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鱼顶住宿费 衣上立据证
作品名称:严光传奇 作者:沧海扬沙 发布时间:2015-03-30 20:01:30 字数:5179
严光下了小船,天已大亮。等他身背钓具登上长江北岸的堤坝时,火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他没有停留,踏着泥泞的小道,艰难地走下堤坝。他想找个客栈先休息两天,等泥泞的道路干了再走。前面忽然传来说话声,他忙走了过去,见是两个查看稻田水情的农夫,便走上前去问道:“先生,请问哪儿有客栈?”
一位年长的农夫道:“往前走不远,就是一条南北大道。顺着大道往北走,大约三里路,那儿有个小镇吴村,客栈有好几家呢。”
“谢谢。”严光说完就朝农夫指的方向走去。
三里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每当两脚被陷入深深的红泥里时,他要想拔出后面那只脚再向前迈一步时,那脚就会被粘在地上。当他用力猛向外拔时,那脚又会突然离开红泥的粘合,使他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泥水里。当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站起来时,两只脚又被深深地陷进了红泥里。他把手上粘的红泥在衣服上的干净处擦一擦,抹一抹,才去扶正滑到一边的钓具袋,准备再向前拼搏下一步。后来,他像似有了重大发现。有水的脚坑泥不粘脚,而且滑溜。于是他开始拣有积水的脚坑走。有时一脚踩下去,受压的泥水不是横飞四溅,就是从脚的四周向上冲,直射他的衣服和脸上。有时为了赶一个有水的脚坑,而不得不跨大步时,往往向后滑个仰八叉。等他赶到吴村时,已是中午时分。他又累又渴,就在路边上最近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老板见他这副模样,赶忙送来了洗脸水和茶水。
严光少气无力地道:“老板,有好吃好喝的,快点端上来!”
“好的,马上就到。”老板说着走出客房。
严光无心去洗手脸,就往床上一坐,端起茶壶,对着壶嘴儿就“咕噜咕噜”地一气喝个净光。
老板端着饭菜走进房来,见他满裤子的泥坐在床上,笑道:“客官,你裤子上的……”
严光这才发现不雅,忙起身去坐凳子,可床单粘在了屁股上,给他扯到地上半拉。老板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忙去取下沾泥的床单,道:“我给你换条新的去。”
严光道:“老板,再送壶茶来。”
老板道:“是,客官,请问你住几天?”
“先住两天看路干的怎么样再说。”严光说着,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老板又非常殷勤地问道:“客官,你的衣服洗不洗?”
严光边吃边说道:“洗……洗了我穿什么?”
老板道:“小客栈备有衣服出售。”
严光嘴里嚼着饭,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老板道:“客栈还卖衣服?”
“那就不耽误客官用餐了。噢,在下姓钱,有事尽管吩咐。”钱老板说罢,拿着床单走出房间。
严光酒足饭饱之后,又去洗了手和脸。把全是泥巴的衣服脱掉,搭晾在衣架上。然后便倒头大睡。
等他醒来的时侯,已经是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伸手拿过晾在衣架上的衣服,搓一阵,抠一阵,
抠一阵,搓一阵,足足用了一顿饭功夫,才把衣服上成块的泥巴弄掉。他只好这样将就着穿上,要不怎么出门呢?
他刚走出客房,就见院子里围着几个人在买什么东西。他也走了过去,原来是钱老板在卖衣服。他刚要往里挤,买衣服的人一下都给他闪开了。这时他才发现,那些买衣服的人都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尽管可能是因为身上那带有泥巴的衣服,但他也忍受不了这种蔑视的目光。于是就赶紧朝厕所走去。
当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客人们正拿着衣服高高兴兴地走回各自的房间。院子中间,只剩下钱老板一个人蹲在地上收拾被拉乱了的衣服。他走过去,又把钱老板刚刚叠好的衣服,一件件地挑了一遍。
严光道:“有没有比这更好些的衣服?”
“有,有的。”钱老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微笑道,“你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去给你拿。要不你跟我去也行。”
严光道:“那我就跟你去看看吧?”
严光跟在钱老板后面,进了钱老板的工作室。钱老板从墙角地上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个大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各色各样的衣服都有,严光从中挑出一身面料最好的衣服。一件是大红色的绸子上衣,肥大而宽松,他穿上挺合身;再一件就是缎子料的夹裤,是宽松而肥大,也挺合适。
严光道:“多少钱?”
钱老板道:“就给二百两银子吧。”
严光道:“待会儿过去把我这身泥衣服洗了,顺便我把银子给你。”
钱老板高兴的笑道:“好的,我随后就到。”
严光刚走出钱老板工作室,又扭过头来道:“还有,把饭也给我送到房间去。”
钱老板笑道:“知道了,客官。”
严光回到客房,赶紧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换上刚买的那身新衣裳。
“这身衣服就适合你的身材,你看穿上有多气派!”钱老板一边往桌子上放着饭菜,一边瞧着严光道,“客官慢用,有事尽管吩咐!”
严光指指床上道:“把你的银了拿走。”
钱老板拿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笑道:“谢谢客官!”
严光道:“钱老板,客栈附近有没有坑塘和江河?”
钱老板道:“客官莫非要游泳?”
严光道:“能游泳也行啊!”
钱老板道:“就在客栈南面不远,紧靠南北大道有个池塘。”
严光道:“谢谢!”
钱老板道:“不客气。”
严光提着钓具来到坑塘边,见有几个人也在钓鱼,就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来。他打开他的伸缩式鱼竿,系上鱼筏,挂上鱼饵,然后又将鱼竿举起,把钓线甩向塘里的远处。最后才把鱼竿放在制式支架上,用右脚踩住鱼竿尾端,开始用两眼紧紧警惕着鱼筏的跳动。但是,那几个钓鱼人的议论声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看寿春李宪称霸淮南的日子不长了!”
“他想给刘秀帝刘秀对抗,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人家刘秀是真命天子,他算个什么东西!”
“两个郡的地盘,也能称帝么?”
“赤眉、铜马义军,总比李宪强大的多,都被打败了,他自命天子也难逃一劫!”
“你别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刘秀也难办呢!”
“难办不等于不办,迟早的事!”
严光听到这些议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此时此刻他蹲着钓鱼的地方,竟然还不是刘氏汉室所辖的土地。这是他在余姚老家没有听说的。是林大头没有把这种情况对乡亲们讲,还是乡亲们没有告诉自己。刘秀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削平李宪一类的割据势力,并不一定会马上征召自己。刘秀要完成统一大业还需要多长时间呀?想到这里,他不免感到自己的行动有点唐突和莽撞。刘秀不把江山全部铺排好,他是不会征召自己的。等他安排好江山,在离家也不迟,何必这么早出来找罪受。不,不。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兵败如山倒,这只是转眼的功夫。如果就此回去,或许还没有进家门,刘秀帝的征召诏书就到家了。想到这里,他还是下定决心,尽快闯过淮南,继续北上。
“喂,喂,你的鱼咬钩了!”那几个钓鱼的人,见严光心不在焉的样子,鱼咬钩了好一阵子,他也不起竿,就为严光着急地喊叫起来。严光听到喊叫声,忙起动鱼竿,鱼被提出水面,鱼还在钩上挣扎。随着鱼竿的竖起,钓线也在向他移动。直到对准他身旁张着大口的鱼兜里。
严光提着一网兜子鱼回到客栈,正好碰上钱老板从工作室出来。
钱老板面带微笑道:“原来你不是游泳,是钓鱼!”
严光道:“有礼的街道,无礼的河道。你说的那个坑塘太靠街,行人不断,你叫我怎么脱得下裤子。再说了,那塘里还有人钓鱼,我如游泳,人家怎么钓上鱼来。没法子,只好改钓鱼了!”
钱老板一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住网兜里的鱼道:“你钓鱼的技术还真不错,一下钓这么多!”
严光眯缝着眼道:“这个池塘的鱼太少了,钓这么多,也只能说是凑合吧!”
钱老板道:“你这鱼打算怎么处理?”
严光道:“我明天拿到市上卖了,好付给你店钱。”
钱老板笑道:“客官说笑话。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钱的主,不是个大老板,也是个大财主。几个店钱,你小指缝里掉几个都用不完,还用卖鱼付店钱?”
严光道:“真的没钱付店钱!”
钱老板道:“嘻嘻,装的还真像付不起店钱的主。二百两银子买身衣裳,连眼都不眨一下,还会没银子,谁信?”
严光道:“就那二百两银子,全都买了你的衣服了。”
钱老板道:“既然这样,那你的鱼就不用去市上卖了,给我就算是你付的店钱了。”
严光道:“那你得给我立个字据。”
钱老板道:“这还立什么字据?”
严光道:“不立字据,到时候你说我没给你店钱,我是有口说不清呀,你说我冤不冤?”
钱老板道:“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不会出那种事的。”
严光道:“你不立那就算了,明天我还是拿到市上去卖吧!”
钱老板道:“鱼和钱还不是一回事嘛,还立什么字据?”
严光道:“鱼能炒着吃,煎着吃,炖着吃,烤着吃。银子怎么个吃法?我倒要向钱老板讨教讨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钱老板还是一脸的笑容。道:“好好,我这就给你立个字据。”
钱老板让人取来了笔墨和一片竹片。
严光脱下从钱老板那里买来的大红褂子,翻过白色的布里子,住桌上一铺,笑道:“竹片不好保存,就写在这上面吧!”
“你说怎么写吧?”钱老板犹豫了一下又道,“你这衣服一洗可就变成黑的了。”
严光道:“这就不烦钱老板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钱老板道:“怎么写你说吧?”
严光心想:“我既是隐身的人,就不能用真实的姓名。”于是想了想道:“顺来客栈同意住客庄井用钓来的十五条鱼顶替住宿费。特立此据为证。”严光看了一眼钱老板又道,“就这么写,听清楚了?”
钱老板很快就写完了,又问道:“还有什么?”
严光想了想,笑道:“多谢钱老板提醒。我想起来了,还有这衣服呢。请再补上一句‘此衣银二百两已付’,就行了。”
钱老板还是满脸堆笑地道:“怎么又扯到衣服上去了呢?”
严光道:“这年头,有个凭据保险。要不然,到时候你不但不承认我已付过银子,反倒说我偷了你家的衣服,你说我是走呢?还是留下来给你打官司,争是非?说实话,到时候打官司我都不一定能赢!”
“好,好,也依你。”钱老板还是笑容满面。
严光看着字据道:“钱老板,你字写的不错,有功夫!”
钱老板得意地道:“你过奖了,实在不敢当!”
严光把衣服翻过来穿上,顺手将鱼往钱老板脚下一倒,提着空网兜走出钱老板工作室。
钓来鱼去卖,这对严光来说还是第一次。买衣服立字据,更是前所没有。字据立在衣服上,更是天下奇闻。今天不知道是严光的哪根神经在起作用,竟使他做出这等怪事情。也许是钓鱼时听到的议论,使他对环境产生了警觉,本能的生出一种自我防范意识。
钱老板尽管觉得没有必要立这样的字据,但他还是勉强的立了,并且是按照严光的意思立的。他之所以立了这个不情愿的字据,那完全是为了那十五条鱼。十五条鱼足足有三十来斤。一个人三天的住宿费才几个钱,买这三十斤鱼得花多少钱?钱老板早在心里盘算几遍了。少说也能净赚十五斤鱼,或者说是十五斤的鱼钱。有利可图,不就是写几个字嘛,为什么不立!至于严光后来提出把买的衣服也写上时,钱老板实在不想写,因为毫无利益可图。但被严光说的他又不能不写。
说也巧,就在严光准备第四天登程的时候,半夜就下起了雨。经过三个好晴天,刚有些干硬的土路,又变得泥泞不堪。且雨下个不停。
刚刚吃过早饭,钱老板就跑了来,问道:“庄先生,何时走呀?”
严光道:“下着雨怎么走啊?”。
钱老板道:“你说的可是住两天的,现在都住三天了。”
严光道:“那我说的后一句话呢?”
钱老板道:“后一句,还有后一句?后一句说的是什么?”
严光道:“‘看看路再说’呀。现在道路泥宁,天又下着雨,当然是要继续住下去了!”
钱老板道:“继续住下去我是非常欢迎的。但是,要再继续住下去,那是要交店钱的!”
严光像似现在才看清了钱老板的真面目。他那廉价的微笑,原来都是为了银子。他暗暗庆幸自己,多亏让他写了字据。心想道:“对钱老板这种人,现在只好用他写的字据来对付他了。”
“你是有学问的人,字据墨迹没干,你就开始耍赖!我说钱老板!”严光说着,解开衣扣,掀开衣襟道,“白底黑字,写的清楚,不管我住多少天,住宿费就是那十五条鱼了,还交什么钱呀?”
钱老板道:“你说的可是住两天呀!”
严光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凭据,拿出来看看。空口无凭,不足为证。我这里可有你写的字据,上面写的清楚着呢。用十五条鱼顶住宿费,可没说顶多少天的住宿费。也就是说,我想住多少天就住多少天!”
钱老板道:“谁知道老天爷下雨呀!”
严光道:“我在这儿想住多少天就住多少天,反正住宿费都由那十五条鱼顶了。这和下雨晴天没关系。字据上没有写下雨可以住几天,晴天可以住几天呀!”
钱老板被严光说的哑口无言。他确实是没有想到会下雨。路上能行人,哪个出门的人会老猫在客栈里?他当时想的是这些。
三天过后,天晴了。又三天过后,路干了。又三天过后,严光还住着不走。又三天过后,钱老板再也吃不住劲了。主动找到严光,陪着笑脸道:“庄先生,我那天多有得罪,你就甭再赌气了。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办,还是办自己的事情要紧!”
严光道:“那住宿费呢?”
钱老板道:“就算交个朋友吧!”
严光忙道:“别,别。不敢高攀!”
钱老板道:“有那十五条鱼哩。”
严光见钱老板既已赔礼道歉,再加北上心切,就离开了顺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