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十二章
作品名称:摇曳的油菜花 作者:一蓑烟雨独为客 发布时间:2015-03-23 16:04:28 字数:14876
第十一章
农学院按惯例放暑假了。阿丽和志刚回到了红旗中学,回到了农田班。别的班级也都放假了,他们农田班因为有庄稼需要侍弄,就没有放暑假。校园里一下子寂静多了,空旷的操场显得比平时大了许多。班级各小组都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油菜组正在“打场”,六月底油菜就已经收获完毕了,现在正在脱粒呢。他们把收获完晾晒好了的油菜棵运到学校操场上,在事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杨树下的篮球场上铺开,没有现代化的脱粒设备,只好从家里拿来簸箕和搓衣板,把油菜荚捋下来,将搓衣板放进簸箕,然后把油菜荚放在搓衣板上手搓,搓得多了,端起簸箕将碎荚簸出去,油菜籽就剩在了簸箕里,最后装进布口袋——麻袋缝隙太大,油菜籽装进去会掉出去。大家席地而坐,抱的抱,搓的搓,簸的簸,忙得不亦乐乎,纷纷扬扬的碎荚,像飞舞的雪片,又像寂寞的落英,挺有诗意的。阿丽一走进操场,就被他们吸引了,顾不得再去别的小组看了,一头扎进去,和小组的同学们一起忙活起来。
志刚看见这场面,心里很欣慰。他想这些和他一样的辽南乡下毛头小伙、黄毛丫头,此前连油菜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见过,竟然头一回播种油菜就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想当初,他们播种油菜时,连赶着马骡,驾驶犁杖前来帮忙的农民大叔都直摇头。看看铁犁下劐开的黑土地还冻着冰碴,他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说:“我活了五十多岁了,还没见过往冻土里扔种子的呢,还想叫它发芽,不冻死也得捂烂了,要能出苗算我没说,你说说这不是瞎胡闹吗?”
种子撒进去了,上面要盖多厚的土,没有人知道,还是吴站长及时赶来,才总算是把油菜种下了。第二天,阿丽她们又从蓝旗村借来石头滚子,没有牲口,她们就三个人一组弯着腰,弓着背,翘着屁股,咬牙切齿地并排在前面拉,总算是把油菜封了垄。
再以后,间苗除草,抗旱保苗,培土固苗,点火驱霜,打药捉虫,追肥排涝,人工授粉,最后要成熟时,防止刮风把油菜棵刮倒了,阿丽不在,小娟她们又弄来木条木棍,给油菜棵搭上防风架,收获时,正是烈日炎炎的季节,大家顶着烈日,流着大汗,一棵棵地用手拔下来……,油菜组的同学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呀,现在终于赢得了喜人的丰收。志刚虽然不是油菜组的,但是一则这丰收里有他和他们植保组同学的一份功劳,二则这油菜苗也是阿丽的心上之物呀。而今,油菜有了收成,而且收成还不错,他能不替阿丽高兴吗?他蹲下来,在小娟的簸箕里抓了一小把,捧在手里,用嘴吹了吹,将碎荚都吹净,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些黑的、紫的、绿的小小油菜籽,像看什么宝贝似的。又捏起几粒,放进嘴里嚼了嚼,砸吧砸吧嘴,微微的苦涩还带点辛辣充溢在唇舌之间,他吐了一口唾沫,笑着对阿丽说:“你可得好好谢谢小娟啊,你走后,人家带着你们小组干得不错,你看今年这油菜丰收是没问题的了,刚才我嚼了嚼,觉得籽粒很饱满。”
阿丽也笑着说:“那还用你说,我明个儿请小娟去熊岳吃馆子。”
小娟接茬说:“这可是你说的啊,阿丽,不许耍赖皮。”
志刚说:“对,反悔不行,我给作证。”
阿丽说:“行,叫你作证。”
小娟却阴阳怪气地说:“哼,你作证?谁跟谁远谁跟谁近,还不知道呢,你能向着我?”
志刚见状,知道再说下去,话题和矛头又好指向自己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呀,还是快闪吧。于是,他一边说:“好呀,你个小丫头,不知好歹,我还不管了呢,你爱找谁作证就找谁去。”一边向别的小组的田里走去。
河边上的水稻正是分蘖、灌浆的季节,一个月前,还都像黄毛丫头似的水稻秧苗,嗬,像眼前这些十八九岁的女同学,一个个舒展了腰肢,丰满了体态,出落得水灵灵的。已经过膝盖高了,插秧时一小撮儿现在经过分蘖,每一撮都变成了一大把,齐刷刷,一片碧绿。大力正带着他们小组的同学,给水稻追施化肥呢。每人在腰间挎着一只脸盆,用一只手夹住,脸盆里装着尿素(碳酰胺),另一只手抓一把向四边撒去,白色的化肥在碧绿的水稻秧苗上飞洒开来,唰唰地落下。
志刚看到大力他们一个个腰板子硬邦邦的大小伙子拙笨地撒着化肥的样子,不觉好笑,就故意大声说:“嗬,天女散花啊!”
大力他们看见志刚,都热情地围了过来,大力告诉志刚,前些日子,水稻发生了稻飞虱,多亏了公社农业技术推广站的吴站长下来巡查病虫害情况,发现及时,直到植保组的同学给进行了药物喷洒,将可恶的稻飞虱给灭掉了。现在,水稻长势良好,吴站长说只要看住水,再有半个月就要抽穗扬花了。大力的表情和语气都能让人感觉出他很为他们小组自豪。
志刚还和大力一起看了看那架用来当作闸门的牛车厢。大力对他说:“这家伙还真不赖,起老作用了。虽然风吹日晒,可是没问题,这梨木的就是抗劲,明年还能用。”
越过稻田,是张青她们的棉花地。张青正领着一帮“花姑娘”给棉花掐尖、打岔呢。到了雨季,棉花进入生长旺季,水分足,棉花苗蹿得快,水岔长得也快,一夜工夫就能长出好几寸长。掐尖是为了控制棉花苗别长太高,形成高脚苗,棉铃坐果率低,秋后棉花产量就低;打岔,是防止那些没用的水岔跟花枝争水分和养分。张青是志刚同村的,而且俩家人住得很近,他俩从小就一起玩耍,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好伙伴。张青她爸爸是生产队长,没少照顾志刚家。他们生产队也种棉花,而且张青爸爸还是远近出名的种棉花好手,所以,选张青做棉花小组组长是选对了。她经常向爸爸讨教,加上她人虽小可有心计,做事认真,因此,她们的棉花长得好是必然的。
志刚走进棉花田,棉花苗已经齐腰深了,一株株棉花苗开叉生枝,绿叶婆娑,像一棵棵小树,枝桠间,红的、粉的、紫的、黄的棉花花开得很稠密,一个个毛桃大小的棉桃,在人的腿上撞来撞去,打得腿疼。棉花田侍弄得干干净净,浓密的棉花叶子底下,根草不生,棉花垄整整齐齐,棉花岔打得干干净净,打下来的棉花尖岔枝蔓没有扔在脚底下的,一律从田里拿出来,扔进了河沟边上一个大坑里。志刚看了,暗暗佩服张青的整洁。他抬起头,看看她们,觉得张青她们仿佛是在一片碧海上漂浮着似的,看不到腿脚。姑娘们,每人戴一顶大草帽,像一个个金黄的蘑菇。偶尔,有几只鸟被她们惊吓,从碧绿的棉花田里蹿出来,在大蘑菇旁画一个弧线,向近旁的玉米田、高粱田或者更远一点的小河边柳树飞去。扑啦啦的翅膀,因惊慌而发出的尖厉叫声,打破了棉田里的寂静。
张青顾盼生辉,兴奋地告诉志刚,今年雨水勤,棉花的长势好,只是前些日子闹了几天棉铃虫。那家伙可恨人了,不知道是从外面钻进去的,还是从里面生出来的,反正专门咬棉花桃,一个个小黑眼儿,在青青的棉花桃上非常扎眼,还有的棉花桃被咬掉了。现在好了,植保组给反复打了好几次农药,终于控制住虫情了。她还特意摘下一只棉花桃,拿给志刚看。那核桃大小,形状跟夏天的毛桃长得差不多的棉花桃,被张青白嫩嫩好看的手掌托着,像麻姑献寿的姿势。志刚刚要伸手去拿,张青却把手缩回去了,她示意志刚就在她的手上看。志刚只好略低下头,弓起腰,像要亲吻那只嫩手似的。张青满意了,向四周看了看,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棉花桃上的小黑点,说:“你看,这不是吗?当时都要把我气死了。我想你那时要是在多好,我心里是不是就有底了。”说这话时,张青的脑袋几乎碰到了志刚的耳朵,语调也有点浪声浪气。
志刚说:“你可别这么说,我在也不一定有用,你没回家问问你家三叔?他可是行家里手呀,这点小问题,对于他来说还不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
张青扑扇着长睫毛的大眼睛,笑着说:“看你把我爸说得那个神!他还不是就凭靠着老经验?”
志刚说:“农民种庄稼,当然要靠科学技术,但经验也很重要。那可是几千年祖祖辈辈用命和心血熬出来的精华呀。”
“谁说不是呢,我按照我爸的指导,到供销社买来‘拉维因’让植保组一天喷一次,连续喷三天,问题就解决了。”话里话外,满是自得。
志刚说:“发生棉铃虫也怪我和我们植保组,记着,明年早点用杨树枝条扎成把儿插在棉田里,就能在它们还没变成虫子之前,起到诱杀虫蛾的作用。
张青一撇嘴说:“哎呀,你要是不去学习多好啊,有你在,我就放心,偏偏这时候叫你去进什么修,学什么习,耽误事。”说完,又脸上堆满笑容,悄声问志刚放多少天假,暑假里农学院有啥安排,下学期还要去农学院吗,还给志刚讲了一些他们村子里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她觉得和志刚是一个村子的,前后院住着,小时候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在一起玩耍,玩过家家时还扮过孩子妈妈和爸爸呢,当然应该比别的同学亲密了。她还想起奶奶曾经多少次说过:“你长大了要是能找一个志刚那样的女婿可就算烧高香了。”
当时,还小,奶奶说这话,她没怎么在意。不知怎么,自打分到农田班以来,和志刚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她还真的常常冒出来这样的念头呢。而且过去也没觉得怎么样的志刚,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出息得可以了,身上总有那股讨人喜欢的劲。特别是最近看到阿丽和志刚越来越近乎,她还真是从心里往外冒酸水。
志刚已经走了,一直在后边用直勾勾的目光送他的张青还大声地喊道:“志刚哥,咱家的杏熟了,我奶奶叫我带你回家吃杏呢,你晚上吃过饭来我家啊!”
本来张青一直喊他“李志刚”,现在“李”字没有了,后边还加了一个“哥”,听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志刚觉得顺着脊梁骨冒凉风,假装没听见,赶紧加快了脚步。
玉米和高粱两个小组相对轻松,玉米、高粱几乎没啥活计,追肥、施药都进行完了,现在只剩下起三遍垄,给又长高了的高粱玉米再培点土,护根防倒。从兰旗村借来车马犁杖,每个小组出一两个同学,在犁杖前面牵着牲畜,怕它们在人高的青纱帐里辨不清方向,找不准路线,踩坏了庄稼。这牵牲口的活儿,叫“牵套”,是半大孩子干的活儿。志刚往年放暑假都去生产队干这活儿,给家里挣点工分。一般一天能给记十个工分,要是秋后核算一个工分关上三分钱,那么牵一天套,就可以挣到三毛钱。
最近,正好赶上大庆油田到大连港经由红旗公社修建一条输油管线,称作“八三工程”。“八三工程”分给红旗中学五公里埋设管道的任务。全校其他班级除了病残以外都去了,班主任哈老师就把高粱、玉米、大豆这几个小组的同学除了牵套的都给派去了。志刚走过去和留下牵套的同学聊了聊玉米、高粱、大豆的生长管理,了解了一下情况,嘱咐他们牵套时注意查看牲口的笼头戴没戴好,以免它们半路上撕咬庄稼叶子。
小麦也已经收割完毕,在碧绿的高粱和玉米田之间,收割后的麦田像一条金光大道。麦捆都已经搬走了,只剩下齐刷刷的麦茬,那些原来让小麦欺负得无处藏身的杂草,这会儿可算是解放了,自由地享受着阳光雨露和新鲜的空气,纤细的腰身也肥壮起来了,细小的叶片也舒展开了,一些鸟儿总算是找到了没人惊扰的好去处,唧唧喳喳地在麦茬和杂草之间,寻找着遗失的麦穗麦粒,它们或成双成对地一边劳动,一边谈情说爱;或成群结伙地说说笑笑,无所忌惮。同样想来这里寻找点好吃的,虫儿们可就惨了,好吃的没寻到,自己倒成了那些尖嘴利喙的鸟儿们的美食。
志刚没看到麦子,也不知道收成如何,但他蹲下来,观察了一下麦茬,那一丛丛的麦茬粗壮结实,看得出不缺营养,由此可以推断出小麦的产量不会差。这小麦也是辽南的稀罕物。过去,这一带没人种过小麦,历来是一年一茬庄稼。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吴站长他们试验成功了播种冬小麦,实行小麦与玉米轮播,两年三茬的种植技术。可以套种,间种,也可以分成上下茬来种。上下茬种最合理,每年秋收后,播种小麦,冬季来临前,长到三寸高;第二年开春返青生长,七月初收割。在小麦即将成熟时,可以在麦田里穴播玉米,也可以先在别的田块里进行玉米育秧,像水稻秧苗一样,待小麦收割完毕再将玉米苗移栽进麦田。劳动量增加了,粮食产量也增加了,而且改变了原来粮食品种单一的局面,也丰富了老百姓餐桌,使吃够了高粱玉米的辽南人可以吃上白面了。
农田班这块麦田只有五亩地,夹在玉米田和高粱田之间,如果再进行补栽、补种下茬玉米不仅费工费力,而且两边的高粱玉米正值茂盛,麦田里的玉米苗根本长不起来,所以考虑到这一实际情况,他们就没再往麦田里种或者栽玉米。留下这块空地,一来可以养养土地,二来等到秋天高粱玉米收割时车辆进出也方便,运送粮食和秸秆都省力。
查看完班级的庄稼,志刚一个人走进公社农业技术推广站,他好久没看见吴站长了,今天他想借这个机会来看看吴站长。吴站长见志刚来了,热情地站起来,摘下眼镜,笑着说:“嗬,是咱们的大学生来了?快坐!”拿过暖瓶给他倒了一杯水。志刚见吴站长这样客气,连忙道谢。
志刚打听吴站长最近在忙什么,吴站长告诉他,最近一个时期东部几个村子爆发了大面积的玉米螟,可把他们农技站五个人忙死了。他说:“小刚呀,你是没看见呀,那玉米螟呀可厉害了,整棵的玉米都差不点被它吃光了,只剩下一个光杆了,无论茎秆上还是叶子上,就连刚刚抽出的雄性花穗和雌性果穗上,到处都爬满了玉米螟,地下也是四处乱爬的玉米螟。老百姓家的鸡可乐坏了,一群群刚一出笼就扑棱棱奔玉米地去了,家里的粮食都省了,过去三两天才生一只蛋,现在可好都连了蛋了,村子里整天是“咯咯哒”响成一片。
志刚听了,忍不住笑,“那现在消灭玉米螟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呢?”
“现在嘛,最主要的是要防止疫情扩大化,不能让玉米螟蔓延到其他田块里。那就需要首先制造出疫情隔离带,要把隔离带里的高粱、玉米和其他谷物全部割掉,并且进行无害化处理,就是进行焚烧。其次是在发生虫害的地块里喷洒农药,进行化学消杀。这就需要对村民进行宣传,要求大家把自家的鸡关好,防止小鸡农药中毒,给农民利益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为了达到消杀效果,还要先对虫害地块进行取样测量,掌握玉米螟的密度,好逐级上报,给上级领导和主管部门的决策作参考,也好作为消杀时的依据。
志刚听了,更加佩服吴站长了。同时,志刚也从中体会出农业科学的严谨性、重要性。他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农业技术,等毕业回乡,好能像吴站长一样做一个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科学尖兵,为农业生产保驾护航,当好参谋助手,成为革命事业又红又专的接班人。
他还在吴站长的引领下,走进他们的实验室,观看了吴站长亲自做的玉米螟药物防治实验。实验室里摆满了瓶瓶罐罐,很有一点科学研究的感觉,志刚和阿丽在农学院上实验课时也进过农学院的实验室,比这里大,仪器和器材比这里多,但是却不如这里接地气。试验台上摆满了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种子,瓶瓶罐罐里养着许多虫子,显微镜下放着一些病害的样本,土墙上也挂满了动植物标本,一切都井井有条。志刚帮助吴站长把没用了的植物棵子收拾好,扔出去,帮着打扫了操作台,他还帮助吴站长整理了实验记录,才和吴站长告了辞。
他走出农科站,本想拐进供销社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书,但心里惦记着大家,就赶紧回了学校。
第十二章
这一年的雨季一如既往地按时来临了,而且是三十年里雨势最猛的一年。广播里整天喊着要做好防大洪、救大灾的准备。从省市到县里、公社,逐级成立了抗洪抢险指挥部,并且组建了民兵抢险小分队。预报还真准,一连十几天天不开晴,忽而瓢泼大雨,雷鸣电闪,忽而阴云密布,小雨淅沥。田里的土壤水分饱和,垄沟里积满了雨水。高粱、玉米问题还不大,棉花、大豆却不行,棵矮,几乎都泡到水里了。那台春天为阿丽她们油菜田抗旱购置的水泵可是起了大作用,呼隆隆响个不停,张青她们小组和宁玉林他们大豆小组抢着水泵忙着排水。
涝情最严重的还是大力他们的水稻田。本来就是低洼的河滩地,为了浇水方便又紧挨着红旗河。别看平时那条小河温顺得如同羊羔,细流清澈,绿树青草,鱼翔浅底,蛙鸣苇丛,到了这雨季它却像吃饱了饭、睡够了觉,养足了精神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发起疯来了。浑浊的河水漫过堤坝,冲决了大力他们精心设计的水闸门,将整个稻田漫成一片汪洋,根本看不出哪是河,哪是田。
哈老师把除了棉花、大豆小组以外的同学都集中到水稻田来了,用草袋子装泥沙,然后将草袋子垛到堤坝上。但是,一再筑高的堤坝总是没有河水上涨得快,看着一片汪洋,大家面面相觑,都拿不出什么锦囊妙计。许多人都认为没有挽救的希望,也没有那份必要了。但是哈老师、志刚、大力都不肯放弃。哈老师甚至为此专门开了全班抗洪抢险保田动员会,在会上用金训华、张勇的英勇事迹鼓励大家要打赢这场抗洪保田战斗,用实际行动实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
金训华、张勇都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金训华是上海知青,到黑龙江省逊克县插队落户,特大山洪爆发,集体财产(两根电杆)被洪水冲走,金训华毫不犹豫地跳进激流,最后为抢救国家财产英勇牺牲,年仅20岁。张勇是天津女知青,到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甘做一代新牧民,为抢救落水的羊群头羊,被汹涌的河水夺去了年仅19岁的生命。当时,这两位知青典型人物,是响彻大江南北的青年英雄,他们的英雄事迹鼓舞了成千上万的热血青年。
志刚还想起《军队的女儿》中为保卫生产建设兵团棉田,跳进洪水中的刘海英,暗自下决心像金训华、张勇和刘海英那样,不惜生命保护集体利益。
大力看着凶猛的河水,急得直薅自己的头发,他不忍心全组同学费了一个春天的时间,一锹一镐平整出来的土地,甩着汗珠育苗、插秧、除草、施肥、打药,用目光瞅着长大的水稻苗就这样付之东流。那些可爱的稻秧已经开始抽穗了,更加撩人了,像一个个冲你笑的孩童,叫大力怎么能舍得呢?
由志刚、大力等五六个人组成勘察小组负责摸清水情,设计排涝方案。他们每人拿着一根竹竿,分成两伙儿,分头探查。志刚带着王江龙、赵小庆向上游前进,大力带着叶玉立、刘世勇朝下游查去。其余同学都站在堤坝上不知所措地等待着指令。
突然,一个打着漩涡的浪头扑来,正在蹲下身体洗手的小娟被浪头卷进了河里。大家吓坏了,一片声嘶力竭的呼喊:“小娟,小娟!”只见小娟“啊”了一声,便没了身影。这时,只听“扑通”一声,阿丽跃入水中,她要去救回小娟。同学们又是一阵惊呼:“阿丽!阿丽!”
志刚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他更知道情况是如何危急,他脑海里猛然间就浮出金训华、张勇和刘海英的形象来。他顾不得多想,一把拨开赵小庆,把手里的棍子塞给他,自己也“通”的一下跳进了湍急的水流。赵小庆、王江龙、大力也一个个脱衣挽袖要跳下去,被哈老师及时制止住。
志刚一个猛子扎进去,水下非常浑浊,能见度很低,什么也看不见。他拭着扎进去几次,也没找到小娟,更没看见阿丽。他告诫自己不要慌,要沉住气,一边打开全部触觉,一边迅速朝下游游去。
哈老师见出了大事,感到情况不妙,赶忙安顿好大家后撤到安全地带,他自己连滚带爬地跑回学校向学校领导紧急汇报情况,中途跌了好几跤,浑身上下弄得像泥猴似的,胳膊肘、膝盖都摔破了,拨通公社抗洪抢险指挥部的电话时,竟然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手也抖得差一点拿不住话筒。
小娟是被一股恶浪打下河的,一时惊慌失措,吓坏了,那黑洞洞的水里,分不出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她不知道往哪边去才对,她看不到熟悉的世界,更听不到同学们亲切的声音,眼前是一片漆黑,耳边是轰隆隆雷鸣般的呼啸。她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巨大的恐惧让她魂飞魄散,完了,再也看不见爸妈和家人,看不到阿丽和同学们了,青春的花朵还没开放,生命就要结束了。求求你,阎王爷你就饶了我吧,我小娟没干啥坏事呀。她急得直想哭,手忙脚乱地乱扑腾一气,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再加上她一点水也不会,越是想浮到水面上,越是上不来;越是想呼喊,水越是往嘴里灌,没办法,只好咽下去,不一会,她就几乎失去了知觉,肚子里也灌了许多浑浊的河水。她停止了挣扎,却不知是刚才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肚子里灌多了洪水增加了浮力,反正她没有沉下去,反倒被水浮上来,迷迷糊糊被水流漂浮着,裹挟着,迅速向下游漂去,不知漂了多远,开始慢慢地下沉。小娟仿佛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却毫无办法,她已经失去了对手或脚的指挥力,只能任由这阎王和小鬼们的摆布。
阿丽跃入水中的一刻,就知道小娟不会立刻沉底,一定会往下游去的,要想救他,必须在下游截住她。因此她奋力拨开水流,一边借着激流的力量,一边发挥自己泳技好的特点,也向下游冲去。大概游出去二三百米的时候,她发现了小娟飘飘悠悠的运动服,她扑过去,一把扯住,见是小娟的衣服,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向四处搜寻开来。衣服比小娟漂得快,不一会儿,小娟漂过来了,阿丽赶紧朝她游过去。她看到小娟开始沉下去,她想赶紧抓住小娟,免得再一次裹进水里就麻烦了。
她刚要上前去救小娟,突然想起在无锡中学体育老师教游泳课时告诫的:“救助落水者千万不要从他正面施救,因为落水者一旦落水,会由于高度惊慌和紧张,求生欲望成百倍地提高和增强,一旦他发现了目标,即使是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的,一定要死死地抓住不放。出现了这种情况,很容易把施救者一起拖入水中。
阿丽想起这些,惊得头发都竖起来,头皮发麻。这时,她和小娟都已经进入水库范围,水流已不再那样湍急。她绕到小娟的身后,一只手从后边抓住小娟的发辫,让她扣在水里的脑袋抬出水面,另一只手托着小娟的身体,慢慢地朝水库的边儿上游去。一边游,一边呼喊小娟,她怕小娟睡过去,那样仅凭她的力量要顾及两个人的身体重量,困难就太大了。小娟却一直不答应。她把手指放到小娟的鼻子底下,试了试,好像还有气息,只是很微弱了。她知道必须抓紧时间上岸施救,否则小娟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北方爆发洪水时的河流,和美丽的太湖水可不一样。这洪水中的河流像脱缰的野马,如出笼的猛兽,更如一位爆发雷霆之怒的暴君或是一只被激怒的雄狮。它们恨不得将敢于冒犯者撕扯成碎片甚至齑粉。再加上,连日雨已经让气温降下了许多,水温很低。尽管阿丽曾经是无锡市中学生游太湖比赛的亚军,但是那只是自己游,没有格外负担,更没有生命危险,而这里情形却完全不同,她要在激流中去寻找和抢救落水的小娟,现在又要在不知深浅的水库中,将一个一点游泳知识和技能都没有的又被洪水灌得奄奄一息的小娟弄到岸上去,她渐渐觉得浑身没了力气。
“怎么办?要是现在松开手,自己爬上岸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那样的话,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了呀,再说以后自己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呢?可要是想把小娟救上去,就可能出现小娟也没救上去,反倒把自己拖累了,最后两个人谁也上不了岸,只好一起死去。”生与死面前,阿丽不可能不犹豫,不经过思想斗争。在反反复复的思考后,她毅然决然地决定一定要救小娟,哪怕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做出百倍的努力。即使真的没救上去,自己也死掉,能够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她也愿意。
她想起,刚来的时候,没人敢接触她,没人愿意理睬她,是这个单纯、直爽、热情的小娟第一个接纳了她,处处帮她,护着她,本来比她小,却像姐姐一样关心她。上学的时候,找她跳绳、跳格、跳皮筋,打包、踢毽。放学后虽然自己不爱学习,不写作业,却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她认真写完作业,一起回家。礼拜天和假期里,找她挖野菜,摘果子,逛城赶集,滑冰。还让阿丽在她家吃她和妈妈包的荠菜包子,烙的槐花饼,大黄米粽子,杀猪时的白肉血肠。刚才自己跳进激流不就是为了救她吗?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撒手不管,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要是能换回小娟的命她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阿丽好像又充满了力量,她要尽最大的努力把小娟救上岸去,她也不能死,她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让青春和生命的花朵开放得更加绚丽多彩。
突然,阿丽发现了志刚。志刚来了,这下可好了。阿丽高兴起来,身上的力气似乎更多了。志刚游过来,用深情的目光亲切地看了看阿丽:“怎么样,你还好吧?”
“我没问题,快来救小娟,再不上岸施救恐怕来不及了。”
志刚答应着,赶紧游到小娟的另一侧,架住她另一只胳膊。两个人架着小娟轻快多了。
忽然,身边又漂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志刚一看,乐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漂来的竟然是他和大力一起亲手设计制造的闸门——那个破牛车车厢。那家伙儿忽忽悠悠,像一艘小船,志刚使劲划拉了几把,就抓住了车厢。然后把小娟和阿丽推了上去,他自己一边游泳,一边推着这艘“诺亚方舟”往岸上游去。
上了车厢的阿丽长出一口气,她扑闪着长睫毛,脉脉地看了看志刚,感激之情杂揉着爱恋之情,溢满整个心窝。小娟深色运动服上衣被水冲走了,只剩下运动裤,上身一件圆领背心也撕扯得无法蔽体了,没戴乳罩,一只奶头都露了出来。阿丽短袖白衬衫紧贴在身上,浑圆的乳房轮廓清晰可辨,粉红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冲掉了,只穿着一个红色的小裤头,细嫩的臀部和大腿白花花地露在外面,在志刚面前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她俩的狼狈相,弄得志刚不敢看她们。
志刚待她缓了缓气,眉头一皱责怪道:“哎呀,你傻不傻呀,这河水像发疯了似的,你个姑娘家家的就敢往里跳,也不想想后果,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呀?”
阿丽不以为然,一字一顿地说:“别忘了,我可是全市游泳比赛的银牌得主呀,太湖我都游过,别说这区区红旗河了,它不能把我怎么样。再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娟落水不管呀!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见东海龙王,要死,我也得陪着她!”
志刚的心头一热:“多好的姑娘呀,生死关头能够舍得自己的性命去换朋友的性命,更别说去换爱人的性命了。这样的姑娘难道不值得用一生去爱她吗?”志刚赶忙搂住了阿丽,并且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亲了一口。
阿丽嗔怪地朝小娟努努嘴,怨志刚不注意场合。
志刚吐了吐舌头,笑了笑,用眼神告诉阿丽没关系,估计小娟不会知道的。
志刚慢慢地把车厢推到了水库北面那片长满了苹果树的地方。扯住苹果树枝条,将“诺亚方舟”拉上了岸,然后和阿丽一起把小娟抬下来,平放在地上。
小娟的脸色蜡黄,像蒙了一层黄草纸,摸摸脉搏已经感觉不到心跳了,伸手到鼻子下探一探,气若游丝,肚子挺大,像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阿丽问志刚学没学过急救知识。志刚说没学过。阿丽告诉他:“没关系,现在我来培训你,这事还就得两个人来做。”
于是阿丽给他演示了按压胸部和人工呼吸的动作,并且讲清动作要领。问志刚:“两个任务,你要哪一个?”
志刚却没吱声,也没动弹。阿丽生气地催促:“快点呀,你在干什么?”
志刚红着脸,窘迫地说:“你说我做哪个合适呢?”眼神里是又着急,又无奈,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态。
阿丽这才反应上来,要志刚一个大小伙子当着她的面来抢救小娟一个大姑娘,按压胸部起搏心脏小娟的乳房都路在外面,可要是嘴对嘴地进行人工呼吸呢,好像更不合适。可是现在事情万分紧急,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好把那些顾忌都扔掉了。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三下两下就把志刚的破背心给脱了下来,搭在了小娟的胸前,然后让志刚按压胸部,她自己进行人工呼吸。
志刚只好红着脸,把手掌放到了小娟的胸上,小娟那两只鼓溜溜的乳房好像故意和他捣乱,调皮地摩挲着他的手,弄得他好不尴尬,脑门上都沁出了汗珠子。
好在,只进行了十五六下,阿丽深深地朝小娟嘴里吐出一口气后,欣喜地说:“行了!快把她翻过来扣在车厢上。”
志刚照着阿丽的吩咐,把小娟像拱桥一样扣在了车厢上。只见小娟毫无血色的嘴角翕动了两下,忽然张开,“哗啦、哗啦”地吐起黄水来。
好一阵子,似乎是肚子里的水吐得差不多了,小娟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嘤嘤”地哭起来。阿丽赶紧上前扶住她,搂着她,安慰她,并把志刚的破背心给小娟穿上。
志刚又把自己外面的大裤衩脱给了阿丽,自己只穿一条裤头,去附近拔了一些草铺上去,让车厢里软乎一点,然后让阿丽和小娟躺进去休息。
从小娟落水,志刚和阿丽跃入水中救人,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现在他们已经十分安全了。可是,哈老师和同学们全毛了,惊心动魄的一个多小时仿佛是一个世纪。张青、宁玉林他们也停下了排水作业,围过来了,周边的村民听说有学生落水了也都纷纷赶来了,事情惊动了学校领导,书记、校长也都赶到了河边,公社武装部部长带着民兵抢险小分队也赶来了,公社卫生院的医护人员也很快赶到了现场,雪白的白大褂也都溅上了许多泥点。黑压压的人群站在泥水里,顾不得衣服鞋袜。
按照公社领导的指示,由武装部长、学校书记、校长等几个人组成了临时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经过分析,认为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救人。他们调拨一部分民兵,兵分两路,一部分从陆路沿着河道两边向下游水库方向迅速搜索前进,另一部分马上从公社供销社扛来大竹竿,用铁丝扎起了竹筏子,准备从水路搜救。他们还从机械厂调来了全公社唯一的一台解放牌大卡车,去接小娟、阿丽和志刚的家长。
大家都悬着心,屏住呼吸,焦急地注视着那些民兵们,必须说话时也尽量放低嗓门,气氛异常紧张。二萍、桂春等几个女生的低泣声被无形地放大了分贝,在人群中飘散着。
竹筏子很快扎好了,放进河里,几名会水的民兵穿上救生衣,腰上捆上绳子,坐上竹筏,迅速向下游漂去。筏子上的民兵各自负责一个方向,直盯着水面,不放过一个可疑目标,并且时刻准备发现目标跳下去救人。水流湍急,竹筏子漂漂悠悠,看得人心惊肉跳。岸上的人又为筏子上的人们担心起来。
大力站在人群的前头,盯着浑浊的河水,瞪圆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两只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头,要不是领导和老师阻拦,他早就爬上了竹筏子。他后悔自己坚持己见非要保住稻田,,要是不想保住这稻田,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后果。他甚至恨起自己,好像是自己把他们几个推到水里似的,整个心都被自责的利爪攫住了,假如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志刚他们,他也愿意。他想起和志刚在一起的往事和深厚的友谊,他还想起阿丽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那是一双多么亲切、多么迷人的眼睛呀,想起爱搞恶作剧,爱开玩笑,说话嘴不让人的小娟。内心里泛起的波澜丝毫也不亚于眼前这滚滚河水。
志刚觉得饿了,便到附近苹果树上摘来一些青苹果,还去稍远的玉米地里掰来几棒青玉米。回来时,他摘了两片向日葵的叶子,一前一后系在腰上,阿丽看着志刚的打扮,感到好滑稽,好可笑,不禁笑出声来。趁着志刚去寻觅食物的时候,阿丽给小娟讲诉了刚才她和志刚对她施以急救的情形,听说当时自己的乳头都露出来了,而志刚的手就按在自己的乳房上,可把小娟羞坏了,满脸绯红,把脸深埋在阿丽的怀里。小声对阿丽说:“求求你,阿丽姐,可不许出去跟别人说呀,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没脸活了!”
阿丽严肃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她才把羞得通红的脸转过来对着阿丽。
阿丽从来没吃过生玉米,志刚和小娟教她如何生食青玉米。那些玉米粒里满是白白的浆汁,竟然像牛奶一样让口腔里充溢着浓浓的甜味。虽然总有渣皮塞牙,但很好吃。大家一口气吃了十几个青苹果,啃了几棒青玉米,觉得肚子里有了底,身上也有了些气力,精神头又回来了。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眼下还像置身孤岛的鲁滨逊一样无助,但是毕竟脱离了危险,特别是小娟从死亡线上逃了回来,而阿丽和志刚能够以自己的冒险挽救了小娟的生命,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共赴灾难,同甘共苦,这雨中此时的苹果林却让他们感到了亲切和温暖。
志刚怕停留的时间太长,哈老师和全班同学挂念就决定和阿丽搀扶着浑身瘫软的小娟慢慢地沿着水库北面的坝体一步一挪地往学校走去。路上,志刚给她们俩讲述了邓普的长篇小说《军队的女儿》:“出生在湖南的烈士女儿刘海英,仅仅十六岁,就怀着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豪情壮志,同千千万万热血青年一起,报名参加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兵团农场,当即将丰收的‘八一’棉受到洪水淹没的威胁时,她拖着病躯毅然跳进激流,打开泄洪闸,自己却被洪水卷走,救上来时完全失聪,成了一个残疾人。但是,刘海英不仅毫不后悔,而且没有被命运所吓倒,坚决谢绝了上级调她离开农场的决定,装上了助听器继续和战友们一起战斗在兵团农场,她决心做一名保尔似的坚强战士。
刘海英,这位军队的女儿的英勇事迹,深深地打动了阿丽和小娟,当然还有志刚。他觉得,跟刘海英相比,他们刚刚遭遇到的一切真的算不了什么。
听完刘海英的故事,阿丽给志刚和小娟讲述了她小时候学游泳的情形,她本来胆小,为此没少被同学嘲笑,被爸爸妈妈责斥。要不是大队辅导员老师指着她胳膊上臂章的两道杠问她连游泳都不敢还能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吗,说不定她一辈子也不会有勇气跳进泳池,更不要说能学会和掌握今天跳进洪水抢救小娟的本事了。
志刚更是从心里暗自佩服这个爱着自己,而自己也爱着的娉婷姑娘,没想到她看似柔弱的身躯里竟然蕴藏着这样超凡的勇气和力量。
竹排上的民兵终于发现了小娟的蓝色运动衣和阿丽的红裙子,在打捞起衣服、裙子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好一顿搜寻,结果一无所获,他们又往水库深处找寻了一阵子,还是不见三个人的踪影,于是得出落水者已经沉入水库的判断。他们决定调转竹排往回走,向领导报告情况,做好明天打捞的准备。必要时,还得到海边渔业队请潜水员协助搜寻呢。
而沿着河道北岸搜寻的民兵们最先发现了志刚他们,看他们太狼狈了,就脱下雨衣给他们穿上,搀扶着他们回到了出事现场。
稻田这边正乱作一团,小娟妈、志刚妈呼天喊地、跺脚捶胸地嚎啕着,许多人扯着、架着、拉着、劝着;阿丽母亲则抽搐起来,眼睛紧闭,嘴吐白沫,医护人员赶忙进行就地抢救。阿丽爸爸一只手拿着手帕拭着妻子眼角的热泪,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妻子的手,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志刚的爸爸则站在河堤上,急切地凝视着滚滚河水和下游的浩浩水库,两道浓眉拧成了大疙瘩,小娟爸爸蹲在地上的泥水里,一支接着一支地使劲抽着呛人的老旱烟。公社、学校的领导在他们身边陪着小心,轻声细语地劝慰着。哈老师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同学们大都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不知所措。
当他们一行人穿过高粱和玉米地,从青纱帐里钻出来,出现在人们视线的时候,人群一下子沸腾了。欢呼声、掌声、叫喊声响成一片。
小娟妈妈疯也似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小娟,更加悲天跄地哭起来,志刚妈妈像断了电一样戛然停止了哭喊,一个鲤鱼打挺从泥水里跃起,等到看清了儿子时,又像谁给接通了电源一样,更加尖利响亮地哭喊起来:“我的天呀……”
阿丽妈妈听说孩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也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女儿的容颜,嘴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热泪像涌泉一样汩汩地流出来。
志刚爸爸眼圈也红了,像似自言自语,又像似对身边的领导们说:“这可好,这可好。”拧成绳结的眉头终于打开了,像苍鹰的两只翅膀,伸展开来。
阿丽的爸爸怔怔地站在那里,满含深情地凝视着阿丽,手里的手帕被团成了一个团儿。
小娟的爸爸却朝妻子女儿快步走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妈的,孩子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还哭什么庙呀!”自己却潸然泪下。
同学们都涌过来,用惊喜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志刚阿丽、和小娟一番,然后男生抬起志刚,一次次地把他抛向空中;女生抱住阿丽,欢喜地哭作一团。领导赶紧让医护人员将小娟扶上了担架,拉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张青看到志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竟也难抑激动的泪水,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她一定会扑上去抱住志刚的,她在内心里羡慕阿丽到了嫉妒的程度,她多想是自己和志刚一起落水,穿得又那样少,挨得又那样近,一起受到人们的欢呼和尊崇,能够被志刚湿淋淋地抱在怀里将是怎样的幸福和惬意呀!
围观的群众也都窃窃私语,相互议论,都为这几个青年人有惊无险的遭遇而高兴,更对阿丽和志刚英勇救人的壮举啧啧称赞。
学校书记先是和校长耳语了一阵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对人群大声说道:“同学们,老乡们,今天我们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抗洪抢险,大家亲眼见证了李志刚、孙阿丽两位同学舍身救人的英雄壮举。他们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我们为红旗中学能有这样优秀学生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只有伟大的毛泽东时代,只有在刘英俊、金训华、张勇等英雄人物精神的感召和鼓舞下,才会涌现出这样的好青年。我代表学校党支部、学校革命委员会,代表学校团委对他们的英勇行为给予表扬,决定发展李志刚同学为入党积极分子,授予孙阿丽同学优秀共青团员光荣称号,并接纳孟宪娟同学为共青团员。我们还将号召全校同学向他们学习,在全校范围内开展学先进、赶先进、做先进的活动。同时,我们还要将他们的先进事迹向上级部门做汇报,争取给他们记功。洪水肆虐,但不可怕,我们有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有党的坚强领导,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更有李志刚、孙阿丽这样具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的同学,就一定能够战胜洪水。暴雨洪流何所惧,泰山压顶不弯腰!”
人群里响起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书记接着对全体民兵战士、医护人员、学生和现场群众表示衷心感谢。
书记慷慨激昂的讲话结束后,武装部长向学校领导告辞,率领民兵救灾小分队,抬起竹排,拿上其它工具走了;公社卫生院的医护人员看看志刚、阿丽及其家人都很好,没什么可做的,也告辞而去。学校领导安排那台解放车把志刚、阿丽和小娟的家属送回去。
小娟爸妈已经跟着医护人员去了医院,阿丽、志刚也跟着爸妈一起回了家。
大力不再坚持抢救稻田了,哈老师也改变了意见,他知道同学们的性命要比稻田重要得多。他组织大家将棉花田里的水泵抬回来,安排好第二天的事情,就宣布放学了,并且嘱咐大家回家时注意安全。
一场起初惊涛骇浪,结果却风平浪静的抗洪抢险的惊悚剧就这样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