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鸠摩罗什立千佛 尉迟将军访水帘

　　话说大势至菩萨孤单单地在莲花蕊峰站立良久，直到斗战胜佛隐入西边天际，这才下得山来。走进天书洞，将那几卷佛经收拾好存放在洞顶。而后，幻化一座莲花台打坐其上，闭目禅坐，等那西土高僧的到来。
　　大势至菩萨坐禅在天书洞，遥眺西方，望眼欲穿。不知等了多少年，这一日，印度高僧鸠摩罗什自西过武威去长安途中，到了莲花山。
　　此处才又热闹起来。
　　鸠摩罗什为了讲经，从印度来到中国，先在敦煌石窟住了些时间，后继续东行，他要去当时中原最繁华的都城长安。
　　这天，独步而行的鸠摩罗什沿渭水到了武山境内。自从印度启程，他就这样过着日夜奔波的头陀生活。持钵乞食，风餐露宿，讲经说法，教化众生。然而，从没有这样困倦过，这一日，从渭水边一农户家化得剩粥一碗，填饱了肚子，在河滩上一片柳林中倒头就睡了。朦朦胧胧，高僧鸠摩罗什被一比丘僧所领，走进一峡沟。此沟两面悬崖峭立，石崖缝隙间满是白皮松柏，沟底一条小溪曲曲折折，叮叮咚咚。直往沟涧深处，逐见沟路渐宽，只听呼呼风声，他离开地面，飘游在半空中。鸠摩罗什俯下身来看时，脚下峭立的石峰恰如一朵初放的莲花，最中并排耸立的笋状石崖好如莲花的蕊。领路的比丘僧说：“此山名叫莲花山，此是蕊峰，崖壁间有一洞，水帘掩门，是一个极好的去处。水帘洞对面的峭壁上有一石洞，叫天书洞，内藏我佛经典四卷，大势至菩萨就在天书洞禅坐护经。高僧既巳云游至此，何不前去看看?”说着，比丘僧将他猛地推了一把，喊声“去吧!”鸠摩罗什出了一身冷汗，飘荡荡便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他呼喊着抓住了一件什么东西，一骨碌翻身坐起，原来是一场梦。手中紧纂着一根柳树枝。此时，日已西斜，落日的余辉将渭河水映成了淡红色。他为刚才的梦境称奇，便拜倒在地，朝西天念了声佛陀，道：“此乃我佛指引，贫僧这就去寻找梦中胜地莲花山水帘洞，朝拜大势至菩萨！”
　　鸠摩罗什便忆着梦中情景，渡渭河，入响河沟，经党口村，进鲁班沟。月上树梢的时候，来到莲花山蕊峰脚下，借着月光细细观看，这里果真同梦中所见分毫不差。
　　这里是荒山野岭，鹿鸣狼嚎，夜鸟啼鸣，令人毛骨悚然。到何处去投宿呢?腹中饥饿难忍，又无村户人家可化斋饭。鸠摩罗什放眼四顾，悬崖峭壁在寒残的月光中秃然挺立。他便对着蕊峰对面的崖壁拜了几拜，念道：“大势至菩萨既然在此，贫僧便在您的膝下歇了。”鸠摩罗什叩拜已毕，半崖间猛然一声巨响，振得山摇地摆，星月晃动。这一声巨响，将崖壁上一天然石洞中的几个比丘僧招引了来。
　　比丘僧们正在做晚课，水帘洞对面崖壁间发出的巨响震灭了洞中的烛灯，只见星月晃动，一道耀眼的佛光从石洞外亮起。洞中住持见奇，便领众比丘僧循着巨响声发出的方向寻来。
　　当比丘僧们来到水帘洞脚下时，见一僧人背对水帘洞，面朝崖壁禅坐诵经。住持便提起袈裟上前施礼询问。鸠摩罗什连忙还礼道，“贫僧鸠摩罗什，从佛国印度而来，要去长安讲经说法。”鸠摩罗什即是来中原讲经说法，自然是懂中土语言的。
　　那住持听了鸠摩罗什回话，忙上前叩回大礼。众比丘全部都拜跪行礼，礼毕，住持说：“我等是后面千佛洞中的弟子。我乃住持，法号释弘明。高僧既已到此，就请到贫僧洞中歇歇脚再东行吧!”鸠摩罗什起身，行礼，随了释弘明师徒向千佛洞而去。
　　你道这千佛洞是怎样一个去处，为何称做千佛洞的?原来这里并非洞穴，只是它的东西北三面呈半环形千尺悬崖，只有南面留一窄口，约有三五丈宽。向里，北面的崖壁最高最险，这崖壁下有一深五六丈，宽二三丈，高八九丈的天然三角形洞穴。从窄口处向这北边的三角洞看，洞口顶端石缝有一尊天然形成的大石佛，微微颔首，做俯视人间众生之状，大石佛的胸前脚下有千尊小石佛，神态各异，妙趣横生。
　　鸠摩罗什到了千佛洞，拜过石佛，饱食了一顿素食，畅饮了一壶清茶，而后与释弘明师徒谈经说法，不知不觉已到了天明。
　　在一夜的长谈中，鸠摩罗什知道了这个地方真的就是他梦游之地莲花山水帘。至于水帘洞对面崖壁间的天书洞释弘明师徒一概不知晓。鸠摩罗什悟出这是夙缘，便生了在此多住些时间的想法，他要将佛陀说法教化的精神发扬光大。
　　鸠摩罗什见千佛洞空旷开阔，便和释弘明商议，在千佛洞塑造佛祖释迦牟尼像，在洞口崖壁绘画诸佛、罗汉、菩萨像。释弘明大师和众比丘僧听鸠摩罗什有这样的打算，自是高兴不巳。便从渭河滩头运来了粘性很好的白绵土，从山上伐来柔硬适中耐雕的梨木。鸠摩罗什从山林植被中自己土法提取了各色颜料，花了近两年时间，在千佛洞泥塑了佛祖释迦牟尼像，在洞口崖壁凿崖绘画了上千位罗汉、菩萨。从此，千佛洞不光是洞顶自然形成的石佛了，鸠摩罗什将佛国印度几乎全部的佛像都绘画在这里了。
　　释弘明大师感谢不己，对鸠摩罗什说：“高僧施给我们的功德是无量的，让我们见到了栩栩如生，大智大悲的佛菩萨。只是贫僧在此，只念《金刚经》、《心经》和《血盆报母经》，连《持诵必要》都是残缺不全的，千佛洞在高僧亲手操办中巳这般繁荣，四方众生顶礼朝拜者甚多，香火旺盛无比。贫僧今日是受众生之托，请求高僧说法讲经的。”鸠摩罗什听了，心里暗自高兴，释弘明大师的请求正合他意。他云游四海，其目的就是讲经说法，教化众生，将我佛发扬光大。便对释弘明道：“住持所言，正合贫僧之意。”
　　释弘明便欢喜地行了大礼，将高僧答应讲经说法的消息传播到了四方。
　　千佛洞西侧五华里处有个村叫慢湾里。慢湾里有户姓张的人家，掌柜叫张腊喜，腊月生的，便叫了腊喜这个名。他巳年近六旬，儿孙满堂，生来信佛，为俗家弟子，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
　　张腊喜听到鸠摩罗什要讲经说法，就领了慢湾里三十来户人家的成年男女到千佛洞邀请高僧，去他们村里讲经说法。
　　鸠摩罗什正在洞里诵经禅坐，住持师傅释弘明告明慢湾里俗家弟子张腊喜率众信士弟子在洞口求见，请高僧去他们村里讲经说法。鸠摩罗什眉开眼笑，随释弘明出了洞口。只见洞口那么多的弟子跪拜于地，鸠摩罗什念声陀佛，行佛礼，道：“起来吧，快快请起！”张腊喜代表众乡邻对鸠摩罗什道：“高僧答应到我们村去时，弟子们方才起来。”鸠摩罗什道：“众弟子有这么虔诚地心愿，贫僧怎敢不去呢！”
　　慢湾里的男女众生听到鸠摩罗什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便叩拜起身，请鸠摩罗什这就随他们去。鸠摩罗什微笑着说：“再过三天，就是四月初八，这一天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浴佛节了，就定在这一天吧。”张腊喜和众乡邻再次拜过鸠摩罗什，又被释弘明师傅邀请进千佛洞歇息，拜了诸佛后，回村去了。
　　鸠摩罗什要去慢湾里讲经说法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一直传到了渭河岸边。康家庄村邻众生又邀请高僧到他们村里去，和慢湾里人一样，也是拜在千佛洞口不肯起来。但鸠摩罗什已答应去慢湾里，就对康家庄众生说：“难得大家一片诚心。信佛如佛在，只有心愿到了，贫僧在他村说法讲经，就如在贵村一样的。康家庄众生听高僧这么一说，也就都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只等四月初八的到来。
　　四月初八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鸠摩罗什穿木棉袈裟，手捏佛珠，在释弘明和众比丘的陪同下来到了慢湾里。
　　村里的打麦场上人山人海，四乡五邻的人们早巳在此恭候着印度高僧的到来。当鸠摩罗什出现在打麦场上的时候，全场的人们以礼叩拜，鸠摩罗什以礼相还。而后，鸠摩罗什盘脚坐在麦场上方的高土堆上，慈眉善眼环视着众生。十指合心，静默了片刻之后，高僧鸠摩罗什将手中念珠轻轻搓动着说：“今日正值我佛释迦牟尼的诞辰，贫僧在此讲法，不是贫僧一个说，而是请大家问，贫僧答。”鸠摩罗什的话音一落，俗家弟子张腊喜便向他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高僧从佛国来，请您给我们解答一下时时困绕在我们心里的一个问题。人总是要死的，生老病死，不管那种方式总是免不了死亡，随着年龄增长，我一天天感到畏惧。您说，应该怎样对待这个死呢?”
　　鸠摩罗什看看大家，说道：“人生是无常的，人什么时候死是没有一个定数的。人间没有比老、病、死更可畏惧的东西，当初我想到这个问题，就无法应付，就不能安定生活，所以我毅然出家了。佛陀说，世间没有不死的人，我要求得不死的方法，所以才出家，去追求一个永恒的生命。我去脱离了痛苦，我知道一切欢喜原来充满着世界。但你们是不懂的，你们仍然陷在生老病死的深渊里。你们和我住在两个世界。佛陀说的多么明白呀，要解脱生老病死的困惑和苦恼，就要把生活安住在涅槃的崇高境界里，离开无常迷惑和苦恼。要进入清净自由解脱的涅柴，唯有修学八正道，八正道是：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这就是去向正道之路……。”
　　鸠摩罗什说法时，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倾听，佛陀的归城，以无价的真理之宝，赠送给大家。张腊喜包括在场的人，除了欢喜信受之外，每一个人都感觉到鸠摩罗什来到的地方，是他们无比的荣耀。
　　这时，又有一个千佛洞的比丘僧问道：“您能不能告诉我，怎样去战胜烦恼色欲呢?”
　　鸠摩罗什看了一眼比丘众僧，又看了看听众，将手中的念珠转了转，说：“在人间，最强大的就是烦恼和色欲的诱惑力，最可怕可畏的也是烦恼和色欲。人要想战胜烦恼色欲的话，那就得用诚实忍耐的弓，锐利智慧的箭，头戴正思和正念的盔，身披无我的甲，方能战胜烦恼色欲的世间。
　　“学道的男子，迷恋俏丽的女人；学道的女人，醉心于英俊的男子，淫欲就会关闭人们的智慧心，对于真理就不易明白。
　　“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女人，无论在走路的时侯，站立的时候，坐着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都希望别人注视她的姿容。她们描眉画唇，施粉争妍，薰衣竞俏，一切都像花瓶似的，供别人欣赏。别人赞扬的是衣履美缺，其实与她并无关系，她也为之喜欢荣耀。有时，她们让人家画像，有时从人家面前经过，都想用自己的魅力吸引和缚住对方，她们对不动心的僧侣，也是同样有如此企图。
　　“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无论见到什么女人，也喜欢看上几眼，他们的眼睛好像就是专门为看女人而生长的。为了女人的一句话，他宁愿使生命和名誉付之一炬。做一切事情，好像也是为女人而做的。
　　“你问我怎样才能战胜烦恼与色欲，那么，我告诉你，你务必记好：女人的眼泪，女人的微笑，要看做和敌人一样，女人俯下去的姿势，垂下去的手腕，要看做是收魂摄魄的铁钩，女人的秀发，化妆的面容，要看成是捆缚人的铁链。谨慎管住自己的心，不要允许放肆！”
　　讲这话的鸠摩罗什，知道麦场上聚集着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但这已成为事实，无论怎样，谁也不能违背事实的。他不是不懂得人情的人，而是懂得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完美的人。他说道：“贫僧讲这些，并非是我佛轻视女人。这只是针对烦恼色欲而言。我佛普救的是众生，众生包括世间一切生灵，但主要的是人类。人是有男有女的。这只是性别之分，我佛对待男女生灵是同等看待的，在佛陀面前，男女是平等的。”
　　鸠摩罗什说时，大家都平心静气地听着，没有一个人说话，都被高僧的高论所迷住了。接着，他又讲了出家的程规、守戒的十种利益、不能做的六种损财害命的事和亦当礼敬的六方。最后，应大家之邀，鸠摩罗什讲述了释迦牟尼的涅槃。
　　“西山上高悬着一轮满月，在二月十五日的午夜时分，它显得更美更大。但谁也未去注意，大家只沐浴在佛陀的慈光中。我们的救主佛陀，看看时间要到，他又慈详的对诸比丘和皈依的弟子们作最后的叮咛：诸弟子，你们不要悲哀，我要是能在世间就是把肉体的生命活上数千万年，永远和你们共同生活在一起，这该多么好啊！但是，有生就有死，有会合就有离别，这是不变的道理！在人世间，现在已有四圣谛和十二因缘法。大家都会明白，我进入涅檠，也常在法性中照顾你们，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地方呢?我所要度的众生皆已度尽，还未度的众生，皆已作了得度的因缘。现在已没有让肉体继续存在的必要，你们随我的教法而行，就是我佛陀的法身常在之处！
　　多么有权威的声音啊！佛陀就这样安静的进入了涅槃。这时，裟罗双树都变成了白色，—片乌云遮蔽了月光，狂风从四方吹起，山川震撼摇动，火焰从地中冒出，清流都滚沸起来。无人擂鼓打锣，悲叹传报，弟子们捶胸颇足，痛哭失声，百兽从山中狂奔而来，群鸟集在林间乱飞乱鸣——这一切，都是为三界导师佛陀的涅槃致哀！
　　鸠摩罗什用悲壮的声音，将佛陀的涅槃讲述了一遍，大家以敬重的心情倾听着。
　　鸠摩罗什在千佛洞一住就是三年光景，他将诵持佛教的必要性连同精深的佛学法理留在了千佛洞。但他终未找到托梦于他，领他走进这块地方在天书洞坐禅的大势至菩萨。这也不为奇怪，鸠摩罗什是以博学广闻的高僧身份四海云游的，凡身那能见到菩萨。在失望之时，为了给人间留下佛的形象，用佛高大慈怀的容颜教诲人，感化人，他决心将水帘洞修造一番。在洞内绘了佛、罗汉、菩萨像，好让对面崖壁间的大势至菩萨看着欢心，以圆他梦中之愿。
　　水洞帘修造完毕，鸠摩罗什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莲花山，将那场微妙之梦连同那声巨响一起带到了长安。
　　再说大势至菩萨。自鸠摩罗什来到千佛洞后，时时在注视着他。这是因为，南海观音曾对她说过，佛国高僧到此后，她就可投生凡俗，圆功德了。鸠摩罗什在千佛洞内塑绘了众佛，也有她大势至菩萨的牌位，她皆大欢喜。也该到她投生的时候了，怎奈天书洞内的经典无人守护。要是又有妖魔偷盗，岂不枉费了粉团仙姑的一片良苦用心。于是，大势至菩萨放弃了马上投生的念头，既然千佛洞这般繁荣，定有虔诚的比丘出现，她要等一个比丘，将天书洞交付给他看守。这样，经典也会流传人间。大势至便继续禅坐洞内，伺机选择可靠虔诚的比丘。
　　又过了数年。一个仲秋，鲁班沟走来一队人马，全部素衣装束，唯有队伍中间一匹枣红大马上坐着一员武将，金盔银甲。马后有一乘小轿摇摇晃晃。这队人马来到水帘洞脚下停住，将军下了马，小轿落下，走出一位身着素装的俏丽女子。脚步匆沉地向水帘洞跋步走去。将军领着队伍静在那里目送，只见那女子头都没回地径直走进水帘洞。将军这才长叹一声，令随从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抬进洞去。
　　这将军便是柱国大将军，陇右大都督、秦州刺史尉迟迥。走进水帘洞的是尉迟迥将军的情妹，名叫秀珍。
　　大势至菩萨在天书洞将这一幕全都看得清楚。她慧眼一睁，见那女子虽姿色艳丽无比，却是前因造定的佛门弟子，心中暗自一喜。再看尉迟将军，虽披甲佩剑，却也慈眉善眼，是个大智大觉之人，也就更为欢心了。
　　尉迟将军为何要送情妹出家水帘洞，这和他俩后来合建拉梢寺有着密切的关系，已是前因造定，在此暂且不表，看下回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