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油厂发展
作品名称:金扑鸽 作者:村里人老农民 发布时间:2015-03-30 16:51:35 字数:19755
延州县全境解放,这是陕北红军占领的第一个县。腊月初高团长第三次来到延州城,他没有停留,只歇了一个中午,听了王大山和万志红的工作汇报,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走时握着万志红的手,深情地盯着他的眼睛:“志宏,你进步很快。在策划黑山土匪整编的过程中,政策掌握的很好,在关键时刻,能当机立断,很好的处理了突发事件。实践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你要做好思想准备,随时都可能有更重要的工作要你去完成。”他对送他的王大山说,延州县必须进一步做好土改工作,发动群众捐粮捐款,支援其它地区的工作。最后拉住拓振华的手:“老拓,你是当地人,三教九流你都接触,要很好利用这一点。要想办法多筹集钱粮,你想不来我们现在是多么需要钱粮啊!这方面你点子多,要多出力。”
拓振华看着高团长急切的眼神,脑子里突然想到石油。就对高团长说:“延州城有石油,听说很值钱,在外面能换回好多东西,我们是不是想办法多弄一些,就可以解决一些问题?”
高团长一听说延州城有石油,眼睛放光,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拓振华。“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把目光投向大家,像要得到大家的证实。
“有,确实有。还有一个炼油厂,不过产量不高。”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高团长在得到大家证实后,脸色由喜逐渐变得沉思起来,严肃地说:“你们记住,这是天助我也,有了石油,我们不光有了钱粮,我们的装备也可以很快得到更换,不愁我们没有好枪好炮。下次我来时,要看到老多老多的石油。记住,记住。”说完,他带着自己的几名警卫,大踏步走向西门。王大山他们要送,高团长禁止了。王大山发现他换给高团长的鞋,底子上又已经磨开了洞。
王大山不知道石油有这么重要的作用,高团长走后,就带着万志红、拓振华、张发奎、贺老大等来到延州石油厂。
石油厂坐落在县城的西门外,是清朝末年建成的,可由于连年战争,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现在一年产量也不过五六万斤。一条由北向南的小河把石油厂分为东西两片,职工习惯称为东厂和西厂。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就在西厂的院子里,现在仍然出油,是石油厂的主要生产井。厂部就在这里。
王大山他们来到厂长办公室。“包厂长,听说石油这东西很值钱,现在红军非常需要,你能帮助我们多生产石油吗?”简单的寒暄后,王大山开门见山地问。
包厂长是留学欧洲的学者,对石油很有研究。他任厂长期间,恢复了不少旧井,还在第一井西北一百多丈的地方打了新井,日产原油两万多斤。当墨绿色石油喷薄而出时,周围老乡奔走相告,纷纷前来祝贺。当时由于炼油能力不足,石油厂只得停止打新井,扩大炼油设施。那时延州城商贾云集,北方油商停止营销洋油,专卖延州的煤油。外国油商纷纷降价,挤压延州石油厂,使其得不到发展。厂长的一腔抱负无法实现。
包厂长看着这些不速之客,想不到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来到石油厂向他要石油。仔细一想,红军占领延州城这么长时间了,还真没来遭殃,今天来也是商量的口气,不错。就谈了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加快石油生产最要紧的是恢复旧井。现在大部分工人都跑了,必须想办法组织一支队伍,通过培训,专门从事石油生产,这样很快就能生产出石油。”
回到县委后,王大山组织开了几次专题会议,作出决定,凡是到石油厂当工人的,就算参军,征兵时可以算数。布告一贴出,许多老乡主动报名到石油厂工作,很快职工发展到一百多人。县委会研究,让张发奎到石油厂任党代表,加强石油生产。
石油在中国是稀有物资,石油在地下,哪里有油,哪里没有油,人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必须凭技术。张发奎到油厂以后,先拜访了包厂长和严处长。包厂长是中国石油专家,可他对红军不了解,延州县解放以后,他几次想跑都被人发现,没有跑成。怎样能使他心甘情愿的为共产党服务成了张发奎要想办法解决的急迫的问题。张发奎第一次进厂,买了两份礼物,每份一包点心,一瓶烧酒。他先敲开包厂长的办公室。
包厂长办公室位于西厂,是一间瓦房,他的办公桌距门口有一丈左右,门旁边的窗台下放一个长花栏椅子,可坐三四个人。上次见过,张发奎也不用自我介绍,他把县委的介绍信递给包厂长,坐在花栏椅子上。包厂长从暖壶中为张发奎倒了一杯水。张发奎看着冒气的热水,感到很奇怪,这人真日怪,从壶里倒出的水竟然还冒着热气。他看房子的布置,也和窑洞不同,左右两边的墙上各挂着一张地图,张发奎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和王大山看的地图不一样。靠办公桌背后是一柜子的书,办公桌上也放着书。张发奎想,怪不得人家是大知识分子,看有多少书。包厂长看完介绍信,握住张发奎的手:“欢迎你,张党代表,我全力配合你的工作。我也想多生产石油,支援国家建设。我是学石油的,能为祖国石油事业做点贡献,是我的愿望,共产党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
听了包厂长的表态,张发奎悬着的心落到实处。高兴地说:“生产石油我不会,一切听你的安排,我的任务是组织工人按照你说的去做。”
离开包厂长办公室,张发奎找到严处长。严处长是国防资源委员会委任的陕北石油探勘处处长,红军占延州时没来得及撤走,当了红军的俘虏。此人是留美学生。张发奎见他的办公室也是一间瓦房,布置和包厂长差不多,墙上同样挂着张发奎看不懂的地图。张发奎提出红军要求多生产石油,严处长愉快地答应了。张发奎邀请他们下午到县委开会。
下午,张发奎派通信员接来包厂长和严处长,王大山和张发奎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张发奎为他们重新作了介绍,王大山和他们一一握手。
来到王大山的办公室,王大山让大家坐在炕上,说:“听张发奎说,你们二位都愿意为共产党工作,我们非常欢迎。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我们急需石油。你们两个是中国少有的石油专家,有你们二位的帮助,我们的石油事业一定会兴旺发达。对开发石油我们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现在你们说该怎么办,才能多生产石油。”
包厂长看着严处长,一个让一个先谈。严处长说:“包厂长你在延州时间长,对延州石油地质情况比我掌握得多,你先说。”
包厂长挺直了腰,把头上帽子拿下来,放在膝盖上,笑了笑,说:“从张代表和王书记的态度看,共产党礼贤下士,我很受感动。不管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只要能发展中国的石油事业,我就愿意为其工作,把我的知识贡献出来。你们问如何能多生产石油,我还是那句话,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旧井生产,保证政府和红军用油,然后再谋钻新井。你看怎么样?”他对着严处长说。
严处长接过话头:“我同意包厂长的观点,先恢复旧井。另外我建议把石油厂和探勘处合并,便于统一指挥和调度。兵无将不行,我提议包厂长继续任厂长,我担任总工程师,张代表继续当党代表。”停了一下,严处长不解地问:“党代表主要工作是什么?我们如何配合工作?”
王大山听了两位的表态非常的高兴:“二位态度这么好,我就放心了。我们共产党的党代表主要是做职工的思想工作,生产如何进行,我们不管,一切听你们的安排。”当晚王大山在县委简单的宴请了包厂长和严处长。
张发奎把办公室搬到了采油厂。张发奎到油厂后,组建了党支部、成立了工会,隔一天晚上组织工人学习一个小时,主要学习文化知识。张发奎邀请包厂长和严总工程师任教员,教职工学习文化知识和简单的石油知识。有时也请王大山来讲一些共产党的政策和当前全国的形式。
严总工程师工作非常认真,常和职工一起到井场干活。天寒地冻,清理油井非常困难。采油厂上班时间根据工作量的大小,有时工作量小,太阳西斜就下班了,有时工作量大,直能干到太阳落山。下班后,严总很少和人来往,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开始张发奎牢记王大山嘱托:包厂长、严处长是知识分子,是石油开采的专家,我们要依靠他们,尊重他们,下班后尽量不要打搅他们。时间一长,张发奎发现严处长在工作间隙,常常叹气,总是闷闷不乐,想是自己没有配合好吗?他反思自己的言行,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这是为什么?正月十五那天,张发奎和包厂长在井场干完活,和职工一起向厂部走去。
“包厂长。你晚上常干什么?”张发奎问。
“不干什么,看会书,就睡觉。”包厂长不知张发奎问的是什么意思。看着张发奎反问,“你晚上干什么。”
“如果工人们不学习,县委没有会,就早早睡觉,一天到晚,感到很熬。你有那么多知识,还要学习?”
包厂长不知如何回答张发奎的提问。想了一想:“其实这几年我们的知识已经很落后了,由于战争,我们接触不到世界最新知识,看的都是过去的书。战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包厂长惆怅地说。
看着包厂长痛苦的脸,张发奎不知该说什么。停了一下,张发奎说:“我很羡慕你们知识分子,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东西,好像什么都知道。今晚我们到严处长家串门好吗?”
包厂长不知道张发奎要干什么,又不好拒绝,通过一段合作,他能感觉到,工人很喜欢他们,自己总和工人之间有一种距离。就愉快地答应了。
傍晚,张发奎来到延州饭馆,要了一碟凉拌猪肘,一碟酸菜,一斤烧酒,提着来到严处长家。张发奎来时,包厂长已经到了,他们两个不知在说什么,见张发奎进来就停止了。
张发奎放下手中的提篮,在严处长办公桌上腾出一块地方,拿出烧酒和两碟菜,笑呵呵地说:“二位这一段时间很辛苦,我犒劳一下二位。”二人相视而笑,“张代表有什么喜事,想起今天喝酒。”
“没什么,今天是正月十五,城里也没有什么红火。我不晓得二位下班后有没有什么重要事要干?我是粗人,也不读书,不会搞学问,和你们一起交流不来。我们一起也这么长时间了,今天晚上,我请二位喝酒。”张发奎打开酒瓶,慢慢给严总拿出的三个碗中倒酒。
张发奎看着包厂长和严总,二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张发奎想:他们对共产党还是不了解,不放心,不敢说。就把酒碗给每人递了一个,笑着说:“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二位勿怪。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严总总是闷闷不乐,今天约了包厂长,咱们一起拉拉话,是不是工作不顺心?是不是我的配合不到位?我想,咱们在一起干活,有什么话说出来,千万不要把话憋在肚子里。”说完,张发奎和包厂长、严总的酒碗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严总看着张发奎,心想共产党的干部这样细心,虽然他没有多少知识,可纯朴可爱会关心人。“谢谢党代表的关心,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我一定会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
“陕北人实在,招待朋友用烧酒,今天我请二位大知识分子喝酒,一切都在酒里。我嘴笨,不会说话,咱们喝酒。”说完张发奎端起酒碗和二位再碰了一下。
酒到中旬,三个人话自然多了起来。严总说:“共产党、红军一切都好,特别是对我们知识分子很是尊重。我们在延州县几年,国民党的县长没有来过油厂,从来不过问油厂的事。共产党的书记、县长,还有党代表不光来油厂视察,还深入油厂实际,帮助解决实际问题,这比国民党就强多了。但现在交通封锁,设备进不回来,加上战争不断,生产不能正常进行,我们很苦闷。”
三个人各喝了一口酒,包厂长接着说:“党代表,你把我们当朋友,很真诚。说实话,我们是搞技术的,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只要我们能搞石油就可以了。我们两个都留过学,到国外一看我们确实太落后了,所以大小帝国主义国家都敢欺负我们。我们回国就是想用我们学过的技术把中国的石油事业搞上去,再不要受外国人的欺辱。”这两个人说的,张发奎似懂非懂,从说话的语气和脸色看,他们是认真的,真诚的,张发奎很高兴。
“大道理我真的不懂,你们比我清楚,我只知道共产党不欺负老百姓,共产党来了以后社会秩序好多了,街痞流氓少了,土匪不敢来了,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你们工作中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向上反映,想办法解决。”张发奎很真诚的说。
包厂长看着严总的办公室兼卧室,对张发奎说:“现在在战争状态,严总和家里人彻底失去了联系,他一个人的生活怎么过,你们可否帮助严总找个对象,使他在工作之余能够享受到家庭的欢乐。”
包厂长提出的这个问题张发奎没有想到,他思索了一下笑着说:“应该,属我们工作疏忽,男人吗没家怎行?我来安排这事,但要说明的是,在延州很难找到像你们这样有知识的女人。”
包厂长看了一眼严总,见他脸有点红,没有反对,就继续说:“我看严总要求也不一定这么高,年龄不要太大,做活利索就可。你说怎么样?不能我替你做主。”包厂长对严总说。
“谢谢你们的关心,也好,有个家,下班回来起码吃口热饭。谢谢二位大媒。”严总端起酒碗和两个碰了一下。
三个人喝完一斤烧酒,已是半夜,张发奎告别了严总和包厂长,回到马号家里,老婆已经睡下,他脱掉衣服,钻进被窝,抱着老婆暖暖的身子,心想自己天天见老婆,严总他也就是三十四五岁,没有家怎么能行,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不会关心人。在考虑人选时,他想到了柳庄的三姨太,年轻漂亮,又在大户人家住过,现在她在柳庄没办法再住,这媒一定能成。
天一明张发奎就找王大山把他昨晚找包厂长和严总的经过说了一遍,提出为严总说三姨太的事。王大山听了后想,共产党实行一夫一妻制,严总老婆和孩子都在西安,按说不能再结婚,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就同意了张发奎的提议,派通信员骑马到柳庄去接三姨太。
过了年,日子长一椽。正月,天黑的迟多了,太阳快落山时,通信员和三姨太回到延州县城。他们先来到张发奎办公室,三姨太梳洗了一下,容光焕发。她生活在地主家里,养的细皮嫩肉。今天穿一个对襟浅绿色棉袄,做工很是精细,纽扣是用布条做成的,扣起来是一只蝴蝶。裤子是纯黑色的,脚上是一双绿色布鞋,绣着浅黄色梅花。张发奎上下打量着三姨太觉得确实很漂亮。他虽然听贺老大他们说过,但真想不出是怎样的漂亮,一见面,才知道贺老大他们没有说假话。
张发奎等三姨太收拾停当,说明把她叫来的目的:“我听贺老大介绍过你的情况。”一句话羞得三姨太瓜子型的白脸透着粉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留海挡住眼睛,双手抓住肩膀上搭的有一尺多长的辫子,玩弄着。张发奎接着说:“现在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丈夫,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愿意,就见一下面,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共产党讲究自愿,不强迫。”张发奎见三姨太在认真听,就把严总的情况做了简要介绍。
三姨太听完后,想了一会问:“我的情况人家知道不?人家愿意不?”
“你的基本情况我已经向严总作了说明,他说见面后再说,现在看你愿意见面不?”
三姨太低着头,心想如果能离开柳庄也好,在柳庄这半年多,三姨太没有出过院门,她怕见村里人的眼睛,怕见那些她能想来的长嘴婆的神态,好像他们一个个都是贞妇烈女。对柳庄她不留恋,对娘家人也不留恋,父亲和两个哥哥为了银子,把她送到柳善人家,不管她的死活,只是到没钱的时候才想起她,来想办法把她的一点体己钱要走。柳善人死后,柳家人恨不得吃了她的肉,这她还可以理解,可恶的赵妈见了她总是掉着个死人脸,指桑骂槐,好像她多高贵,不要说送蜜蜂汤了,连泔水都不想给你喝。开始她想过自杀,一死了之。可她又想,你死了谁会可怜你,同情你,肯定被随便埋掉了事。我既然做下了就谁也不怕,就活下去。三天后,她到饭时就去吃饭,不管别人说什么,盛好饭端进自己窑洞吃。后来赵妈指示她干这干那,干就干吧。这样的日子,娘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更不要说接回家里住上几天。她开始想柳狗子,天天盼望他来,可柳狗子竟然再没有来看过她。当时只要柳狗子来上一次,她就会勇敢的跟柳狗子走。开始柳狗子还在柳家干活,不拿正眼看她,好像她是祸水猛兽。她不可理解的是,会上柳狗子信誓旦旦,可当她给贺老大说愿意嫁给柳狗子后,等了多少天,也不见回音。后来柳狗子不来柳善人家干活了,她连面也见不了。她想,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死了对柳狗子的心。
“好,如果人家愿意,就见面吧。不过你把我的情况给人家说清楚,不然怕人家后悔。”三姨太仍然低着头。
张发奎在油厂职工灶上给三姨太打了一份饭,黄米饭,炒萝卜片。三姨太吃饭的时候,张发奎来到严总的办公室,严总正在看书,就说:“严总,我给你说的对象已经来了,在我的窑洞里吃饭,你去看一下。”
严总把眼睛从书上移开,看着笑嘻嘻的张发奎以为是开玩笑,“好啊,这么快,你真行,我拿什么谢你。”
“谢什么,只要你满意就行,是到我那里去,还是到你这里来?”张发奎仍是笑眯眯的。
“真的,你不是开玩笑?哪里就有现成的婆姨等着。”
“是真的,谁开玩笑了?”张发奎就把今天早上经王大山同意,派通讯员接三姨太的事叙说了一遍。并简单的介绍了三姨太的情况。开始他不想说三姨太和柳狗子的事,但想起三姨太的话,要他把情况说清楚应该是指这件事,就又简要的把三姨太和柳狗子的事说了一下。严总听了,陷入沉思,他合上书本,在房子里走了两圈,说:“好,我跟你去看一下,既然人家来了。”他们二人相跟着来到张发奎的办公室。
张发奎和严总返回时三姨太吃完了饭,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端端地坐在花栏椅子上。严总看见三姨太时眼睛向被磁铁吸住一样紧紧盯着,三姨太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站起来不知该站还是该坐,手都不知往哪里放。严总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张发奎看着二人的神态,觉得好笑,“严总进来慢慢看,小心看到眼睛里出不来。”
严总走进窑洞,坐在张发奎的办公桌前,对三姨太说:“你坐,甭客气。”三姨太始终没有抬头,继续坐在严总对面的花栏椅子上,眼睛偷偷的看一下严总。张发奎倒感到自己是多余的,没个去处,就说:“来,我介绍一下,这个是石油厂的严总。”三姨太终于抬起头,眼睛和严总的目光碰在一起,两人都是会心的一笑。张发奎准备介绍三姨太时,严总主动说:“不用介绍,柳庄的柳夫人。”三姨太浑身一激灵,感激的望着严总,在她的记忆中,进了柳家门她就是三姨太,从来没有人叫她柳夫人。
水到渠成,当晚三姨太就和严总住在一起。张发奎讨得一杯酒喝。
三姨太的到来,严总象变了个人,精神多了,他和张发奎、包厂长一起整天都在井场上,处理了几口油井,产量猛增,王大山很高兴,亲自到油厂来慰问。
“王书记,离延州三百里的永州有我们探勘处打得三口油井,产量不错,我们可以派人去恢复那里的生产,这样我们一年就能多生产十几万斤原油。如果同意,我可以带人去永州搞生产。”严总主动请缨。
王大山看着张发奎他们翘起大拇指,“严总的想法很好,我完全同意,大力支持。具体怎么做你们三个商量决定。中央红军已经到了陕北,在长征路上战士的脚和手都冻烂了,听说石油中能提炼出凡士林,可以治疗冻疮,你们想想办法。”严总和包厂长对望了一眼,严总说:“好的,我和包厂长试一下,我们在国外学习,亲眼见到石油中提炼出的许多好东西,可在中国没有试过,不知能不能做成。”
“应该没问题,严总,从现在起咱们翻资料,争取十天生产出新产品。”包厂长坚决地说。
王大山很激动,紧紧握着包厂长和严总的手,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我代表全体红军将士感谢你们,共产党现在很落后,技术干部少,我们要培养一大批懂得各种技术的人才。希望你们在职工中发现人才,培养人才,革命胜利以后,我们要建设祖国,那时需要更多懂技术的人才。”
张发奎也很激动,“延州石油,是中国最好的石油,我们要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现在国民党到处封锁我们,我们只有用石油才能换回我们需要的紧缺物资,所以我们要千方百计的多生产石油。你们二位是专家,我全力配合你们。”四个人都很高兴,离开办公室,到井场去。
包厂长在欧洲留学时既学采油,又学化工,现在派上了用场。他们和王大山从井场回来后,包厂长就来到东厂,这里和西厂隔着一条小河,炼油房就在这里。
包厂长将自己的铺盖也搬到东厂,自己把炼油厂的各种产品拿来,装在粗细长短不同的试管中,自己加温,一会这个倒在那个中,一会又将那个中的反倒在这个中,张发奎看来看去,不知他在干什么,也记不清各种试管倒了多少次。什么忙也帮不上。严总和包厂长温度、比重、百分比、几分几秒、添加剂等争来吵去,有时两人脸红脖子粗,有时哈哈大笑,你打我一拳,我推你一掌,高兴时两人拥抱在一起。张发奎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后来严总也把铺盖搬来,和包厂长睡在一起,包厂长就要张发奎把严总的铺盖送回去。“你让漂亮的严夫人独守空房,我们不忍心。”“凡士林就是我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睡在一起比和老婆睡在一起踏实。我们搞石油也有几年,什么时候有人这么重视过,士为知己者死,我们应该努力开发出新产品,使我们的孩子早日降生。”张发奎看严总不让,把自己的铺盖也搬来。“你来凑什么热闹,你能干什么?”包厂长半开玩笑地说。“我给你们两个当服务员,将来的孩子也是我的儿子。”
三个人没有上下班,饿了,张发奎做给大家吃,瞌睡的实在不行,就躺一会。三人睡觉谁也不脱衣服。到第六天,试管中结出了白色的、稠稠的无味粘液,抹在手上滑滑的,包厂长和严总高兴地抱在一起跳了起来,高喊:“我们的儿子诞生了!我们的儿子诞生了!”等二人疯狂够了,张发奎问:“这是什么?”严总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开发的第一个产品,叫凡士林,专治红军的冻伤。现在可以加大生产量,尽快送给红军,解除他们的痛苦。”
王大山听说凡士林研制成功,骑着马来到东厂,跳下马直奔他们三人的“厂房”。他见包厂长、严总、张发奎眼圈通红,颧骨凸起,人整个瘦了一圈,眼睛都湿润了。看了产品,高兴地握着三人的手:“你们立了大功,全体红军将士感谢你们。”然后询问了投入生产得多少天。
包厂长说:“现在开始生产,晚上就可出产品,工人倒班,到明天就可生产十斤左右。先派人送给红军,我们再生产。”
“好的,你们加紧生产,送到前线的任务由我组织县警备大队完成,保证把你们精心研制的产品送到红军的手上。”然后下令,要张发奎送二人回家,生产由张发奎组织工人进行。
包厂长急忙说:“王书记,那万万不行,我们离开,炼制时万一比例不对怎么办?中间一旦遇到问题如何解决,我们必须在现场。”
严总也说不行。“王书记,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凡士林是我们研制的第一个产品,现在还离不开我们。再说,我们正在搞擦枪油,马上就可成功。生产好后,给每位红军将士送一瓶,作为延州石油厂给红军的见面礼。这个产品搞成了我们保证回家。”
王大山不知该说什么,指示张发奎,尽最大努力改善二人的生活,绝不能使二人病倒。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王大山就组织了一个班的战士,把炼好的凡士林藏在一个战士的身上。王大山拉着班长的手说:“这里距红军所在地瓦窑堡有四百多里路,中途要穿过敌占区,也有土匪控制的地方,你们无论如何,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保证这批物资的安全。你们看,为了这些凡士林,包厂长和严总人都成什么样子了。”
六天后,班长他们回到延州城。中央后勤部接受了产品,部长毛泽民还接见了班长,要求延州石油厂要想办法扩大生产能力,多生产石油,支援红军。要班长特别转告他对包厂长和严总的问候。
王大山在西厂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班长激动地讲了他们在瓦窑堡受到的优待,特别是石油厂生产的凡士林,红军战士给伤口上一抹,痛感立马减轻。我们走时好多战士感觉到不疼了,把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在瓦窑堡只要你说是延州石油厂的,他们就把你当亲人。工人听得津津有味,不停的死命鼓掌,我们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班长讲完后,王大山介绍了包厂长和严总为了研制凡士林住在东厂工房里,眼睛熬得通红,人瘦了一圈时,全体职工整齐的哗哗鼓掌,二人站起第一次向他的工人深深的鞠躬,职工报以更热烈的掌声。
等工人的掌声停息,王大山邀请包厂长为职工讲话。包厂长刚一站起,会场上雷鸣般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包厂长眼圈湿润,他向工人深深鞠了一躬,又向王大山鞠了一躬。“我在延州石油厂工作几年,今天第一次感觉到我和工人的关系是这么亲密,我们的工人是这么的可爱。说实话,过去我和工人接触很少,总认为工人水平太低,他们不懂多少知识,感情也比较简单,有时还有点蛮不讲理。今天我知道我错了,只要做了好事,对大家有好处,工人是尊重你的。今天是我在延州石油厂最快乐的一天,是工人给我掌声最多的一次,我感谢你们。如果过去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大家请大家谅解。”说着,包厂长又向工人鞠了一圈躬。工人的掌声更加热烈。包厂长坐下后,用手绢擦着眼睛。
王大山笑着对严总说:“来几句。”
严总没有推辞,站起扶了扶眼镜,说:“我不明白,过去我们有时也为工人办一些好事,可老是得不到工人的认可,总感到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不能完全的融在一起。张代表来了以后,和工人处的非常好,真是亲密无间。现在我明白了,在你心里必须有工人,要和工人平等,平等相处,平等对待。几个月来,共产党对人是真诚的,对我的帮助也是实在的,我感激共产党。”严总同样向工人们深深的鞠躬。
包厂长、严总讲完,王大山接着说:“刚才包厂长、严总作了很好的讲话,说明他们二位感情的转变,他们愿意和我们普通工人交朋友。其实工人和知识分子是一个整体,大家应该团结起来,亲密无间,才能有力量。包厂长、严总是高级知识分子,是我们延州石油厂的宝贝。同样我们石油工人也是延州石油厂的宝贝,你们是石油厂的老职工,油厂是在你们手里发展起来的。现在小日本占领了我东北三省后又向我华北地区虎视眈眈,我党中央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不分民族、宗教、党派,一切愿意抗日的人民团体团结起来,和日本帝国主义决一死战,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对我们延州石油厂工人来说,就是要多生产石油,多生产凡士林、多生产擦枪油就是支援抗战。包厂长、严总不分党派,用自己的知识,积极为我们生产石油,就是支援共产党,就是支援抗战,就是我们的好同志。我们要像对待工人一样,从感情上,心理上接受他们。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小日本。大家要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王大山讲完,带头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全民团结,一致对外!”“多生产石油,支援红军多打胜仗!”会场气氛沸腾了。
包厂长站起来,握住王大山的手,庄严地说:“严总新婚燕尔,留在延州,我到永州去,保证在半个月内恢复永州三口油井的生产。”职工又是雷鸣般的掌声。严总也握住王大山手:我在延州也一定恢复三口油井,保证完成任务。
包厂长到永州后,根据严总提供的地图,很快找到了油井位置。井场上已经长满蒿草,到处都是瓦砾,偶尔有野兔蹿出,野鸡飞起。看着眼前的现状,包厂长感到非常的痛心,万恶的战争,使我们中国人用血汗和生命打成的油井不能正常生产。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了,中国人可以全力以赴搞石油那该多好。当天包厂长和工人一起把三个井场打扫干净,清除了所有杂草和垃圾。第二天安装好设备开始清除油井中的杂质。长时间不生产,油井无人管理,井口中掉得什么都有。干这种活忙不得,得有耐心,有些石块、木棍、钢丝卡在井壁半天捞不上来,人多也使不上劲。包厂长就把工人分成三股,在三个井口上同时进行。包厂长在三个井场间巡回,帮助工人解决难题。有时他亲自上手,把井内杂物慢慢取出,井越深,进度越慢,一天下来人是精疲力尽,晚上头一挨枕头就呼呼大睡。当一口井清到二十多丈,就有石油咕嘟咕嘟冒出,过一段时间用捞桶提捞一次,可吊十几斤,大家高兴的存放在大桶中。一天下来吊了有四五百斤。几天后,三口井都多少可以捞一些原油了,虽然一天干活很累,但大家看到冒出的石油还是很兴奋,还没到井底,就能出这么多石油,永州的油井比延州的油井油旺。
第九天永1井的清理工作完成,黑色的石油汩汩冒出,四五十丈深的井很快就满了,石油从井口溢出。包厂长他们高兴的抱在一起,绕井口跳起来。他们很快安装好抽油机。为了庆祝胜利,包厂长让工人在村子里买了两只大公鸡、三斤烧酒,晚上他和工人一起,大碗喝酒,大声搳拳。包厂长在延州石油厂多少年,这是第一次和工人喝酒,感到非常的豪爽,过去从来没有感到喝酒是一件快乐的事。大家喝到半夜,酒喝尽,肉吃完,倒头就睡。
天快明时,枪声大作,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大家都不知道是怎回事,穿好衣服坐在窑洞里等着。天亮以后,院子里进来五六个士兵。包厂长走出窑洞,看见是国民党士兵,心想国民党又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国民党士兵看包厂长穿一件皮大衣,理着分头,不是陕北人,上下打量着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延州石油厂的,我姓包,在这里恢复油井生产。”
“那好,你跟我们走一趟。”职工一看他们要带走包厂长,就都从窑里涌出来,要跟着。这些士兵就用枪逼着,不准他们靠近包厂长。
包厂长笑着对这些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弟兄说:“不用怕,我很快会回来的。我是国民政府派来的,他们不会伤害我。”他边走边回头向工人招手。工人眼巴巴的看着包厂长被士兵带去。
敌人的临时指挥部设在永州最高的窑洞里,离职工住宿的窑洞不远。晚上占领永州的是一个连,是榆远的井岳山部。包厂长被带到连长办公室,连长正在看墙上地图。
连长听见报告声,目光从地图上离开,看着士兵和包厂长。士兵介绍说他们是延州石油厂的工人,正在永州生产石油。
连长示意士兵离开,要包厂长坐下,还为包厂长倒了一杯水。“延州石油厂我知道,这次上司还专门安排要注意保护延州石油厂,特别提到两个人,一个是包厂长,一个是严处长。要我们安全带回,送到南京国防资源委员会,你们认识吗?他们二人现在在哪里?”
包厂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脑子里闪现着与共产党共事这一段时间,确实得到了尊重,自己的劳动得到了认可。但这里生产条件太差,有些工作根本无法开展,要钻新井配不齐设备,化验的药品已经用完,新的又进不回来,开发新产品只能是一句空话。自己一生学习石油,在这里很难发挥作用。他略加思考,就说:“我就是包厂长,严处长还在延州。”
连长惊喜地说:“太好了,这是缘分,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你。你准备一下,我们先送你到榆远,然后转道太原,再到南京。”
“我老婆孩子还在延州,怎么办?”
“你先走,我们到了延州,再想办法把你老婆孩子送到榆远。”连长看包厂长有些不太愿意,接着说:“即使我们连不到延州,我们的兄弟部队也到延州,接你们回南京是国家资源委员会下的命令,保证把你的家人安全送到。”
包厂长一看非走不行,就问:“其他工人怎么办?刚出油的油井怎么办?”
连长果断地说:“这好办,你不用操心,他们愿意跟你走的就跟你走,不愿跟你走的就跟我当兵,或者在这里继续生产石油,不然,拉出去枪毙了事。油井我们会妥善保护,因为我们也需要石油。我们撤退时,就全部炸毁或埋掉,绝不能白送给共产党。”
包厂长吓了一跳,说真心话,这几个月和这些工人一起摸爬滚打,还真喜欢上他们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因为自己被杀。跟自己走,他们肯定不愿意,因为他们的家人、亲戚朋友都在延州一带,他们的观念是故土难离。让他们当兵更是不愿意,那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包厂长想了好一会,说:“连长,谢谢你对我的尊重,来永州的这些工人都是跟我多年的朋友,我们像亲兄弟一般,可他们家在延州,一般不愿离开,我想,他们如果愿意跟我走的,我们一起走,不愿跟我走的,可以放他们回家。油井是我们的孩子,是国家花钱打成的,我们用了九天时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口井的生产,其他两口井也快了,千万不可炸毁,石油无论是国民党生产,还是共产党生产,都在中国,多生产一桶,就可少进口一桶,中国的白银就可少外流一点。我们都是中国人,这个道理你懂。”说到这里,包厂长几乎要掉泪。
连长觉得好笑,这人书生气十足,这么幼稚。现在是打仗,今天在这儿,还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谁能管了那么多!但上司交代,要善待包、严二人,他只能强装笑脸,带着讥笑说:“好的,一切听你的安排。”心想,只要你乖乖的上路,怎么处理他们那是老子的事。
包厂长在士兵的陪同下回到住处。工友们一看包厂长平安回来,全都从窑里涌出来,把他围在中间,像久别的亲人,七嘴八舌,问长问短。一刹那间包厂长感到多年少有的感动,他把大家带进窑洞,见士兵站在大门口没有进来,就闭上门,压低声音把连长和他的谈话说了一遍。大家一下都鸦雀无声,包厂长猛然想起连长那讥笑的神态,心想他走了以后,连长可能对他们下毒手。就说:“我想大家还是跟我走,离开这里再说。我是资源委员会要的人,他们暂时还不敢把我怎么样。但我一离开,这些兵痞说话是否算数谁也不知道,我们到了太原以后,如果大家想回延州到时再想办法。”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吃过早饭,职工们到井场上去,把井场收拾的整整齐齐,看着永1井抽油机还在有节奏的运转着,墨绿色原油随之汩汩流出,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淡黄色亮光。他们默默站了一会,在包厂长指挥下,把工具和设备收拾回来,写了清单,放在窑洞里。下午他们随着一班士兵向榆远走去。
严总在延州把工人分成两组,一组由张发奎带领,到离城三十里的东家沟,这里有多年前打下的七八口油井,近年来由于战争生产时断时续,如果能恢复生产,一天可产上千斤原油。另一组由严总带队,负责处理县城周围的十几口油井。他们两个住在井场和工人一起吃住,一起干活。为了便于工作,王大山把自己骑的马送给严总,严总就奔波于县城和东家沟之间,遇到什么困难当即解决。到第五天两处各恢复了一口油井,一天可采油近千斤。
战事越来越紧张,南面的东北军不断向陕北进军,几次靠近延州县,陕北省委作出决定,延州石油厂随县委撤退。
一天傍晚,王大山来到石油厂传达了上级的指示,要张发奎和严总组织好工人,做好随时撤退准备。严总低头思索了半天,对王大山和张发奎说:“东北军是正规部队,不是土匪。我是资源委员会的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你们撤退,我留下。这样可以照护我们好不容易恢复的油井。不然他们在油井上胡闹,到共产党回来又不能生产了。”王大山和张发奎觉得严总说得有道理,就同意了。走时,王大山握住严总的手:“保重,我们会再见的。”严总郑重地点着头:“一定”。
第二天下午传来消息,敌人离延州城只有十里路时了,张发奎和工人中的几名共产党员才撤走。走时张发奎告诉了严总延州城地下党的联系方法,给发了维持生活的钱和粮,并告诉他,接到上级通知,在永州的包厂长他们已全部被榆远的井岳山部劫走。
傍晚东北军进了延州城,严总要求工人把大门关好,大家都不要出厂门,防止发生意外。
晚上刚点灯,大门被打得山响,门卫刚打开一条缝,冲进来一班士兵,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一名士兵抓住门卫大吼:“你们的厂长在哪里?”
门卫不知该怎回答,怕得两腿打颤,半天说不出话。士兵有点不耐烦,举起手准备向门卫脸上扇去。“什么事?有话好说。”严总听见打门声,想是军队来了,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班长见严总气质不凡,说话中自带一种威严,就喝住想打人的士兵。“我们奉上司命令,来找包厂长和严处长。”
严处长原来对东北军印象不错,军纪严谨,不欺压百姓,可今天令他失望,如果迟来一步,自己的工人就要挨打。本想把这些士兵让回办公室,是找自己的,进门就是客,可想到家里有自己的爱妻,现在看来谁知他们会干出什么事。就说:“包厂长不在,到永州去了,听说前天被榆远的井岳山接走了。我是严处长,是国家资源委员会派来开发延州石油的。”班长向严总行了一个军礼,“那好,你得跟我们走一趟,我们的上司找你。”
“你们等一下,我回家收拾一下。”严总回到家里,对妻子说:“东北军现在来找我,我得跟他们去一趟,今晚不知能不能回来。你早些休息。”
妻子拉住严总的手,依依不舍,她和严总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真正感受到家庭的幸福。“你可不能丢下我,我的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
严总轻轻的抚摸着妻子,“不会的,你放心,我是资源委员会的人,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去看情况再说,你放心。”
严总跟着士兵来到县委院子,王大山住的窑洞成了临时指挥部。营长见严总进来热情的迎到门口,握住他的手问:“你是?”严总回答:“资源委员会派来的延州石油探勘处处长。”
“严处长,快请坐。咱们是自己人,这些士兵没有为难你吧,我是让他们去请你,务必请到。我说,请不到你们就别回来”
“没有,只是敲门的声音太大,打的大门浑身掉土。要是我来迟点,我的门卫可能要挨两个耳光。”站在门口的班长脸红脖子粗,尴尬的不知说什么。
营长狠狠地剜了一眼班长。“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打发走班长和士兵,让严总坐下说:“这次我们来延州前,上司接到资源委员会指示,无论如何要接你和包厂长回南京。包厂长现在在哪里?”
严总把包厂长到永州的前后原因说了一遍,“听说在前几天被榆远的井岳山部接走了。”
“那你必须走,不然我们无法向上司交代。另外你西安的妻子、儿女也在盼着你归来。我们出发时,你妻子托人带来一封信。”说着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严总。看着信封上那秀丽的笔体,知道是妻子的亲笔。此时他感情特别的复杂,妻子、儿女在西安苦苦的等待着自己,而自己却在这里,新妻子对自己又是特别的体贴,而且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可怎办?
严总坐在营长对面,用颤抖的手打开信封,抽出信笺,是妻子秀美的小楷。
严兄吾夫:
西安一别,已近两年,特别是最近一年,兵荒马乱,鸿雁难飞,多次梦见你血肉横飞,吓得冷汗淋漓,半夜惊醒,再难入眠。今生今世,我们是否还能见面。
严兄如果上帝存在,念在我虔诚的份上,你应该平安无事,自从陕北战火燃起,我和孩子天天为你祷告,一天三次,从不间断。最近听说东北军要到延州,我托了咱们认识的所有人,终于把这封信捎出,如果你见到这封信,可知我们母子的心情,速速归来。
国家需要石油,石油是你的生命,能在中国发现大油田是你的理想,是你的追求,这我理解,我也支持你,但现在陕北环境太差,我真为你的安全担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战争停息了,我可以跟你去陕北,咱们一起开发石油。
严兄,我现在特别的想见到你,你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我想不起你的样子。有几次我准备动身到陕北来找你,但找不下合适的人照顾孩子,带着上路,孩子又太小,只得放弃。
严兄,如果东北军返回,还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我无论如何会到陕北来,哪怕走上一年半载,活我要见人,死我要见坟。
但愿你平安无事。
小妹:莞尔
读着信,看着纸上的泪痕,严总心如刀绞,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妻子、儿女盼望自己的神态、每顿饭前虔诚的祷告如在眼前,回西安去,必须回去,不然莞尔真会带着孩子来陕北的,这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女人。
营长见严总读信入神,知道是被信的内容所打动,就说:“你准备一下,什么时候动身给我通知一下,我马上安排你动身。这几天石油厂的事你可以不管,我安排别人接管。中国需要石油,不光共产党需要石油,国民党更需要石油。听说国防资源委员会要派你们到西北去开发更大的油田,这对你而言是喜讯,又能全家团圆,又能干你热爱的工作,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严总把信揣在怀里,“谢谢营长,我尽快收拾好。在延州搞石油几年,这里的每一口油井就像我的一个孩子,我得看看它们,谁接管它们我得向他交代清楚,然后咱们上路。”
告别了营长,严总没有直接回家,他来到第一口油井,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掏出怀里揣的信,在手里抚摸着,不用看,他已记住了信里的每一句话。他想念妻子,想念儿女,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想现在立马回到他们身边。当他抬头望见自己窑洞里的灯光还亮着时,一下子又犹豫起来,这是全院唯一的灯光,说明妻子在等自己。结婚半年多,她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过去,没有问过我的老婆孩子,她对我是那样的体贴入微。自从和我生活在一起,一切以我为中心,没有提出过任何问题。现在突然离开,怎么向她开口,她能接受的了吗?她是个可怜女人,命运对她太不公正,几次婚姻都是如此不幸。现在她怀着我的孩子,我又必须离开,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怎么生活。共产党这一块怎么交代,王大山、张发奎对自己多好,多么尊重,和工人一起这几个月,他们也开始热爱自己,尊重自己,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张发奎临撤退时还找自己谈话,征求意见,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把钱和粮交给自己,这是多么的难得。严总急得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他走南闯北几十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难处理的事。
大约到了半夜,严总从石头上站起,慢慢向家里走去。他刚走到门口,妻子就把门打开,一把把他拉进去,随手关上门,扑在他的怀里,哭着说:“我以为你不得回来了。那些当兵的没有打你骂你吧?”她把严总扶坐在炕沿上,眼睛盯着严总,像是几年没见。她看严总眼圈发红,就哭了起来。“那些挨刀子的兵痞,我们又没有惹你,你欺负这些人干什么?”哭着就在严总身上看,看伤在哪里?
严总真不知该怎么说:“他们没有为难我,他们也不敢为难我。”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而且眼圈也是红的?”
“他们受国防资源委员会的委托,到陕北来找我和包厂长,包厂长到永州去了,他们要我到西安。然后到南京,说的时间长了,所以现在才回来。”三姨太一下坐在炕沿上,“那你回到西安就不要我了。我真傻,应该早想到这一点。”
严总慌了手脚,他靠近三姨太,在她肩上抚摸着,不知该说什么。停了一会,缓缓地说:“我怎能不要你,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现在看,要带你走很困难,他们不允许。”严总临时撒了个慌,自己都觉得脸烧,好在此时三姨太想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有看严总。就继续说:“我到南京以后,国防资源委员会还要安排我工作,到新的地方,我一定派人来接你。”
三姨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哭泣。严总也不说话,两个人坐着直到天亮。
三姨太开始放火,先烧好热水,让严总洗了脸,刷了牙,然后开始做早饭。吃罢早饭,严总到单位上班,他要交代油井,他要找机会和延州地下党联系,说清楚自己的处境和目的。要把张发奎临走交给自己的钱粮原封不动的还给党组织。
中午回到家,见妻子把窑洞进行了全面打扫,窗子重新糊了,一进门感到像过年一样。再看妻子,打扮一新,穿着他们结婚时他给买的那身新衣服,头发也刚洗过,还没有干,散披在肩上。严总确实感动了,他明白妻子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自己。三姨太见严总深情地看着自己,没有躲闪,也深情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三姨太把严总拉过来,炕上放着严总最好的衣服,留学时买的西装,给严总换上。然后把严总推坐在炕上,把做好的饭放在严总面前。她也坐在严总旁边,两人开始吃饭。饭后三姨太开始洗锅,催严总睡觉,她知道严总昨晚没合一眼。可严总睡下,怎么能睡得着,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
三姨太洗完锅,就悄悄地走出去,他怕影响严总睡觉。严总只得装着睡着了,并发出轻轻的鼾声。
下午严总准备找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穿西服扎领带太显眼,就换下西装,继续穿上工服。他按照张发奎的安排,来到延州饭馆,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右手握成拳头,支在头上。老板赵红石提着茶壶,拿着茶杯来到桌子边,将茶杯倒满,放在右手边说:“师傅是来做生意还是来做客?吃点什么?”
“常住户,一盘狗肉,要红烧的。”严总回答
“要不要酒,要多少?”
“九两酒,烫好,要快。”
“师傅这边来。”赵红石把严总引到包间,压低声音说:“现在敌人盯得很紧,你是严总吧?有什么事快说。”
“是的,我是延州石油厂的严总,东北军要我回西安,而且是很快就走,我这里有一封信,请你最快送给张发奎他们,后天我来听回音。”严总把写好的信交给赵红石后,马上离开延州饭馆。
严总在延州工作两年多,很少到街上转,马上要离开这里了,谁知道这辈子再来不来。严总就到街上走了一圈,走到一个小杂货门市前,他看见酒缸,想应该和妻子告个告别,就买了一斤酒,揣在怀里到井场上去,他想看油井上机器的转动,想听机器发出的吱吱声,想闻原油发出的气味。他转了几个井场,天快黑时回到家里。
没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他推开门,看见妻子正在锅上忙着炒菜,炕上的盘子里已放两个菜,用碗扣着,盘子里放一瓶酒,一个酒盅。严总默默的站着,看妻子炒好菜,扶妻子坐在炕上,自己动手又拿出一个酒盅,掏出自己买的酒,慢慢打开,为妻子倒了一杯,双手递上,“请你喝了这杯酒。”妻子接过酒,一饮而尽,眼泪夺眶而出。严总掏出手帕,轻轻的为妻子拭泪。然后又倒满两杯酒,两人一碰,一饮而尽。
严总又为两人把酒倒满,打开扣着的菜,一个肉丝,一个鸡蛋,加上一个洋芋丝,一碟酸菜。严总强颜欢笑,“来,我们吃菜,这是我们家最丰盛的一顿饭。”他夹了肉丝喂在妻子的嘴里,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肉丝,“好香,老婆有这么好的手艺,世事太平了,我们天天炒肉丝吃。”妻子也夹了一筷子鸡蛋,喂在严总的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口鸡蛋,两人相视而笑,满脸挂着泪痕,同时端起酒盅一碰。三盅酒一喝,三姨太脸若桃花,严总要她不要喝了,自己一个喝。严总喝了有半斤酒,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三姨太看,直看的三姨太低下头。严总问:“你为什么总不问我的过去,不问我有没有老婆孩子?”
三姨太低着头,把酒盅拿在手里不停的转着,“我不想问,现在,作为一个女人我知足了,能嫁你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大知识分子就是一天我也高兴。你肯定有老婆,有孩子,只是打仗,你们不能夫妻团圆,父子团圆。你现在回西安也在情理之中,她也盼了你几年,做女人的都一样。见了她问个好,我该叫她一声嫂子。”说完,三姨太端起酒盅,“来敬嫂子一盅。”自己一饮而尽。
严总喝了有七八两,就睡在炕上,三姨太收拾了碗筷,为严总脱了衣服,让他睡好,就坐在他的身边。
到第五天,营长派士兵来叫严总。严总来到营长的临时指挥部,营长通知严总,上级来了命令,必须马上把你送到西安,然后转到南京。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午走。
离开营长,严总心想怎么向三姨太说,这真是生离死别,谁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见面。脑子里想着,慢慢向家里走去,走到门口,严总听见家里有男人说话,加快脚步,推门进去,炕沿上坐着张发奎。严总非常惊喜,双手握着张发奎的手,“你怎么来了?太危险。”
张发奎笑着说:“其实我们一直就在附近,没有远离。接到你的信后,县委认为你反应的情况正常,同意你离开,国家需要石油,无论在哪里发现石油,都是中国的,将来我们搞建设都需要。”
严总再次握住张发奎的手,“得天下者,共产党也,看共产党这胸怀,这气魄。我是知识分子,我就爱石油,客观地说,现在这里不具备搞石油的条件。所以我要离开,我想我们后会有期。”严总把张发奎交给他的钱和粮如数交还张发奎。张发奎拿出一部分给了三姨太,要三姨太就住在这里,我们过不了多久会回来的,有什么困难我们帮助解决,要严总放心。
张发奎走后,严总向妻子说了营长要他下午就离开。三姨太非常地冷静,她把严总的随身用品都已收拾好了,放在他的行李箱子中。“你放心走吧,红军很快会回来,他们会照顾我的,张代表说我可以参加油厂的工作,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到了那里,稳妥了捎个信。记着咱们的孩子,你给取个名吧。”
马上就要离开,严总看着家徒四壁,感慨交集,把自己留学时戴的手表拿下来,又掏出随身带的自来水钢笔,放在妻子的手上。“我马上就要走了,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这是我随身带的两样东西,送给你,留个纪念。”
三姨太拿在手上抚摸着,观赏着。她把手表放在耳朵上听了一会,然后送还严总。“这两样东西我知道你一样也离不开,可对我没有一点作用,还是你带着吧。”
“不,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咱们的孩子。说实话,谁知咱们下次见面在什么时候,留个纪念。再说在困难的时候,还可以换口饭吃。”严总就把这两样东西包好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记住,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你可以交给他。如果是儿子,就叫严油,告诉他,他爸一辈子搞油,他也要搞油。如果是女儿,就叫严花,像她妈一样漂亮。”
三姨太默默的注视着严总,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她拿出昨晚没喝完的酒,倒了两盅,端到严总面前,两人一碰,一饮而尽。严总的眼泪先夺眶而出。三姨太拿出手帕为他擦干,自己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会你走时,我们谁也不哭,我们要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严总使劲的点头,哽咽的说不成话。
吃过中午饭,三姨太刚洗完锅,士兵就来了,要严总启程。三姨太提着严总的行李箱,微笑着跟在身边,到了大门口,严总接过箱子,放在骡子上,自己骑上马,回头向三姨太招手。三姨太也举起她的手臂使劲的摇。严总调转马头,狠抽一鞭,三姨太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为止,才放下举起的手臂,她早已成了一个泪人。
几个月后三姨太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可自己在生产时大出血死了。张发奎就把严油交给孙氏。孙氏买了一只奶羊,养活着严油。1938年严总他们在西北发现了大油田,可没有钻机,就通过共产党设在武汉的办事处,要借延州石油厂的钻机,党中央同意了。严总要来寻钻机的人把三姨太和孩子一起接走。孙氏就把严油和手表、钢笔一起送给来接的人。全国解放后,严总带着严油来上坟,来拜谢孙氏那是后话。
国民党军队在延州驻扎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共产党赶走了。延州县二次解放后,县委任命张发奎为延州石油厂的厂长。他记得严总说过,油厂要发展,必须打新井,旧井的产量是有限的。可新井怎么打,在哪里打,谁也不知道。张发奎就把在油厂干活多年的老工人召集起来商讨解决的办法,大家认为,我们自己可以打井,现在有几部钻机,虽然都不行了,可以修配。油井位置,过去包厂长有张井位图,找一找,或者我们在延一井周围分别钻井,看哪边效果好,我们再钻。张发奎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就派钻过井的老工人在四周测井位,坪井场。让另一部分钻井工开始修配钻机,其余的人,上井场,恢复油井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