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林藏着爱情的地方（二）

　　三
　　“你们会游泳么？”门板燃起一支烟，贪婪地吸了口，慢条斯理地问。
　　“我会，星雨你呢？”可儿瞪着一对黑亮的眸子，坐在草地上，把胳膊肘放在面前一块光洁的石头上，双手托着头。
　　急于要听门板的故事，我瞪了可儿一眼，嫌她打岔。
　　“人家刘大哥在问嘛！”可儿撅起了小嘴。
　　恒科不怀好意地笑了，分明是在报复。他又深深吸了口烟，卖够了关子，这才开始讲了。
　　“我和小莉是从游泳上好起来的。我们住在一个大院里，她和我是一年生的，又在一个班读书。从一年级起就一块儿上学。”
　　“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呀！”可儿看看我，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这回我没有瞪她。门板一定是等着她这么问的。
　　“确实如此。”门板得意了。
　　“记得那是一条不大的河流，清澈透底，在夏天的阳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那河边的树呀，当然没我们这儿多，可草呢，却是很茂密的，像给小河铺上了一条绿丝带。就在这样的一条河流中，一个少年在游泳，他游得确实很好――这一点，教游泳的老师可以证明――特别是蛙泳，更是无法形容的优美。于是，就像我们倒霉蛋的口琴吹得好，赢得了可儿的青睐一样，便吸引了许多少女的目光……”
　　“去你的，不要拿我来打比方。”我不满地说。
　　这回，轮到可儿来瞪我一眼了。
　　“其中，有一个少女目光傻傻的……”
　　“那一定是莉姐姐了！”可儿高兴地说。
　　“可儿聪明，”门板十分得意了，“只听那老师说，‘看吧，那就是蛙泳，瞧他，游得多好，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十多双眼睛带着羡慕带着刚懂得不久的羞涩，不好意思地瞧着那个男生。”
　　“为什么不好意思呢？”可儿有些不解。
　　“哈哈，这还不明白，小门板光着屁股呢！”
　　不知啥时，汪兵也来了，不失时机地来了一句。
　　可儿羞涩地笑了。
　　门板并不气恼，又吸了口烟，“光屁股倒没有，短裤太破却是事实。记得小时候，常跟我妈要新裤衩，我妈却说：‘里面怕啥嘛，又不是外面！’妈就没想过我要下河游泳……这不就现像了？这时，我看见那女孩在对身旁的一个同学说：‘知道吗，他教过我叠纸燕呢！’……”
　　“尽吹牛，你听得见吗？”汪兵从他手中抢过那包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支。
　　“我的耳朵好嘛，”门板并不生气，继续说，“过了几天，那女生给了我一条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缝的游泳裤，说：‘以后，就穿我给你做的衣服吧。’我说：‘你给我缝呀？’‘当然给你缝呀，我现在缝不好，以后就缝得好了。’这以后，我们就常在那条小河中游泳了……”
　　“好意思，你门板！”汪兵嚷道，“这叫啥？早恋！你莫把小朋友给带坏了！”边说边拿眼睛瞟可儿。
　　“汪兵哥你别打岔嘛，好么？”可儿央求道。
　　“确实早了点，但我们感情基础牢哇！”门板一脸忠厚的笑，说得怪诚肯的。
　　“有一年春节前夕，我家没有多少烧的了，我妈叫我到街上去捡一些甘蔗渣，晒干了好烧得很，跟木柴差不多呢。我问门莉去不去，她说去，我们背了个背兜去了。街上捡甘蔗的娃儿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捡了一些，却和小莉走散了。后来就走到了下河街，看见几个卖甘蔗的那儿有很多甘蔗尖，我心中一喜，走上去问一个老人家：‘这些甘蔗尖你们要不要？’那老大爷看了看我，问‘你捡来干啥？烧哇？你捡吧，都给你！’我高兴极了，上去就捡。这时，一个高个头男孩也背着背兜走过来，坐在街边的栏杆上，两条腿一晃一晃的，脸上怪模怪样地笑。他身旁的栏杆上有块石头掉了，开成了一个缺口，下面就是嘉陵江的沙滩……我没在意，把砍下来的甘蔗尖全部捡到了一起，装了满满一背兜还没有装完。正准备走时，才听一个声音在说：‘搁倒！’我扭头一看，那男孩这时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要和我争夺所有权。我说：‘这是我的！’‘你的！？那你喊它，看它答应你不？这地盘都是老子的，你也不去访一访，走拢就装！懂不懂规矩？’说着就来挎我的背兜，我急了，和他扭打了起来，他人高马大，我哪打得赢他，不一会儿就被他压在了地上，他毫不客气地用拳头打我的头和脸，连鼻血都给他打了出来。‘打不得了，看把人家血都打出来了，’那个老大爷忙喊，‘有你屁事！’那小子说，还是一下下打我。”
　　“我不信门莉能来救你！”汪兵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来，似乎是对已猜到的迷底不是那么相信。
　　“这你就说错了，”门板越发得意了，继续说：“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怒喝：‘是哪个狗杂种，敢打我们恒科？’一个女孩儿冲了过来，正是门莉，只见她抓住那男生又踢又打，还在那光溜溜的手臂上狠狠地来了一口，又来了个‘野马分鬃’的架势，把那男孩给震住了。她又喊：‘恒科，快起来，我们一起推他下河去洗脚！’我趁机爬了起来，把那小子这么一顶――”恒科低下头来，在汪兵的肚子上示范着，“只一下，就把他从栏杆的缺口处顶了下去！”
　　“尽吹牛，那儿就刚好有个缺口？”
　　“是有个缺口，一开始我就说了。”门板有些急了。
　　“你没说！倒霉蛋，他说没有？”汪兵问我。
　　“你就让门板快讲，故意打岔！”我瞪了他一眼。
　　“就是！”门板又点起一去烟，“这时，门莉赶紧把背兜背了起来，拉着我就跑，一直跑了一两条街，才停了下来。”

　　四
　　“好呀，讲故事也不让我听！”
　　正摆得有趣，却见女主角走了过来，推了门板一下，说：“坐过去点儿！”就势坐了门板身旁。
　　“门姐姐，你真了不起！”可儿亲热地拉起门莉的手。
　　门莉有些不解地盯着她。
　　“门板在夸你呢，”汪兵学着恒科的话：“恒科，快起来，我们一起推他下河洗脚！”
　　人们愣了一下，蓦地，发出“轰”的笑来，可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嗨，我就那么点儿英雄事迹，不兴给我留着，全让你给抖出去了！”门莉的手指在恒科头上那么一点。
　　“后来呢？”可儿忍住笑，又问。
　　“后来就下乡了呀，”恒科说，那模样不打算讲了。
　　“就是想听你们下乡后的事嘛！”可儿摇着门莉的手臂撒娇。
　　“我来讲，”门莉说，“这有啥嘛，又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其实，我们恒科可以不下乡的，因为他是老幺，家里两个哥哥，一个早下乡了，别一个该和我那批一块走。但是，我不下去不行呀，我是家里的老大。那时，我的心乱极了。偏偏恒科连着两天都不来家里看我，把我气得个要死。”
　　“你还以为他变了心呢，就想，这死门板，不来算了，看我还给你缝衣服不，让你光屁股，羞死你羞死你！”汪兵学着门莉的声音，挤眉弄眼地说。
　　人们又笑起来。
　　“去去去，一边去！”门莉推了汪兵一个趔趄，“那时有‘门板’这个叫法么？‘门板’是来到庙里被你们几个硬安起的。临走的前一天，恒科来了，模样很兴奋，我没理他，把头扭到了一边。他说：‘小莉，我和二哥谈好了，我下乡，他留下来。’我愣了半天才听明白他的话，一下就哭了。下乡后，我们没能分到一个点……”
　　“这点难题能难倒我么？”恒科接过了话头，“我经常傍晚一收工，就往门莉那儿赶，走拢了天还不很黑呢。只是我们分属两个点，人又多，谈话不方便，去多了影响也不好，所以，尽‘两地分居’。几年后，走的走了，调的调了，两个点就只剩下我们两人……”恒科伸手从汪兵手里夺过烟来，又燃起一支。
　　门莉接着说：“那年冬天，凉得怪哉，冬水田结的冰都有一寸厚，恰好遇到我们都搞农田基本建设，忙得好久都没见面。一天傍晚，有人带信来，说是恒科病了，我一惊，也顾不得外面下着雪，背着攒下的半背兜红苕，拖了根木棒就踏上了山路。山林好黑，那饿狼的绿眼贼亮。心里急呀，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好不容易才赶到他那儿。一看，恒科病倒是不太重，主要是饿坏了，脸青面黑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赶紧给他煮红苕片，连吃了两碗，才又像个人了，直说：‘你今天再不来，我就成饿死鬼了！’说得我眼泪直流，那天晚上，我就住下了。“
　　“原来，原来你们……”可儿脸蓦地红了。
　　“嘿嘿，我说小妹妹，”恒科的手指在可儿头上点了点，“别动你那小歪脑筋！我们是清白的，到现在都是！”
　　“我才不信呢！”汪兵一脸的坏笑。
　　恒科却认真地说：“真的。我不能让她在招工时，过不了妇科检查那一关！”
　　“我好感动哟！”我见可儿的脸越发红了，忙接过了话头，一本正经地说，却还是没掩饰好揶揄的味道。
　　笑声更响，四下看看，聚积的人越发多了。
　　“说什么呀，这么热闹？”欧阳隽怡走了过来。
　　“没啥没啥！”门莉拦下了可儿，站了起来，“哟，该出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