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张晓琪上了五年级已经十五岁了。最后一个暑假张晓琪都在地里忙着农活，早出晚归，纤小的身影总是穿梭在棉花地，整块的棉花开出了粉色黄色的小花，她总是捡落在地上的花朵插在头上。因为这个暑假过完她就要升初中了，她对知识的渴望如一条离水的鱼儿那么渴望湖泊，河流，大海。但是这种强烈的渴望却被戛然而止——上了初中学费要翻几番了，还要寄宿。所以村子里的村长已经打过招呼不再为张晓琪继续交学费了，正好刘美珍也不想让她读了，心想这个丫头如果书读多了心会野，哪天飞了都不知道，没有文化才好呢！永远守在自己身边直到自己归西。趁现在自己还能动，能控制一天是一天，就强制地不让她去读书了。眼看着张晓琪就要成为大姑娘了。寻思着该找个婆家，自己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趁自己还没死把这个丫头的身世给了了。刘美珍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想着这些，打算着这些。
　　
　　今天是九月一日，张晓琪换上新衣服，背着书包，到了镇上初中学校报名，到了学校才知道。自己的学费没有交，心情低落的跑回来，阴沉眼神盯着刘美珍问道：“奶奶我的学费是怎么回事？”刘美珍故意显出一脸的茫然，并显出几分讶然道：“你的学费呀！哦！我忘记告诉你了，从今以后啊！你都不用去上学了。村子里已经断了你的学费。你看我家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现在也老了，总得给自己留点棺材本吧！对了还有你的嫁妆。”说完，低着头，直等着张晓琪发作呢！没想到这个孩子听到这些后，不哭也不闹，一句话不说，把书包一扔，背着筐拿着镰刀，走了。刘美珍心想这个孩子有点反常，然后对着张晓琪的背影，慌张的问道：“你去哪里？”听到这句话，张晓琪头也没回直接说道：“割猪草！”然后愤愤地走了。
　　刘美珍一听惊奇的嘀咕着道：“这孩子，奇了怪了！”然后摇摇头就回屋子睡觉去了。张晓琪背着筐顺着一条田间小路，疯狂地跑了起来，她的泪随着风飘落了下来，她恨，恨生在这个家庭，恨，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自己唯一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她疯跑着，跑着，前面是一堆土堆，这些土堆里埋着死人，这里是坟地。坟上的草长了一人深，一座坟上竟然长出了一棵柳树，柳树碗口粗，茂盛的柳枝分散的垂了下来。像座保护伞，护着这个坟头。这个坟地是张晓琪家的祖坟，那个有柳树的坟就是张大成的归宿地。为什么会生柳树，有可能是柳棍子插在坟上发了芽，长成了树。但也有人说是大成心事未了，死后变成一棵柳树守望着家。张晓琪一口气跑到坟地，把筐一扔，拿起镰刀就去乱砍坟上的野草。砍着砍着，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领，她忽然把镰刀一扔，抱着柳树，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对着柳树喊着：“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然后一直抱着柳树哭泣！
　　柳枝迎着风飘曳着，可张晓琪的心，又有谁懂的。张晓琪哭的伤心，在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这个十六七的少年，默默地看着张晓琪痛苦的哭泣，他的心揪的像一团乱麻。也一样地疼。他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夜色来临，皎洁的月光，照的树影参差斑驳的晃动。张晓琪才停住哭泣，她仍然割满一筐草，这一次她把父亲坟头的草割的干干净净。满满装了一筐。她背着草，顺着原路走了回去，月光下有个黑影总是离她有一段的距离紧紧地跟着，直到张晓琪回家。到了家，把草往门前一放，镰刀一扔。到厨房烧热水，然后洗漱完毕，饭也不吃了，直接躺到床上去。刘美珍看见张晓琪如此的反常，也走到她床边，轻轻地问道：“今天不吃了？”张晓琪装睡着，不理她。刘美珍识趣地走开了，她的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因为张晓琪没有哭没有闹。这一夜张晓琪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感觉自己只是个躯壳。灵魂也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想到死！可是那是瞬间的！她一想到死，就会想到父亲。然后是母亲，还有那美丽的牵牛花，对牵牛花。不知死了的牵牛花，今年是否又新长出来了呢！鸡刚叫第一遍的时候，她起来了。又背着筐去花生地拔草去了。中午回家吃饭，她故意绕了一个弯子路，去看那有牵牛花的地方。她背着一筐草，老远就发现那矮树上爬满了牵牛花。一看这么多，而且开了许多的花。她扔掉背上的筐跑了过去。这里遍地都爬满了牵牛花。她看着这么多的牵牛花，心情好多了。寻死的念头也淡了许多。一连几个月她一句话不主动说，除非是人家问一句她答一句。总是早起晚归的到地里干活。在看见别人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她的心痛的都无法呼吸。泪就流了出来。
　　张晓琪的辍学，村子里面人都报可惜了，村子里又少了个大学生的苗子呀！张晓琪心里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这让她生不如死，心死了。人也就麻木了，整天忙在地里，早上起来就去地里干活，人家和她说话，她也不理，直到几个月后，张晓琪听奶奶说，狗旦被学校开除了，刘美珍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那个张燕家的狗旦被学校开除了，我怎么说来着，真是个小混混。当年没少欺负你，这就是报应。”张晓琪吃着饼，忽然听见狗旦被学校开除了。立马丢掉饼跑了出去。刘美珍对着跑出去张晓琪背影喊道：“又去哪？你可不准去找狗旦，他不是个好人！”张晓琪装着没听见一口气跑到狗旦家，跑到院子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刘磊拿着皮鞭抽打着狗旦的声音。那皮鞭每打一下，张晓琪就哆嗦一下。可狗旦硬死一声不吭。只见狗旦父亲，边打边喘着气，还边骂道：“你成绩不好就算了，还和别人去打架，被学校开除，你说以后我这张老脸还在村子里怎么混呀！”说着又是一鞭，张晓琪浑身一哆嗦，感觉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只见旁边站着的张燕，心疼的眼神，直跺脚说道：“快向你爸道歉呀！快呀！脾气咋就这么倔呢！”只见狗旦站在那动不动，表情是那样的阴沉，脸色发青。张晓琪赶紧跑上前去抱着狗旦父亲，“叔叔，你别打了，你这样再打下去，他会死的，你看看他的脸色都发紫了，你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平常很少说话的她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狗旦隐约听见张晓琪为自己求情而且说了这么多的话，心里一激动，浑然不觉得的就晕了过去。
　　这时看见狗旦倒下了，这下可把狗旦父亲吓坏了，扔了皮鞭背起狗旦朝村子里的诊所跑去。张燕也吓哭了起来。呜呜的跟了过去，张晓琪也吓坏了都跟着跑了过去。到了诊所，张勇赶紧检查了下，说道：“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我说刘磊兄弟，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再打下去，一定会没命的。”张勇边说边掐他的人中，刘磊气愤道：“我是被气的，他太不争气了，他要能有家后面张松家的毛旦成绩一半好，我就给老天烧高香了！”张勇反驳道：“你那样望子成龙的愿望太强烈了，再这么强烈下去啊！就要出人命了。这个是不能比的，不是那块料，就不能强求，我看呐！种地有什么不好，自食其力，不看别人脸色！”狗旦一会就苏醒了，他微微张开眼，看着张晓琪，母亲，父亲都在，还以为自己死了呢！感觉浑身疼痛，知道自己还活着。刘磊看见儿子醒了，甩着胳膊“哼！一声走了出去，回家去了。张燕刚才都吓哭了，看着儿子醒了，走上前去，摸着狗旦的头说道：“你吓死娘了！”
　　张晓琪仍然站在那一句话不说，直直地盯着狗旦，如今看见他醒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狗旦的两眼睛也直盯着张晓琪看，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块，狗旦瞬间感觉到对方的眼神里留露出了担心。这些天他总是看不见她，如今看到张晓琪，变漂亮了，白白的脸永远晒不黑，两个麻花辫子垂了下来。全身上下散发出少女的清纯。狗旦微微地笑了起来。张晓琪也知道狗旦在盯着自己眼神怪怪地，张晓琪赶紧把头低下，忽然间转身就要走。
　　狗旦哎呦一声，张晓琪赶紧停住脚步转过头来，莫名地看着他“谢谢你！张晓琪！”狗旦微笑着说道。张燕也恍然大悟道:“对了，你看我被吓的，把张晓琪给忘了，是该感谢张晓琪，今天要不是张晓琪呀，你爸非把你给揍死了，你说你怎么那么就不争气呢！张晓琪呀！今天到婶子家吃饭!”张晓琪看看狗旦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说着就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狗旦看着张晓琪的背影嘴角又露出了微笑。张燕看着狗旦没事了，张勇给开了些外用跌打损伤的药。张燕扶着狗旦回家去了。狗旦被打之后，村子里也起了一番风波，狗旦被学校开除被当成家长训孩子的理由。这天刘美珍正在和一个老太婆说着狗旦怎么跟人打架，怎么被开除，又怎么被父亲打的。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正好被从厨房出来抱木柴的张晓琪听见。自从哑巴回家那天，狗旦说的那一句话刘美珍仍然记得，正好这一次有个理由看不起他，到处损坏他的名声，并且就是见了面还表现出厌恶的神情。狗旦对这个老太婆也是恨之入骨。
　　几个月以后，狗旦被学校开除的事，在村子里也淡化了，但刘美珍和张燕一家仍然像仇人一样。张晓琪也不大去了，除非张燕叫她来，她才勉强来一次，这天张燕从地里干活回来，眼看前面背着一筐草的张晓琪。她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拽住说道：“你这孩子，身体这么弱小还背这么多的草。来我来帮你！”说着就要来拿张晓琪身上的筐。张晓琪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我自己的可以的！”说着背着筐快步走了起来。张燕又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张晓琪还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自己什么都能做，不要你们的怜悯！”说着头不会的快步走了，张燕看着背着筐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张燕回到家，看见狗旦在家看着电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一天到晚地扒着电视看！地里的草都一人深了，学习不是块料，那地里的农活总得做吧！我看呐，你连张晓琪万分之一都不如！你也不瞧瞧人家是怎么做的！”狗旦装没听见继续看他的电视。张燕看自己说的话，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气地走过来，到电视机旁，啪电视关了。瞪着狗旦说道：“我说你不听是吧！我看非得要你爸爸拿那皮鞭抽才奏效！”狗旦看母亲关了电视机，狗旦也不恼，走到母亲旁边又把电视打开。张燕气的直跺脚。骂道：“电费这么高，你给我电费。白吃白喝还白住。”说着又把电视机关掉。
　　狗旦大声说道：“妈妈你干嘛呀！好，我明天就下地干活。你让我再看会呀。妈妈求求你了。请你让开！”说着推着张燕，她被推到一边，挑眉说道：“好，可是你说的，明天下地干活。那你看吧！我做饭去。对了这个美少女战士不是张晓琪也喜欢看的吗？你说张晓琪最近是怎么了？不来我们家了呢？”狗旦边看边说道：“谁知道呢，她就是个怪脾气！一会好，一会坏的！妈妈。你别说了。打扰我看电视。”张燕摇摇头气愤地走出去了，到厨房做饭去了。
　　第二天，狗旦被母亲早早地从床上拉了起来，手里拿着两条蛇皮袋递给他。要他到棉花地采棉花。狗旦没法只能去了。到了地里，只见天的东方朝霞红了半边天，刚刚升起的太阳，火红火红的。棉花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忽然间他看见他家旁边的地里有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正是张晓琪，高高的棉花快把她给淹没了。她拖着大半口袋的棉花，一步一步超前移动，每移动一步，她就两手不停的把身边周围地白棉花都采了，采完的白棉花剩下光秃秃的叶子。狗旦惊叹她来的这么早。更惊叹，露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没有知觉继续的采摘着。狗旦为了能追上她，看能不能说上两句话。他拼命地采摘起来。没摘多久觉得手指开始疼了。他采摘过的，和没采摘的没什么变化。他就这样地，一会赶上了张晓琪。他偷偷地把口袋一放，偷偷地轻轻地来到张晓琪的后面。正在采摘棉花的张晓琪并没有知觉。她看着满地的棉花。她不得停歇，她的手早已不是少女的手，粗糙的都有了口子，碰到露水，无比的疼。狗旦把她后面的空口袋拿了起来。帮起张晓琪摘起棉花来。等到张晓琪发现时，他已经摘了半口袋了。张晓琪放下手中的口袋，跑了过来，夺了口袋阴沉着脸说道：“你干嘛要偷我家的棉花？”狗旦笑道：“你终于肯和我说话啦！我没有偷呀！”张晓琪气道：“还说没有！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把手中刚夺过来的袋子递给他看。狗旦还是笑着说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我只是……”张晓琪挑眉道：“我误会了，只是什么？你说呀！明明是个小偷！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说着背过脸去。狗旦委屈地说道：“张晓琪，我真的是想帮你的。”张晓琪没有回过脸来说道：“你不要狡辩了。我不想和你怎么样，请回到你家的棉花地里去。”狗旦没法只能回到自己家地里去，继续摘着棉花，可是心里真的五味俱全，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张晓琪一会摘了两口袋。她自己拉了一个板车，中午到了，要回家吃饭了，她把两口袋棉花，提到车子上。一个人拉着车子准备回家。狗旦也摘了半口袋。他看见张晓琪走了。赶紧也跟着去了。张晓琪拉着板车在前面。她个子小，驾驭着板车有点困难，板车一会朝东一会朝西。她拉着拉着，前面有个上坡。她拼命地的拉着可就在快要上去的时候，忽然又回来了。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已经累的一身汗了。露水打湿的衣服早已被太阳光蒸干了，可这回又被汗水给浸湿了。就在自己又一次后退的时候，她感觉了后面有股力量，在帮着她。这个股力量正是狗旦帮忙推着的。她的车子被推了上来。张晓琪停下了。她要看看后面是谁帮了她。等她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后面没有人。这时躲在沟里树丛里的狗旦在嘻嘻发笑。张晓琪特意跑到车子后面观看。可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奇怪的挠挠头。然后又左右看了下。还是没人。她接着又开始拉着车，朝家的方向走去。
　　等张晓琪的车子走远了，狗旦才敢出来。心里向开了花似的高兴。他一口气背着棉花跑到了家。他走到张晓琪家门口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了下他家的房子。只见张晓琪在家门的空地上晒着棉花。她微小的身躯在那白色的棉花上弯下腰，又起来如白云彩上的天使。张晓琪还在思索着今天到底是谁帮自己推的车呢！她正在想的时候，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转脸，发现了路过的狗旦。狗旦看见张晓琪看见自己，赶紧把脸转了过去。径直的走了起来。张晓琪看见狗旦生气的嘀咕着“偷我家的棉花！哼！”
　　
　　狗旦回到家，把半袋棉花，往地上一扔，累的躺在床上，竟然一时睡着了。张燕回到家看到儿子在床上和着衣服睡着了。赶紧喊了起来，问道：“你的棉花摘哪里去了？你不好好的念书，又不好好上学。干活又不用心，真拿你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