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林藏着爱情的地方（三）

　　五
　　这山堰坐落在寺下的一处山坳里，不算大，水却极清，夏日很能消暑的。
　　堰的一侧是坡度很陡的石壁，石头的裂缝中有黄荆、芭茅摇弋，碧绿的梭草也从石缝间钻出，直垂到水里，把堰的一角染得墨绿。堰的另一面，正对着山沟，土坝的斜坡上，叫不上名的草盘根错节，也一直通到水里。靠小道的一侧，有一片近似沼泽的地带，浅浅的清水下，是宽过十数米，深可没膝的烂泥潭，不知名的水草中，无数肥大的蚌在生长繁殖。
　　我们在庙里安家之后，经过一番考证，砍来了毛竹搭起一座便桥，直通到把堰分为两半的巨石上，从此处下水，就不再有被蚌割破脚板的顾虑。堰中的巨石，怪怪的，似猴非猴，如狗非狗，石上的几丛斑竹，颇有点仙风道骨的风范。有好事者竟看出石上突起的一道石楞竟有枪的模样，称它为“三八大盖”，取威慑、分界等多重含意。当下把地盘分了，隐蔽的一处划给女生，靠路的一边就归我们，权当着男女浴室。
　　我们这儿有一条极严的规矩，任何人都不准去偷看女生洗澡，自于女生要侵入男国领海却就没做什么规定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给那些有女朋友帮着洗衣服的人开的方便之门。于是，就可以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在一伙短头发的男儿中，常夹杂着一些或梳着小辩儿或留着长发的女子，或蹲在堰边或泡在水里替某个男生洗着脏衣臭袜，引得无人帮的男生心中既嫉妒又有几分凄惶。这就使我们这些男生永远不敢在堰中放肆，裸泳在这里是绝然看不到的。别看不少人油腔滑调，对这个规定遵守得却很好。曾有个男生趁一人洗澡时游到巨石边，借石缝中灌木的遮掩偷看门莉和娟娟，被发现了，足足罚他为两个受害者担了一个星期的洗澡水，直到门莉和娟娟见他态度诚恳赌咒发誓再看非瞎眼不可，才在第七天晚上饶恕了他。门莉说那厮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因为她俩早就收拾好自己了，正在搓洗换下来的衣服。后来，汪兵在山上发现了一处泉眼，拿竹简一路引来，直通到一口大石缸里，又用竹子围了个简易浴室，这才有了不用出门就能冲凉的奢侈。不过，人们仍爱到露天浴室去洗浴。
　　“你还洗么？”这会儿，我扶着一块光滑的石头，问和我一块来的建设。
　　“嗯。我还得洗两件衣服。你要走呀？时间还早噻，再游一会嘛！”
　　“不了，我还有点事。”我想起前两天就答应了可儿的事，忙穿上衣服，匆匆上了岸。
　　建设重新扑入堰中，碧绿的水面上，游动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下午收工早了些，太阳还斜悬在山巅上，正把火红的余辉洒在寺院的每一处，寺边的竹林中，几只画眉唱得正抒情，享受着傍晚的温馨。
　　大厅里很静，有一男中音轻轻响起，哼着一支久违了的歌，看来是在排练，准备晚上唱给某一女生听的。
　　恒科住的房间似乎有人，鬼使神差，我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悄悄走了进去，只见恒科正卷曲在床上，做一种不雅的小动作，须臾就有股怪异的味儿飘来，脸上不觉有些发热，想走又没走，便很坏地笑着，冷不丁地说：“我说刘恒科同志，你在寻虼蚤呀？”
　　门板慌了，拉了床被单把自己盖上，忙不迭地说：“不，不是虼蚤，哦，是的，是虼蚤……你，你是咋个进来的，我关着门呢……”
　　“关个屁的门，老王我一推就开了。”我不笑了，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这是何苦呢，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何苦干这勾当？”
　　“老王，既然你看到，就不瞒你了，今晚该我看青，门莉非跟我去不可，我们两人……你说我该咋办？”
　　“那就顺其自然。”
　　“不不不，那怎么行，”门板急了。他的“怎”字永远都带着“冷”的音，越是急就越是如此。
　　“怕她过不了妇科检查那一关，对不？”
　　“确实，”门板不好意思地笑了，嗫蠕着，“你说得对……”
　　“大哥哥――”我拉长声音，“你该结婚，长此下去，莫害了门——姐——姐——！”这话分明是有了可儿的味道了。
　　“……”
　　门板无言以对，只能深深低下头去，情景十分尴尬。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可儿的喊声：“星雨！你倒是快点呀，再磨蹭下去，天都快黑了！”
　　“放心，我不会告诉门莉的。”我不好再逗他了，只能这样说，很快走了出去。
　　可儿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正作出推门状，模样有些着急。
　　“干啥呢，一进去就半天！”
　　“有这么长呀，半天，按八小时工作制算，也有四个小时呢。”我拼命忍着，但恒科那怪模样却一直赖在脑子里，又见可儿一脸疑惑，越发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去。
　　“看你，笑啥呀！”
　　屋里响起门板有些凄惶的咳嗽声。
　　“我懂得起，你放心好了。”我把可儿拉离了门板的屋前，扭头说了句。
　　“你们在搞啥名堂嘛？”
　　“没得名堂。”
　　“我才不信呢！”可儿怀疑地望着我了。
　　我只得正色道：“你这人才是，我还能骗你？”有名堂又不那么做了哟！心里嘀咕了句，这门板，真的是没名堂！
　　可儿这才不追问了。

　　六
　　晚霞从西边的山峦漫射过来，竹林透过斑驳的夕阳。山风徐徐刮过，竹叶飒飒有声。一对对的鸟儿在竹枝上亲密交谈，也不知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成了那些鸟儿议论的对象。远处有暮归乌鸦的聒躁。
　　可儿兴致勃勃挖着竹兜下零散的鱼腥草，见我有些心不在焉，碰碰我说：“瞧，多嫩，用盐一拌，好吃着呢，门姐姐娟娟姐姐都爱吃！”
　　“我说可儿，”我回过神来，对她说，“你就不能少说个‘姐’字？成天‘门姐姐娟姐姐’，要是再有个叫‘蝉儿’的女生，你就该叫她‘谗姐姐’了！不累得慌？你这么喊不要紧，害得我都受了影响，和恒科说话时都和你一个腔调了！”
　　“你自己要跟我学嘛，我又没逼你！”可儿笑了，很好看又略带点羞涩的笑，“我知道了，刚才你们又在讲故事！”
　　“是呵，‘大哥哥和门姐姐’恋得太轰轰烈烈，太辛苦了……”
　　“那你讲来我听听！”可儿急切地望着我天，那种事能给她讲么？我无可耐何地摇摇头，吓唬般地对她说：“你才多大，尽想管人家的闲事，没听这句古话么：‘女儿家，别打听，打听打听一身病！’”情急中将从一本书上看来的话说给了她，赶紧去挖脚下那株特大的鱼腥草。
　　可儿朝我拌了个鬼脸，这才不说话了。
　　心绪莫名其妙地坏了起来，肚子也提开了意见，我擦擦脸上的汗，索性坐在地上。
　　可儿见我蔫蔫的，也没有心绪挖了，看看那一篮子打算做咸菜的鱼腥草，问我：“不舒服？那我们回去吧。”边说边拉我起来。
　　刚来到寺院边，却见娟娟气鼓鼓地从露天浴室方向走过来，眼圈儿红着，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可儿忙迎上去问道：“娟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娟娟看了可儿一眼，泪水再也忍住了，涌了出来，还不等我问她，低着头跑进了屋子里。
　　“咋办呀？星雨。”
　　“去劝劝，说不定又是建设把她惹着了。”
　　我和可儿一前一后走到娟娟和可儿住的屋子。
　　天快黑了，十分的闷热，姑娘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得体，有女性特有的气息缭绕，然而，嗡嗡叫着的蚊子却直碰人脸，不大工夫，就憋出一头的汗来。
　　娟娟正伏在床上痛哭，两肩一抽一抽的。
　　“你们又吵架了？”可儿侧坐在床上，推推她，掏出条小手绢儿，替她擦泪。
　　娟娟见我跟了进来，似乎不好再哭，忍了半天才说：“人家根本不愿搭理我……见他在洗衣服，好心好意帮他，他一点都不领情，非把衣服抢过去，让那么多男生笑我！特别是那个汪兵……”
　　“娟娟姐，莫哭了，我以为啥事呢，对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就该让他自己忙去！”
　　“就是，你还抢着给他洗，是我呀，跪下求我都不干！”我故意板着一张面孔说。
　　可儿瞪了我一眼，一定是对我说话的口气不满意。我该帮着建设说？或许是的。哄孩子都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可是，娟娟又不是孩子，而我和可儿就是家长么？该死该死，什么时候了，还冒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正要换种语气劝她，却听可儿说：
　　“门姐姐不是给你说过么，叫你要拿他一手，这些男生，只有对得来不易的东西才会珍惜的，你倒好，尽让人家牵着鼻子走！”
　　娟娟带着哭韵说：“我本来也想照门姐说的去做，可只要一见到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心就软了……”
　　“其实，娟娟，”我咳了一声，酎酌着词句，“其实，也不能光怪建设……”
　　“那该怪娟姐姐了哟？”可儿白了我一眼。
　　“不，当然不，怪只怪往事难忘！”
　　娟娟似乎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盯着我，等着听下文。
　　“星雨，你就给娟姐姐讲一下，不能总看着他们这样下去呀！”
　　可儿的话中含着一种不容我拒绝的味道，但还不是使我太为难。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等晚上乘凉时再慢慢给你们说，不过，我有几个要求，第一，听的人只限你们两人，因为建设不是门板，娟姐也不是莉莉，没有必要闹得满城风雨；第二，如果娟姐听了对建设有了新的认识，不愿意了，那不能怪我；第三，我讲的时候不准打岔，特别是你，可儿！还有一条，不――准——哭！这四条缺一不可。”
　　“都依你还不行么？”可儿推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