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逢

　　刑天带人回到树林更是大怒，看到树林四周绑在树上的两三把弓弩，再看到五六条草籐捆着岩石在林中拖出的长长痕迹，知道刚才被那个战天涯和阎王的双簧给骗了，胸中的那口闷气顿时再也压不住，一口鲜血“噗”的喷了出来。
　　“大人！”身旁两人急忙扶住刑天。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刑天怒到了极点。
　　他推开两人，指着可怜兮兮、瘦的尽是骨头、不知所以然而无辜瞪着他的毛驴发起狠来，狞狰的吼道：“畜生！还敢瞪我！去砍死它！给我剁成肉酱！”
　　“大人！那驴还得拉车子的啊。”手下一人迟疑的说道。
　　“动手！一辆破车子要什么要！烧了！”刑天气急败坏道：“放火烧山！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带着伤，一定逃不远，烧不死也熏死他们！违令者斩！”
　　“喏！”众人不敢再说，开始在四周放起火来。
　　不一会大火在林中开始蔓延......开始由于潮湿，火还不是很旺，但火势大起来后，便烟雾缭绕、热气翻滚、火光冲天......
　　出了树林的刑天手中多了一把折断的半截阔剑，这是在驴车上的被褥下发现的。
　　钢是好钢、剑是好剑，只是身已断、锋已亡。
　　但刑天还是紧紧的握在手中，他知道这是战天涯从不离身的阔剑。他抬起头表情复杂的望着开始风生火起的山头，沉闷道：“胡校尉他们人呢？”
　　“不知道，听说往前追人去了，一定是战天涯他们。”一人答道，又急问道：“我们追不追？”
　　“叫他们去吧！就凭他们？！哼！即便能赶上也讨不了好去。我们先回营！”刑天说着，一拨马头，向回奔去。
　　夜更深，离这片树林不远有条小河。过去河有处山崖，山崖上有条瀑布，瀑布后有洞。洞不深，却刚好可以藏人。
　　天涯靠在洞中的侧壁上昏迷着，何老头抱着小雯缩在后边的石壁旁。阎王持刀靠在洞口，虽然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但还是警觉的聆听着洞外的动静。
　　外面瀑布水声赫赫，在这寥寂的夜中虽然震耳，但也显得极有规律而单调。若有动静，听力灵动的人细听也能分出个异常来。
　　“他们退了吗？退了，你们就赶紧走吧。要是带上我，大家都要死。”战天涯醒来，低声的说道。
　　他头疼欲裂，刚才他执意不走，结果一下就昏了过去。他知道是阎王下的手，他没有提，而是关心起阎王和何老头是否能安全离开。
　　“你不走，我就不走。你若死，我便陪你一起死。”阎王头也不回，隔着水帘向外望去：“再说现在他们放了山火，想走也走不了。”
　　水影晃动，外面红彤彤一片，洞中的温度也在不断的升高。他知道那些人烧山了，这里有水相隔倒不必担心什么，只是不知道何时山火才会熄灭。
　　可是他有些担心那个叫小五的俘虏、还有那个孩子气十足的少年，他不知道小五会不会挣扎，不知道少年能不能顺利逃脱。
　　“我死只死我一个，你们何必要陪我一起呢？！我身负重伤已是一个废人，外面捉拿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要想带我逃离比登天都难。”战天涯苦笑着又道：
　　“何老伯他们不容易，你还是早点带他们离开。也顺便叫兄弟们不要再来自投罗网、做无谓的牺牲。我是个罪人，已经搅得百姓民不聊生、背井离乡，情同手足的兄弟们因我而横尸在洛阳城下，我不想再看到残存的兄弟们再为了救我这个罪人而惨死在路上......”
　　“说这个还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罪，但我知道成王败寇。现在，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这些话你留着对别人去说，”阎王的手有些颤抖，干净白皙的指节捏的发青，但话语坚硬起来：“若是觉得杀人是一种罪，但若能救你离开，我愿杀光天下人！做这个万人指、千人唾的千古罪人！”
　　何老头闻言，抱着小雯浑身一颤，惊恐的望着这个白面书生、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罗王般的人物。
　　小雯竟没有发出一点的动作和声音，没有丝毫的害怕，瞪着水灵灵的眼睛认真的听着，好奇的看着两人。
　　“玉儿......”战天涯忽然声音变的柔和起来。
　　阎王浑身一颤，刚才的暴虐气息瞬间消散。双眸顿时有了泪花。玉儿这个名字已经多年没有在耳边响起......
　　战天涯把身子挺了挺，望着透过水帘的火光中带着一抹红晕的阎王，有些忧伤的说道：“若不是遇上我，你不会改名叫阎王，也不会有现在的你。很有可能你现在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在你们的山寨快快乐乐的和你相公一起生活在清雅的吊脚楼里......”
　　“天涯，你错了。”阎王打断他的话，他没有称将军，幽幽说道：“阎玉若是没有遇上你，可能早就化作荒山的枯骨。是你杀了那些凶官恶吏和屠杀山寨的官兵，不但救了我，也救了寨子里的父老乡亲。你的恩德我用十辈子也还不完......”
　　“我之所为并不是要你报恩，我只是要你和你的乡亲们好好的活着，为自己的尊严和权利好好活着。”战天涯想坐起来，但伤势使得他又靠在石壁上：“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要你带他们离开，离得远远的，最好回到你们居住的山寨，那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何老头紧张的心松弛下来，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呢？不过他好奇起来，这个浑身脏兮兮、杀人如草芥的年轻人怎么会是个女人呢？
　　阎王忽然笑起来，和板着脸时的阴郁决然不同，如春花般灿烂、水莲花般的娇羞，洞中的寒气顿时横扫一空。
　　现在的阎王只要不是猪都能看出来，阎王不但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位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绝色美人。
　　“天涯你又错了，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远也忘不了、还不完。”阎王望着战天涯坚定的说道：“我们苗人是非恩怨一清二楚，绝不混肴。跟着你不是为了报恩。”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等我得了天下，分你们苗人一席之地？我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万万做不到的。现在你也可以看到我确实无能为力，所以你跟错了人。”战天涯顿时出了一头汗，心虚而又决断的说道。
　　“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是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要。”阎王望着战天涯，一汪秋水满含深情，不知憋了多久的话如释重负的说出来：“之所有我跟着你，只是......是因为我喜欢你。”
　　“胡扯！”战天涯猛然坐起来：“我早就发过誓言，不杀狗皇帝誓不成家。心意我领，但你现在就给我走！这里不需要你！”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即使做你的婢女，但我也跟定你了。如果你非要赶我走，我就死在这里。”阎王立马将手中的刀横在颈上，泪花涌出在眼眶里打转，但说出的话异样的坚决。
　　战天涯不可否认这苗族的女子定会说道做到，想夺刀，但他不敢，他知道阎王的速度极快，无奈道：“别！我都成了现在这样，你又何必呢？！”
　　阎王咬着唇低下头来，更有种说不出的悲情。她又抬起头坚决的说道：“我决定的事也绝不会放弃。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我只希望跟着你、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尽头......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赶我走，好吗？”
　　“姐姐是好人，叔叔不要责怪姐姐了，”小雯突然说道：“小雯唱童谣可好听了，要是叔叔原谅了姐姐，小雯就唱给叔叔听。”
　　何老头一把没有捂住小雯的嘴，涩涩的笑道：“小孩子讲话，听听就过。两位大人就当过了阵风。”
　　“小雯真乖，叔叔没有责怪姐姐。”阎王苦笑的看着小雯无邪的双眼，把刀垂了下来道：“等出去了，姐姐给你找个好地方把你和爷爷安顿下来，好吗？”
　　“谢谢姐姐。”小雯乖巧的答道。不管阎王是苦笑还是喜笑，但见到阎王笑了，心中很是开心。
　　何老头感觉气氛融洽了许多，没有了当初见阎王射杀人那时的恐惧。
　　战天涯没有再说话，无奈的闭上眼睛。心中却重重的叹了口气：“哎......孽债啊！”
　　“嘘......有人来了！”阎王说着站起来，贴在洞口的石壁上向外听去......　　
　　山洞中平静下来，瀑布的倾泻声显得格外入耳。外面的红光暗淡了许多，细听下，似乎带着沙沙的响声。下雨了，雨很大。
　　“小兄弟，是这里吗？”有人问到。
　　声音丝丝缕缕传进了洞中。
　　“就是这里。如果他们没有走，一定就在这里。这里还是我发现的呢。”带着几分得意、几分稚气的声音随后响起来。
　　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但阎王听到，如同大锤一般砸在心口上。这声音就是发自叫自己深信的那个孩子气的少年！
　　“天涯，我识人不善，最终还是害了你！”阎王苦涩的笑道，取下背上的弓。
　　她握弓得手每个指间夹了一支箭，拉弦的手也夹了四支，同时嘴上也咬了一支，这就是九珠连射的起箭式。
　　阎王怒了，用上最犀利、也是最耗体力的射法，她要射死这个出卖了她的信任的少年和胆敢进洞的人！
　　虽然她在一天中用了两次这样的射法，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身体，如果还要勉力而为，很可能就会立刻脱力而死。但她还是要这样做，她不希望死在天涯的后面。就是死，那就叫敌人踏着她的尸体进来吧！
　　“玉儿！不要！”战天涯叫道，他已经听出外面其中的一个声音是老八辛皋的声音。
　　但阎王的第一支箭已经射出，唯一来得及弥补的就是她将握弓的手向侧面歪了一下，并停止了继续发箭。但这中途回力，使得她胸中一闷，连呕出几口鲜血，身体软软的倒下了。
　　“玉儿！”战天涯心中大急，连呼唤几声，但阎王终究没有醒来。
　　战天涯心中一沉，差点也昏了过去。
　　“大人！”何老头怯怯的叫了一声。他从话语中看出了眉端，这下见到阎王瘫在地上，处于好心上前把了下阎王的脉。
　　战天涯心中顿如乱麻，即便身受重伤也没有这般的痛，但现在他的心似乎裂开了。
　　何老头上前轻声说道：“这位大人生命无忧，但经脉错乱、心力交瘁，一身的本事要想恢复恐怕难了。”
　　战天涯闻言心中虽然还是急躁、恼怒，但平缓了许多。
　　“大哥！是大哥吗？！”外面的辛皋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带自己前来的少年，高声叫道：“我是老八辛皋！不要动手！”
　　也幸好阎王在最后的关头偏了一下，那个少年虽然肩中一箭，但不是要害。箭矢透体而过，绑扎一下养些时日就好。
　　“大哥是我！”少年也叫道，他有些委屈，不知道这个半路认的大哥为什么会给自己一箭。可阎王已经昏了过去，要是不昏过去，肯定会说道，小子儿！射的就是你！
　　“进来吧！”战天涯说道。
　　水帘破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影跳了进来。
　　那人进来就将手上的火折子打着，洞中被照亮，照亮了这人一脸的疤痕。虽然狞狰恐怖、带着一身的冷气，但霸道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邪气，尤其见到战天涯立刻蒙上了一层湿气。使得抱着小雯的何老头心中一安。
　　“阎王？！怎么了？”辛皋看到靠在战天涯身上的阎王，疑惑的问道。
　　“他太累，睡着了。”战天涯随口应道，又疲惫的问：“辛皋，外面情况怎样？兄弟们如何？”
　　“......”辛皋心中一沉，愣了一下说道：“还好，兄弟们都在关外等你，我来接你走。”
　　“胡说！别骗我，还......还剩下......几个兄弟......”战天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听、甚至不敢去问，但他必须知道。
　　辛皋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不说，但还是忍着悲痛咬着牙说道：“二哥重伤被俘，六哥、七哥......战死......”
　　“老三呢？还有五妹、老四！他们呢？快说啊！”战天涯心中一沉，像似沉到了无底深渊。浑身极度的冰、极度的寒，浑身的血液要停流了下来。
　　辛皋很是內责，低下头说道：“我赶来晚了，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但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首，应该是突围了。都是我打探出来的消息，可能也不确实。”
　　“呵呵！呵呵！”战天涯苍凉的笑起来，把头使劲的向石壁上磕去，声音沉闷，石壁上一片鲜红。
　　“大哥！”辛皋急忙把手垫在石壁上，另一只手拉住战天涯。他心中也不好受，但见的战天涯这般，心中更是凄凉。
　　“我不是大哥！兄弟们都为我而去......可是我还活着！我怎么能做大哥？我不配......我真的不配......你带他们走吧，我想的太简单，可代价太沉重......我真的没有想的会是这样的结果......”战天涯喃喃道。
　　“大哥！咱们以前啥都没有不也创出一片天下，何况咱们还有兵有马，咱先出关，整顿齐整再杀回来替哥哥们报仇！先跟我出关！”辛皋见到战天涯如此颓唐有些急了。
　　“出关？”战天涯又笑起来。
　　“先跟我出关，关外的弟兄们都等着你呢。只要你振臂一呼，何愁仇恨不能报呢？！”辛皋心痛的欺骗道。这是他最不愿的见到的事，大哥战天涯已经没有了豪情壮志。
　　战天涯默不作声，连眼睛都闭上了。
　　洞中寂静着，只有水帘急坠的水花响斥着。
　　“大哥！快跟我走吧！”辛皋急道。
　　自己带了一些人马，但和胡校尉的骑兵遭遇，几个冲锋就杀的对方落荒而逃。虽然击溃了对方，但难保对方不回去调兵遣将。而且这里离函谷关已经不远，那里重兵把守，分出小万把人来围堵自己这二三百人却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把他们都带走，我累了，不想走了。”沉默良久的战天涯终于说话：“忽然间我觉得我错了，错了很多，错得很厉害，等我想明白了，我会去找你们的。”
　　“胡说！你错哪里了？！不就打了败仗？谁没打过败仗？谁敢说自己百战百胜、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辛皋焦急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跟我出关，随你怎么着！”
　　战天涯没有理会辛皋，歉意的向着何老头说道：“何老伯，你跟着他们出关去吧，他们会照顾好你的。对于我对你们百姓造成的祸害，是没法弥补了，但我可以终止自己手中的刀，不再给你们带来灾难。”
　　“大人，您说哪里去了。”何老头急忙说道：“国昌民遭殃、国乱民更遭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到哪里都一样，有口饭吃就很不错了。这哪能和您有什么牵连。”
　　何老头感触到辛皋瞪来的眼神，赶紧又开口道：“不过俗话说的好，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看您还是先出关再做打算。”
　　“报！”洞外有人高喊，
　　“说！”辛皋不耐烦的叫道。
　　“辛将军，东面的探马来报。有一支近千人的骑兵大队正向这里逼近，距离二十里。”外面的人说道。
　　“再探再报！”辛皋脸色沉重的回应道。面向战天涯又道：“大哥，你也听到了，你若不肯走，我就和外面的兄弟们就死守在这里，就算战死也绝不后退。”
　　战天涯没有回答，沉默着，洞中又静寂下来。
　　这时，阎王动了一下，昏迷中喃喃道：“花......满山的花......好美......”
　　“这家伙怎么成花痴了？大老爷们还喜欢花？！”辛皋皱着眉头不屑道。
　　“每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喜欢花又有什么错？若不是跟着我东奔西跑，她说不定还幽幽南山下，闲时种菊花呢。”战天涯死灰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嘿嘿！”辛皋讪讪道：“那是文人骚客喜欢的，咱一个粗人不理解。不过大哥还是赶紧跟我走吧，官兵快要追上了。”
　　“走！”战天涯知道辛皋倔强的脾气，事不宜迟，在拖延下去，对谁都不利。
　　“好！”辛皋大喜，叫道：“弟兄们扶大哥出去，咱们撤！”
　　几个士兵冲进来，将战天涯和阎王扶起来。有人挡水，有人搀扶，出了水帘洞。
　　洞外集结的二百余骑在雨中肃然而立，见到战天涯出来，都翻身下马，呼啦一片跪倒在雨水中，一起吼道：“参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