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度赐婚

　　春去秋来，岁月如梳，光阴好似指尖流水，无可挽留地匆匆离去，转眼便是三载。
　　盛泽十六年，十月初二，这一日，是司徒冰璃出阁的日子。
　　这一日，紫金城十里红妆，百里铺锦，艳红色的彩绸挂满了大街小巷，表示着庆元侯府对司徒冰璃的重视，同时也表示着紫金城百姓对大将军嫡女的爱戴。
　　这一日，大将军府外，无数的暗哨悄悄地撤走，意味着他们的主人彻底地放心了。
　　这一日，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从它该有的方向转动……

　　司徒冰璃的闺房中，菱花镜前，司徒冰璃一身大红轻纱端坐在梳妆台前，三千青丝流淌在她身后为她梳妆的芸清手上，灵巧的双手为冰璃绾起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支嵌有金色梅花的发簪固定，仔细端详后才转身去取下一件大红的外袍为冰璃披上。
　　“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司徒冰璃顺势起身，伸出双手披上外袍，淡淡地看着芸清，眼神却是柔和的。
　　芸清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冰璃，然后低下头，一边为冰璃系着腰带，一边低声问道：“芸清不懂，为什么小姐这般急急地就嫁了？如今外边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说小姐身患恶疾，急着出阁，说小姐不知礼数，在老侯爷丧期未满，强迫下嫁，日后定是个不祥之人。”
　　“芸清，”司徒冰璃伸手握住芸清的手，她的两个侍女自幼随她一同长大，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亲如姐妹：“政治上的事，你不懂。如今天下初定，外患已少，圣上初登宝座，朝纲未稳，爹爹戍守边关。他虽远离朝堂，然他一手建立的虎啸营一万将士皆是爹爹的亲信，跟随爹爹出生入死多年，自爹爹离开后，统领虎啸营的十三位将军不顾圣上阻挠，纷纷休书离去，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他们是圣上的心病，也是诸王眼中的肥肉。”
　　“所以，小姐成了他们要争夺的对象？”
　　“是，也不是。”司徒冰璃松开芸清的手，拖着长长的裙摆，缓缓走到窗前，推开贴着喜字的雕花窗，秀丽清雅的容颜对上那迎面拂来的清风，似讥似讽地扬起嘴角：“有些东西，与其费尽心思地夺取，还可能落入他人之手，还不如毁掉来得干净利落！”
　　“小姐嫁与庆元侯只为江山社稷？”芸清睁大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司徒冰璃。
　　司徒冰璃轻轻一笑：“记住，从今以后，没有大将军嫡女，只有庆元侯夫人，而世袭罔替的庆元侯是圣上的心腹。”
　　“那小姐……岂不是牺牲了自己的姻缘……”芸清鼻子一酸，眼中已然蓄起了泪意。
　　“傻丫头，”司徒冰璃转身上前，柔声安慰：“这三年，欧阳善待我如何，你与红玉都看在眼里。他对我是真的有情，我对他虽无娘亲对爹爹般爱入骨髓，但若是他不负我，我与他也能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世间又有几个女子可以嫁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如意郎君？所以我此生算是得苍天垂爱了。”
　　“可是小姐……”
　　“好了，别说了，这既然是我的选择，就必须去面对。”
　　“小姐……小姐……”芸清正要对冰璃说些什么，门外传来红玉清冷的声音。
　　芸清立刻用衣袖迅速掩饰下眼角的湿意，转眼就挂上了甜甜的笑容，恰好此时房门被打开，一抹红色跑进了房间：“小姐，庆元侯派人来说要取消与小姐的婚事，要与自幼青梅竹马的宫岚婉成亲，外面的宾客都吵着要小姐到大堂给众人一个解释。”
　　司徒冰璃听后，并未见她有不悦之色，也未见她惊慌失了分寸，反而不急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了，相信二哥已在大堂安抚前来祝贺的宾客的情绪，你拿些银子分发给他们，一定要好言相待，莫要失了将军府的颜面。”
　　司徒冰璃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这三年来，她一直都在做一个梦，欧阳善与宫岚婉成婚，她才真正地从这个梦里醒来。什么真心，什么真情，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不过都是假象，誓言和谎言有什么区别……

　　子夜时分，一抹钩月在天边悬挂，窗前树影婆娑。冰璃手里握着一枚玉佩，那是多年前二哥司徒庭轩送给她的，现在，只不过是一枚满是残缺与寂寞的白玉。
　　很多时候，冰璃会忘记很多不快乐的事情，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像烟花一样，消散在空中冰冷的夜幕里。
　　门被轻轻推开，“冰璃。”
　　冰璃闻声，收起玉佩：“二哥，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没有，只是心中挂念，过来看看我的妹妹怎么样了，还好吗？”庭轩走过来轻轻楼着冰璃。
　　“我还好，哥哥不必担心，只是爹爹和大哥在边关多年，二哥在外久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未为你接风洗尘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妹妹受点委屈不要紧，我只怕别人心里有了什么。”冰璃仰头望着庭轩，隐约看见他嘴角浮起细微的苦笑。
　　下意识，冰璃伸手抚上他的眉：“哥，我们见上一面不容易，只是我不懂，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为文家小姐文宛心，你抛下一切，逍遥江湖，值得吗？如今的你，快乐吗？”
　　庭轩拿下冰璃的手，把冰璃圈在怀里的手臂有些缩紧：“不管二哥走到哪里，你都是二哥最大的快乐。当年二哥疼爱的妹妹要出嫁了，还是嫁给侯爷，只是这个侯爷他不懂我妹妹的好，这是他最大的损失。在感情里，值不值得只能自己去衡量，当你遇见自己心爱的人你就会明白了。”说完敲敲冰璃的头：“傻丫头，快点睡吧。”
　　冰璃看看外面的树影，再看看手里那枚在月光下透着幽冷银光的白玉，有一种悲伤从心底升起。
　　翌日清晨，当冰璃醒来时，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是哥哥庭轩留给她的，上面写道：璃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多年江湖游历，哥哥早已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活，希望下次见面时，幸福就在你身边，珍重，勿念。
　　冰璃看着信，心中满是感慨，爹爹和大哥为江山社稷而活；二哥为爱情、自由而活；自己呢，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小姐！小姐！不好了！”
　　清幽的院子里一抹浅绿色的身影像一道风一般飘进内室。
　　素雅的房间，一个窈窕的身影对着半开的窗户坐着。一身素衣，如墨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手里的针线丝毫没有因为来人的打扰而有丝毫的停滞，等芸清喘了口气，冰璃才停下手中的针线，转身问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小姐，圣上传旨赐婚与小姐，夫人让小姐前去大堂接旨。”
　　“赐婚？三天前退婚，三天后赐婚，圣上对我司徒家可真是好啊。不过，愿意娶一个被退了婚的女子，此人一定不简单。”冰璃看了看芸清：“好了，不该说的话，在外人面前不要乱说，走吧，出去接旨。”
　　司徒家大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司徒氏长女司徒冰璃，聪慧贤淑，才德兼备，堪为良配，特赐婚玄幽王上官千夜为正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司徒家众人齐声谢恩，传旨的太监将圣旨送到司徒冰璃的手里，笑道：“恭喜司徒夫人，恭喜司徒小姐。”
　　司徒冰璃接过圣旨，忍受着太监略显刺耳的笑声，淡然微笑道：“多谢公公，有劳公公了。”
　　传旨太监有些诧异地看了冰璃一眼，据说司徒家的嫡长女可是紫金城有名的“冰美人”。但见她举止有礼，言谈有度，那里像别人口中所说，对人冷言冷语，不知进退，大将军教出来的女儿又岂会如此不知礼数，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司徒家众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传旨太监心中已经了然。虽然有些为这位司徒小姐感到惋惜，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个太监可以管得了的，说了声不敢当便告辞了。
　　司徒家的主母安氏殷勤地让管家将人送出了门，才淡淡地看了冰璃一眼，故作慈爱地笑道：“幸好皇上圣明，又给璃儿指了一门好婚事，不然……”
　　司徒冰璃面色如常，心中冷笑，好婚事？以为她不爱出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玄幽王上官千夜十八岁那年因一场意外使他容貌尽毁，而后身染重病，从此缠绵病榻，先后曾娶过两名妃子，一位进门不到半月意外溺水死了；另一位洞房花烛夜惊吓过度而死，有传闻说是因为见了玄幽王的脸后活活吓死的。若不是如此，凭玄幽王的身份和地位又怎么到如今还没有正妃？
　　“娘说的是，不管怎么说，玄幽王也是王爷，确实是璃儿高攀了。”
　　司徒夫人脸色微僵，看了一眼冰璃，才道：“既然知道，那就好好准备吧，你父亲尚不在府上，你这婚事自然有我这个当家主母做主，不要丢了咱们将军府的颜面。这些日子，府中上下都忙得很，你可不要节外生枝。”
　　“我知道了，让娘亲担心了，”冰璃淡淡地回答。
　　“我是这司徒家的主母，自然要操心这些事。”安氏看着面色从容的冰璃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司徒冰璃含笑看着安氏离去，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她虽是司徒家的嫡女，却不是如今的主母安氏所生，而是司徒将军的原配柳氏所生。生了冰璃之后，柳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冰璃七岁那年，柳氏一命归西，五年后，父亲娶了如今的安氏进门，连府中大权一并交给了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司徒冰璃才成了现在的司徒冰璃。安氏进门后因怕别人说她虐待原配嫡女，倒也不敢怎么虐待她。但是，不时的刁难肯定是少不了的，但都被冰璃不动声色一一化解了，因此也让安氏看她越发的不顺眼。
　　“姐姐，恭喜你啊。”安氏一走，冰璃的妹妹司徒冰莹带着看似怜悯又像是幸灾乐祸的神色说着恭喜的话。司徒冰莹是安氏所出的女儿，冰莹也时不时给冰璃添点堵，只要不是太过分，冰璃一般不愿与她计较。
　　“三小姐有什么好恭喜的，嫁给玄幽王想想都可怕，那玄幽王不仅面貌丑陋，而且长年缠绵病榻，还吓死了一个王妃，说不定第一个王妃也是他害死的呢。”司徒冰莹身边的侍女说着，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冰璃的感受。
　　“好了，玉荷，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冰莹训斥了玉荷一番：“不过，这也是姐姐的命啊，说不定姐姐嫁给玄幽王以后，还能让玄幽王从病榻上下来了呢。”
　　司徒冰莹不愧是紫金城第一美女，眉如柳叶，眼似秋水，如玉的容颜无处不透着精致的美，一举一动皆带着让人想要怜惜的娇柔和优雅，只是这样的柔美落在冰璃眼里却是少了那份惊艳。
　　“大家都是姐妹，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将来娘也一定会为妹妹选一个如意郎君的。”冰璃轻声说道，声音轻柔悦耳，没有见她有丝毫的不悦。
　　“三姐说的哪里话，小妹今年不过十三，谈婚论嫁之事尚早，倒是三姐，庆元侯之事……让三姐伤心了。”盈盈秋目望着冰璃。
　　司徒冰璃大方一笑，对冰莹笑道：“没关系，大概我与庆元侯无缘吧，感情之事谁能说清谁对谁错，且我从不强求，因为不值得。”
　　司徒冰莹一愣，没有得到她意料中的反应让她有些不甘。本以为成婚当日收到庆元侯欧阳善退婚的消息后，她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但司徒冰莹十分失望的是，她这个三姐只是沉默了片刻，让红玉处理后就不闻不问了，把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三夜，今日再见她，也不见半点憔悴的神情。欧阳善到底和冰璃在一起三年了，就算是块冰也该化了吧，且庆元侯是多少大家闺秀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她就不信冰璃不难过。
　　片刻之后，冰莹才面带浅笑到：“三姐的性子，小妹是知道的，你心里有什么都会自己承受，但若是三姐信得过小妹，日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来找莹儿。”
　　司徒冰璃淡淡地应下了，懒得去看她脸上难以掩饰的得意。告别了迫不及待想要给她添堵的冰莹，冰璃带着芸清漫步往自己的小院而去。一路上，芸清犹自不平地嘀咕：“四小姐她什么意思啊，还在那里惺惺作态，真是让人恶心！”
　　司徒冰璃转身浅笑：“行了，你这张嘴啊，不满的话回屋里怎么说都行，只是现在莫要再说了，让人听了去可不好，我对嫁的是庆元侯还是玄幽王跟么无所谓。”
　　“怎么可以无所谓？庆元侯到底是有名的翩翩佳公子，他与小姐相处三年，难道这三年里，小姐真没对庆元侯动过心？他是皇上心腹，日后定能保护小姐，不让小姐受伤害。这玄幽王，谁不知道他是个容貌尽毁，重病缠身的……”想起玄幽王即将成为自家小姐的夫君，芸清努力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那又怎样？”那欧阳善的人品绝对不会比玄幽王好，欧阳善与宫岚婉的事情，冰璃之前并非没有听说过，只是，欧阳善非要等到成亲那天才来悔婚的行为和心态就值得深思了，想到此处，圣上把刚被退婚的自己赐婚给玄幽王的心思同样费心思量，聪慧贤淑，才德兼备，堪为良配……难道说她这样的女子跟玄幽王这样的人很配吗？
　　“小姐，奴婢是怕小姐嫁过去之后，玄幽王对小姐不好，那时可怎么好？”芸清担心地说道。
　　“放心吧，不会的，若他王府中有人钟情于你，那本小姐就为你做主，把你嫁了，省得你在我身边整日愁眉苦脸的。”
　　芸清听后，涨红了脸直跺脚：“才不要！芸清宁愿一辈子不嫁，侍奉小姐左右。”

　　芸清的母亲原是大户人家的侍妾，父亲去世后他们母女被正房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在她六岁时，母亲病逝，她的母亲病逝后险些被人卖了，幸好被冰璃的父亲买下来，还让她随冰璃侍奉左右，也好让冰璃有个年龄相仿的玩伴，冰璃还教她读书识字。芸清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份恩情她永远都不会忘。
　　见小丫头急的不行，冰璃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开玩笑还不成吗？瞧你紧张的样子。”
　　芸清既生气又好笑：“小姐，芸清希望小姐日后能幸福，只要小姐幸福，芸清就幸福，只是小姐日后不要再和芸清开这样的玩笑了。”
　　“好了，知道了。”冰璃应着。她深思，爱情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