟沿是不会回来的。这一回,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呢,狗日的给家里拍来封电报,让人骑两辆自行车去郭店接他。老畦接着电报,气得随手一仍。骂说,去他爹的蛋吧,别俊得跟娘的罗成样了!
  老畦这次还真错了,该早派人去郭店接一下保成。因为保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狗日的身边还多了位姑娘。
  陈梦集正好有人去郭店,看到保成和一位姑娘一起下了车。问保成,那位不离他左右的姑娘是谁,狗日的‘磕巴、磕巴’地眨了几下眼睛,狡黠地笑说,跟他来的能是谁,当然是他媳妇了。那人诧异得合不上嘴,惊奇连连地说,保成、这家伙、这家伙真是成精了?!
  乔姕生得眉清目秀、身材匀称。见人家稀罕地盯着她看,目光里露出一丝怯懦,潮红了脸往保成身后躲去。
  不久前,在乔姕又一次挨晚娘骂时,早已看出门道的邻居婶子、大娘,私下里对她说,乔姕十七大八,年龄也不算小了,不该再受这窝囊气了。洛宁还有谁值得她怜惜?不如狠狠心,远走高飞了吧。保成老家那里,全是没边没沿的大平原,出去门就比窝在这穷山沟里强。乔姕随即跟着保成,坐火车来了陈梦集。来到陈梦集,她就是保成的媳妇了。
  老畦丝毫没料到保成能领个媳妇回来,盛儿媳妇的房子,一下成了老小子火烧眉毛的头等事。乔姕是活的、带腿的,别看保成一时把她领来了,没有房子让人家住,想留下她也不太容易。房子又不是一把抓,这下,有得是老畦这个吃今不讲明老小子挠头的了。老畦找到小鸽,托小鸽去问问瓢书记,佰能的四合院闲着也是闲着,看能不能让保成和乔姕先住下。
  成人之美胜过佛前烧香,瓢书记答应给这个人情,并同意事先不告诉乔姕真相,等她在陈梦集蹲得住,或怀上孩子想走也走不成了,再怎么就无所谓了。
  保成和乔姕住进了四合院,四合院里随即一下子挤满了看稀罕的人。整个陈梦集、包括附近几个邻村,连个四指高的小孩也没落下,都跑来看乔姕。看稀罕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看过的舍不得走;走了的,端着饭碗、拿个馍又回来。屋里挤不下就站院内,全都在满脸兴奋地谈论乔姕和保成。人们普遍认为,村里那么多好人家,谁也不敢保证,日后花了大把彩礼娶的媳妇,就跟乔姕能有一比。与其在家里托媒牵线,还真的不如像保成那样,去洛宁山区里找个省事、省心,还省下了钱财的老婆。更有那土埋半截的老光棍,啰啰嗦嗦地向保成打听,去洛宁的走法,怎么在那里落脚。保成则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众人的问询。
  人们称羡保成捡了个大便宜的同时,又糟践似地哀叹:有好汉无好妻,赖汉子娶个花蒂蒂。保成见人家眼红,高兴得忘了自己姓啥。说,还有个带着俩孩子的小寡妇,也想跟他来呢,那才真的是捡了大便宜,不用费啥大事,就有喊爹的了。他呵呵笑着,不知憨精地链编着哼起来:
  小巴狗,带铃铛,
  嘀哩咣当到集上。
  打个滚、拾俩钱,
  娶个媳妇带俩孩。
  一个叫抬筐(儿),
  一个叫挎篮(儿)。
  保成管老畦两口子也不再叫“大大、娘”,而是改口叫爸爸、妈妈了。保成说,乔姕在洛宁时,管自己的父母就叫爸爸、妈妈,他怕乔姕改口不习惯,以后也跟着叫爸爸妈妈。保成叫老畦爸爸时,把个老小子的脸羞得一下红到脖子根,不好意思地笑应一声后,他的那张老嘴却再也噙不住个烟袋了。“呲呲”地笑上一阵后,老畦边偷眼看保成,边心里笑骂:妈拉个巴子的!没想到应了那么多年的“大大”,老了、老了又洋活成爸爸了。笑了一通后,老畦抑制住笑又说,保成这猛一喊,他心里觉着怪臊得慌的。既然保成是随了乔姕的口唤,以后就叫爸爸妈妈吧,别再来来回回地改了。老畦看了一眼绷不住嘴的众人,用老烟袋遮住自己羞臊的大红脸,低着头“呲呲”地和众人一起,笑得再也停不下来。
  保成娘第一次应“妈妈”,虽也羞得脸通红。但,她答应乔姕时的那一声“哎”,却拉得跟戏班里唱戏的一样长,就差没把她的那几颗老门牙给乐掉了。保成娘对看热闹的人说,大家都听着点,以后别管你们谁是谁,都不许再死巴子难听地喊她保成娘了。要叫就叫她保成家妈妈,或乔姕家妈妈、宝妮家妈妈。
  村里人谁若面对面地喊保成娘,她翻着白眼珠看你,就是不跟你搭腔。你若喊保成家妈妈,就是已走出半里地远,她也会嬉笑着再回来,拉着长腔地问:保成家妈妈来了,恁喊保成家妈妈啥事?
  自打乔姕进了门,保成娘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邋遢了。现在把她惯得,没有胰子都不洗脸了,还从门框上撕下旧楹联上纸,用唾沫湿了贴在腮帮上,让黄土颜色的脸上有了一点点泛红。她还用梳子蘸水,梳她的花白稀发,看那架势,还真想把自己打扮成个美人仙呢。
  以前,梦周无论回来得早晚,都会到母亲的窗前说一句“娘,我回来了”。娘答应了,说,锅里留着饭呢。梦周若吃过或不吃了,母亲便说,累一天了,不吃就早点歇吧。今晚,梦周到家连喊两遍“娘”,都没听着应声,一摸门鼻才发现门从外边锁上了。他匆匆地出去找,在路上看到个黑影,也不知人家是谁,张嘴就喊娘。黑影笑了一下,让他别喊了。说,他娘在佰能的四合院,看保成从洛宁领来的媳妇呢。梦周惊喜地问句真的、假的,便不顾听人家在说什么,就往四合院里跑去。
  小鸽媳妇叫谷穗,怀里抱着小女儿帆帆,身边偎着大女儿灵灵和二女儿秀秀,也在保成家门口看热闹。她看到不知已挤进挤出四合院多少趟的佰能,开玩笑地说,再晚二年,好姑娘都被人家挑完了,佰能再不抓紧,到时候只能:
  炕上呆坐小光棍儿,
  叼着烟袋磕瓜子儿。
  做梦就想娶媳妇儿,
  夜夜打的凉通腿儿。
  佰能反过来逗谷穗说,他找不着好的,就要个谷穗这样瘾大的二手小娘们。链编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走路吸风、坐下吸土,擀面条吸面醭,烙烙馍吸卷轴,上山吸老虎,下山吸牛犊,蹲下扫地吸笤帚,站在墙根吸老鼠……
  谷穗虽是过来人,却从没跟人开过这类玩笑,她羞红了脸腾出手来要打佰能。骂他没大没小,毛蛋孩子却长了张恶水缸的嘴。佰能挡着谷穗劈头盖脸打过来的巴掌,笑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恋爱,打得不疼用脚踹,骂得不痒你真坏。”
  谷穗看到梦周后,让佰能也去学学人家梦周的实在、礼貌;别一天到晚不知老、不知少的。谷穗怕拉好架势的佰能,用更粗俗的话反击她,忙转过身去比着自己的三个孩子。说,看她们的梦周叔,啥时也能给她们领来个花婶子。旁边有人接过谷穗的话茬说,不定哪一天,梦周跟保成一样,不声不响地就把大闺女领进门了。还有人在一旁窜缀着说,梦周学的哪门子木工,还不快去洛宁领个媳妇来。
  保成听见了梦周说话,从屋里挤出来,在门口得意地望着刚刚进入灯光里的梦周笑。让梦周快过去看看,他给梦周领来的花婶子怎么样。梦周进去看了看略显疲惫的乔姕,发现她的脸膛,居然和小唱有几分相像。
  第二天,梦周回到贡梨园后,兴奋地对师父讲了保成从洛宁领回乔姕的事。老槐师傅也觉得稀奇,把保成从洛宁领来媳妇的过程问了又问。欣喜地说,这家伙还真是个能人。小唱却在旁边醋熏熏地插话说,保成靠坑蒙拐骗,领来个外地女人算啥能耐?他要是能在家门口,把老门旧户家的大闺女领走,那才算他真有本事。梦周笑说,当地人都知道保成家的底细,就是说出八个眼的猴来,也不会有人上他那个当。小唱赌气地说,那还是保成没本事。
  老槐师傅说,他看保成这家伙能得很呢。楞是凭着两张嘴皮子,就把个大姑娘说动心,隔着千把里地路,跟他跑来家里。
  这也算是树挪死、人挪活吧。在洛宁不被待见的乔姕,却被保成一家当成了菩萨。宝妮一日三餐都给送到跟前,还担心乔姕嫌淡道咸。保成虽给不了乔姕多大的福享,却也不会再让她吃不饱穿不暖了。
  乔姕来到陈梦集,就算跟保成结婚了。梦周向他俩表示不了啥大的祝贺,跟师父请求,要是哪天活不当紧,他想在家呆半天,让母亲做顿改样饭,请保成两口子一下。老槐师傅的一个外甥正好过几天要结婚,一家人都要去添箱给礼。到那时,家里没人做饭了,答应让梦周在家歇两天。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