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活命钱不见了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5-04-07 10:47:18 字数:3141
“呜——哐!”草儿抱着脑袋这一蹲,带着风声的拐杖一下子就抡在了门框上。实实在在的撞击震得王老爷子虎口发麻,手劲儿一松,榆木拐杖贴着草儿佝偻着的腰身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虎口的酸麻让王老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依然压不住心头燃烧的怒火。他试图迈出一步弯下腰去捡拐杖,结果因为腿脚不利索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地面上扑来。
草儿用眼角余光看到了就要摔倒的爷爷,她一扭身儿就像个支柱一样抵在了爷爷身前,毫不犹豫地用她的俩手擎住了爷爷的两只胳膊。王老爷子稳了稳重心,俩胳膊使劲儿往外一推往旁边一甩又往怀里一挣,就把胳膊从草儿手里挣脱了出来,并一下子把草儿给推坐在了地上。
“爷!”草儿仰坐在地上,俩眼瞬间浸满了泪水。有什么事会比这样的陌生和拒绝更让人伤心呢?爷爷的拐杖要打死人一样抡在草儿身上,草儿都还没掉眼泪。她知道一定是自己惹祸了才把爷爷给气成那样,若是自己惹祸了,就不应该哭。眼下,她不能接受的是爷爷对她如同仇人一样的疏远,不能接受爷爷眼里冷冷的目光,这份疏离让她感觉到了遥远孤独和寒冷。
“你把钱整哪去了?整哪去啦!”王老爷子倚回到炕沿上,浑身的颤抖让他连发怒都用不上了力气,明显降低高度的话语里饱含着深深的绝望和哀伤。
钱?啥钱?草儿的思维飞快地旋转着。莫非?莫非?她的眼神儿很不情愿地落在了地上那把躺着的铁锹和炕沿根下那个深深的土坑里。难道,难道是爷爷藏在地下的钱不见了么?草儿感觉自己的头发根“唰”一下就全立起来了,那钱,可是她和爷爷的活命钱啊!
“爷,我没拿,我真没拿!”草儿知道爷爷这是怀疑自己把钱给拿走了。草儿会淘气,会顽皮,也会有不听话的时候,但是草儿怎么可能把钱拿走,怎么可能呢!
“你撒谎!就你知道我藏钱的地方,不是你拿鬼拿了吗?你说你把钱都拿去干啥啦!说!”王老爷子的嗓音已经嘶哑了,那个拖着重重尾音的说字,藏着被覆城灭迹后的无望。也是呀,活命钱不见了,还能活下去了么?两张嘴,等着饿死么?东求西借去么?一个风烛残年,一个年幼无知,谁敢把钱借给你,谁敢!
“爷,我没拿,我真没拿!”草儿就会这一句话,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她也不知该说什么爷爷才会相信。是,爷爷藏钱的地方,只有草儿知道,那是她无意之间撞见的。可是草儿再怎么年幼无知,她都不会动那埋藏在地下的罐头瓶子里的一分一毛,她知道那是她和爷爷的活命钱,她知道。
“你个小王八羔子,你还嘴硬。我说屈了你了吗?你还有脸哭!你说,说说呀,钱你拿去祸害没了,咱还能活吗!”王老爷子攥着拳头,“哐”地凿了一下炕沿,悲愤难平。
“爷,我不屈,不屈。”草儿赶紧去抹眼泪。
记得爷爷打她时第一次问她屈不屈那会儿,草儿还不懂屈是什么意思,就说屈。爷爷就说你还屈,就是打得轻。爷爷便又一个拐杖打下来,然后又问你屈不屈。草儿想既然说屈还要挨打,就说不屈吧。
爷爷就又问她,你哪儿不屈。草儿不知道什么叫不屈,草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想只好说哪儿都不屈。爷爷就又一拐杖打下来,连自己哪儿不屈都不知道,能知道改么?后来,草儿就在爷爷又疼又爱又打的教育下,渐渐明白了什么叫屈什么叫不屈,也渐渐明白挨打的时候,屈也不能说屈。
“不屈吧?不屈把钱整哪去啦!”王老爷子眼睛瞪得溜圆,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能放过,能找回来一毛是一毛,能找回来一分是一分,没钱,没法活。
“爷,我没拿,我真没拿!”草儿的手还在抹眼泪,一听爷爷的问话她立刻停住了,她不该说不屈的,那一罐头瓶子钱,她是真没拿,她屈!
“我叫你没拿!我叫你没拿!”王老爷子左右转身寻找着可以用在手上打人的东西,拐杖不在,大烟袋也不在。低下头他寻着地下,拐杖在草儿腿底下,自个儿脚旁边的土堆跟前有一把躺着的铁锹。王老爷子扶着炕沿,费尽罢力地弯下腰把铁锹提溜了起来。当他再一次倚着炕沿站稳了的时候,他两只手已经把铁锹高高地举了起来。他要用铁锹头砍死眼儿前这个能气死人的孩子,既然没法活了,就一块死了吧。砍死了她,自己也一把药死了,都死了清净。
草儿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也没动。她看着爷爷把铁锹举起来,她看到爷爷充血的眼睛里那死的决心。铁锹,有刀的锋刃,虽然没有刀那么锋利,不过真要是想用砍的方式来惩罚自己,足可以让她立刻做鬼了;铁锹,有厚重的脊背,即便是用拍的方式来对付自己,也足可以让弱不禁风的她丢掉大半条命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命是爷爷给的,爷爷要拿去,就拿去吧!
王老爷子看着眼前儿的小孩儿,呆呆傻傻楚楚可怜,她小得像一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蚂蚁,他随时可以一脚踩上去,只要踩上去一脚,那只蚂蚁就能够丧命了。不过,蚂蚁也许会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迅速逃离了。眼前儿这个孩子却不会,她对于死亡那无知无畏表情,说明她不会逃,她不会。王老爷子的手颤抖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个孩子?她该有那么长的未来,她该有那么远的路,他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啊!
“滚!你给我滚!”王老爷子把高举着的铁锹砸向了北墙的大柜,“咣铛!扑通!”铁锹撞到柜子后弹回到地当间儿的土豆窖门板上。
草儿出了门,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草儿知道爷爷撵她出来是下不去手再打了,可是她出来了她又能去哪?天下之大,但是她的世界只有小村只有家呀!
羊毛小树林里密不透风,毒辣辣的阳光穿过细枝大叶直射在树根下,又闷又热的狭小空间另草儿有窒息的感觉。草儿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这片小杨树毛子其实离家也不远,就在村子东北角上。小杨树因为很密,每一根枝条都长得很细,叶子却是大大的,有草儿的手掌那么大,这种杨树叫大叶杨。杨树毛子中间有一条小毛道,那是人们抄近道上地干活踩出来的。
草儿看看天,太阳已经在头顶上了,这正是大中午最热的时候。不知道爷爷做饭了没有,草儿感觉自己的肚子空空的。其实家里已经三天没做饭了,三天前下了一场大雨,柴草都给雨水泡上了,烧不着火。这两天都是姑姑给送来一些干粮和菜。这两天天气晴了,姑姑把柴草摊开晾晒也干了一些,早晨和爷爷俩把姑姑昨晚送的饭菜都吃光了,草儿原本还想着今天中午跟爷爷一起做一锅疙瘩汤喝。如今,活命的钱都没了,爷爷哪还有心情做疙瘩汤啊。唉!
该是那一身湿漉漉的汗水腌渍了伤痕,草儿的后背火烧火燎的疼。她想挠不敢挠想碰不敢碰,那个滋味真想让草儿把那一层皮肉给撕了去。
“大晌午头子你咋还不回家?这里都是树狗子,有啥好玩的?没听见你老姑可屯子喊你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草儿一哆嗦,草儿猛回头,看见杨林肩上扛着一捆草从身后的那条小毛道过去了。
草儿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杨树枝,果然发现有许许多多毛烘烘的小杨辣子扯着一根根细丝吊在大树叶底下,草儿身上的汗毛“唰”的全站了起来。草儿可是最怕这种黄毛小虫了,它叫杨辣子,也叫树狗子,还叫毛毛虫。它们的身体细得像一小段缝衣线,身上却立着一圈扎撒着的黄色小刺。它没有骨头,爬的时候像蚯蚓一样,你若是不小心碰到它一下,它就会用那看上去柔软无比的小黄刺狠狠地刺进你的皮下,让你奇痒难忍。
草儿俩手抱着肩头,往树根儿底下靠了靠,树根受到依靠枝叶居然摇摆了起来,一条一条毛烘烘的小黄虫竟也拉着丝在树叶下摇摆了起来。草儿吓得逃到了小毛道上,她不住地扑落着自己身上。身上痒得要命,仿佛有千万条毛烘烘的杨辣子像蚯蚓一样在身上爬,草儿吓得咧开嘴想哭,可是不知为啥她居然哭不出来。也许是吧,苍天没有眼,哭给谁来看?!
“草儿,走,跟老姑回家。”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草儿安静下来坐在小毛道上的时候,姑姑来到了她身边。
“不。”草儿收了一下肩,人缩成了更小的一个团。钱没找到,家不能回呀!
“要不是杨林说你在这,我上哪找你去?你爷钱找到了,叫你回家。”姑姑握住草儿汗渍渍的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