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红白喜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5-03-20 22:29:26 字数:5602
神瘸子等人三天的工劲儿就赢了于得水五千多块钱,被我给追讨了回来,直把于得水乐得后脑勺都开了花儿,于是,就山上山下地撵着要请我吃饭。
“兄弟,啊不,矿长,可得谢谢你呀,不但把输的钱给我要了回来,更让我大开眼界的是,耍钱这行当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呢?你可真了不起。”于得水竖着大拇指跟我说。
“见识了就好,以后还耍不耍了?”我说。
“还耍?还长不长点儿记性了?我敢对天发——”
“切记,再可不要耍了。至于神瘸子的事儿,也到此为止,不管跟谁,绝对不许提起。”
“为什么?”
“人家也要吃饭活着啊?”
“那他不祸害咱还会祸害别人的哦。”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该咱管的事,咱不管。”
“哦。”
“当务之急,这几天,一定要把虚产的的事儿给我整明白。不管涉及到谁,哪怕就是支书的外甥,队长他爹,都要严肃处理。否则,我就拿你是问!”
“你放心,矿长,这事儿不用你出头……”
话说一连两天晚上没等着于得水,第三天,于得水终于上班了,被我叫到办公室里。
“老于呀,为啥几天不上班啊,不上班咋还连个假都不请呢?”我开门见山地说。
“哦,家里有点小事儿,处理处理。”于得水漫不经心地说。
“咱们的买卖虽然不大,可必竟是井下作业,是有危险的。白天行,有大井长在这儿,能帮你照顾照顾。可这晚上,满井口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不在这儿,井上下三十几号人就放羊了,这若是出点儿啥事儿怎么算?”我说。
“是的,矿长,是我不对,我承认错误,不敢再有下回了。您扣我的工资,还是罚我的款,我都认。”于得水点头就跟鸡叨米似的。
“我问你,是不是又去赌博了?”
“没有,真的没有,就是家里有一些乱事儿理顺理顺。”
“扯淡,天大的事儿,白天不能处理吗,非要等到晚上?再说了,能有多大个事儿,至于你几天不上班啊?玩、耍,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并不想干涉,可你在我这儿上班,我必须得管。”我很生气地说。
于得水支吾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咋样儿,是不是又输了?”
“是的。”
“我约莫你就没好了抖擞,又好几个月没耍了,手是不是又刺挠了?”
于得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
“输了多少钱,都跟谁玩的?”
“跟沈瘸子、李大脑袋还有高老二,开头赢的两千多输出去不算,又输了五千多。”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
神瘸子,常年以耍钱为生。我很早就认识他。七〇年我乍来那会儿,他只是个掌鞋匠儿,五冬六夏弄个手推车钉个棚子支在三百货门前马路边上,干着掌鞋、给自行车打气儿补胎等活计。
那工劲儿七台河人口还不是很多,经济又十分萧条,所以,掌鞋这活儿也不好干,整天没活儿,扣听,是经常的事儿。
神瘸子会讲故事,什么“七侠五义”、“大八义”、“小八义”、“薛礼征东”、“杨家将”等,他都能笨笨卡卡整两句。人们苦于没得消遣,于是,没啥事儿的时候都愿意到他这儿坐一坐。尤其是附近的那些孩子们,都愿意听故事,没啥玩的时候就都挤到他的小棚子里来缠着他,让他讲故事。
神瘸子还是个臭棋篓子,有不服气的,接长不短地就跑来跟他杀两盘。
神瘸子嘛,也很乐于有人能陪着他。是哦,既然没啥活儿干,大伙儿在一起聊聊天儿下下棋也很好嘛。苦于棚子太小,挤不下那么多人,于是,就把家里仅有的两条长櫈扛了来,搁在棚子外面,人们就棚子里棚子外围坐着或听故事或侃大山抑或下下象棋。
神瘸子为人心术不正,就为了补一条自行车车胎赚八毛钱,他能以讲故事为诱饵,唆使孩子们满大街去扎车胎。
“孩子们,今儿我给你们讲薛里‘淤泥河救驾’,但是,你们也得帮我个忙。事成之后,我不但给你们讲故事,每人还奖励一毛钱。”神瘸子神秘兮兮地从木头盒子里拿出几张皱皱巴巴的一毛钱在孩子们眼前晃了晃。
“啥事儿,我们干就是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
“去,我给你们一人一把锥子,东到杀猪场小桥,西到一副食,见着自行车就给我扎!”
“好咧。”
没一会儿的工夫就来了四五个人推着自行车来补胎的。
一来二去,这老鸟又认识了一些耍钱的朋友。搁那以后,每每走过他的掌鞋棚子,经常是锁头看门。再后来,车棚子也不见了,干脆就以耍钱为生,正儿八经地吃上了“蓝”家饭。
神瘸子啥时候成了蓝人,我并不知道。只记得那年除夕,被一个叫尹胖子的邻居叫了去,说是过年了,大家伙儿在一起乐呵乐呵,两毛钱的小扑克出去耍一会儿。可谁知,被尹胖子骗了,从晚上五点开始玩,还没到七点,不到俩小时的工劲儿,我竟然输了六十多块钱。两个小时几乎没看见大小王是啥样儿,净看别人不是成牌就是光牌,一圈牌肯定出两把光头,偶尔抓着一把好牌,不是破牌就是挨抠。
后来,才听别人说是被神瘸子们用事局儿给干了。
听于得水一说,是跟神瘸子在一起打麻将输的,我就知道完了。什么大脑袋、高老二我都不认识,可神瘸子我是知道的,他专门耍事局儿,平时剋老尖儿,一把都不玩。于得水这一准又是被人家用事局儿给干了。
“怎么?就你们四个人,还有没有外人参与?”我问。
“没有,自始至终就是我们四个人。”于得水说。
“那好……”
“来来来,李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西郊二队煤矿张矿长张秋声,这位是我的邻居、麻友李哥。”大脑袋又来圈拢于得水去打麻将,于得水拉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大脑袋。
“哦,你好你好!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大脑袋热情地过来和我握手。
“说啥呢哥?本就是个农民哦。”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握住大脑袋的手。
“谦虚,真谦虚。看得出,兄弟还能进步。”大脑袋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冲着于得水使眼色。那意思是今儿还能不能出去玩了?
“没事儿的李哥,矿长也不是外人,都是好兄弟,平时也爱摸两把。不过,人家可不跟我这样的玩,那都是局长、乡长、书记啥的,都是高层次的。小的人家还不玩呢。没事儿,今儿我闲班,不过,你得等一会儿,我和矿长还有一点点小事要说,让瘸子和老二稍等一会儿。”于得水看出大脑袋的意思急忙说。
“不不不,你们该玩就玩,咱们的事儿明儿上班再说,我回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自行车钥匙示意着往外走。
“哎,我说矿长,反正也没啥事儿,不妨就跟我去溜达溜达嘛,赶上手气不好,也好替我抓两把。”于得水说。
“不不不,不去,人家打麻将就最烦卖呆的了,我还有事,你们玩吧。”我说着就往外走。
“兄弟,见外了不是。卖呆儿,也得分谁,矿长那就另当别论了。走走走,既然没事儿,就跟着溜达溜达。整天地忙,也该放松放松了。要么,今儿你们玩,我不玩,给你们伺候局儿。”大脑袋在想,如今的小煤矿矿长是有权有钱,若是能把这个肥“点儿”整明白了,当是无本万利的一场好买卖,于是,赶忙接着我的话茬儿说。
“不不不,我说不去就不去。”我推起自行车蓦回身就走。
“别,矿长,跟我去,也玩不多大一会儿,顶多八圈牌,六点钟也黑不了天,然后,我请客,行吗脑袋哥?”于得水扯着我的胳膊说。
“行行行,太行了,干嘛你请客?谁赢谁请客。”
神瘸子家里,窗户用棉被挡得严严实实,屋子里二百度大灯泡照得满屋子通亮,都直晃眼睛。
“瘸哥,看我把谁给你领来了?”一进屋,大脑袋就大声豪气地冲着神瘸子说。
神瘸子和高老二炕头一个炕梢一个正头冲里躺在那儿闲聊,听着有人开门,又听大脑袋大声豪气地嚷嚷,急忙坐了起来。
“油门小点儿不行吗?生怕谁不知道似的。”神瘸子说完瞅了瞅我,回头又问大脑袋:“这位是?”
原来,神瘸子我俩只是一面认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是哦,这老鸟儿一年到头在外面耍钱,接触的生人多了去了,哪能见着一个记住一个。况且,我们在一起玩扑克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敢情他早已把我给忘了。
“这位是西郊二队煤矿张矿长,是于兄弟的顶头上司呢,也挺好玩的,今儿跟与兄弟出来溜达,哎,对了,要么你们四个玩,我不玩……”大脑袋指着高老二说。
“哦,你好,兄弟。”神瘸子急忙站起来跟我握手。那边,高老二也急忙坐了起来。
“你好。不不,我说不玩就不玩。”我一边和神瘸子握手一边回头冲着大脑袋说。
“别不玩,今儿咱哥俩一把牌。你先玩,下四圈我再上。”于得水扯着我的胳膊说。
“坐,坐,兄弟。”神瘸子给我让完座后又接着说:“一回生两回熟,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多的,今儿不聊了,管着谁玩,开板就唱。”
“我和矿长一把牌,来,矿长咱就坐这儿。”
“那好,咱俩一把牌,你不要看别人的牌,给我支点儿招儿。”我回头跟于得水说。
“你那麻将打得不比我强多了,净跟大人物玩,还用我给你支招儿?”于得水说。
“听谁瞎嘞嘞的,都跟哪个大人物玩了?”
第一把,大脑袋的庄家。神瘸子坐在大脑袋下家,依次是我和高老二。大脑袋一边跳牌收底一边说:“哦,还挺够意思。”顺手就打出去一张闲牌。轮到神瘸子,他抓了一张牌插在牌丛子里,就把手里的一张二万打了出去。我刚想伸手去抓牌,大脑袋喊了一声“差!哦,他也能出来?”顺手又打出一张闲牌。又该神瘸子抓牌,神瘸子没急着去抓牌,先打出一张五条,然后才伸手去抓牌,这工劲儿上家大脑袋又喊“差!”接着就喊了一声“好牌!”一抽搭鼻子把牌扣在桌子上。
这工劲儿就听高老二“啧啧”直吧嗒嘴,手里掐着一张牌一门儿磕打着手里的牌。
眼瞅着神瘸子右手里握着两张牌,只见他掐着两张牌,利用往前凑牌的机会,往牌丛子前头一靠,两手掐着牌落儿往前一凑就把两张牌送进牌丛子里,顺手又从后面抓了两张什么牌回去。
轮到我抓牌,就是刚才神瘸子送进去的那两张牌其中的一张,抓起来是张二条,搁在哪儿都没用,顺手就打了出去,大脑袋那边喊了一声“夹!”就把牌就推到了。坐庄,翻两番,我点炮,这一把就输了输四十块钱。
接着,第二把依然是大脑袋的庄儿,大脑袋拿着一张闲牌一边往外打牌一边假装试探着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说:“什么叫唤?”
“乐意啥啥,玩你的。”神瘸子吃上这张牌,拿过手里的一张九饼就打了出去。
“差!呵呵,他也能出来?”大脑袋一边说着一边又打出一张闲牌。
“呵,啥不能出?”神瘸子抓了一张牌,随手拽出一张五条就打了出去,我这儿刚想伸手去抓牌,大脑袋又喊“差!”
“这咋地,还让不让我们抓牌了?”高老二笑嘻嘻地说。
“瞎差呗。有差总不能不差吧?”大脑袋一边说着一边抽搭一下鼻子把牌扣在桌子上。
“那是,那是。”高老二一只手拿着一张牌一边答应着一边磕打着手里的牌。
又听神瘸子这边“啧啧”地吧嗒两下嘴巴。
等轮到大脑袋抓起一张牌,就听“啪”地一声他把牌拽在了桌子上,搂了个六饼飘和,东风第一把下来,大脑袋就一连坐了十把庄儿。
接着,到了神瘸子庄上又坐了八把庄儿,等轮到了我的庄儿,竟被神瘸子搂了个夹儿,等到高老二的庄儿又是连着坐庄。算了算两圈牌没下来,于得水放在桌子上那一沓子钱输得差不多了。
就这样,神瘸子们三个人到谁那儿谁就坐庄儿,到我这儿不是被人搂个夹儿要么就是给人点个大炮,三圈牌愣是一把没和,十块钱的麻将竟输了两千多。
听着他们上听抽打鼻儿,吧嗒嘴,磕打牌,说着“损”、“不错”、“邪乎”、“磕碜”,就知道他们是在动事儿,可我就是整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用的什么“令儿”。
四圈牌完事之后调过了风,于得水瞅了瞅我,那意思是他想上,我说:“还是我来,就不信了,还能一把不和?”
“就是啊,老爷儿总不能在一家红吧?”高老二打趣儿地说。
第一把就是我的庄儿,三轮牌抓过来,我就是三差落地,九万做掌儿夹二条这就上听了。眼瞅着我这儿是飘和的底儿,神瘸子们着了急,相互开始要牌。可怎奈抓起来的牌太散,怎么要牌一时半会儿都上不了听。满屋子就听“啧啧”吧嗒嘴的声音,要么就是磕打牌的声音。神瘸子害怕我飘和不小心被他们仨谁给点了炮,于是就说:“兄弟,我上听了,抓啥打啥,我看看你的牌,哦,好牌!”
“呵呵,真磕碜哦。”大脑袋指着手里的牌说。
其实,我知道神瘸子是在往外给我吹听,可又听大脑袋说“磕碜”,就知道我的二条已经没了,心里在想,抓着不老实的牌就不能打了,三条地下有两张了,是臭牌……我正寻思着,一伸手抓来一张幺鸡,哦,这就是九万幺鸡飘和的听,于是,我就把三条打了出去。
神瘸子看我把手里的三条打了出去,就知道我是九万幺鸡飘和,于是就说:“兄弟,快和!”
这把牌黄了,谁也没和上。
第二把,依然还是我的庄儿,抓过第四轮牌之后,大脑袋打了一张八饼,高老二喊了一声:“差!”之后又说了句:“好啊!”
听神瘸子刚才看着我的二条夹儿喊了声“好牌”我就知道高老二肯定是夹二条。说来也凑巧,这把我抓了三张二条,听着高老二报听,
又听神瘸子和大脑袋一门儿吧嗒嘴磕打牌,我顺手就把二条打了出去。就见高老二把牌一翻喊了声“夹!”
“我说哥们,咱这么玩是不是没啥意思?”我把牌往起一拢站起来说。
“有啥毛病吗?”高老二说。
“没毛病,知道我是咋打给你的吗?”
“你咋打的?”
我把牌一摊,还有两张二条在我这儿。
“这就是你的毛病了,三张牌咋还往外打呢?”神瘸子站起来说。
“他一门儿地管你俩要,你俩没有,我这儿有仨,我不打他咋和啊?”
“你啥意思?难道这里还有啥毛病吗?”神瘸子说。
“我说哥们,南京到北京,人生话不生,耍得不好是输赢,耍得好了是交情。别忘了,不要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我说。
“你说的是什么,我咋就听不明白呢?”神瘸子显然是在跟我装疯卖傻。
“不要揣着明白说糊涂好吗?还用我给你叫开吗?”我说。
“不妨兄弟你今儿就给我叫开,我倒要见识见识。”神瘸子说。
“你这就叫‘红白喜’!虽然听着辘轳把儿响还没找到井在哪儿,不过,你们一动肩膀头,我就知道你们在干啥!今儿就从二条说起吧,上四圈坐下第一把,你就用了一把武门儿……”
“兄弟,你的意思?”听着我从头到尾认真地给他理顺一遍,神瘸子不得不叹服,于是就问。
“都在一个街面上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