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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机场 第八章 (1)

作品名称:落霞机场      作者:麻雷子炮仗      发布时间:2015-04-08 22:04:47      字数:4211

  第八章(1)
  
  这个冬天,让每个中国人都倍感寒冷和漫长。
  1976年的1月8日,周总理去世了。三天后,在满眼缟素,天寒地冻的长安街上,北京城里的数十万民众,共同经历了十里长街送总理,那天悲人恸的一幕。
  丙辰清明,4月5日,共和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成千上万自发地涌向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用敬献花圈,发表演讲,书写诗词来祭奠总理,声讨江青一伙倒行逆施的各界民众,被四人帮诬蔑为反革命暴乱,使用棍棒对他们进行驱赶镇压,许多人被投进了监狱。
  《左传》中云: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江青那一伙儿,前一阵儿挨了老人家的严厉批评,铩羽蛰伏了些日子,可到了秋后,却借了老人家评点《水浒》时说的一句话:“水浒的要害是搞投降,搞修正主义,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架空晁盖”,就又兴风作浪起来,在全国动用所有宣传工具闹起了批《水浒》、批“投降主义”,借此影射、攻击在周总理支持下,邓小平推行的整顿工作。老人家这阵子年事已高,精气神儿都大不如前了,没法子,弄了个毛远新到身边来做了个联络员,可他却见天儿地拿着“邓小平只抓生产,不讲文革成绩,不批修”这样的话,往老人家耳朵根子里灌,临了,到底就把老人家给绕搭进去了。老人家本打算让小平主持一个政治局会议,把文化大革命,也就是老人家此生做过的两件大事之一,按照功过三七开做一个结论,无奈小平却不肯,反而回答:“我是桃花源中人(文革中被打倒),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老人家失望之余,得出个邓小平想翻文化大革命的案的结论。在江青一伙儿人的鼓噪下,1975年12月,《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发了在清华北大靠造反起家的迟群、谢静宜,署名梁效(谐音清华北大两校)的大块文章《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紧接着,一场“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平地而起,喧嚣尘上,后来,在那个被“四人帮”把持的《文汇报》的一篇通讯中,竟公然写出了“党内那个走资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扶上台”这样露骨的恶毒语言,人们一看就知道,前一个走资派是指周总理,后一个显然是指邓小平,这明摆着是在给全国的老百姓心里头添堵。一石击水,激起爱恨交集,悲愤交加的全国人民的极大义愤,终于在四五这一天,如火山一样地爆发了。
  每次政治反复,海军总是撵着个风头去凫上水儿,这回又是跟着江青一起鼓噪起来。那个第一书记亲自带着海军党委常委,六次到清华北大学习批邓的“两校经验”,更有甚者,还在后来的“批邓”万人大会上,别出心裁满口胡吣地诋毁邓小平“五毒俱全”,“要剥下他六张画皮”,十足一副江青帐下马前卒的嘴脸。
  流亭机场这回又不得消停了,见天儿地得按着海军的要求,折腾着大会动员,小会学习,人人表态,逐个儿过关,呜呜泱泱地闹起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师政治部接到从上面交派下来的任务:登记所有在4月5日前后到过北京的人,搜集他们回到部队后的言行。保卫科列出了重点审查对象,对这些人暗地里在各单位布置审查,定期记录汇总对他们的审查情况上报海军,据说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追查政治谣言,说白了,就是追查人们再也压抑不住的,经常公开大胆地说出的那些痛恨江青一伙的话,尤其是追查江青一伙儿畏之如虎,列为“001号反革命案件”的“天安门诗抄”和所谓的“总理遗言”。
  成峪知道自己这回八成儿是躲不过去了,一准儿就给列在了“重点审查对象”里边。且不论别的,单凭老爸在海军被江青点着名地诬陷,海军两次专门派了保卫部长专案追查老爸“造谣攻击中央首长”,他这当儿子的,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他在海军当兵的哥哥,就被打发回了老家;成峪在平时,就没少了和大伙儿一起,口无遮拦地对江青一伙儿“恶毒攻击”,还和不少人一起传看过抄来的“天安门诗抄”和“总理遗言”,就这,凭了哪一条儿他都够格儿,招来海军那些个想在江青那里立上一功的人来把他查个底儿掉。他倒是也豁出去了,自打丙辰清明过后,这天下人,哪个不是把那四人帮恨到了牙根儿直痒,自古谁不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偏不信你这魑魅魍魉四个小鬼儿,就能把天下人的嘴,全都活活儿地给堵个严实,还是鲁迅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这回,横竖便都是个躲不过,趴下来认怂也是个不得好,倒不如就真汉子一条,是死是活屌朝上,要查要打,那就大姑娘梳歪头,随您的便(辫)儿吧。
  不过,让成峪心里格外难受的是,他敬爱的长者,领航科的陈科长,这次却为自己吃了瓜落儿,为了不去向上面递什么审查成峪言行的报告。陈科长宁可自己递上去一份儿转业报告,豁出去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也不肯去蹚这趟子浑水儿。
  要说最倒霉不过的,那还是王振华,直接就给关起来办了学习班儿。其实,这事儿想想倒也没什么奇怪,如此轰轰烈烈的审查过关,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儿,临了儿总不能让人家听不着个响儿,不然折腾了半天,要是没逮着一个两个的倒霉蛋儿,那可怎么能算是追查出来个结果儿。反正你王振华也是早有前科儿,前些年儿就给关了一回,今儿个就算是再逮你一回,倒也冤不着你,反正是甭管有枣儿没枣儿,我都搂上你一竿子,先把你关起来再说,没准儿后面就能捞出点儿什么稠的来让你喝一壶,你不是喜欢研究《红楼梦》吗,那也就该对当年胡适先生研究《红楼梦》的时候用过的那一招儿,叫做什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觉着怎么陌生,今儿个无非就是在你王振华这儿,也是用了这么个法子,小溜溜儿地再使上一回。
  星期天一早儿,成峪和东疆心里惦记着海琴,担心她一个人落单,便俩人一起去流亭镇买了些新鲜青菜,还有几只嘴里还在吐着沫儿的活螃蟹,搭火车来到青岛,临近中午到了湛山大路的舰队机关大院儿,爬上海琴住的那座小楼儿,敲开了她那间屋子的门。
  海琴穿了一身儿褪了色的灰色旧军装,两个胳膊戴着套袖,还扎了一条围裙,那么娟秀的一个女子,却打点得像是个从三河县进城来揽活儿做的老妈子,正在自己的屋里头,爬上爬下,颠三倒四地拾掇着。地上搁着的大铁盆儿里,泡着她刚刚爬到窗台儿上摘下来要洗的窗帘儿,墙角儿的塑料桶里,杵着已经在外面盥洗室的水池边儿上涮好了拎回来的墩布,靠墙的两个书橱,门儿全都是大开着,等着她把刚刚已经整理过一遍,一时还都堆在桌上床上地上的成摞儿的书归置进去。
  成峪知道,每次海琴像这样独自默默地“劳其筋骨”,那必定是她在心里有了好些苦闷,借了辛苦的劳作,她会极力去把那些在心里郁积着的苦涩,一点一点地排遣掉,待她把这些事儿,全都按部就班,利利索索地做完了,常常就会觉得心情已经是焕然一新。
  看到他们俩,海琴眉头舒展了许多,见他俩要过来帮她,就拦住说:
  “这屋子里已经被我弄得全是乱糟糟的了,你们理不清个头绪,还是留着我慢慢儿地收拾吧,你们坐那儿跟我说说话儿,一会儿等我洗完了窗帘儿,你俩帮我拧一下儿晾出去,等晾干了,再到窗台上去给我挂起来。”
  海琴一边说着,就拉过搁在墙角的一个小板凳儿,在屋子中央坐下来,把泡在大铁盆儿里的窗帘儿搁在搓板儿上,吭哧吭哧地搓洗起来。
  知道海琴倔犟要强的脾气,两人就依着她不去插手。东疆去水池边儿淘些大米,还把带来的青菜,择好洗净了拿回来。成峪点上煤油炉把米饭焖上,又走到桌前,随手翻看着搁在桌子上的几本儿期刊。
  海琴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唱片对成峪说:“这些唱片都还不错,你挑一张给我们放着听听吧。”
  成峪在那摞儿唱片里翻了翻,挑了一张石人望的口琴曲《凤阳花鼓》和《纺棉花》,放在了唱机上,这是周总理十分喜欢,曾邀请石人望到中南海,听他演奏过的曲子。
  海琴笑笑说:“这张片子我和振华也挺喜欢,他老说,能用一件这么简单的乐器,把一支这么简单的曲子,演绎得这么好听,那非得是大师才能办得到。”
  提到被关起来了的振华,几个人都有些黯然。可很快,海琴就扬起眉来说道:
  “干吗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头耷拉角的让人看了不像,不就是把个王振华给关起来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这人皮实,没准儿这阵子他在里边儿,反倒是更闲在,正好就能好好看些书,琢磨点儿东西,咱就只当他那是天降大任,苦其心志了,早先就老听他自个儿念叨着‘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回成了,咱就等着瞧他给咱们来上这么一齣吧。”
  成峪看着弯下腰坐在搓板儿后面卖力地干活儿,额头上渗出了细细汗珠儿的海琴,蓦然在心里想起了普希金的那首《致西伯利亚的囚徒》的诗,想起了曾经感动和倾倒了整个世界的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妻子,那些自愿抛弃一切贵族的荣耀和舒适,沿着万里流放之路追随丈夫来到西伯利亚矿坑服苦役的,美丽而高贵的女人。就觉着眼前的海琴,也像是那个深情亲吻着丈夫脚下的镣铐的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又像是那个至今人们还用烛光把她的祭坛点亮的“甜蜜的小姑娘”穆特维约娃。
  “她可真美啊!”成峪看着海琴,在自己心里赞叹着。
  海琴把洗好的窗帘拿到水池边投过几遍水,叫过他们俩来帮她拧干了晾出去,自己回到屋里,用毛巾擦一把脸,坐到小沙发上,等他们俩从外面回来,对他们俩说:
  “真累啊,咱都歇会儿吧,让成峪来给咱们烧几个菜,我想喝点儿酒了。”
  从未听海琴说到过她想喝酒,东疆赶紧就要转身出去买些酒来,却被海琴叫住了。见她,起身从书橱的最下面一格儿里,摸出来一坛已经开过封的绍兴陈年女儿红,想来是在此前她心里烦闷时,已试着将这酒打开喝过了。
  青菜炒过,飘出了淡淡的清香,螃蟹煮熟了,还是一幅张牙舞爪的样子,几个人端起加进姜丝桂圆,烫得热热的女儿红,大口地喝下去,没过多会儿,就觉得血脉贲张,胸胆全开。
  人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别看他们才不过是三个小不拉子,却已经毫不含糊地知觉到,此时,在这片看似风雨如磐,万马齐喑的土地上,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会是什么,那一定是像早年间鲁迅先生曾经描述过的:“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
  成峪撕下盘中那只母蟹的一只大螯,学着电影《小兵张嘎》里的嘎子,在嘴里念念有词道:“别看你现在闹得欢,小心日后拉青丹。”
  东疆也一抹嘴,紧接着凑上明代坊间民谣《京师人为严嵩语》中的一句:“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
  海琴则一笑,随口吟出了薛宝钗《螃蟹咏》里的下半阙:“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三个人骂得痛快,各自莫逆于心,相视而笑,接着,便一起下手把那几只螃蟹撕开,泼醋擂姜,大快朵颐,把心里一时的愁闷,全都抛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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