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错姻缘一见钟情 呱呱店初遇秀珍

　　话说尉迟将军和民女秀珍相识相爱的那个夏天异样的奇怪，百草皆花，百鸟皆对，渭河滩头的红柳梢也挂穗穗飘香。将军和民女虽是一段错爱姻缘，却是一首醇如美酒的情歌。
　　那是夏日的一个午后，一只野兔从滩头的草丛间蹦起，耸着耳朵，圆晶晶的眼睛滴溜溜转动，它在偷听身边不远处的那簇红柳下的悄悄话哩。
　　“秀珍，我要娶你为妻。”
　　“可，这……行吗？”
　　“我不管尊卑贵贱，门当户对，我就要娶你做我尉迟的妻子！”
　　野兔儿将它的短尾巴翘了翘，调皮的绕着柳簇儿转了个圈后蹦走了，它走的悠闲自得，毫无惧怕。它知道柳下的男女比它还要胆小，那么漂亮的女娃，眼神战战惊惊的，羞死人哩。
　　兔子是白色的，尉迟早已看见了，凭他的功夫，随便摸一颗石子扔过去就有野味十足的兔子汤喝了，可他没有。在这样的时刻出现这么只美丽的小白兔，他很高兴。一定是他和秀珍的情谊感动了月宫的嫦娥，拂起了广袖，放玉兔下凡的。无瑕的玉是完美无缺的，这兔儿纯白得没一丝杂毛，这不正是他对秀珍的情爱吗？忽然间，他看着蹦蹦跳跳的玉兔儿变成了红色，在黄昏中拉成一条红红的丝线，将自己和秀珍捆在一起了，连得紧紧地，永不分离。
　　秀珍是秦城呱呱店主的女儿，虽然是小店铺，却生意兴隆，家景也就富裕。她家的呱呱在秦州是独家经营的小吃，一年下来也能赚上千两银子哩！
　　尉迟出生于名门世族，父亲一生征战沙场，到了他，凭着自幼儿苦练的一身武艺，受封为护国大将军、陇右大都督，派秦州做了刺史。秦州为都城长安的门户，是兵家必争之地，明帝于文毓派他驻守，是对他的信任。做刺史的第一天，他就想逛逛秦州城的热闹，前任刺史留给他的跟班想讨好他这新任刺史，就领着它在城里着实逛了一圈。
　　秦城不算太大，窄溜溜一道城池被两面山峦夹得气喘吁吁。尉迟将军卸了戎装，身着便服，在跟班的导引下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走动。他厌恶虚张声势，摆官架子。他还年轻，才二十出头，他要卸去行头，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走一走，转一转，体察民情。
　　秦城有条河叫做籍河，河岸不宽不窄，河水不深不浅，流得不急不缓，顺城而去。籍河边上有一长溜农家宅院，虽之简陋，却不乏整洁。随从们伴着将军在籍河边逛了一阵，来到这农家住宅区。将军有点饿，很想找个地方歇歇，随便吃点什么食物。手下人就献出了秀珍家的呱呱，说秦城小吃中呱呱却是陇上扬名的，而这梨家呱呱店是正宗祖传的。出身世代官家的尉迟将军对民间小吃偏爱至极，一听“呱呱”，光这名儿也有十分的新鲜，很想亲口尝尝，品味“呱呱”的独特之妙味。
　　梨家是秦城的老户，由于祖上的懒惰，才为儿孙后代创下了这条致富养家之路。那是秀珍祖太爷辈上，有个叫梨七的祖宗，生性懒惰，又娶了个懒婆娘阿莲。阿莲是独生女子，自幼儿娇惯坏了的，一点儿守家的本事也没学，空长一付好看的身姿。梨七娶阿莲进门后两口子厮守着祖上的家业，什么活也不干，父母兄弟见他好吃懒做，怕坐吃山空，就把他分出了家门，给了几亩田地、一匹草驴、三间房子。梨七另立门户后很想改变一下品行，庄稼人，不伺弄土地就是等着往死里饿。他也牵着驴，扛着锄头，春耕秋收。阿莲守在家里，只能看守门户，饭也做不出来，常常是梨七忙完地里的还要做饭烧炕伺候老婆。天长日久，梨七也烦了，一烦就吵架，一吵架就有邻里乡亲的来劝架看热闹，劝几回，邻居们也就习以为常了，没人去劝了，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务要做，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为懒婆娘磨嘴唇斗牙齿。听到他两口子吵吵闹闹，村邻就嘀咕，“娶阿莲，是梨七前辈子没行好事，还不如一封休书打光棍快活呢！”梨七呢，他不这样想，二十五六岁时才娶的婆娘，不容易呀，再懒也说是屋里有人呢，早早晚晚进了家，门是开着的。休了咋办？要房三间，要地几亩，谁家的勤快姑娘肯嫁给他呢，娶寡妇也娶不进门了。他下决心要教婆娘学做饭。
　　最容易做的农家饭要数馓饭了。烧开水后把面粉一把把抓紧去用擀面杖什么的搅拌均匀，和打浆糊没啥两样。熟了后佐以辣椒呀酸菜呀，就能填饱肚子。梨七就从做馓饭教起，阿莲也学得快，三两次就会了，梨七也就省去了下地回来的烟熏火燎泪涟涟，一日三餐，只要阿莲洗手入厨，他准能吃饱馓饭。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阿莲的懒惰虽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也是铁疤钉在身上了。一天做三次饭，再洗三次锅，那多麻烦，还不如三顿饭洗一次锅。馓饭免不了要把锅底烧糊，糊了的锅巴带着焦香味，秦州人叫它呱呱。焦呱呱确实难以下咽，阿莲就一次次将它藏起来，装进瓦罐里省得梨七说她浪费粮食。
　　秋天多雨，这一天虽是阴雨霏霏，梨七还是牵着那头草驴上了山坡。不知是驴儿失蹄还是人牵得不小心，只见驴儿一个趔趄，就地一个滚儿，直滚下山坡去了。等梨七连滚带爬到驴儿跟前时，驴已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梨七哭哭啼啼请邻里乡亲把驴抬到籍河湾剥了皮，收了肉拿回家中。庄稼人失去了牲口是不幸的事，梨七就瞅着这头驴过日子，驴死了，他心疼得厉害，一头躺倒在炕上起不来了。阿莲虽懒，这几日却屋里屋外的活儿干得挺像样儿的，她顿顿煮驴肉吃，六七天的时间一头驴就只剩一张皮了。
　　驴肉吃完了梨七也想开了，想开了就起床另想过日子的办法。这一天，梨七把驴皮拿到集市上买了，准备做点糊口养家的小买卖，回到家时已是饥肠咕噜了。阿莲又懒了，整天坐在巷道口和邻居老太太们谝闲呢。梨七说饿，阿莲就说：“瓦罐里还有前些日子剩的馓饭呱呱呢，煮驴肉的油汤我都舀了进去，油花花厚厚一层，饿了弄点吃去。”
　　梨七就这么一吃，吃出了秦城的独家风味——驴油呱呱。驴油辣子拌呱呱，那味儿天下少有，秦州一绝。无路可走的梨七就豁然开朗，开了个小吃店，专营驴油呱呱。因为呱呱的做法是婆娘懒出来的，也就不能外传，只在梨家代代相传着。
　　尉迟将军被随从领进去的这家呱呱店就是梨家老宅。梨家现在是秦城数得上的富户了，光这呱呱店就比祖上的十倍家业有余。一张张枣木餐桌油光耀脸，店小二在桌与桌的夹缝中穿来穿去，吆喝声跌跌伏伏，客人来来往往，又添了罐罐茶和高粱酒，生意红火极了。尉迟将军初来乍到，是没人认得的。他拣一张桌子坐了，就有一女子笑盈盈满面春风，提壶茶向他走来，道个万福，脸上飞红流情的笑笑，启动樱桃小口，用纯的和籍河的水一样的秦地方言问他：“客官，喝茶里嘛喝酒呢？”随从欲要回答，将军一摆手制止了，说：“茶是什么茶？酒是什么酒？”
　　“秦州罐罐茶，配红枣儿、桂圆儿、枸杞儿，喝了清热解毒驱乏提神健胃增食呢！”那女子丁铃铃一串言语，妙如珍珠落玉盘。将军抬头看时，女子却低下了头，不露庐山真面目，将军便接着问：“你那酒呢？”
　　“引得藉、渭两河水，种得藉、渭两岸粮。马跑泉的水煮，红高粱酿的。”她没抬头，回了将军的话后定定站在那里，羞而不露，娇而不媚，光那乌油油的发辫，柳条儿柔美的身段，就把那个年轻英俊的将军逗得心里蹦兔儿了。
　　“先喝罐罐茶，后品高粱酒。不过我是奔着呱呱来的。”将军说。
　　“要吃呱呱就别喝茶，茶凉，呱呱更凉。”女子窥视着英俊的将军，神情绵绵，目光带钩。
　　“就听你的，吃呱呱！”将军很快乐。
　　女子去了，小二端来了呱呱，将军细品慢咽嘴嚼着这独特风味。可惜，那女子再末露面，给尉迟迥留下了缺欠。随从跟班是个善于奉腴的人，见主人出了呱呱店门还不住地回头顾盼，就说那女子叫秀珍，店主的千金，幼读诗书，在秦州城里可称得上是知书达理色才兼备的女子。平时不易露面，今儿是将军贵客，来给将军……随从说得正投入，将军就翻了脸，“谁叫你说这些来着？”随从讨了个没趣，说：“小的不说就是了。”可他心里明白，将军心里种上了秀珍，他暗暗的笑了笑，闭上了嘴。
　　尉迟将军的确看准了这女子，他不急，茶还没品，酒还没喝，他有的是机会和这店主千金见面的。郎有意，女是否有情？欲知端的，下回细细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