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作品名称:摇曳的油菜花 作者:一蓑烟雨独为客 发布时间:2015-03-21 13:52:37 字数:13340
第七章
学校操场上有五六间下屋,估计有些年头了,墙壁有些东倒西歪,瓦房屋顶也有了起伏,像海浪一般。这就是所谓的大会议室,里面空荡荡的,只在前面有一个砖砌的主席台,上边摆着一张书桌和几把学生椅子。星期五下午,学校大会议室里坐满了前来观看辩论的同学。刘吉祥又是那一套行头,脏兮兮、皱巴巴的草绿色军装,衣领和帽子边上都浸透了汗渍,胸前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章倒是新的,在幽暗处也闪着光芒。他手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和一篇登着张春桥文章的报纸,早早来到主席台上面,朝黑压压的人群坐下,他要先声夺人,这阵势他见多了,心想:“哼,好你个李志刚,还想拿这辩论的场面和气势吓唬我。你以为我是早先的刘吉祥啊,我现在那也是钟鼓楼上的麻雀——见过大十(世)面啊。辩论就辩论,除了你小子有点胆量也有点口才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会有胆量站上台来和我这个学校革委会副主任公开叫板打擂的!”
说实在的,学校革委会副主任就是学校领导,连书记校长都得让他三分,那些老师,特别是有点什么问题的老师哪个见了他不灰溜溜赶忙躲开?班主任哈老师甚至不敢正眼看他。刘吉祥不相信志刚他们能玩出什么高招来。想到这里,他还翘起了二郎腿,一边欣赏桌子上那几只苍蝇蠕动、追逐、交配,一边轻轻地哼唱起样板戏《沙家浜》中胡传魁,胡司令的唱段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他往台下看了看,三胖子、二蛋子等他那几个小跟班就坐在最前排的地方,给他捧场、撑腰、打气呢。他对他们几个的表现很满意,自从他拉起这支“红旗造反团”,他一直信奉“将不在勇而在谋,兵不在多而在精”的古语,别的造反团大肆招兵买马,他却坚持率领这几个忠心耿耿的弟兄。虽然没取得太大的成就,也不敢和其他帮派进行真刀真枪的争斗,更没有占下地盘作为根据地,但是实践证明这条路线走对了。别的大帮派都先后在利益角逐的混战中被消灭了,或者由于内讧而自消自灭了,纵然侥幸存活的,也都被当成“五一六”分子、打砸抢分子、林彪爪牙收拾掉了,现在在红旗公社范围里还能打出造反团旗帜的只有他刘吉祥了。拦个路,劫个道,偷个鸡狗,摸个瓜果,轻而易举,到哪那些地富反坏右分子、“臭老九”、靠了边的当权派都没谁敢惹他们。一想到这些,刘吉祥更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
正当他得意的时候,只见志刚跳上主席台,对着台下大声说道:“同学们,让我们大家起立,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东北抗联老战士、老英雄薛大爷,杨运游击队老队员耿大爷,抗美援朝战斗英雄杨大爷、雷锋生前战友田大爷参加我们今天的大会!”会场里立刻掌声雷动,“哗哗哗”,经久不息。老英雄们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一边向大家招手致意,一边在阿丽、小娟的引领下,走上了主席台。
刘吉祥蒙了,他没料到志刚会来这一手,他不知道自己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应该坐在哪个座位上。他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呆若木鸡。
这时,那个抗美援朝战斗英雄杨大爷却朝他笑着说:“哦,这不是勇斗投毒反革命分子的小英雄吗?怎么,今天你也来给大家作报告吗?”
刘吉祥知道这老家伙是讽刺他,他更知道自己可没资格和这些老家伙们摆擂台。这些早该进坟墓的家伙们实在是躲还躲不起,哪里敢惹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慌忙点头哈腰地连声说道:“不敢,不敢,还是听老英雄作报告,我也是来听你们报告的。”
边说,朝角上退去,到了台阶处,一脚踩空,从台上滚了下来,全场一片哗然,大家哄堂大笑。三胖子、二蛋子慌忙上前把他拽起来,帮他拾起帽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架着他狼狈不堪,像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地跑掉了。
志刚见刘吉祥一伙夺门而去,就对台下人群说:“既然刘吉祥同学主动放弃了辩论的机会,那我们今天的辩论会就临时改成报告会了,同学们,你们说好不好?”
台下一片喊“好!”声,接着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里,老英雄们一个接一个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同学们讲述了艰苦的战争年代和困难时期关于粮食的故事。
薛大爷是东北抗联的老战士,他给大家讲起东北抗联在白山黑水之间艰苦卓绝的抗日救亡斗争的历史。长达十四年之久,孤立无援的东北抗联,牵制了六十七万日本侵华正规军,消灭日寇关东军十八万,有力地支援了全国抗战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讲到杨靖宇、李兆麟、赵尚志、周保中等抗联领袖带领东北抗日联军在大小兴安岭,在长白山的林海雪原里坚持抗战,春天“围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夏天“烟火冲天起,蚊吮血透衫;”秋天“草枯金风急,霜晨火不燃;”冬天“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艰难岁月,他问大家,“你们知道为什么每句歌词里都有火字吗?”见大家没作声,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那是因为火和吃饭和御寒紧密相连啊!”
“我们的战士不仅要面对凶恶的日本鬼子,面对那些给日本人做帮凶的朝鲜人、蒙古人、白俄人和伪满洲国的汉奸们,还要面对大自然的严峻考验,特别是粮食和严寒问题。春夏秋三季还好对付,在营地里开荒种地,或者到山上采集野菜、野果、嫩叶、甚至嫩树皮,到了冬天,特别是到了1938年以后,日寇加紧建立‘集团部落’,将老百姓和抗联隔开,抗联在日寇的严酷围剿下队伍分散,营地丧失,躲进深山以后,抗联战士只能冒着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过着‘天当房子地当炕,野菜树皮是食粮,火是生命,森林是故乡’的日子,忍饥挨饿就成了家常便饭,每年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几乎颗粒无有。战士们靠打猎、掏兽窝、掘鼠洞来获取粮食,甚至有人在战场上要到敌人的马粪里捡拾玉米粒吃。”讲到这里,薛大爷哽住了,那悲壮的历史,那些难忘的岁月,那些牺牲的战友,虽然过去快四十年了,却依然历历在目,令他难以忘怀。
杨靖宇作为总指挥和第一路军司令,赵尚志作为第二路军总指挥,算是大官了,牺牲后,日寇得到了他们的遗体,残忍地剖开他们的肠胃,竟然除了草根树皮棉花,没找到一粒粮食。不仅让日军军医潸然落泪,就连敌酋,那些凶残的日本法西斯都肃然起敬。其实,薛大爷说,那样的胃在抗联里是最普通、最寻常的。几乎所有的抗联战士的胃里装的都是一样的草根、树皮。
阳光从后窗玻璃照进来,会场上一片光明,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几十双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讲述人。薛大爷雪白的头发丝,在阳光里闪着银色的光芒。阿丽、小娟、二萍、桂春等女同学都掏出小手绢不停地擦拭着泪水,就连张青也听得热泪盈眶。志刚坐在主席台的角上,眼睛也湿润了。东北抗日联军与凶残的日本关东军殊死搏斗的故事早就深印在他年轻的心里。杨靖宇、赵尚志、李兆麟、周保中、赵一曼等抗联领袖和八女投江等抗联故事他早已耳熟能详。但是,今天亲耳聆听薛大爷这样的亲历者当面讲述,感受更加深刻。他感到周身的血液似乎要沸腾了,在血管里呼啸着奔涌。
杨大爷是抗美援朝志愿军老战士,参加了闻名中外的上甘岭保卫战。当时,在志愿军坚守的不到四平方公里的上甘岭阵地,敌我双方共计投入十万多兵力进行了五十九次反复争夺绞杀,四十三天时间里,美军调集了六万多人,大炮三百门,坦克一百七十多辆,出动飞机三千多架次,发射炮弹一百九十多万发,炸弹五千多枚。我方阵地山头平均被削低了两米,我军共击退敌人九百多次冲锋,伤亡一万一千五百多人,杀伤敌军两万五千人。
杨大爷正是担任主要守卫任务的志愿军十五军四十五师的一名通信兵。他讲述了这次战役中涌现出来的舍身堵枪眼的黄继光,用胸脯抵住爆破筒和敌碉堡同归于尽的龙世昌、孤胆英雄王万成(即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原型)等的英勇事迹。还有他的副班长牛保才用自己的身体接通电话线,保证指挥部与前方阵地间通信联系的英雄壮举。地面阵地被敌人占领后,我们志愿军坚守坑道继续与敌人争夺。白天敌人占领了地面阵地,我们藏进坑道;晚上我们从坑道里出来进行反击夺回地面阵地。由于敌人炮火太过猛烈,上甘岭战役中坚守坑道的战士们根本得不到食物和饮水等物资补给,当时,志愿军十五军曾经从后方组织了三万多斤苹果派人送往坑道,结果最后送进坑道的只有一个苹果;战士高守余一个人坚守6号阵地,整整二十四小时仅凭三颗祖国慰问团带来的糖块充饥。一开始大家“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到了后来。被敌人压在坑道里不仅没有水喝,也没有食物,大家只好把棉衣里的棉花都掏出来就着尿液吃掉了。战役结束时,走出坑道的战友们,棉衣里只剩下一道道扎线下边还残存着丝丝缕缕的棉花丝缕,根本就是单衣了。
抗美援朝、上甘岭的故事在座的同学更是熟悉得很。尽管文化大革命几乎将一切文学艺术作品都打入了冷宫,但是反映抗美援朝战争题材的电影《英雄儿女》、《奇袭》、《奇袭白虎团》、《上甘岭》、《战友》等却一直没离开银幕,加上革命样板戏,加上教科书,黄继光、邱少云、罗盛教、杨连第、王成、杨育才等的名字早就家喻户晓,老幼皆知。可是,大家竟然百看不厌,百听不倦。这不,跟着杨大爷苍老的声音,大家的思绪又一次飞到了炮火连天的鸭绿江彼岸的朝鲜。铿锵有力、气吞山河的《志愿军之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祖国,卫和平,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霎时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起来。
杨运是辽南刚解放时党派到熊岳城的民主政府区长,等到国民党反水的时候,解放军大部队都转移了,杨运受命留下组建游击队,保卫土地改革成果,打击反把倒算分子。他们隐蔽在离熊岳城三四十里地的八道河、陈屯等乡的丘陵地带,找准机会就对敌人的政权机关、交通枢纽、物资储运站点等进行袭击,同时担负着周边十几个乡镇的除奸铲霸任务,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统治,有力地配合了解放军大部队在东北全境由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的行动,保卫了土地改革成果,鼓舞了贫下中农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的决心和信心。后来,在一次偷袭熊岳国民党警察局的战斗中,杨运负了伤,养伤期间被叛徒出卖跳窗户逃走时又不巧被树茬子扎伤了脚,不幸被捕,在敌人严刑拷打和物质利诱面前,保持了共产党员的革命气节,最后在熊岳响水河畔高呼着“大山不倒,共产党不了”的口号英勇就义,年仅二十二岁。解放后,经省政府同意,将杨运生前战斗的八道河乡改名杨运乡。
耿大爷是杨运游击队队员,他流着热泪,讲述了他们在杨运区长的带领下转战山沟林莽,一次为了一面袋粮食竟然牺牲三位游击队员宝贵生命的情形。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好几天水米没打牙的游击队员们蜷缩在一条小山沟里,饥饿难耐。杨运队长派侦查员小迟下山摸进村子弄点吃的。小迟的家就在山下的四道沟村,地形熟悉,人又机灵,接受命令后,下了山。他跳墙进了家,敲开门,爸妈见是儿子回来了,赶紧从院子里的柴草垛下掏出一面袋玉米面,交给了儿子。谁知道,敌人早已悄悄地包围了这个小山村,他们发现了小迟却狡猾地放他进了村子,等到他背上面袋上山的时候,他们就跟上他,妄想一举全歼杨运游击队。当小迟发现敌人的时候,为了给游击队报警,就和敌人交了火。听到枪声,杨运一边指挥队伍转移,一边派一个战斗小组三个人下去接应小迟。结果,等到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在南岔村的破庙里集结的时候,才知道接应小迟的三个战士为了掩护小迟和粮食全部牺牲了,只有小迟背着一面袋玉米面哭着回来了。大家看着三个战友用生命换回来的一面袋玉米面真是欲哭无泪,心都碎了。炊事员老周做好了玉米面糊糊,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忍心去吃。
志刚也听得流下了滚滚热泪。杨运区长的坟墓至今还矗立在熊岳温泉响水河畔的树林里。他每次去温泉都要去杨运的墓前拜谒一番。每年清明节,学校也都要组织大家去那里给杨运烈士扫墓。想到这些,志刚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烈士鲜血浸染的土地,绝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荒芜,我们一定要用青春的辛勤汗水让每一寸土地都长满茁壮的秧苗,开遍鲜艳的花朵。
最后,雷锋生前战友田大爷给大家讲述了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节约每一粒粮食的故事。在新兵班吃饭的时候,雷锋看到有人馒头吃得半拉咔叽的就丢掉了,雷锋就拾起馒头,扒去沾上灰尘的馒头皮,把剩下的馒头吃掉。他还经常去驻地的粮食加工厂,仔细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粮食粒,送到食堂淘洗干净做成饭。一次,他办事经过收割的庄稼地,看到收割粮食的农民工作不认真,粮食掉了一地,他不仅蹲下来,认真地把每个稻穗都捡起来,还严肃地批评了那个农民。
讲到这里,田大爷问大家:“你们知道雷锋为什么这样珍惜每一粒粮食吗?”不等大家回答,他自己将答案告诉给大家:“那是因为他时刻牢记旧社会所受的苦难啊!”雷锋出生在湖南省望城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爷爷靠租种地主十亩薄田勉强维持一家人半饥半饱的生活,不幸在高地租、高利贷和苛捐杂税的盘剥下得了重病,在雷锋三岁那年冬天年关时含恨去世了。爸爸参加过毛主席领导的湖南农民运动,当过自卫队长,后来被国民党抓了壮丁,遭到毒打,回家一边养病,一边种地维持生计,不料又被日本鬼子毒打一顿,导致旧伤复发身亡。母亲本是一个贫穷铁匠的女儿,十几岁就嫁到雷家做了童养媳,辛苦操持一家人的苦难日子,经受了公爹、丈夫、大儿子、小儿子相继死去的打击,又受到地主的凌辱和逼害,在雷锋不满七岁时悬梁自尽。雷锋自此成了孤儿,被本家六叔奶奶收养了,一天小雷锋上山砍柴,遇到了地主婆,硬说山是她家的,柴也是她家的,不仅对雷锋破口大骂,还夺去了雷锋的砍柴刀,雷锋想抢回砍柴刀,地主婆竟然举起刀在雷锋稚嫩的手背上连砍三刀,小雷锋的鲜血染红了山路上的石头,手背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疤痕。是共产党、毛主席把他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他赶上了新社会,有了饱饭,却时刻没忘记忍饥挨饿的日子。
台下传来女生的啜泣声,整个会议室笼罩在肃穆的气氛中。
志刚不失时机地走到台前,眼含泪水,拿起话筒,对大家说:“毛主席一贯教导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而且要‘以粮为纲’。他老人家号召‘全国农业学大寨’,目的就是要把农业生产搞上去,把粮食产量搞上去,不叫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困难局面重演。生命,离不开粮食,刚才几位老英雄的故事荡气回肠,每一个讲述都围绕着粮食。我们想想,假如抗联战士能吃饱饭,假如上甘岭的坑道里有足够的粮食和饮水,假如杨运游击队不需要用战友宝贵的生命去换取一点充饥的食物,那该会有多少年轻的生命能够看到今天的胜利,该有多少敌人死无葬身之地呀!雷锋苦难的童年,更加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该重视粮食生产,该珍惜每一粒粮食。现在,我们遵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教育革命道路,争取用青春的汗水在浸透了烈士鲜血的社会主义田野上种出高产量、高质量的粮食,装入国家的粮仓,为广大贫下中农解决温饱问题,支援世界革命,有人却说是资本主义的苗,是修正主义的果,还挡住了社会主义的道路,真不知道散布这些谬论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何居心。对这样的一派胡言我们大家能答应吗?”
全场同学齐声高呼:“不能!不能!不能!”
老英雄们纷纷点头赞许,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人群中,农田班的同学鼓掌鼓得最起劲。他们太解气了,太舒畅了,刘吉祥等抱头鼠窜已经让他们感到十分惬意,现在老英雄们声情并茂的报告,全场同学暴风雨般的掌声,更叫他们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美舒畅。
第八章
哈老师去县里参加“教育革命经验研讨会”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县教育局给了两个到位于熊岳镇的营口农学院进修三个月的名额。全班同学经过反复酝酿,最后投票选举,志刚和阿丽非常幸运地得到了这两个宝贵的名额。志刚是班长、植保组长,阿丽在无锡时,就是学校化学兴趣小组的学习尖子,曾经参加过无锡市课外活动成果演示会,获得过“化学知识标兵”。因此,选派他们俩去进修学习,是理所当然的,也是众望所归的。投票的时候,刘吉祥没来上学,全班只有张青一个人不愿意,她倒不是反对志刚去,而是不喜欢阿丽也一起去,她多么希望和志刚一道去学习的是自己啊。
志刚高兴坏了,营口农学院,那可是省属高校啊,自己不是孜孜以求上大学吗?如今虽然不是正式录取,而且学习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可毕竟是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听大学老师,或许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教授、专家们讲授课程呢,别说三个月了,就是一天,也足以让人兴奋的了。他是一路小跑回的家,最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奶奶。在家里,他和奶奶最亲,爸爸是个对孩子特别严厉的男人,从来没个笑脸,长满连毛胡子的脸,见到志刚他们总是拉得老长,吓人。妈妈整天像机器齿轮一样忙个不停,除了要去生产队劳动,还要照顾五个孩子,要做饭做菜,喂猪喂鸡,侍弄自家菜园,要为全家大人小孩制衣纳鞋,缝缝补补,没一刻清闲,总是忙累不已,也没心情搭理他们。志刚有啥心里话都对奶奶讲,慈祥的奶奶也总能和颜悦色地帮助他掰扯事理,告诉他哪是对的,哪是错的,并且令人信服。
志刚的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小脚,梳着早已不流行的发髻,当地叫“纂儿”,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太太,却很有见地,正直、善良、刚强,家里穷,老太太只有一套外衣裤,每天晚上家人睡下了,她就要将衣裤脱下来,洗浆好,用灶膛里的火烤干,然后叠得整整齐齐,放到枕头下面压着,第二天早上穿出来,就如熨过一般,旁人不知道,还以为老太太很富有呢。头发也是,每天梳理得一丝不乱,然后用跟木匠师傅要来的水胶蘸一点水抹上去。无论家里有多少零活忙不过来,但只要看到孙子孙女们在看书学习,她宁可自己累得腰酸腿疼,也不忍心打断他们。闹土改那时候,她也参加过妇女扫盲班,别人学过了就算了,有的干脆就饭吃了,而她却一直保存着扫盲班的识字课本,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念念,甚至还叫志刚爸爸给她弄来一只毛笔,在旧报纸上温习那些字的写法。所以,扫盲班尽管学的字不多,可她一个字都没忘。六十多岁了,到生产队里劳动,自己的工分帐,家里的粮食帐、人情帐、花销帐都是自己记的,连小队会计看了都朝她竖大拇指。志刚的小叔叔上学念书时,为了给他交学费,奶奶甚至连给爷爷抓药的钱都拿去了,而且毫不犹豫。在众多孙子辈的孩子里,她最喜欢志刚,这不仅仅是因为志刚是长孙,还出于欣赏志刚对书、对学习的挚爱,经常让志刚读小说给她听。志刚记得《红岩》、《青江壮歌》,还有阿丽借给志刚的《青春之歌》都是志刚读,奶奶听,娘俩一块儿读完的。读到关键处,志刚哽咽啜泣,奶奶大放悲声,娘俩儿哭作一团,被书中人物的命运所触动,被书中人物的精神所感染。
奶奶听到这个好消息时,眼眶里竟然盈满了热泪,她对志刚说:“孩子,记住!老天爷不能总庇佑一个人,人这一辈子不会有几次好机会的,有了一定要抓住。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不敢浪费时光啊!”
志刚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奶奶的心思。邻居家的一个沈阳亲戚来串门,奶奶知道了人家那个小伙子是大学生,话里话外羡慕得要死,连看那小伙子时的眼神都不一样,盯盯的,好像要从人家脸上看出字来,还特意叫志刚去给人家当向导,陪人家玩了好几天。奶奶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一个孩子有没有出息,全看他爱不爱念书学习。你要是能上大学,奶奶把锅砸了都愿意。”
奶奶翻腾了半天,从里屋找出一个小饭盒给了志刚,让他做菜盒用,省得把饭菜都装到一个饭盒里,饭多菜少不够吃。
爸爸妈妈知道后也都很高兴,妈妈帮着志刚洗了衣服,刷了鞋子,将衣裤鞋袜破的地方都仔细缝补上。
阿丽本来舍不得那些油菜,有点犹豫,但看到志刚那么兴奋,也就放下了油菜,决定和他一起去进修。阿丽爸爸知道后,执意要教阿丽骑自行车,爷俩一有空就推着自行车到村外没有人的大道上去练习。可是阿丽在这方面却表现得很拙笨,总是骑不好,半天也上不去,上去了又扭来扭去地不走正道,加之,乡路难行,两道深深的车辙,无数小石子、土坷垃和泥坑,更增加了骑行的难度,要不是她爸爸手疾眼快,还不知道要把阿丽摔成啥样呢。看来要在去营口农学院听课之前的三两天里就学会而且要熟练掌握骑车技术,是不现实的。阿丽见状,提出一个建议:和志刚合骑一辆自行车。她家出自行车,志刚出人。阿丽妈妈本来不太愿意,觉得让一个男同学整天载着自己的女儿往熊岳来回跑,一怕别人说闲话,二怕日久天长,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再真的产生出感情。但是眼下又没有别的好办法。阿丽爸爸却觉得她想得太多了,都是大白天的,而且是去上学又不是闲逛,能有啥事呢?于是阿丽的建议在全家一致通过了。只是不知道志刚家会不会同意,因为阿丽家在志刚他们村子北面三里路,而熊岳镇在南面十里,要是两个人合骑自行车,人家志刚每天就要多跑六七里路,早上要先往北骑三里来接阿丽,晚上送回阿丽还要再折回去三里,才能回家。
志刚家自行车倒是有一台,但那是他爸爸必备的交通工具。公社在芦屯火车站设立了一个“沙石管理站”,负责和铁路方面联系车皮,出售全公社的砂石料,同时也是全公社外售砂石料的货场和储运站。志刚爸爸就在那里上班,十五里路,每天一个来回,没有自行车可不行。志刚和弟弟都是趁着晚上时间,把自行车推到路上轮流练习学会骑自行车的。眼下要再买一台自行车是买不起的,全家人愁成一团。知道了阿丽家的决定,可把他们乐坏了。爸爸妈妈反复叮嘱志刚,骑车时要注意力集中,熊岳城可不比咱这乡下,车多、人多,要注意安全,更不能把人家阿丽姑娘给摔着了,骑车时别着急,蹬累了,就下来歇歇再走。还有,自行车是人家的,要知道爱惜,没事的时候,给它上点油,擦擦泥,弄得得干干净净的,省得生锈。
阿丽手巧,裁剪了一块旧雨布,蹬着妈妈的缝纫机缝了一个装得下两个人饭盒的帆布兜子,买来白纸为自己和志刚订了几个厚厚的笔记本,还跟爸爸要了钱买了两支自来水钢笔,免得还要带上钢笔水瓶怪麻烦的。
过完“五一”劳动节,营口农学院来通知叫他们去报到了。志刚去阿丽家接了阿丽,两个人兴高采烈地上学去了。尤其是阿丽,心里别提有多美了。用小娟的话说“心里美得像一朵花似的。”是啊,能够去农学院进修机会难得谁不高兴,更何况和自己喜欢的小伙子一起,又恰恰是老天有意安排,让志刚载着她,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头靠在志刚瘦削但却坚实温暖的背上,没有人的地段或者路坎坷不平的时候,还可以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地伸出胳膊搂住志刚的腰,让两个人挨得更近,这一切,想一想,就让她心花怒放。
女孩子都早熟,阿丽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尽管这是一个压抑个人思想情感的时代,但是出于青春期的生命本能,她已经朦朦胧胧地知道了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好几次,在梦里她喊出了他的名字。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命运和这个骑自行车载着她的农村毛头小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读书的时候,她总能想起他,读《青春之歌》,她先是想他就是余永泽,后来又想他是卢嘉川,而自己就是那个林道静;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她想他就是保尔·柯察金,而自己一会儿是冬尼娅·杜曼诺娃,一会儿是丽达·乌斯季诺维奇,一会儿又是保尔的妻子,那个普通女工达雅,甚至是牢房里那个要在遭受敌人污辱蹂躏之前把自己的贞洁献给保尔的女孩。特别是最近,每当她想起志刚的时候,就连叫他名字的时候,脸都是又红又热的——她知道自己是爱上了他。
她喜欢这种情愫,让她心情愉悦,神清气爽,不知饥饿,不知疲倦,浑身上下总有使不完的劲。可是,这爱情又是多么不合时宜的呀,无论学校、老师,还是社会、家长,没有人会理解和支持这种感情的,即使志刚也未必敢接受这种情感。她的心矛盾极了,常常产生许多幻想,然后又被一个个无奈所代替。最近,她开始有失眠的时候,常会神不守舍,焦躁不安,也常常不自然地蹙起眉头,或者无来由地叹气。她还必须把这些感情变化藏在心底,就是在最好的朋友小娟面前也不能露出半点来,她知道,一旦暴露了,就会给自己,给志刚带来麻烦,尽管她还无法想象那麻烦会有多大,多么严重。有了这次一起学习,单独接触相处的机会,她很满意,她在寻找一个时机,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试探一下志刚的态度,或者把自己情感的热度传递给志刚。
农学院座落在熊岳古镇的东北角,北面隔着一条小河沟,不远处就矗立着闻名遐迩的望儿山。东面和南面是辽宁省果树科研所和科研所的植物标本园。标本园的南面是著名的温泉疗养院。再往东,是另一所学校——熊岳农业机械化学校,简称农机校。西边是哈大铁路线,跨过铁路就是熊岳镇。从农学院沿着铁路线往南走一里多路就是火车站。这一带,是日本人当年占领古镇建立伪政权的核心区,包括火车站、火车站的附属设施、火车站站前广场以及周边的铁路工人家属宿舍,科研所、疗养院、农学院、农机校等等,都是日式建筑,也都是当年日本人遗留下来的,一色的红砖房,尽管有的是瓦房,有的是二层楼房,都一样小巧精致,窄门小窗,不像俄式建筑那样傻大憨粗,那样威猛拙笨。日本人还有一个特点,特别注重绿化,所以除了在这里建立了占地近60000平方米号称“亚洲袖珍标本园”的植物标本园外,几乎所有的院落都遍植林木,建有花坛,火车站的月台上,站前小广场上都栽了许多北方少见的银杏树。到了秋天,这一株株高大的银杏树,简直就如金箔制成似的,一片辉煌灿烂,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农学院所有的房屋都是瓦房,共分五列,红砖黑瓦,掩映在绿杨垂柳之中,每一进院落里的窗前都种满了各式花卉。此时,桃花、杏花、梨花、李花都已经过了盛花期,开始落英缤纷了,有的开始结出小青果子了,唯有紫丁香正开得火爆,校园里洋溢着那股浓郁的花香。外人一走进来,便会立刻喜欢上这份幽静安宁,这和读书学习的气氛十分协调的环境。
全县来进修的学生单独编班,单独上课。每星期上五天半课,星期六下午就放假,星期日休息。每天上午三节课,下午两节课,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午休时间,自行安排,可以打排球、篮球和乒乓球。学校食宿容量有限,所以除了东部山区学生住校外,邻近的学员像志刚和阿丽只能晚上回家住,中午学校给热饭盒,只在星期六中午供应一顿午餐,改善生活,一般都是大米饭、白面馒头,四个肉炒洋葱、芹菜炒粉条、白菜炖大豆腐、炒豆芽菜等热菜,外加一个西红柿蛋花汤或者菠菜粉条豆腐汤。
课程是按照他们中学生的知识要求和当地农业生产实际需要专门设计的,没有讲授过于高深的植物学、细胞学、农学和化学知识,只是些简单的植物分类学,植物标本的制作,植物的人工授粉,粮食及其它农作物的储运、贮藏,土壤主要营养成分的化学分析,种子的选优,果木的嫁接,常见病虫害的防治,肥料的选用,牲畜的饲养和常见疾病防疫,抗旱、排涝、防风、防雹技术等等。这些知识的乳汁,让这些本该坐在同样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安心读书现在却被“教育革命”浪潮冲进田间地头的半大孩子们感到新奇,耳目一新。他们头不抬眼不睁地埋头听课,记笔记,如饥似渴地吮吸着。志刚和阿丽更是听得入迷,学得专心,上课时的阿丽完全搁下对志刚的爱恋,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教室里,只听得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和同学们钢笔在纸上写字发出的沙沙声,就好像春蚕吃桑叶的声音,悦耳动听。那一刻,讲台上的老师,讲台下的学生都似乎忘记了“阶级斗争”、“批林批孔”和“教育革命”。
阿丽随志刚,中午一般都去排球场学打排球。一开始,打不好,球飞过来不是找不准方向,就是找不准距离,结果总是打不到球。或者打到球了,击球点找不准,球便不按照设计的方向而是飞到了球场外。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都是球场上的好手了。阿丽个子不高,但是反应灵敏,动作熟练,专门对付低点球,接一传,或者做二传,都像模像样。志刚则更全面一些,一二传,拦网,特别是发球,上手飘球失误率很低,跳发球、背飞发球又常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令对手防不胜防,直接得分的比率很高。弱点是扣球,因为他个子不是很高,身体又单薄,所以弹跳不高,力气不够,扣得不狠。不过,打排球给他们带来了许多快乐。
每个星期六吃过午饭,学校就放假了,那些山区同学都急急忙忙地奔向汽车站,挤上班车回家去了。阿丽和志刚有时候留在教室里,整理笔记,做完作业;有时候回到农田班的同学们中间,去看他们的同学和那些庄稼,还有的时候去镇里转转。偶尔阿丽会请志刚看一场电影——尽管多是些现代京剧样板戏,或者《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英雄儿女》等革命战争题材的故事片,他们都看过无数次了,不仅耳熟能详,而且都能从头到尾滚瓜烂熟地背出来,但是两个人还像从来没有看过似的一样着迷。唉,现在的人们哪里能够理解他们呀,那可是一个精神比物质更贫乏、更匮缺的年代呀。何况此时已经开始有一些新影片上映了,比如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卖花姑娘》、《摘苹果的时候》,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勇敢的人们》,南斯拉夫电影《桥》、《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勇敢的米哈伊》等等。这些影片给他们打开了紧闭的黑屋子里一扇扇窗子,让一股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让他们看到了外面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特别是外国电影里那些女孩子穿好看的连衣裙、扎马尾辫、系蝴蝶结的镜头让阿丽欣喜和兴奋,那些恋人间拥抱接吻的场面,却叫他们看得面红耳赤,心旌摇荡。
作为农村孩子,志刚为看电影可是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那几部老片子,他和小伙伴们早就烂熟于胸,里面人物形象甚至比邻居还熟悉。放学后经常组织起来重新演绎电影里的故事,每人扮演一个角色,动作做错了,台词说错了,立刻就会遭致大家的纠正和嘲笑。不仅在自己村子里看,有时候还要约上几个伙伴,瞒过大人,晚上悄悄地跑上三五里,甚至十几里到外村去看。来不及吃饱饭,就偷偷地在怀里揣上一个玉米面饼子,路上或者电影场上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而且为看电影不仅常常要挨爸爸妈妈打骂,还要被外村的坏小子们欺负呢。那时候,由下乡知识青年引进的派系武斗也传染给了农村的小青年,并且还兴起了抢军帽的风气,因此即使农村,即使电影场上,也经常有械斗、抢劫等行为发生。
记得一次,去何家沟看电影《杜鹃山》的首映,只因为其中一个伙伴戴了一顶当兵的哥哥寄回来的草绿色羊剪绒棉军帽,被何家沟几个坏小子给瞄上了,牵连了志刚他们,都挨了好一顿打,衣服也扯破了,军帽当然成了人家的战利品,志刚新做的兔皮棉帽子也被人家抢去了,深冬的夜晚,冷风嗖嗖,没了帽子,耳朵都差一点冻掉了,脸上手上伤痕累累,还有人被打得鼻子和嘴角都出了血,不仅电影没看好,回到家中又挨了爸妈的一顿责骂。
还有一次到倪屯看电影,同伴们被打散了,志刚冒着雨钻进一片高粱地,拼命地跑着,全然不顾刀剑一般的高粱叶子划破胳膊和脸,连鞋都跑丢了,直到耳边没有了谩骂和呐喊的声音,满身臭汗,喉咙里干的一点唾沫星都没有,他拐进一片苹果园,也不管树下的泥土是干是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刚坐下,却立刻像被蛇咬了似的一个高跳了起来,连头发根都惊惧得竖了起来。原来他看见树杈上有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在惊恐地转着。志刚刚要跑开,就听到一个女孩子充满惊悸却又满是惊喜的声音,她在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原来是邻居家的小珍,也被男孩子们打架吓得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地跑到了这片苹果园里,刚进来就听见后面有人跑来的声音和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她以为那些坏孩子们追来了,吓坏了,看看无处躲藏,就爬上了树杈,躲进了苹果树繁茂的枝叶间。当志刚吓得跳起来时,她竟然认出了他来,看到他要跑时,慌忙喊住他。小珍从树上下来,紧紧地抱住志刚,怕他丢下她自己逃跑。她嘴里呼出的气息扫在他的前胸,暖暖的,她瘦小的身体紧贴着他,被雨水淋透了的衣服紧箍在身上,志刚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轮廓线条,十三四岁女孩子刚刚开始发育的只有青桃子般大小的乳房,就顶在志刚的肚皮上。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落下来,身体因为害怕和发冷在轻轻地颤抖。志刚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也跟着发抖,他听得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这件事不知道是怎么传播开来的,在村子里和伙伴们中间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大家都取笑志刚,说他借着看电影,借着大家打架的时机,领着小珍钻进果树园里又搂又抱,任他怎样辩白,也没有人相信,甚至连爸妈也为此郑重其事地盘问了他好几回。小珍家人也好像他真的勾引、拐带了小珍似的,每次相遇都是横眉竖目的。小珍倒是一个例外,从那以后看见志刚表情总是怪怪的,先是用幽幽的眼神和他打招呼,然后会一声不吭地红着脸低下头去,匆匆离开。
熊岳电影院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大瓦房,但却比顶风冒雪冻得直跺脚看露天电影滋味好多了。尤其是对于阿丽这样爱情种子刚刚萌芽的姑娘来说,能跟自己喜欢的小伙子不受干扰地看电影,而且还可以借着剧情或拉拉他的手,或靠着他的肩,感受他的温暖,他的宽厚坚实,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这个星期六正赶上下雨,看看天一时晴不了,他们就去了电影院。电影院里放映的是朝鲜最新影片《卖花姑娘》,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百转千回,人物命运凄惨悲恸,撕心裂肝,惹得阿丽哭得一塌糊涂,两眼红肿,志刚也泪眼婆娑,阿丽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自己擦完递给志刚擦。两颗心合着一个节拍跳动,两个人的泪也融在一起,湿透了那方阿丽亲手绣上一朵小梅花的手帕。没想到朝鲜的恶霸地主竟比中国的南霸天、黄世仁、刘文彩、周扒皮、胡汉三还狠毒,还凶恶,还残暴,志刚深切地同情电影里那个小小的卖花姑娘。阿丽本来想借着看电影之机,切入正题,试探一下志刚的感情,可是电影太吸引人了,弄得阿丽只顾得哭鼻子,擦眼泪,倒把正事给忘掉了,为此她还懊悔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