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进城风波
作品名称:金扑鸽 作者:村里人老农民 发布时间:2015-03-30 17:27:54 字数:19437
拓振华从安定返回延州后,没有立即到延州城报到,先回到府古塬家里,薛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儿子,当拓振华一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一下惊呆了。他头发乱的像一团沙蓬,胡子、鬓角斑白,刚从监狱出来一般。薛氏心疼得直掉泪,“这么长时间你音信全无,哪里去了?全家人好不心焦。”“妈,说来话长,我几乎见不到你了,以后慢慢告诉你。”拓宝怕得站在奶奶身后不敢说话,孙氏只是悄悄地抹眼泪,开始默默地为丈夫做饭。她知道丈夫喜欢喝一口,先炒了三颗鸡蛋,端出一碟酸菜,烫了一壶烧酒,放在丈夫面前,掉着泪开始和面。
拓振华睡在炕上,展展腰觉得特别舒服,几个月没有回家,现在感到回家正好。他闭着眼睛,监狱中的一幕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麻鞭、手铐、脚镣、辣子水、老虎凳,真要人命。他知道老婆把菜和酒放到炕上,就爬起来,默默地看着老婆消瘦的身子,心里特别的感激。心想今后一定要好好的对待她,有她伺候自己多舒服,她至今没有说过一句怨言,这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
拓振华自己倒满酒盅,喝了起来。他把一壶酒喝完,孙氏也把面做好了,白面鸡蛋汤,拓振华多少时候没有吃这么好的饭了,狼吞虎咽,一碗面几口就下了肚,一家人看着他吃,知道他这几个月受扎了。一盆子白面吃得只剰下一点点,才打着饱嗝。薛氏捞在碗里,喂刚会吃饭的向红,拓振华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吃得没有儿子和女儿的了。”
在家养了几天,拓振华觉得必须到贺老大家走一回。见了贺老大家人怎么说,自己回来了,贺老大没有回来,说跟部队去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会相信吗?几天来拓振华躺在炕上翻过来转过去想不出好办法。无论如何也必须去。贺老大跟董连长走时,拉着他的手,这位没见掉过眼泪的汉子,几次哽咽,千叮咛万嘱咐,回去给家里人说一声,我跟部队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后来,让家人不要着急。要老婆一定招呼好儿子和老人。至于在安定受的伤和委屈就不要说了,免得他们揪心。这情景每天不知在拓振华眼前出现多少次。
拓振华来到贺家沟,站在贺老大家对面,不知见了贺家人怎么说,如果他老婆孩子哭哭啼啼向他要人怎么办?拓振华感到非常的为难。他心里清楚,贺老大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为他。现在自己回来了,贺老大反而上了前线。此时他有一种负罪感,在原地踅圈圈。
车到山前必有路,拓振华硬着头皮走上贺老大家院畔,就遇到贺老大儿子狗栓。狗栓比拓宝大两岁,看见拓振华高兴地问:“阿叔,你回来了,我大回来了吗?”不等拓振华回答,狗栓就跑进院子,大喊:“妈,府古塬的我阿叔来了!”
贺家老小一下全涌出院子,贺老大的母亲、妻子、狗栓、刚会走路的女儿,两个弟媳,侄儿、侄女及做饭的老妈子,只要在家的都出来了,把拓振华围在中间。
贺老大的母亲颠着小脚,跑到拓振华跟前,拉着他的手,颤抖的说不成话。“你回来了,我儿哪里去了?”
路上拓振华想了多种说法,现在不知从哪里说起:“阿婶,回家告诉你。”
贺母哇的一声,还没有哭出来,身子一软睡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人一下乱成一团,哭声、喊声、骂声和狗栓在拓振华背上、腿上、头上捶打声混杂在一起。拓振华蹲在地上,把贺母抱在怀中,一手扶住的头,掐着人中,另一手在贺母起伏的胸脯上轻轻婆娑。一会,贺母哭了出来。她揪住拓振华,“我儿是不是不在了?他可是跟你一块走的,是你三一回五一回来我家把我儿引走的,你怎么能自己回来,不把我儿引回来?”
拓振华只好扶起贺母:“阿婶,贺老大跟董连长去了,具体情况咱回家再说。”
“你不要哄我了,回家说什么,董连长是谁?我们又不认识,我只知道我儿子是你引走的,现在你回来了,可我儿子不在。几次我们到延州城找儿子,他们都说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没想到现在你好好站在这里,我儿子却不见了。你好狠心啊!”
拓振华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向贺老大妻子说:“嫂子,扶老人回家再说,我哥确实跟董连长走了,咱们回家我给你们说清楚。”
贺老大妻子扶着婆婆,向家里走去,拓振华跟在后边,一直走到贺母的窑洞。面对众人,拓振华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说:“阿婶、嫂子,贺哥确实是跟董连长走了,我没有说假话。我们两个被一起当作机会主义分子送到安定,好不容易遇到董连长,就是你们家跑走的红军,他救了我们的命,然后我回来了,贺哥跟着董连长走了。”不得己,拓振华把他们两个如何到安定学习,如何被打,几乎被活埋全说了出来。说完拓振华把分别时贺老大要他捎的烟袋和腰带放在贺母面前。腰带是母亲亲手织的,烟袋是他们成亲时妻子送给他的。全家人见到这两件东西,就半信半疑。
贺老大妻子拿着烟袋发呆,一句话也不说。拓振华要走,贺母不让,无论如何让吃了饭再走。
离开贺家沟拓振华心情非常复杂,回县委还是留在村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扑鸽在他家龙门上盘旋,落在他家的情景交替出现在的脑海里,走一路,想一路,直到回去,也没有想出个结果。
回到府古塬天已经黑了,拓振华直接走进母亲的窑洞,拓宝已经睡下,看见父亲回来又爬了起来。妻子听见拓振华回来,就抱着向红过来。拓振华把在贺家沟的经过说了一遍,家里人只能唉声叹气。
拓振华点着一袋烟,慢慢的吸着,眉头皱成川字。他看着母亲和妻子:“我现在该怎么办?是回县委还是留在府古原?”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心里矛盾说出来。
母亲看着儿媳,儿媳看着婆婆,谁也不说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扑鸽绕家飞的事拓振华讲过不是一次,谁知道真假,家里陷入沉寂。
薛氏想了半天,看着儿子和儿媳说:“光宗耀祖是每个男人的想法,作为妈妈,我也老了,只要我儿子平安,当不当官都是我的儿子。我想你媳妇也一样,他要的是丈夫而不是什么县长。你一走一年半载不着家,我们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你还是回来吧。”
孙氏抱着向红,低着头,“妈说得对,现在兵荒马乱的命都不保还说什么当官,我想你就在家里,把咱的地种好,好好养好咱的宝娃和向红,如果坟里有当官的命,就让给咱宝娃吧。”
拓振华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心里下了决心:从此好好在家里呆着。
拓振华开始下地干活,村里人感到很惊奇,不少人问你当县长的也在地里干活,拓振华笑而不答,每天早出晚归,把该种的庄稼都种上。
一天拓振华突然感到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到延州城去了,就想到城里去散散心。刚巧,没过几天就传来消息,国民党军队占领了延州城。拓振华很高兴,这下不用给共产党解释了。那天早早吃过饭背着褡裢向延州城走去。
到了延州城已是中午,太阳烤的人浑身发热,拓振华把长衫脱掉披在肩上,径直来到延州饭馆。他一脚跨进门口,就看见赵老板还在,仍然肩搭毛巾,围着围裙。赵老板看见拓振华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拓振华现在敢出现在自己的饭馆,一把把拓振华拉进包间。
“老天,你可真胆大,现在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延州城,你可知道国民党悬赏一万元抓你。”
“国民党真他妈的小气,老子才值一万元,看一看老子身上的伤。”拓振华打开汗褂让看身上好下的伤疤。
“这是怎回事?”赵老板不解的问。
“安定受训留下的纪念,安定回来几个月,我没敢来城里。听说国民党占领了延州城我才来的。这下又可以赌博,找几个人,耍一耍。”
赵红石很为难,听口气拓振华是不想革命了,可自己还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这一点不能让拓振华知道,现在劝拓振华肯定不起作用,只能等共产党回来,向王大山汇报,看他有没有能力说服拓振华。“我这里国民党盯得很紧,一天来查几次,你现在叫国民党抓住,不是砍头就是枪毙,肯定没有命。我想你还是好好回去,想赌博就在村子周围找几个人赌一赌,不要在城里赌,太危险了。”
拓振华一想,赵老板全是为自己打算,就说:“不能赌博总可以喝酒吧。烧一碟狗肉,拌一碟猪肘,烫一壶烧酒。你现在不忙,陪老哥喝两口。”
赵老板没办法,马上拌好菜,提着酒来到包间,和拓振华对饮起来。三下五除二,一壶酒就底朝天,赵老板不喝了,可拓振华酒劲刚上来,非喝不行,“怎么,怕我拓振华不给酒钱!”说着把一叠钱啪的摔在桌子上。赵老板知道拓振华的脾气,就说:“好,今天把你管够,开饭馆的害怕你大肚子的,只要你有钱,我不怕扎手。不过我求你老家小声些,一旦把你抓走,我没法交代。”
赵老板开始每次喝酒时头仰得很高,可实际酒没有喝完,而拓振华下下底朝天,很快拓振华酩酊大醉,赵老板把他扶到客房炕上睡下。
赵老板走到街上,在城隍庙找到交通员,要他转告党组织,拓振华回来了。
天刚擦黑,王大山和张发奎化装成商人来到延州饭馆。他们在老板带领下来到客房,拓振华睡得王朝马汉,赵老板好不容易把他叫醒。拓振华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的王大山和张发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们两个怎敢站在这里?揉一揉眼睛再看,还是,掐一下胳膊生疼。王大山、张发奎只是看,不说话,拓振华再瞅瞅赵老板见他光笑。“是王书记和张发奎吗?我不是做梦吧?”
三人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王大山说:“你的酒量不行,怎敢和赵老板拼?”
“赵老板常是手下败将,不知今天怎么了,我醉得一塌糊涂,而赵老板且没事人一般。这是为什么?”拓振华不解的问。
张发奎笑而不答。
“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出城再详细告诉你。现在咱们得分开走,不然出不了城。”王大山看得拓振华穿好衣服,自己先走。张发奎和拓振华跟在后边,王大山很快返了回来,“城门已经关了,我们出不去了。”王大山想起攻打延州城时走过的路,就来到城隍庙南,爬上城墙,顺着原来的痕迹溜下来。乘着夜色,离开县城。走过马号时,张发奎向家里照照,没有回去,继续顺沟进去有十多里地,拐进一条窄沟,爬上一座寨子。一个小窑洞里亮着灯光,他们就走了进去。
窑洞门口不大,里面不小,有一盘大炕,可睡十几个人。县委的主要工作人员都在。薛占喜看见拓振华欢喜的什么似的,拉住拓振华的手半天不放。看到苏特派员,拓振华就有一股怒火,眼睛盯着苏特派员不放,直到苏特派员避开目光。“苏特派员,你还在延州?什么时候又送谁去安定受训?我们是机会主义分子,可我们打下延州城,你可以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你是革命者,我们离开了,你们为什么被敌人赶到这山沟旮旯里。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特派员无法回答:“这是革命形势发展的结果,现在敌人还比较强大,我们的退却是为了更好的进攻,我们一定会再占领延州城的。”
“放你妈的狗屁,革命是靠老子提着脑袋打的,不是靠你躲在山上说的。”
“你怎么骂人,简直是土匪。”苏特派员没想到拓振华敢当着这么多人骂他,气得浑身颤抖。“简直无法无天,王大山,你看这是些什么人?”
“你说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土匪,你高兴吧?”骂着拓振华照准苏特派员脸上就是一拳,苏特派员五窍出血,睡在地上。王大山一把抓住拓振华:“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拓振华双手被王大山抓住,用脚在苏特派员屁股上狠狠地踏了一脚。
在回寨子的路上,拓振华给王大山和张发奎说了在安定的遭遇。贺老大几乎送命,要不是董连长发现,就被活埋了。在安定,拓振华没有掉泪,在家里他给母亲和妻子说,也没有掉泪,可在两个战友面前,拓振华忍不住掉下委屈的眼泪。在拓振华挥拳时,张发奎是看见了,可他装得没看见,没有阻挡,真想让拓振华狠狠地把苏特派员打上一顿,出出拓振华心头之怨气。
别人扶起苏特派员,帮助洗掉脸上的血迹。苏特派员看见王大山制住了拓振华,又神气起来,问王大山:“王书记,你说这事怎么处理?拓振华殴打特派员这就是反党,必须拉出去枪毙。”
“这话不对,拓振华是打你,怎么能说是反党,你是你,党是党,这是两码事。”王大山纠正着苏特派员的说法。
“你这是包庇土匪,要知道,我是代表陕北省委,我要到陕北省委去告你们。对延州县委必须进行彻底改组。”
“你告去,老子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与王大山他们无关,大不了再把老子打得遍体鳞伤,老子怕什么?”拓振华再次向大家讲了在安定的遭遇,让大家看他身上伤疤。在场的人听得义愤填膺。苏特派员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拓振华对苏特派员说:“走,有本事和我一起到延州城去,真刀真枪和敌人干上一仗,打跑敌人,你敢去吗?如果你敢去,还算个男人。”任凭拓振华怎么说,苏特派员就是不说话。
“老拓,你受苦了,受委屈了,我作为延州县委书记有一定的责任,向你表示歉意。党中央到了陕北,停止了肃反,也为被冤的同志平了反。肃反这是组织的错误,而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误,作为党应该好好总结这次错误的教训,有多少人在肃反中人头落地,逼得多少同志无法工作。老拓,总之一切已经过去,我们要心胸宽大,团结一致向前看。”王大山说着拓振华,实际是说给苏特派员听的。“我们早就得到通知,说你该回来了,可直到撤离延州城,也没有见你,我想你可能回家住几天,然后再来找组织。中午得到消息,说你进了延州城,怕你出事,我和发奎立即出发,把你接到这里。如果你再被敌人抓住,那我们就更对不起你了。”王大山走到拓振华身边,按着拓振华坐在炕上。让炊事员端出晚饭,稀饭和团子,每人吃了两块。王大山让大家睡觉,把拓振华叫到自己的窑洞。
拓振华睡在炕上,有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王大山感到这次对拓振华伤害太深,他的思想已经结下很深的疙瘩,要解开还不容易,现在一时想不到从何入手。两人睡在炕上都睡不着,都想说话,又都不知怎么说。他们吹了灯,可眼睛还是看着窑顶。
拓振华想起走时母亲和老婆的叮咛,特别是老婆祈盼的眼神,本想说革命我不干了,可面对王大山他又说不出口,心想有苏特派员这样的人,一天无事生非,说不定那一天我们就没命了,暗思,想办法借机会逃走了事。
过了有两袋烟功夫,王大山问“睡着了吗?”
“没有,怎能睡得着。”拓振华回答。
“今后有何打算?”
拓振华见问,这下不能不回答,他坐起身,披上衣服:“王书记,我真心告诉你,我不想革命了。共产党是真心为老百姓好,是为穷人打天下。你好,万志红好,董连长好,高团长好,你们都是好人,跟着你们干,就是把命搭上我也心甘情愿。我们在一起大大小小几次打仗,我拓振华可不是孬种,我怕过死吗?可苏特派员他们是鸡蛋里挑骨头,无缝也要下蛆,我真担心哪一天把命送了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了他,他以后肯定不会放过我,我真担心他同样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可以作出决定,撤销我的一切职务,开除革命队伍。这样你也好交代,我们还是朋友,遇到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我拓振华还是两肋插刀。”
听着拓振华的话,王大山很感动,多好的同志,时刻替他人着想。依照拓振华的提议处理这件事,不失为一种办法,但从良心上讲,这样做对拓振华太不公平了。“这样吧,老拓,明天吃饭时你向苏特派员做个检查,我再批评你几句,然后我再给做做工作,这样大家就都过得去。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调走了。”
“要我给苏特派员做检查,你还不如杀了我。我为什么要向他做检查,我错在哪里?”拓振华怎么也想不到王大山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起码你打了人家,这总不对?”
“我打他不对,我得做检查,可我这浑身伤痕是谁打的?谁向我做检查?”
“我代表县委向你做了检查,你还不满意?”
“这是两码事,如果苏特派员不把我送到安定去,我能受这样的灾难吗?”两人谈话陷入僵局。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睡觉,明天再谈。”王大山轻轻的说。
拓振华重新躺下,可怎么也是睡不着,王大山的话更让他伤心。他万万没有想不到,王大山会让他给苏特派员做检查,错在他而不是我,我受了这么大的罪,几乎送命,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我只是打了他一拳,踢了他一脚就得当面向他做检查,太不公平。拓振华越想越气,明天坚决离开。即使按王大山说苏特派员调走,还会来王特派员、刘特派员。自己的出身改变不了,他们迟早都可抓住不放。想了很久,他听见王大山发出均匀的鼾声,悄悄地穿好衣服,溜出门外,乘着夜色离开寨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王大山发现拓振华不在了,开始以为是出去解手。可等了半天不见回来,到其他窑洞看都不在,急忙跑到苏特派员的窑洞,见他正在看书,王大山这下放下心。谢天谢地,拓振华没有做出傻事。
苏特派员看见王大山就叫进窑洞,拿出一叠材料要王大山看。王大山接过一看,是反映昨天晚上拓振华打他的事,还写到在现场的王大山竟没有作出任何处理,还留在自己的窑洞。革命原则何在?建议陕北省委彻底整改延州县委。
看完材料,王大山觉得好笑,自己是两头不讨好。拓振华做为同志,是自己最早引上革命道路的,在战斗中表现突出,提为副县长。做为朋友,他家对我有恩,薛氏象对待儿子一样对待自己。昨天晚上,拓振华还替自己考虑。做为战友,在拓振华的帮助下,很快收编了贺老大的民团,消灭的县城的保安大队和驻军,打开了延州的局面,对革命绝对有功。可苏特派员他们就是抓住不放,整得死去活来。现在好,拓振华不辞而别,说明拓振华从心里已经放弃了他。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怕拓振华跑到敌人的队伍里,按照拓振华的性格应该是不会的。而棘手的是,现在苏特派员还抓住不放,这可怎办?
苏特派员看见王大山看完材料在讥笑,愤怒的问:“你觉得很好笑吗?这是原则问题,下级服从上级是不可动摇的,我代表陕北省委,要求对拓振华必须严肃处理,交瓦窑堡军事法庭审判,以维护陕北省委在军队和老百姓中的威信,拓振华对他的打人行为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说怎么处理?拓振华打你是事实,可拓振华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这个责任谁负?下级服从上级,它的前提是上级的决定必须正确,必须符合实际。肃反是错误的,中央已经作出决定,为被冤的同志平了反,对受到伤害的同志我们为什么不能耐心的给与心灵的抚慰,而是为了个人的面子给他们伤口上撒盐,这样做只能是亲者痛而仇者快!我的特派员先生,请你手拍胸口好好想想。饭后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讨论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理。不过我告诉你,拓振华昨晚跑了。”
“这结果还不明白吗?拓振华是一个彻底的机会主义者,一看革命出现曲折,就放弃革命,可见纯洁革命队伍的必要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我们在会上讨论,现在我跟你说不清。”王大山离开苏特派员的窑洞,气得有火没处发。
王大山找来张发奎,把昨晚和拓振华的谈话和今天早上发现拓振华不在的事说了一遍。两人分析拓振华不会干什么恶事,肯定不会到国民党的军队中去。他们为拓振华的做法感到惋惜,他的不辞而别也为苏特派员留下把柄。王大山本来想安排拓振华回家休养,过个一月半载,大家气都消了,再坐在一起,商量具体工作。现在闹成这样,可怎么办?
张发奎也为拓振华惋惜。从心里讲,张发奎最佩服拓振华,为人仗义、豪放,为朋友两肋插刀,从不留坏心眼。张发奎想拓振华昨晚离开应该告诉我一声。“我想拓振华是回家去了,让我去把他找回来。”
王大山把苏特派员现在坚持要处理拓振华,要交军事法庭的事又说了一遍。“现在怎敢把拓振华找回来,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拓振华离开寨子时怕发出声音被王大山发现,就没有穿鞋。离开窑洞他来到苏特派员门前,见苏特派员窑洞的灯还亮着,就手蘸着唾液在窗纸上打开一个小洞,一只眼向里一凑,他还在写着什么?本来他想进去,把苏特派员掐死,为自己和贺老大报仇雪恨,也为王大山和张发奎扫除障碍。可转眼一想,后事不好处理,自己站出来,肯定得抵命,现在还不能死,上有老下有小。不说跑走,会给朋友带来麻烦,说不定还会给家人造成灾难。“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拓振华提着鞋,乘着夜色,躲开哨兵悄悄地离开寨子。
拓振华没敢回家,他怕苏特派员天明后派人追来,就到了富家塬那废弃的窑洞里。这里有可吃的东西,拓振华就放着火,胡乱闹得吃了一口,就在炕上睡着了,他也实在太累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拓振华隐隐忽忽觉得好像身边有人,他意识里是苏特派员派人来抓他,一下爬起,顺手抓起头下枕的刀子。可他看清身旁坐的是儿子拓宝,妻子孙氏在地下烧火。他的动作把拓宝吓得脸色煞白,哭着说:“大,你怎了?”
拓振华看着妻子儿子觉得莫名其妙。“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妻子一边烧火,一边说:“拓宝到地里送粪,回来说照见富家塬窑洞里冒烟,我和娘想现在还没开始大忙,谁家也没去富家塬种地,除过你谁还会到这里来,娘就让我和拓宝来看看,结果见你睡着了,儿子就坐在你身边,看你把儿子怕得。”拓振华把儿子抱在怀里,说不出话来。
妻子见拓振华坐起,就从篮子里拿出酸菜和烧酒,放在他面前,开始和面。她走时就想,如果是拓振华肯定没吃饭,就带了点白面和油盐酱醋赶来。
春天的日子昼长夜短,下午拓振华打发妻子和拓宝回家,不回去怕母亲担心。他要孙氏晚上睡觉灵性些,今天他不敢回去,明天晚上他回来。如果村子里有情况,有陌生人,就让拓宝在进村的大石碑底座上放一块石头,他就不进村了。这是他革命学的本领,今天为自己用到了。
孙氏回到家里把情况告诉了薛氏,两个女人默默的流泪,从来不太出门的孙氏一天站在大门口或当村的大树下,纳着鞋底,有时拓宝在外玩耍,有时薛氏出来寻鸡找狗。一天什么事也没有。
晚上拓振华翻了一条深沟,回到府古塬时大汗淋漓,他来到村口石碑下,看见什么也没有。拓振华还是不敢大意,他四周观察一圈,没有异样,轻轻一推龙门开着,他关上龙门,回到家里,妻子准备点灯,拓振华阻止了。
睡在被窝里,孙氏低低的向拓振华说了白天的情况,说估计王大山他们不会来找你了,你不想革命,给王大山说清了,箍盆箍碗,还能箍人。
拓振华无话可说,老睡不踏实,眼睛一闭就是麻鞭、手铐、脚镣,刚睡着,梦见不是和苏特派员吵架,就是王大山要他向苏特派员作检查,几次从梦中吵醒,他感到非常的痛苦和恐惧。
白天他和拓宝一起拼命的干活,早上送粪,上午耕地,下午掏地,村里人都说,拓振华今年把多少年的苦都受了。
过了十几天,平安无事,拓振华也感到没事了。这时他又常想起和王大山、张发奎、贺老大他们一起风风火火的日子,有时心里埋怨王大山、张发奎也不来找自己,开始在村里人跟前说自己如何过五关斩六将,但不提自己在安定的事,也不提他打了苏特派员怕得逃跑的事。有些能开玩笑的就问:“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当县长,跑回来干什么?”拓振华常常语塞。
开始收割麦子,一天跟集的人回来说,白军又被红军赶跑了,街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标语,红军还组织民众游行,王大山、苏特派员、张发奎他们起着高头大马,披红挂花走在队伍的最前边,可威武哩。拓振华听着什么也不说。
拓振华想,这下王大山应该来找我了。可等了十几天,还是没有消息,就感到有些气不平。有时很想念那种生活,可说不出口,感到心烦意乱。孙氏知道他的心病,慢慢开导,在家多好,不用提心吊胆,可过安稳日子。拓振华就下决心不想革命的事。有时看见扑鸽从门前飞过不免想起金扑鸽的故事。
十七晚上,拓振华做了一个梦,梦见河里发大水,水上飘着全是树木,拓振华站在河岸上,捞起一大堆,高兴的大笑,“这下好了,天那,明年的烧火柴不用愁了。”孙氏将他从睡梦中推醒,问他梦见什么好事,高兴成那样?拓振华还沉浸在梦中:“发了,发了。”清醒后他向孙氏说了梦见河水大发,他捞了很多柴。
第二天没吃早饭,拓振华向薛氏和孙氏说了一声,要去赶集。薛氏和孙氏知道拓振华在家憋不住了,笑着说,不要和人家闹事,既然离开了,就安心在家,我们感到这几个月就很好。
说来倒霉,拓振华刚走进城门,感到肩背上洒上了水,抬头一看,见城墙上站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正向下撒尿。拓振华一肚子火,“谁家的嫩老子有人做(zu)没人管,你这么大了还乱拉乱尿。”拓振华本来就嗓门大,现在生气更是暴跳如雷,一下围来一群赶集的。拓振华在延州城也是个人物,开始赌博,后来打仗当县长,不少人都认识,可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今天一个人在这里,还背着褡裢,不像个县长。许多人劝他拓振华说:“老拓,大人不计小人过,你犯不着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这孩子经常这样,给多少人身上他都尿过。”“听说他的一个什么亲戚,不知是舅舅,还是姨夫是当官的,所以谁也不敢惹。”那小孩本来被拓振华的吼声镇住了,见有这么多人为他求情,就对着拓振华说:“你毬也不坦,有本事把我的毬咬了。”
拓振华哪里受过这种气,拨开人群,爬上城墙。那小孩看拓振华上来怕得就跑,他哪里跑得了,拓振华一把抓住,高高举起,准备向城墙下摔去,下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孩子怕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敢说,也不敢骂。拓振华把他举起又放下,“你是谁家儿子,这么牛逼。”
孩子怕得一句话也不说来。
站在城墙上,拓振华看见人群骚动,走过来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连哭带骂,从城墙上爬上来,跑到拓振华面前不问青红皂白,在拓振华身上乱抓,破口大骂:“你把你大打成什么了,老娘和你小子拼了。”这女人拓振华知道,是延州城有名的西街一枝花,破鞋。这孩子还真是有娘无老子,没有家教。众目睽睽之下,拓振华想让都没办法让,照准西街一枝花脸上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她睡在地上,鼻子、嘴里都是血。这泼妇睡了半天,“有本事就把老娘母子今天打死。”爬起来骂着又向转身离去的拓振华扑去。
拓振华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在她扑来的一刹那,使出浑身的力气,飞起一脚,把西街一枝花踢得有半丈远,城墙下的群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拓振华走去,照准屁股又是几脚,踢一脚骂一声,“再骂,看老爷怎么收拾你。”直踢得西街一枝花睡在地上一句也不骂了。
拓振华感到晦气,刚进城就遇到了这么一场意想不到的纠纷。他走下城墙,一下被围在中间,大家七嘴八舌,有的劝他赶快逃走,不然西街一枝花告下有你受的。有的赞扬拓振华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那孩子经常这样,站在城墙上向下撒尿,尿到谁头上谁倒霉,你这下教训的可能不敢再站在城墙上撒尿了。拓振华什么也不说,准备离开。他想找几个赌友耍几把,脑子里还想着昨晚捞河柴的美梦。这时过来两个巡逻的战士,见这里聚着很多人,走到跟前一看拓振华站在中间,其中一个认得拓振华,向他敬了个礼。“拓县长好,多时不见你?”拓振华看着这个战士,知道是贺家沟来的,就笑着说:“我不是县长了,叫我老拓好了。”
城墙上的西街一枝花看见来了巡逻的战士,就从城墙上跑下来,冲进人群,拽住拓振华:“你把老娘打死,老娘不活了。”巡逻的战士不知怎么一回事,拉开西街一枝花,大喊:“有话好说,不许骂人。”
西街一枝花仍向拓振华扑去,“许他打人就不许我骂人。”
“不许打人,也不许骂人。”战士大声说。
围观的老乡乱嚷,巡逻战士一句也听不清,让大家静下来一个一个地说,可谁也不说话。没办法巡逻战士就把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带着向县委走。在场的老乡都跟着,沿路人听说拓振华打了西街一枝花,人越跟越多,都想看当官的如何断这场官司。
来到县委门口,门口的岗哨见巡逻战士一下带来了这么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端起枪大喊:“站住。”
巡逻战士走到岗哨前,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准备回去向领导汇报。西街一枝花突然大哭起来:“共产党的衙门还不如国民党,县长打了人就没有人管。”她哭着睡在地上打滚。
西街一枝花的哭声惊动了王大山和苏特派员,他们从办公室出来,见大门口聚了那么多人,乱哄哄的,急忙走到大门口。王大山看见拓振华站在这里,意识到这么多人肯定与拓振华有关,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地上睡得西街一枝花就爬起来揪住王大山:“王书记你可要为我做主,他把我和我儿子都打了,你总不能以为你们是拜把子弟兄就不管吧。如果你不管,我就死在你们门口。”说话时她眼睛瞅着苏特派员。
苏特派员也马上到了跟前,一看西街一枝花抓着王大山,说着拓振华,就盯着王大山看他怎么处理。
王大山看了一眼拓振华,长出了一口气,对西街一枝花说:“有话好说,把手放开,不要说拜把子弟兄,就是亲弟兄共产党也一定公事公办,该怎处理就怎处理。你说他打你,有什么证据?他又为什么打你?”王大山看这么多人,西街一枝花说他们是拜把子弟兄,苏特派员又盯着,再说对拓振华也是一个教训,叫他知道共产党是秉公执法,不要从侥幸心理。同时他也听说苏特派员和西街一枝花有染,所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先理清个头绪,再做处理。
看见苏特派员来了,西街一枝花胆子就大了,放开王大山,指着鼻子、脸、嘴说:“你看我身上的伤,都是他打的。”
“是你打得吗?”王大山问拓振华。
“是,今天我刚进城,他儿子就在城墙上给我尿了一脑,这不说,还骂我,让我把他毬咬了。我到城墙上抓住他,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我没有打他。这在场大家都可做证。”没等拓振华说完,观众就嚷开了:“是的,我们都在现场。”“这孩子经常这样,给我们尿了多少回了。”“县委有他舅舅还是姨夫,谁也不敢惹。”王大山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要他们一个一个说,就谁也不说了。拓振华接着说:“这时,西街一枝花爬上城墙,什么也不问,破口就骂,还在我身上、脸上乱挖。”拓振华指着脸上的指甲印。“不信你问大家?”
“是的,我们都看见了,拓县长说得句句是实,一点不差。”
“拓振华说得对吗?”王大山问西街一枝花。
“他满嘴胡说,我上去时,我儿子睡在地上,脸色煞白,他还在不停得骂,我日你妈,我日你妈。你要日,我现在就让你日,你不敢日,你就是我屄里钻出来的。”骂着西街一枝花当众开始脱裤子。
王大山喊:“你放尊重些,现在事情基本清楚了,拓振华和这位妇女留下,其他人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王大山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巡逻战士把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带到会议室。
苏特派员来到王大山办公室,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都气得脸色铁黑。“你说怎处理,拓振华这是聚众闹事,殴打妇女和儿童,土匪本性不改,带了那么多人,威胁县委,这次必须严肃处理。”苏特派员狠狠地说。
王大山看着苏特派员:“我认为此事得慎重处理,首先得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生纠纷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件事情既然有那么多群众知道了,我们就要处理公平公正,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全县人都知道,我和拓振华是拜把子弟兄,刚才有人说,这娃他舅舅还是姨夫在县委,不管是谁,都必须公正处理,真正做到不记仇,不避亲。这也正是宣传共产党政策的好时候。”
“你这明显是包庇,我要看你怎么公正处理。”苏特派员摔门而出。
王大山为此事陷入深深的沉思。拓振华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拓振华离开寨子后,苏特派员就要派人去抓,王大山作了好多工作,现在我们还在秘密状态,自己人闹得不可开交不好。返回县城后,苏特派员又提出要抓拓振华归案,王大山让等一等,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恢复秩序,恢复生产,肃清敌人的影响。没想到拓振华不请自到,还闹了这么大,想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拓振华进城了。不处理显然不行,处理不当更不行。西街一枝花在街上横行霸道,在国民党时期是这样,在共产党时期还是这样,在延州县除过拓振华还真没有人敢动一下西街一枝花,借此机会得好好整治一下西街一枝花,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为所欲为,此事处理不当,老百姓就会认为共产党和国民党没有什么区别。现在要先调查清楚西街一枝花的情况。
王大山叫来薛占喜,简单的说了一下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打架的情况,要他组织几个人尽快调查清楚前因后果,特别是西街一枝花儿子经常站在城墙上撒尿的事,一定要落实。
回到办公室,苏特派员觉得沮丧,拓振华老和自己过不去,处处与自己为难。这次一定要治治他,要他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共产党就是要下级服从上级,如果这次制服不了拓振华,以后就没办法在延州县混了。无论如何,拓振华这次打了西街一枝花,要利用这件事。看他王大山再怎么袒护拓振华。
让苏特派员生气的是今天才发现西街一枝花原来是个泼妇,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脱裤子,而且满嘴脏话,后悔自己怎么交上这么个没素养的人。这个问题现在很棘手,想腾手都腾不利,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处理好这件事。
勾搭女人是苏特派员的拿手好戏,他在街上走一圈,就可发现哪些女人容易上手,从来没有失手过。他来延州不久,一天到街上闲转,迎面走来一个青春少妇,穿的比较亮丽,特别是一双红鞋非常刺眼。走路时眼睛不由得左顾右盼,当和苏特派员眼睛相撞的一刹那放出了火花。苏特派员感受到了,心里打了个颤,不由得掉转头跟在她的后边,看的进了城墙下的窑洞,记好顺序,默默返回。
整整一天苏特派员觉得什么都不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离开家有两个多月了,刚到延州县时忙着肃反还没有感觉到什么,现在终于挖出了拓振华、贺老大这两个潜伏在延州县委的机会主义分子,通过坚决的斗争,终于送到安定接受改造去了,心里轻松,到街上闲转,竟然碰到了西街一枝花这样的尤物,他心里就开始激荡。天一擦黑,苏特派员就来到西城墙下,直接来到西街一枝花的窑洞。窑洞的门没有关,轻轻闭着。苏特派员推门进去,西街一枝花没有惊奇,好像就知道他会来一样。“稀客上门,要不我怎说今天喜鹊枝头叫,请坐。”说着在炕上拍了几下。
“我是延州县的特派员。”苏特派员作自我介绍。“知道,延州城这屁股大的个地方,东街放屁,西街都知道是谁放的,你这么大的人物延州谁不知道。而且你刚来就赶走了王大山的两个拜把子弟兄拓振华和贺老大,这延州城的天下肯定是你的,王大山不是你的对手。说吧,今天到我们这些平民家里有什么目的?我们这些人没有多少文化,喜欢直来直去,见不得绕来绕去。”西街一枝花说着,用眼瞟着苏特派员。
苏特派员虽然情场老手,可叫西街一枝花说得无法应答:“没事么,延州城解放了,我想了解生活在最基层的老百姓有什么想法,冒走,就走到了你家。”
“那这是咱们的缘分,冒走,很好,我好像今天见过你,好像你一直跟到我家门口才返回。你想了解我们老百姓想什么,我告诉你吓你一跳,我就想身边常有个男人陪着。”
苏特派员瞠目结舌,这女人太刺激了。他站起来,试图摸她的脸。她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男人和女人就那么回事,从今天见你色迷迷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可我就是还想你。”在苏特派员的脸上狂吻起来。
一次苏特派员到西街一枝花家,两人刚完好事,儿子回来了,见家里有陌生客人,就问妈妈是谁,西街一枝花顺口答话,这是你舅舅。孩子欢喜的不得了,常见别的孩子舅舅到家里来,自己的舅舅一直没有来过,就缠在苏特派员身上不愿离开。苏特派员觉得孩子可爱,就掏出随身带的一把小刀和几块钱送给这孩子。孩子拿着东西高兴的跑到院子里大喊:“我舅舅来了,我舅舅来了。”从此苏特派员是西街一枝花的常客。后来这孩子知道苏特派员是大官,就非常蛮横,几次在城墙上用土疙瘩打人,都知道他舅舅是大官就让了,再后来发展到给行人身上洒尿。没想到这次他尿到了拓振华的头上,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太阳落山时分,薛占喜回来,拿了一沓材料,详细汇报了调查结果。包括这孩子给那些人身上洒过尿都让当事人做了证词。
吃过晚饭,王大山让通讯员通知所有的县委委员到县委开会,研究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打架案的处理意见。
苏特派员一进门就黑这个脸,坐在王大山的旁边。王大山见大家都到齐了就简要把上午发生的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打架案说了一下,然后让薛占喜通报了调查结果,让大家发表处理意见。
张发奎首先发言,他今天嗓门奇大,好像吃了火药。“西街一枝花儿子在西城墙上用土疙瘩打人,给人身上洒尿已有好长时间了,有多少人是受害者,大家敢怒不敢言,这是给共产党丢人,给县委丢人,表明县委软弱、无能。我们可以剿灭西川土匪,可以收编黑山土匪,可以打垮国民党驻军,可就是没办法西街一枝花的儿子,可笑吗?我认为拓振华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不然不知还有多少老百姓受害。今天那么多老百姓跟到县委来,就是想看看县委是怎样处理的,我们总不能为了个人感情不顾党的信誉。”张发奎在石油厂听说拓振华打了西街一枝花被关了起来,就觉得不平,撵到王大山办公室要去看拓振华,要请拓振华吃饭。王大山好说歹说劝住,说明要开县委会议研究处理。他憋着一肚子火,会议一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发了一通火。
张发奎见没人说话,就说:“我问大家,要不是拓振华今天勇敢,那西街一枝花的儿子还要把人祸害到什么时候?”
“那按你说拓振华到该评为特等战斗英雄了?”苏特派员没好气的问。
一句话顶的张发奎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说:“特等战斗英雄不一定,但总比乱认干妹子强,总比放纵干外甥给人洒尿强。不要以为自己做的别人都不知道。”
“说话要负责任、要有证据。你可知道这是县委会议?”苏特派员气得满脸通红,双手颤抖,话都说不清楚。
“我清楚我在说什么,大不了到安定去受训。”
王大山看张发奎情绪太大,再说下去和苏特派员就得吵架,变成个人之间的恩怨,赶紧说:“大家情绪都冷静一些,就事论事。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打架这件事在延州县影响极大,处理不好确实影响共产党的形象,大家就这件事如何处理发表意见,其它问题我们以后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解决。”王大山看了大家一圈,见没人发言,接着说:“我个人认为,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第一,拓振华打人绝对不对,他要负一定的责任。第二,西街一枝花的儿子十几岁了,站在城墙上往过往行人身上洒尿、用土疙瘩打人是极其错误的。第三,西街一枝花不问清情况,就开始骂拓振华、抓拓振华,先动口动手,要负主要责任。大家看按这个原则处理问题怎么样?”
张发奎为拓振华感到不平,但也没办法,总是打了人。苏特派员觉得王大山明着偏向拓振华,可又说不出。二人都不说话,其他几个人也都低着头不说话。
薛占喜问王大山:“王书记,拓振华还是副县长,也应该参加今天的会吧?”
王大山想了一下说:“从道理上讲确实是这样,但这次会议研究的问题涉及到拓振华本人,他回避一下为好。大家还有什么意见?”王大山等了一下,见谁也不说话,“没意见通过。下面我们讨论如何处理的问题?先说对拓振华的处理。”王大山巡视着大家。
“拓振华打人确实不对,应该给予一定的处理。但他打人是有原因的。大家试想一下,自己正走路时被人洒了一身尿是什么感觉?所以我认为处理不宜太重”薛占喜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拓振华的处理不能这样简单,拓振华从安定回来就没有到县委,在国民党占领期间到延州城,我们派人找到他,又在晚上逃跑。这次到延州城来不是积极向组织说清楚而是和群众打家,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要严肃处理。否则群众会认为我们偏袒领导。”苏特派员说。
会议再次陷入僵局。
“我们处理拓振华要公正,要看他的主流,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把个人恩怨带进去。我是不赞成处理拓振华的,而是要好好安慰,诚心实意的承认肃反是错误的,使他心情愉快的参加革命。”停了一会,张发奎气哼哼地说。
“拓振华的问题比较复杂,我们一下说不清,现在研究的是这次打架的事怎么处理,其它问题另外处理。我想,整体上说对拓振华处理不宜过重,我建议给予警告处分。”王大山说出自己的意见。
其他人都表示同意,只有张发奎和苏特派员没有说话。王大山宣布:“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对拓振华的处理通过。我们研究对西街一枝花和她儿子的处理意见。”
半天没人说话。
王大山提出给予西街一枝花通报批评,儿子年龄太小,不做具体处理,责令西街一枝花严加管教,罚款十元。大家想想也只能这样。同样还是张发奎和苏特派员没有表态,其他人都通过。
当晚通知了本人,西街一枝花交了罚款回家去了。张发奎要拓振华跟他到石油厂去,拓振华没去,就睡在王大山的窑洞。
张发奎和薛占喜来坐了一会,张发奎要请拓振华去喝酒,王大山挡住了。他二人离开后,王大山和拓振华又都感到无话可说,默默的坐着。
王大山倒了一碗开水,递到拓振华的手上,拓振华接过后放在桌子上,没有动。“老拓,喝点水。”
“不渴,今天还可以,有吃有喝,比在安定强多了。谢谢你,王书记。”拓振华苦笑着说。
“老拓,我知道你感到冤枉,但革命不是一帆风顺,革命是一个大家庭,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会出各种各样的事,我们都得有思想准备。肃反是错误的,这是党中央的决定,我们这次处理你,主要是和西街一枝花打架。这件事不处理不行,当时跟前那么多老百姓,我们总的有个交代。”
“老百姓来都是为我做证,这一点当时你应该看到了。”拓振华说。
“是的,客观地说,你打西街一枝花大快人心,很受老百姓欢迎,可打人是不对的,如果不处理你,以后别人以各种借口打人就不好处理。”
“是的,处理了我,以后就好处理别人。我打了该打之人要处理,我背了不白之冤谁处理,制造冤案的人仍在当官,仍在指手画脚。我感到不平。”
“好了老拓,大丈夫男子汉度量大些,以后还要干大事,不要小肚鸡肠。”王大山转了话题。“老拓,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要逃跑?”
“说真话,我怕。我看见苏特派员就不由得来火。那天把苏特派员打了以后,我更加害怕,苏特派员太阴险,他迟早要报复我,我想起安定的麻鞭、脚镣、手铐、辣子水、老虎凳就心悸。而且我留在这里,也会使你为难,思前想后,还是我走为好。”
“你这次来是?”王大山接着问。
拓振华本来想说昨晚梦见河里发大水的事,一想不对。就说:“我离开你们以后,经常想你们,干什么都没劲,晚上常梦见咱们在一起,说梦话都是叫着你们,老婆说你的魂叫王大山他们勾走了。后来听说共产党又进了延州城,割完麦子,就来看你们,没想到一进城门就碰上这样的事,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拓振华的话使王大山很受感动,“我也很想你,想再过一段时间,和苏特派员再好好沟通一下,派人把你接回来。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还偏偏遇上这么件事,使你又受了委屈。”
“我受委屈不怕,我怕的使你为难,你怕苏特派员,这大家都知道,虽说你是书记,可你没苏特派员厉害,只得听人家的。咱们是拜把子弟兄,我理解你的难处,你不要考虑我。”拓振华说。
王大山低下头,拓振华说得是事实。可我为什么怕苏特派员?这次处理拓振华和西街一枝花的事,自己明显在照顾苏特派员,为什么不能主持公道,按张发奎说的,给拓振华立功。拓振华的话使王大山深深的内疚,也引起他的思考。革命尚未成功,为了一些非原则的事闹得鸡犬不宁值得吗?可这种倾向一旦形成惯性,以后遇到原则性问题时能坚持原则吗?要纠正这些问题得费多大的事,王大山陷入深深地思考。
“老拓,今天晚上的谈话很有意思,你帮助我思考了很多问题。我真得好好感谢你。老拓今后有什么打算?怎样改善和苏特派员的关系?”
拓振华没有立即回答王大山的问题,“我这个人毛手毛脚,缺少心眼,脾气又暴躁,喜欢打打杀杀,干其他的事就不行。我想有机会到部队去,跟贺老大去打仗。这样和苏特派员的矛盾就解决了。”
王大山知道拓振华是不想在延州县工作了,没有勉强,“人各有志,想到部队去也好,等县委有高团长他们的消息,我联系你。那这边的工作我就另外安排人,在部队要特别注意安全。”
拓振华听着王大山的安慰,心里觉得酸酸溜溜的,出生入死几年,就这样没事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有如此。就说:“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早上起来,拓振华就离开县委,王大山留他吃早饭,拓振华说早上天凉好赶路,饿了到哪个村子要的吃一口。王大山清楚拓振华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吃饭,就没有强留,背着拓振华的褡裢,送到县委大门口。王大山把褡裢递给拓振华:“路上慢些,回去问婶子、弟妹和拓宝好,说我想他们。”拓振华嗯了一声,接过褡裢头也不回走了。王大山照得拓振华转过弯,看不见了才回去。
拓振华没有急着回去,他出了城门,来到石油厂张发奎的办公室。张发奎刚起床,见这么早拓振华就来到自己门前,还背着褡裢,像是要离开,就问:“你这是准备走哪里?”
“回家,还能走哪里。”拓振华回答。回到窑里坐下拓振华把昨晚和王大山的谈话说了一遍。
拓振华要走,张发奎不让,就把拓振华带到马号自己家里,要老婆随便闹了两个菜,张发奎拿出一瓶酒,两个人就喝了起来。张发奎劝拓振华重回县委:“凡官比民强,你不要回去,你不好意思给王大山说,我去给你说,好不容易你熬得个副县长,就这样不当了。”
拓振华说什么也不肯。他说这回来延州城本来也不是回县委,就把自己晚上梦见河水发大的事说了一遍。“本来想闹几个零花钱,没想到一进城就遇到那么一件倒霉事,钱没闹的,反而坐了一天禁闭,你说倒霉不倒霉?”
两人把酒喝完,张发奎要去上班,拓振华这下不忙,就背着褡裢来到街上,这次进延州城他还没有上街。走到延州饭馆门口,见聚着许多人,拓振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到跟前看见墙上贴告示,是对自己和西街一枝花的处理公告。老百姓看了都觉得不解气,议论纷纷。有人发现拓振华马上把他围在中间,问长问短,替他鸣不平。不知谁提议:“走找县委去,共产党还讲理不讲理,凭什么处理拓振华。”大家一哄而起,向县委走去,急得拓振华直喊:“不可去,这是我同意的。”可没有人听,还是向县委走去。
拓振华一想,我还是赶快走,不然苏特派员又会说是我暗中唆使人闹事,背着褡裢急急忙忙向城外走去。不过心里暗暗高兴,人心不可违。
这群人吵吵嚷嚷来到县委门口,值勤的问干什么,大家乱七八糟,说不明白。费了好大的事执勤者才听明白是为拓振华鸣不平。说实话,这些战士也觉得拓振华冤枉就说:“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找领导去。”
没等值勤战士汇报,王大山听见门口乱糟糟的,见聚集着这么多人,就走到门口,问怎么回事。随后苏特派员也出现在大门口。
值勤战士简要回答:“他们为拓振华鸣不平,要求见县委领导。”对大家说:“这就是县委的王书记和苏特派员,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向他们反映。”
群龙无首,县委书记和特派员到了现场谁也不说话。王大山就说:“昨天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们县委非常重视,经过认真研究,作出这样的决定,这是拓振华本人同意的。”
“不可能,我们问拓振华。”有人提议。可哪里也找不见拓振华。
“拓振华今天早上就回去了,以后有时间你们可以问。”王大山解释说。
“不对,我们刚才还见拓振华,可见王书记是说假话。大家说是不是?”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不少人跟着起哄。
这是王大山很尴尬,就地下不了台。苏特派员对王大山说:“这明显是拓振华导演的,群众不明真相,他煽起来以后又马上溜走了,要县委好看,说明他是正确的,县委是错误的。”
王大山好不容易说服群众离开,很生拓振华的气。是你自己不干了,我给你讲了那么多道理,你怎么都不干。后悔了,回来说一声,还能不让你革命。为什么要来这么一手。革命是大家的事,离了谁不行。
下午,王大山组织县委会议,研究对拓振华的处理。王大山先说了他们的昨晚谈话,再说了今天发生的事,然后气恨地说:“我们共产党人要光明磊落,有意见可以桌面上提,不要搞两面派,不要搞小动作。拓振华是不想革命了,这次我们作个彻底处理。”张发奎听王大山说话的口气很严厉,看了一眼薛占喜,薛占喜没有任何反应。
苏特派员看着王大山生气的脸色说:“拓振华的问题是该好好处理了,自认为对革命有功,老虎屁股摸不得,耍一点小聪明,向县委示威,必须严肃处理。我提议撤销他的副县长职务,开除党籍,抓回延州县公开审判,连他以往的罪行一起判决。”
张发奎知道拓振华是铁了心不参加共产党的事了,撤销职务,开除党籍对他都无所谓,但千万不能抓回重审,落在苏特派员手下,可真有拓振华吃一壶的。想到这里就抢先发言:“拓振华中途脱离革命队伍,说明他革命意志不坚定,撤销职务,开除党籍是应该的。但重新审判我认为没有必要,革命是自愿的,他不愿革命,可没有跑到敌人那里去,他不是反革命。如果这样就要判罪,那至今没有参加革命的人怎么办?谁还敢参加革命,中途有什么事退出革命就得坐牢,这样做对我们今后发动群众是不利的。”
薛占喜听了张发奎的发言很有感触,接着说:“我同意张发奎的意见,老拓回去是有原因的,他那天受了太大的委屈。西街一枝花的儿子太嚣张,所以拓振华打了西街一枝花有那么多人跟着到县委来做证。今天县委的告示贴出去,群众议论纷纷,都感到对拓振华不公正。群众到县委来替拓振华喊冤是自发的,据在场的人说,拓振华刚到现场,群众问他,他说处理结果是自愿的,他曾经阻止群众到县委来,没有成功才离开的。这是我上午调查的结果,如果与事实有违,我愿承担一切责任。”张发奎向薛占喜投去赞许的目光。
王大山也觉得按张发奎说得处理就不错了,再没有人发表意见就开始表决。王大山提议同意苏特派员意见的请举手,只有苏特派员孤零零地高举着手,大家见王大山不举手,就都不举。王大山宣布:“不举手就是同意张发奎的意见,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开除拓振华党籍,撤销副县长职务。”
拓振华又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