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林藏着爱情的地方

　　一
　　到处都是绿色的植物。松树、柏树、栎树，黄荆、刺槐，野藤，还有夹杂在山林中小块小块的坡地，正生长着刚刚尺许的玉米、高粱，组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绿色世界。
　　一个夏日的正午，热风吹得山林哗哗有声，刚刚结束了上午的劳作，在这片翠绿中的一块巨石旁便有一对青年在拥抱。两人的衣襟敞开着，青春的胸脯紧贴在一起。山风很抒情地刮，四周寂静无声。蓦地，飞来一对鸟儿，在一根斜掠过头顶的树枝上，吱吱喳喳地评说，把双喙紧密交织，不知是示范还是模仿。
　　那对青年依然那么站着，将自己雕成一尊美丽的塑像。
　　这就是恒科和门莉。
　　这是我在无意中看到的情景。快收工时，我突然发现了一只山鸡，想起可儿曾说过如果遇上了什么稀罕的鸟儿一定替她捉一只的话，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那山鸡先是翅膀断了，在地上扑腾，继而腿又折了伏地不起，只能挣扎着翻滚，始终只离我两三步。我发狠地追，约摸赶出二里地去，那鸟儿却“扑愣愣”地拔地而起，轻快地叫着，飞得又平又稳。还在我头上盘旋一圈，丢下一串温都都的“土炸弹”，嘲笑我的无知和无能。
　　山鸡没抓到，还耽误了担粪，正懊恼呢，却看到了这么一幕，心里直骂，死门板，好不害羞，连亲热都这么浪漫。那一身的汗沾在两人的身上真的那么好受么？我谅你娃娃也不敢在院子里这样表演一番。
　　不便打挠人家的好事，我只得把粪桶放在地边上，走到悬崖边的大树旁。
　　太阳高挂，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蜷缩在自己脚下。远处的月光寺，饮烟已袅袅升起，大石坝上，有一极小的人影在向这边打量。那是可儿么？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慢慢走回到“雕像”旁。
　　我得经过他们那儿。虽然已经收工了，这担粪还得挑到地中的那个粪池去。这里离寺很远，是我们知青队的边沿地带，如果每次浇肥都从寺里挑来，就太费工费时了，于是我们就在这里挖开一层薄土，在不算很硬的石层上打出了一个十几立方米的粪池，经过这些天的突击，那池子已快装满了。
　　这是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的地带，最显眼的那个角上，就是那最为险要的所在，与对面的山岩成了对顶的架势。形成了奇特的“＞＜”形。如果你站在山下，就会很清楚地看出，这种情形其实就是两个咬得很近的山崖造成的，两山之间只隔一道不到三米的山涧，山涧的下面逐渐朝处延伸，在底部就形成了开阔的山谷，一条小河淙淙地流过，虽算不上是什么名川，但那玉带般的河流却长年清亮，每当太阳照在上面的时候，就显出一片的粼粼波光，给这山里平添一道风景。陡峭的山壁高约千尺，对面刚好有一块平台般的巨石，胆大的人，从那石台上一跳，就可绕过几十里的山路，直接就到这庙里来。
　　阳光正毒，晒得肌肤热辣辣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直淌进嘴里，咸咸的。正欲发出点什么声响惊醒他们，却听后面响起一阵轻轻地对话声，赶紧回过头来，躲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朝那边望去。
　　欧阳背着一个装满马齿苋的背兜，和可儿一起经过地中的一条小径。可儿手里提着一只竹篮，边走还边扯着地边的马齿苋。这山上的马齿苋确实太多了，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踪影，那可是一味不错的草药，能够治疗拉肚子哩。当然还可以煮熟了，以油盐作料相拌，当成下饭的菜肴。但像这么大量的采集有何用途哩，我却不得而知。
　　“欧阳姐姐，我有句话想给你说。”可儿将欧阳肩上的背兜接了下不，放在地边，两人一起坐在了树阴中。只听欧阳说：“有什么话你说就是。”
　　可儿似乎有些说不出口，嗫嚅着：“…我是说，我是说，我……”
　　“我知道了，可儿，”欧阳笑了，压低声音道：“你一定是看上哪个哥哥了，对不？”
　　可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把嘴凑在欧阳耳边，说开了悄悄话。
　　“可儿妹妹真是好眼光，”欧阳的表情似乎不是很自然，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说道：“那是寺里数一数二的好男生呢！我支持你。”
　　“可是，人家对我就那么不冷不热的……我暗示了好几回了，他好像都懂不起。”
　　他是在说谁？难道是在说我么？我感到有些心跳了，可儿日常的举动又在我眼前浮现了出来，一身洁白的装束，常在我跟前晃动的身影，以及那银铃似的嗓音……如果真是在说我的话，我该如何办哩？
　　“你可以向他明白表示呀，可儿，耍朋友又不是规定了的非得要男生主动！”欧阳站了起来，抓住背兜的背绳，对可儿说：“走吧，该回去了，省得娟娟姐着急！”
　　“好吧。”可儿似乎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帮欧阳把背兜背在了肩上。
　　
　　二
　　目送欧阳和可儿离开了这儿，我又转过了身来，那边的一对人仍在痴迷之中，只见他们坐在那块石头旁，门莉那么撒娇地依在恒科怀里，任恒科那双不安份的大手掠过全身。我的脸上有些发烧，时间够长的了，老王也算对得起他们，再不把他们叫醒，鬼知道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更重要的是，我的这担肥还得倒在粪坑中去……又想起了我的那本“床呢”来，脸上便有了坏坏的笑容，那个小婴儿会在他们结婚后几个月出世呢？多半会生个小和尚儿的。“小和尚！嘻嘻――哈哈――嗬嗬――”刚担起粪桶，就再也忍不住了，笑得东倒西歪，赶紧扶住身旁的一树大树。
　　“……我倒是谁，原来是王星雨……”门板有些慌乱，却故意满不在乎地说了声，掩着莉丫头，让她整理“军容”。
　　“都收工了，你怎么还担着挑粪呀？”
　　“你好意思，门板！”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哪里不能亲热呀，偏偏选在这儿，你以为这是你们的‘爱情石’呀？吓得老王大气都不敢出！”
　　“好你个倒霉蛋，偷看呀！”
　　这会儿，莉丫头已把自己收拾好了，红着脸走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倒霉蛋”，我记得。
　　“谁看你们啦，我可是什么都没看见！”我一脸坏笑，挪愈道：“其实，晚上乘凉时的节目就够精彩了！”
　　“看大姐不打你！”
　　我往后直退，躲避着门莉那扬得高高的手。
　　门板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把担子从我肩卸了去，直接就上了他的肩，不好意思地笑着，径直朝粪池边去了。
　　“哎，我说门板，你跑这么快干啥？我又不会暴露你们的秘密！”我朝门莉吐了吐舌头，赶上前去，又对恒科说：“我说恒科同志，不看也被我看到了，干脆，来个彻底交代，如何？”
　　外面传来了几下有节奏的敲门声。稍倾，探进个头来，可儿手里拿着个竹篮，悄悄向我招手。
　　“你有事么？”和我住一起的男生蒲俊刚问了句，又捅捅我的腰。
　　可儿笑而不答，只是盯住我。
　　我只好从床上起来，跟她走到门外边。
　　“想不想吃‘侧儿根’？”可儿偏着头问我。
　　“哦，侧儿根呀，‘学名鱼腥草，整株皆可入药。有清热解毒之功效。’那里有？”
　　可儿推了我一下：“竹林中去挖呀，你以为叫你吃现成呀！”
　　“今天不行，至少中午不行。”
　　“为啥？”
　　“我要听门板讲故事。”
　　“听故事？”可儿不解地问：“不是说今晚上再讲么？有什么听的嘛，尽是吓人的。”
　　“今天这故事不是他编的，而是他自己的，是他和莉丫头的！”
　　“我才不信他会讲，莉姐也不干呀。”
　　我从裤兜摸出一包烟来：“看见了吗，带锡纸的！你知道门板馋了几天的烟了？一见这玩艺儿，还能不听我的？再说……”
　　“那我也想听。”可儿笑了，偏了偏扎着小辫儿的脑袋，有点撒娇的味道。
　　“你不是想挖侧儿根么？”
　　“等明天你陪我去。”撒娇的味道就更浓了。
　　我嘘了口气，心中有种说不明的味道，全然没有庙里其它男生在得到女孩青睐时的那种兴奋和激动。我当然知道，这全都是因为我叫“倒霉蛋”的缘故。
　　“……在哪里听刘大哥讲？”可儿在摇我的手。
　　“啊？哦，在后边竹林吧，我还没给门板讲呢。不过……，”我朝其它房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只限你去，你想想，人多了，他会讲么？讲也不是‘原创’的了。你先到竹林边等我，我去约门板。”
　　可儿笑笑走了，临出庙门，又回头看了看我，那模样带着几分感激。
　　“哈哈，有人‘飞秋波’了吧！”门板那大嗓门在我身边响起，冷不防把我手上的烟抢了过去，“叫你不要笑我嘛，如何？”
　　“烟，你已拿去了，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哟，你要是不讲，哼哼，看我不买高音喇叭去，借钱都要买！”
　　“讲，谁说不讲？”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