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第二十二章 女汉子

　　送走前来贺喜的亲戚，喧闹的院子略微清静了许多，望着满院子热闹之后的狼藉，刘伟略微感到有些疲惫，他掂了个凳子坐在老槐树下，闭目养起神来。十多天来的忙碌，确实费了他不少的心，没有了爸爸，什么事都要自己顶着，远房的亲戚有些他甚至都不认识，还得一一上前拜谢，何静躺在屋里不能出门，他连一个知心商量的伴都没有，一个人努力地维护着这个家。
　　突，突，突，一阵摩托声由远而近，到了刘家的门前嘎然而止，接着便响起清脆的喇叭声，“嘀，嘀！”的喇叭声惊醒了朦胧中的刘伟，他下意识地朝门口一望，原来是镇子上的邮递员到了自己的家门，他赶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着邮递员走去。
　　自从刘倩到南方打工，刘伟跟镇子上的邮递员算是混熟了，隔三差五地有镇子上的两个邮递员轮番到刘家来。“噢，鸟枪换炮了！自行车变摩托了。”刘伟玩笑着与邮递员招呼道。“都什么年代了，连菜市场上卖青菜的都骑上了，我们也该武装武装了。”邮递员小李笑着回道。“你妹妹给你寄的包裹，还有一封信。”小李说着利落地从摩托车的后架上取下一个大包裹和一个大号的信封来。“走，到家里坐会。”刘伟一边接过包裹和信，一边说。“不了，这里还有东边小李庄的一封信呢，得赶紧给送过去。”一边说着，邮递员小李就跨上摩托车，猛地踹开发动机，一溜烟似地跑了。
　　刘伟走回家，进了里屋，在何静的跟前打开了妹妹寄来的包裹，并将那个大号的信封撕开了递给何静。看到儿子拿着一个包裹从外面回来，刘伟妈估摸着是女儿刘倩寄来的东西，也好奇地跟了进来。包裹里是两套时尚精致的婴儿宝宝装和一套电子音乐玩具，刘伟把两套宝宝装递给妈妈看，自己打开电子玩具，展开说明书，按图索骥地自己先玩起来。
　　刘伟妈看着样式新颖别致的宝宝装，正面反面，里里外外地摸了个遍，嘴里还咂咂地赞不绝口。“想不到这么小孩子的东西也有地方卖，小孩子能穿上几天，还做这么精贵。”刘伟妈一面说，一面望着何静。“妈，人家城里的人哪有咱们这么闲在，就像我妹妹倩妮似的，哪有时间做衣裳呢。”何静一面看着刘倩写来的长信，一面笑着对婆婆说。刘伟妈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拿着小衣服在小孙女的身边不停地比试着。
　　刘伟看过了玩具说明书，好奇地摆弄起来，精巧的玩具不时地发出清脆悦耳的电子音乐声。过了一会儿，何静看完了刘倩写来的长信，高兴地连信封一块递给了刘伟，笑着对婆婆说：“妈，妹妹让我给您问好，还给这小妮子起了个名字呢，”“她一个人在外面，难得心里还有我，”刘伟妈高兴地说，“给咱小妮子起个啥名字呢？”接着又问道。“叫刘婷，可能是希望像她一样亭亭玉立，敢作敢为吧。”何静满心欢喜地说。“可别像她，净惹人生气，不过这名字听着还倒容易上口，那咱就叫‘婷婷’吧。”刘伟妈嗔着脸说着，朝着襁褓里的婴儿叫着“婷婷！婷婷！”小孩子睁眼毫无意识地看了看，又闭上小眼睛睡了。刘伟看完了信，兴奋地对妈妈说：“嗨，咱家刘倩还真出息了，说不定咱这小婷婷将来还要沾她这个姑姑的光呢。”接着，刘伟又跟妈妈详细地介绍了刘倩那边的工作生活情况，一家人陶醉在浓浓的天伦之乐里。
　　自从何静生了刘婷，刘家似乎不只是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是多了一个天使般的精灵，静静的农家院好像比一往增加了更多的温馨与祥和，欢乐与笑声。刘伟妈有了事做，整日忙忙碌碌地收拾个不停，忘了所有的忧伤与孤寂，全身心地投入到小孙女的照看呵护中。何静做了母亲，更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与艰辛，对自己的母亲和婆婆更加尊重，越发显出成熟女人的温柔来。刘伟更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两家的活他一个人全包了，里里外外地欢快忙碌着，两个家似乎成了一个家，那边的饭做好了，请这边的人过去吃；这边做点什么新花样，去请那边的人过来品尝。起初，是何静妈来刘家的时候多，何守业一个人在自家呆着，很少来。只是在传统节日或是刘家有重大活动的时候才过来，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隔三差五地也随何静妈一道来刘家坐坐。渐渐地，大家的拘束感就没有了，倒像是天生的一家人。
　　幸福的时光总是显得流失地很快，闪过年，一晃，又是一个清明节了。和煦的春风裁出了嫩绿的柳叶，吹绽了红杏，吹绿了大地；一连几天的绵绵细雨，洗出了个清新亮丽的春天。
　　在两家人的共同呵护下，已经半岁了的刘婷早已挣脱襁褓的缚束，换上单薄的夹衣可以坐在床上玩了。又是一个断魂日，刘伟与何静一道去给长眠地下的父亲上坟了，家里只剩下刘伟妈和半岁的女儿在家，刘伟妈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面做着针线，一面照看着床上熟睡的孙女。虽然儿子结婚的喜庆早已洗去了她失去亲人的悲伤，家中增丁添口的喜悦早已抚慰了她孤独的心情，但到了这个日子，她还是深深地怀念着自己朝夕相处几十年的丈夫。望着床上乖巧的孙女，刘伟妈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二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细雨濛濛，田里没活的个时候，儿子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头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换季的衣服，刘玉明总会在自己的旁边收拾着夏天要用的农具，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春雨贵似油的家谚，和自己开着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得懂的玩笑，温暖的小家荡漾着甜甜的幸福。
　　“钉铃铃……”就在刘伟妈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时，一串悦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害怕聒醒熟睡的孩子，刘伟妈赶紧起身拿起了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我是刘倩，你是，”那边拉长了声音等待着这边的回答。“我是妈，倩儿。”刘伟妈一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即刻兴奋起来。床上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声音，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刘伟妈听到床上的声响，看到小孩子翻了个身，赶忙压低音说：“倩妮，你这会子有啥事，咋打起了电话？”“也没啥事，清明节了，有点想家，就打电话问候问候你，妈，你还好吧。”刘倩有些忧郁地说。“好着呢，家里一切都好着呢”刘伟妈继续低声说。“妈，又不是做贼，你声音咋这么小？”“你哥还有你嫂子去给你爸上坟了，家里就我和婷婷两个人，婷婷在床上睡着了，刚才都被电话铃声聒得翻了身，我怕吵醒她。”刘伟妈低声说道。“噢，是这样，我哥和嫂子去给我爸上坟了，我正是为这件事呢，离得老远，也不能给爸烧张纸。”“家里的事你就甭管了，上坟的事有你哥呢，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妈挂念就行了。”“嗳，没事，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妈，你放心吧，我这边顺当着呢。就是老想着你，您多注意点，可别累着喽。”“我没事，身体好着呢，倩妮，你要没啥大事咱就挂了吧，看别吵醒了婷婷。”“那好吧，等有时间再说，妈，我挂了啊。”里面传来恋恋不舍的声音。“噢，挂了吧，”刘伟妈说着也恋恋不舍地放下听筒。刘伟妈才想多和女儿唠上几句呢，只是心痛女儿又要多交几块钱的电话费，才不敢多说话，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让女儿将电话挂上了。老头子不死该有多好啊，也享受享受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日子。望着桔红色的电话，和整洁漂亮的家俱，刘伟妈又回到了过去。
　　家俱还是刘伟结婚时何家陪送过来的嫁妆，过年时又重新刷了一遍漆，所以依然显得很新。电话是刘倩春节回家过年新装的，在陈家庄，除了村长高玉魁家，她家是第一户装上的。本来她和郭强也想在郭家也装一部的，可郭老根是死活不同意，推说如果郭强有事可以将电话打刘家，两家儿女亲家有一部电话也就行了。刘倩心里明镜似的，这个精明的生意人是怕交一月几十块钱的电话费。聪明的刘倩心里想:既然你老头子这么说,自己何不就势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给他，等老头儿以后自己发现电话的好处，自己出钱自己装吧，也省得自己多操这份心，再费口舌。所以就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给自家装了一部。
　　春节过后，刘倩升任公司财务部长，和赵小娟一样成了公司的中层职员，公司也给配了一部手持电话。现在刘伟妈感觉更是方便了，想念女儿了，就可以拨通她的电话，轻轻松松地唠上几句，甚是快慰。如此轻便，快乐的生活简直就是几十年前心目中的共产主义，刘伟妈又想起了自己跟丈夫刘玉明几十年前的话语“你说，什么是共产主义啊？”刚结婚嫁到刘家时，被窝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妻子，小声问丈夫。“犁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走路不用腿，说话不用嘴，就是共产主义。”丈夫用力擞了擞单薄的被子，把娇小的妻子搂在怀里，用自己火热的胸膛温暖着新婚的妻子，满怀豪情地说。“你别逗了，前两条还好说，拖拉机犁地我见过，也见过城里的电灯泡。可是走路不用腿，怎么走，往前爬吗，还有说话不用嘴，难道还用鼻子不成？”妻子娇嗔道。“真的，听公社书记说的，人家外国早就这样了，咱们好好干上几年，也能赶上甚至超过他们呢，到时候家家户户都住进高楼里，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可方便啦！”丈夫就像明天就会过到共产主义似的，鼓舞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妻子。辛苦了大半辈子，你也没能过上共产主义，今天我算是赶上了好时候，真的是走路不用腿，说话不用嘴了，也看见了楼上楼下，用上了电灯电话，老头子，你要能活到今天该有多好啊，也享受享受这电灯电话。刘伟妈深深地陷入对几十年前往事的漫漫回忆中，猛一抬头似乎看到窗外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刘伟妈心头倏地一紧，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谁在家呢？”正当刘伟妈妈沉浸在早年幸福的回忆中时，一个陌生的，有点象女人的声音随着人影的摇晃飘了进来。刘伟妈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从刘伟里屋走了出来。“哟，是他大嫂子，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屋里坐。”刘伟妈出了堂屋门才看清是村东头的王善宝家媳妇，名字叫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平常不大与她走动的，她来干什么呢？刘伟妈一面疑惑地打量着她，一面热情的让道。“听说你家媳妇添了孩子，也没有顾上及时来看看，小孩子快有半岁了吧？”那女人搭讪着就往堂屋里走过来。“可不，半岁了，你看日子过得真快，我家刘伟昨天还说，等过了清明节，就找你开证明到镇子上给孩子报户口呢，多巧你就来了，快坐下。”经她这么一说，刘伟妈马上就想起来了，这王善宝家媳妇名叫秦彩花，是村子上管计划生育的专干，看来今天是特意找上门来了，所以，赶忙答应着，把她让到堂屋里坐下。
　　让秦彩花主管村子里的计划生育工作，高玉魁可真是找对人了。这秦彩花本来就是陈家庄的姑娘，长得五大三粗，一副男人模样，说起话来也瓮声瓮气，像个男人似的，特别是她还有把子劲，干庄稼活是一把好手，与何静一样结婚就嫁在了本村上。不同的是其因长相不是太好，就屈身嫁给了当时形象猥琐的丈夫，村中游手好闲的王善宝。
　　说起这王善宝来，也是陈家庄鼎鼎有名的传奇式人物，农村土地承包前，生产队那阵子，王善宝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为村子上大多数的人看不起，长相好的姑娘自然更是看不上他，快30了还没能找到满意的对象，后来经别人撮合，就娶了本村长相也不怎么样的秦彩花。还别说，这秦彩花的肚子还真行，四年不到就给王善宝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能生出儿子来。农村土地承包后，秦彩花算是有了充分施展其优势的机遇，孩子由不爱干农活的丈夫带着，她整天像个男人似的奔走于田间地头，风雨中，烈日下，辛勤地耕耘着。土地是最公平的赐物主，对长相也没有任何偏见，厚重地回报着勤奋的秦彩花，因而，尽管王善宝游手好闲不踩地边，但他们家的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后来，镇子上所有的场子都由集体转向个人，王善宝乘机承包了镇子上的砖瓦窑场，土地承包后，村民们富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砖瓦一时间成了抢手货，王善宝因此发了家，成了村子里的首富。
　　但是，犹如塞翁失马一样，辛勤耕作的秦彩花并没有因王善宝的爆富而得到更多的幸福。形象猥琐的王善宝，一夜爆富，自然是喜不自禁，形象也不再猥琐。经济上的迅速强劲崛起，使他不再依附于妻子的辛勤耕作而独立生存，昔日的村民们对他自然也是刮目相看，春风得意的王善宝再也看不惯曾经是养活了自己的妻子秦彩花，以窑场生意忙乱为由，半月二十的不回家，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在窑场安家另住。秦彩花知道后大闹一场，结果是王善宝以秦彩花没能给自己生出儿子为由，要与她离婚，老实憨厚的秦彩花也自认没能给丈夫生个儿子，感觉有点歉疚，于是就忍气吞声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丈夫胡来，自己带着三个女儿守着家，不再操丈夫的心。
　　再后来，那个年轻的姑娘果真就给王善宝生出个儿子来，进一步反客为主，要求王善宝跟原配妻子秦彩花离婚，跟自己办理合法的夫妻手续。此事一经王善宝提出，立刻遭到秦彩花的坚决回绝，并受到妻子秦彩花声泪俱下的哭诉。良心尚未泯灭的王善宝答应，并不抛弃这个结发妻子，秦彩花和三个女儿的生活用度及日后孩子上学结婚的事由他全管，他只仅仅是办个手续，组成包括那个年轻姑娘在内的大家庭。看到尚有一丝良心的丈夫是铁了心要接纳那个给他生了儿子的姑娘，再想到未来三个女儿的生活用度，徐娘半老的秦彩花夫奈地含泪答应了自己丈夫的要求。
　　财大气粗的王善宝也算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家里旧宅上，重新垒起高高的围墙，盖起了二屋小楼，建了一个名义上的家。在镇子上买了一块地皮又建了一个现代的家。从此，这个大家庭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王善宝还成为村子上许多男人崇拜羡慕的对象。
　　深宅大院挡不住墙外的诱惑，身强力壮的秦彩花更难耐单身五更的寂寞，因而，这个高墙围着的二层小楼经常传出秦彩花对女儿声色俱厉的高调斥责声。她从此不再奔走于田间地头，而是郁闷地躲在家里，时间久了，她把这一切都迁怒于三个女儿身上，继而迁怒于别人生了儿子，尤其是对违犯计划生育政策超生儿子的人更是眼见心烦，甚至到了谁超生得到儿子就是她个人情敌的病态地步。
　　计划生育是村子里令高玉魁最头痛的事，大家乡里乡亲地处了几辈子，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再说自己也还想抱孙子呢，怎么好认真地按镇政府的要求办，正在为此事伤透脑筋的高玉魁一筹莫展之际，心理近乎变态的秦彩花引起了他的注意，聪明透顶的高玉魁终于有了化解难题的锦囊妙计，他让处于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秦彩花出任陈家庄计划生育专干，从此，陈家庄的计划生育工作连年受到镇政府的表彰，高玉魁还风光无限地出席了全县的计划生育先进单位表彰会议，兴致勃勃地做了精彩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