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命运突变

　　“她爹，你就放了月儿吧！大妮二妮都让你送人了，你可不能再把三儿……”冰天雪地里，一个蓬头乱发滚得浑身是雪的女人死死地拽住一个小孩子的腿，苦苦哀求着一个精瘦干巴一脸凶光的男人。那男人用胳膊卡住一个哇哇大哭孩子的腰，腾出一只手挥打着这女人：“个臭娘们！你懂个球！不拿她去抵债难不成拿你去啊？再说了，丫头片子赔钱货，留着也是给别人养的，不如早些给人家，咱还省下饭钱了呢！”
　　“她爹！”女人哭着“扑通”给男人跪下了：“她爹啊，俺求求你了，不能再把孩子送走啊，生月儿时俺就难产，产婆说……可能以后不能再生养了……就，就让这孩子给咱养老送终吧。俺求求你了！”
　　“啥？！”男人一听这话，把孩子呱唧扔一边，几步跨过来揪住女人的头发，瞪着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说啥？你说啥？”
　　那女人歪着身子，弱弱地，没敢正眼看她男人：“生月儿，生的时候难产……”
　　男人把女人使劲一推，女人就扑倒在地上。男人恶狼似地吼道：“别他娘的扯些没用的，说！为啥不能生了？”
　　“产婆……产婆当时说，可能是伤了肚子……”
　　没等女人说完，男人一个箭步冲过来，抬脚就冲着女人身上狠命地揣：“你个丧门星！俺说俺咋押啥啥输呢，原来是你在克俺呢！俺说咋就养不出个儿子来呢，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丧门星！”男人越说越来气，越打越有劲，揪住女人的头发按在地上死命地打。女人实在挨不住了，有气无力地哀求着。男人打够了，带着一身酒气骂骂咧咧地出了门，临走看了看坐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又扔下一句：“明儿个就让人来领走！”
　　这孩子便是水月，刚刚五岁。女人是水月的娘，叫魏淑娴；男人是水月的爹，叫水满河。这是1970年冬。

　　淑娴被满河打得鼻青脸肿，浑身酸痛，她顾不得身上的伤，爬过去揽住小水月，一个劲地流泪。想起自己这些年跟着这个男人所受的委屈，想着这一辈子的幸福都毁在了他的手里，她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淑娴的娘家早年间也算个大户，家境富裕，兄弟姊妹也多。她男人家和她娘家祖上早就有交情，他们的姻缘自然也是指腹为婚的。时代的变革让两家曾经的辉煌和荣耀成为了一段不可逆转的回忆，她娘家的兄弟姊妹们为了自己的生活，也大都离开家乡去四海流浪。而水满河身上，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却没有因着家境的困窘而改变，这个不学无术心胸狭隘的男人为家境的突变一直耿耿于怀，自甘堕落。他嗜赌成性，把家里略微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不说，前头生的那俩丫头他为了还赌债也相继送了人，大妮二妮现在差不多也应该有十几岁了。那两个卖出去的孩子现在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在别人家受苦，是否还在这人世，只怕今生是无缘再见了。
　　淑娴想起这些胸口就痛得要命。现在，那个男人要把她唯一的希望也断送掉，让她怎不伤心欲绝！
　　她想到了死。也许这是最好的解脱。她找出家里那半瓶子敌敌畏，想给孩子喝了自己再喝，她不想独留孩子在这世上受那个混蛋男人的折磨！
　　淑娴摸着孩子稚嫩的脸蛋，看着孩子天真无邪水汪汪的眼睛，又是那么的于心不忍！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一开，进来一个人，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改变了淑娴和小水月的命运，她就是淑娴的远方表姑红姑姑。

　　红姑姑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把淑娴手里攥着的药瓶子夺下来：“干啥呀！你这是干啥呀！”看着淑娴身上一块块的淤青肿胀，红姑姑万分心疼：“淑娴哪，你可受了老罪了……”
　　“表姑……”淑娴看见面前这个唯一有点血缘关系的人，一肚子的委屈瞬间释放，“哇”地一声泣不成声。
　　“……孩子，啥都别说了，表姑都知道，都知道……”红姑姑陪着淑娴落着泪。好一会儿，淑娴的情绪平稳些了，拍了拍滚了一身的雪，她们进了屋里。红姑姑又说：“淑娴哪，表姑有几句话不知道你能听进去不？”
　　淑娴用脖子上的青色围巾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长叹了口气：“表姑有啥话就直说吧。”
　　红姑姑沉思了一下说：“淑娴哪，你说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还能挨多久啊？你才三十几岁啊！还有孩子，那个混蛋不知道啥时候就把孩子给卖了，下一个说不定就要卖老婆了！他是真疯了！要是有活路你们娘俩还用走这条道吗？”红姑姑指了指放在墙角的她刚才夺下来的药瓶子。
　　“可俺有啥办法啊！明儿他就把孩子带走了……”一句话又戳到了淑娴的心窝子上，顿时又泪水涟涟。
　　“唉！其实活路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就看你愿不愿意了。”红姑姑话里有话。
　　“只要能保住孩子，让俺干啥都行！”淑娴一听表姑这样说，就猜到她一定是有办法了，双眼里重新有了希望的光。
　　“离婚吧。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可是在娘家面上，眼跟前就你这么一个娘家人了，俺总不能看着你寻了死路吧！”
　　红姑姑话一出，淑娴“嗖”地打了个激灵：“不、不、不行……”
　　“咋了？都把你们娘俩逼到要死的份上了，还舍不得他啊？俺这要是晚来一步，你们娘俩就……”红姑姑气得指着淑贤直哆嗦。
　　“唉！表姑，”淑娴又叹了口气，“不是不舍得，是不敢啊！满河那脾气你也知道，他会放俺们走吗？要是把他惹急了，他会一棍子打死俺们娘俩的。再说了，离开这儿，还能去哪儿啊……”
　　红姑姑听了沉默了一会，毕竟是有过阅历的人，很快就想到了主意：“满河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还债了，只有把债给他还了，啥事也好商量，他也就没话说了。至于去哪儿……”红姑姑说到这儿，眼睛朝着门口瞄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俺早就想好了。前几天俺家来了一个外乡人，你表姑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俺家住了好几天，他和你表姑父说话的时候，俺有意无意地听到他说的一些事。俺就留心了，也不枉你表姑的这番心，老天爷还真睁眼了，你猜咋着？俺给你打听了一户人家，那个村离咱这好几百里山路，得翻好几座大山呢。你到了那边，满河他就是想去找你都得费点事。”红姑姑说到这儿，皱着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
　　“表姑，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婚离不离得下来还说不上呢，你咋……”
　　“嗨！这不是为了你吗？俺咋能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混蛋逼上绝路啊。你出嫁那会儿，俺是答应过你爹的，好好的照顾你，拿你当俺闺女待。唉！谁会想到满河他不是东西啊，家境败了就败了，咋还不好好过日子呢？俺就觉得对不住俺那死去的大表哥……”提起淑贤的爹来，红姑姑忍不住抽泣起来。

　　淑娴曾经从她娘口里听说这个红姑姑和她爹的事，他们青梅竹马，差点做成了夫妻，只是当时她爷爷攀附权势，愣是棒打鸳鸯鸟，拆散了这有情有义的一对。
　　没想到，红姑姑对爹爹的情意从没忘记过啊！
　　淑娴轻轻地拍着红姑姑的肩膀：“表姑，你别太伤心了，这都是命啊！”
　　红姑姑抹了一把鼻涕，愤愤地说：“啥是命啊？俺就是信了命，才懊悔了一辈子。你爹……你爹他把盘缠都准备好了，要和俺私奔，俺……俺就是没那个胆啊……俺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淑娴哪，你可不能就这么认了命，你还这么年轻，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想想啊！”
　　淑娴听了这番话，确实也动了离婚的念头，但她还是对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心有余悸。她一脸愁云：“就算给他还了债，他要是反悔不让俺们走咋办呢？再说，俺上哪儿去弄那么些钱还债啊？”
　　“你自己就没偷着藏起点值钱的东西吗？你要是真想离开那个混蛋，俺就是去借，也得给你们娘俩借出条活路来！”红姑姑信誓旦旦地承诺。
　　红姑姑的话让淑娴好生感动。她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表姑，俺想起来了，有个金镏子，俺娘从手上撸下来硬塞给俺的。娘偷着给的，怕俺那几个兄弟姊妹看见了跟俺争。俺没想要它，嫁过来头天晚上就藏起来，想着以后再给娘的，谁成想这世道一变，唉！俺把这东西也忘了，要早想起来该多好哇，大妮二妮就不会……”
　　“太好了！那就有救了！你啊，你就会这么想。要是早想起来，早让那个混蛋输没了！”红姑姑喜出望外。她克制着这份惊喜，沉思了半晌道：“咱得想个法子让满河还了债后不能反悔。”
　　红姑姑说话抬脚就走：“咱女人总是没有大主意的，回去让你表姑父想法子去。”她前脚刚刚迈出去，又退了回来，指着孩子道：“不为自己，也为这孩子想想，可千万别再犯傻了啊！”
　　淑娴含泪点了点头。红姑姑才放心地一溜小跑回了家。

　　有句话说得好，事在人为。好多事就是这样，如果对某件事充满了希望，充满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任何障碍也会迎刃而解的。
　　在红姑姑的帮助下，淑娴终于和水满河离了婚，她将要带着刚满五岁的女儿水月，到一个名叫老石村的地方，和一个叫石老憨的男人一起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