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作品名称:摇曳的油菜花 作者:一蓑烟雨独为客 发布时间:2015-03-21 13:51:51 字数:13613
第五章
志刚和王江龙、赵小庆、叶玉立帮着哈老师从供销社买来潜水泵、塑料水管。他们先在小河里挖了一个磨盘大的水坑,为防止泥沙淤积堵塞水泵,他们用一只装化肥的编织袋将水泵包裹起来,装进一只竹筐里,然后放进挖好的水坑里,接好电线,在大家焦急地注视下,推上了电闸开关,一阵“嗡嗡”的声音响起,水坑里的水发出“吱吱”的吸吮声音,一股清流“哗哗”地从塑料管子里涌出来,流进了阿丽她们新修的水渠,然后在大家的欢呼雀跃中顺着水渠”汩汩”地流向了油菜田。大家一路跟着水流跑去,志刚挽着裤腿,打着赤脚,站在河边上,甩掉手上的水珠,凝神地观察着水泵的工作状态,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水泵周围的河水,打着旋,泛起浑浊的泥沙,似乎不情愿地被引到田里。被吸进白塑料管子的水流却无法再流回河里,只能你追我赶地往油菜地里跑去。
那天阿丽去找班主任哈老师,陈述了他们对解决油菜田浇水问题的想法。起初哈老师还有些迟疑,怕学校领导不同意。志刚当即表示支持阿丽的意见,他对哈老师谈了自己的看法:“安上水泵以后,不管天旱天涝都能用得上,旱了可以抽河水灌溉,涝了可以用于排涝,将田里的雨水抽到河里。而且不仅油菜田用得上,其他作物也用得上。这水泵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必需设备。”哈老师听他这么一说,便坚定了思想。找到学校王校长一谈,没想到王校长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行,正好机械班同学安装维修也需要一台水泵用于实习。你们买来先用,等机械班需要的时候,再交给他们。”
哈老师对领导的安排不是十分满意的,两个班级共同拥有一台水泵,就有一个谁保管的问题,而且也会因为都需要闹矛盾的。但是,既然领导这样说了,肯定也是考虑学校教学资金紧张等相关问题,因此也只能如此,况且有总比没有强。
阿丽没跟着水流走,她在河岸上居高临下定定地注视着志刚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欣喜感谢和钦佩,小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拽了拽阿丽的衣襟,调侃道:“哎哎哎,组长,小心把眼珠子盯掉了啊!”
阿丽红了脸,低声对小娟说:“坏丫头,你才盯掉眼珠呢。我是看那水泵工作正不正常,会不会被泥沙淤住,看那电杆埋得结实不结实。”
“行了,别辩解了,谁还看不出来你是看人还是看电线杆子呀。可千万别把人看成电线杆子,也别把电线杆子给看成人呀。”这丫头的嘴可真是厉害,像两片锋利的刀子。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没看谁,你要愿意看你看去。”阿丽假装生气,甩下小娟,匆匆追赶大家,往油菜田里走去。
“好,你没看,我看了行吧?我可先说好了,要是我喜欢看,你可别生气呀!”小娟赶紧跟上自己的好朋友。
“随你便。”阿丽嘴里这样说,心里却说:“好你个小娟呀,把你能的,我看你敢!”
小娟笑嘻嘻对说:“我哪能呢,组长喜欢的我怎忍心?”
阿丽骂了一声:“死丫头,谁喜欢的!”
“好好好,是我喜欢的行了吧?”她搂紧了阿丽。
有了这水泵,可是省劲了,那河水顺着水渠一眨眼的功夫,就流进了油菜田,在垄沟里左突右冲,越过一个个小坑小凹,偶尔有硬实的土坷垃挡住了水头,水流缓下来了,好像气力不足,围着土坷垃冒着白沫打转转,可是不一会儿,那土坷垃就被水给浸湿了,泡软了,碎掉了,水头比刚才更有劲,猛地冲过去。有时候,遇到了缝隙或老鼠洞,只见那水流就像消失了一样,没了踪迹,直到把那缝隙或洞穴灌满才“忽”的一下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又浩浩荡荡地向前方流去。水流到了垄沟头上,看不出冲锋的态势,好像停止了,无声无息,却不断地缓慢抬高水位,直到浸润到垄台上油菜的根部,油菜在微风里轻轻地摆动着绿叶,仿佛在欢迎这些解渴的甘泉的到来。这时,负责看水的同学就会把这条垄沟堵掉,换一条垄,水流又欢腾地流进新的垄沟。
阿丽看着水流灌满一条条垄沟,下意识地摸摸肩膀,其实她的肩膀也早就压得又红又肿了,不敢碰,晚上睡觉一翻身不小心碰到了,都会疼得醒过来。要不是志刚的主意,说不定现在还得咬着牙挑水呢。她回过头,四下里找寻那个熟悉而又让她感到亲切的身影。小娟又调侃她说:“别找了,丢不了的。害怕了,怕叫张青那小妖精给抓去?”
“去去去,没正经的。我告诉你啊,不许再像疯狗一样和张青撕咬了,挺大个姑娘也不怕人家笑话。”
“你不说那张青有多气人,就好像志刚是他的什么宝贝被你给抢来了一样,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德行。”
“行了,我们不提她好吗?哎,我说你肩膀还疼不疼?”
“咋不疼呢?都肿了,不敢碰。怎么,你也是吧?我叫你少挑几担,你还逞能呢,现在知道疼了吧?也是,咱疼人疼不到点子上,叫你少挑跟没说一样,你是组长能少挑吗?你看人家志刚多会疼人,还能疼到节骨眼上,人家想出这个安水泵的主意就把问题从根上解决了,你也不用挑了,连我们都跟着借光了。”
阿丽几乎叫这张嘴给吵烦了,想撵她走,但一转念觉得她虽然话不好听,理却不错。没有志刚想出的点子,全组同学恐怕还得“小扁担,颤悠悠,两只水桶打提溜”呢。还有那菜青虫和蚜虫的防治,以及那次应付寒流霜冻的措施,都多亏了志刚啊,真得好好谢谢他。于是回敬小娟一句:“怎么知道志刚他是疼我呢,我看是疼你,现在你领了人家的恩情要怎么感谢人家呢?要不,你给他当媳妇得了!”
“好啊,给他当媳妇我愿意,就怕你不愿意,我要是真动了那凡心你可别哭鼻子啊!”
“我说你还害羞不害羞呀,怎么就那么想嫁人?”说完,还朝着人群故意提高嗓门喊道:“小娟想嫁人了!”
喊完就跑,气的小娟在后面紧紧追赶。
志刚没有跟过来,他知道一旦水泵打开,油菜田的抗旱问题就解决了,他要去指导棉花小组做好播种前药液浸种的事儿。这可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而且极其重要,不仅会影响到棉花种子的出芽率,关系到苗齐苗壮,而且会决定病虫害的防治效果。特别是棉花立枯病,通过药物浸种能够达到良好的预防效果。近年来当地棉花立枯病很厉害,成了影响棉花产量的主要原因。特别是丁村、杨村去年竟然因为大面积发生立枯病,导致这两个村300多亩棉花绝产。吴站长上次见到他特意嘱咐他要抓好这项工作。
志刚来到棉花组的时候,六七个男女同学正在他们小组长张青带领下热火朝天地干着呢。志刚还专门派了两名植保组的同学和他们一起忙活。他们从学校食堂抬来了一口豁了口的大缸,放到棉田地头,然后将硫酸浓液用量杯量好倒进缸里,再按要求加到事先准备好的200倍清水里,搅拌成稀硫酸溶液,把棉花种子放进去进行脱绒处理。灰色绒嘟嘟的棉籽经过硫酸脱绒处理后变成了裸体,像纺锤形的黑豆。
然后把大缸里的硫酸溶液和棉绒倒出去,将脱过绒的棉花种子倒进大缸里,用30%的甲霜恶霉灵溶液混合沼气液浸泡。这甲霜恶霉灵是防治棉花立枯病效果最好的农药,而沼气液营养丰富,含有多种营养成分,等于是给棉花种子施了底肥。棉花种子要在这药液里浸泡两到三天呢,既催了芽,又消杀了虫卵病菌,是一举两得的好技术。
志刚走到大缸跟前,先检查操作人员是否穿戴了防护服和口罩,然后询问药液的配比是否按照要求严格掌握了,并拿出温度计测量了棉田土壤的温度,看是否符合温度要求。他还对如何处理带有硫酸残液的棉绒做了示范。
棉花组的同学见志刚这样认真,便七嘴八舌地对志刚说:“班长,用得着那么认真吗?”
“志刚,你还真装大科学家呀。”
“你再戴上眼镜,可就成了小吴站长了。”
“哈哈哈!”
张青见状,怕大家这样说志刚下不来台,同时也是从心里不愿意看到志刚受一点委屈,赶紧出来阻止:“行了啊,哪那么多废话?快抓紧时间干活去!”
志刚朝张青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他转身对大家说:“不认真不行呀,这硫酸溶液是会伤人的,残液处理不当会污染环境的,而浸种的药液是有毒液体,可千万别出问题呀。种子处理不当,等过些日子,你们的田里不出苗,或者小苗一出来就闹毛病,你们张大组长还不得找我算账啊!”
张青的目光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她挨近志刚,热情地看着他,笑着说:“那是,我可不能饶了你这个班长和植保组组长,谁叫你总往那边跑。”
张青分明是话里有话,同学们也都明白,大家“轰”的一声都笑开了。
志刚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刚想辩解几句,可一想有些事越抹越黑,算了吧,“谣言止于智者”,“防人之口,胜于防川”嘛,还是由他们说去吧。一辩解不仅大家不能相信,还会弄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结果来。他假装听不出张青的弦外之音,看了看张青那张挂着红晕粉嫩的笑脸,说:“那边油菜我得管,你们这边的棉花我也不能放松。我问你,你们用的沼气液是“沼气王”王大爷家的吗?”
张青本想志刚会和她斗几句嘴,没想到,志刚没接她那个茬,反倒问起这个来,只好将心底里的醋意压下去,回答他说:“当然是王大爷家的。你这大班长兼植保组组长亲自检测选定的全公社最好的沼气,我敢不用吗?”
“哦。那配比呢,没什么差错吧?”
“你就放心吧,我的小亲戚!”张青越发热情地说。
志刚这才放下心来,他怕张青再煽情,叫同学看了不好,就赶紧离开了,他甚至没敢回头去看张青那留恋不舍的眼神。
从棉花组出来,走过高粱、玉米、小麦等小组的田块。志刚分别同这几个组的组长聊了一会儿,了解了解情况,他还蹲下身来,扒开泥土,仔细观察土壤墒情和种子萌发的状态。播种好几天了,虽然当时都打了底水,但是天气太旱了,他担心种子的萌发。同时,借机会他也观察了一下土壤里甲虫数量,看看他们挖虫蛹的效果如何。当看到尽管天气干旱,但是因为播种时打了底水,种子的发芽率挺高,经过挖虫蛹后土壤里的甲虫密度大大降低了,他很满意。站起来,拍打拍打手上的泥土,朝水稻小组走去。
水稻小组正在全力以赴修水渠,他们要修一条直接和河水连上的主干渠,然后再纵横修两条支渠。前几天叠田埂的时候,他们就顺便把支渠修好了,现在就剩这百十来米的主干渠了。只要主干渠一修好,就可以开闸放水泡田了。他们组长大力,也是志刚最好的朋友。他正蹲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脑袋,在想着什么呢。
志刚走过去,说:“怎么了,老伙计?”
大力抬起头,见是志刚,就对他说:“你来得正好,你帮我想想,这主干渠上的闸门怎么弄?咱可是要材料没材料,要技术没技术啊。”
“是啊,这闸门该用什么做呢?”志刚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大力用手指在地上画一个图案,然后用脚抹掉,然后再画,再抹,反反复复画了好几遍,也抹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志刚沉默不语。最好是弄来石头、水泥,找瓦匠砌一个比较坚固耐用的闸口,然后安上闸板和齿轮,需要打开时,摇动齿轮,抬高闸板;不需要时,或者雨季里发水了,就可以摇动齿轮落下闸板,把水挡在主干渠之外。可就咱们现在的条件,这些都是不现实的。怎么办呢?
忽然,志刚想起他家的粮仓门来。爸爸把粮仓门两边边框做成带槽的,然后装粮食的时候,随着里面粮食的增多,一点点往上加横板,横板两端卡在那边框的槽里出不去,也就把粮食堵在仓里了。出仓时一样,打开一块横板,粮食就“哗啦啦”淌出来,只要在粮仓下面用一块大点的雨布接着,就不会撒到地上去。他觉得,可以借鉴这个办法。大力一听,大巴掌用力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太好了,还是你的鬼点子多!上次,天气预报说有寒流,要下雪,还要有霜冻,阿丽她们愁坏了,一筹莫展,要不是你想出那办法,让大家在油菜田里堆起柴草堆,等到降温时,就点上火,用烟火驱散油菜田上空的寒流,提高空气温度,阿丽她们那点油菜恐怕连一根毛都剩不下。我算服了你了,伙计!”
大力说干就干,赶紧叫上他们组的几个男生,到学校木匠房去了。不一会儿,只见几个人抬着一辆大车的旧车厢回来了。
志刚一看就明白了。把那个旧车厢立到主干渠口上,可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闸门吗?那些车厢横板拿下来或安上去,就可以决定进水还是挡水了,车厢两边都是卡死横板的槽,横板安上去不会掉下来。志刚暗暗佩服大力的机灵劲,竟然能想出用这个旧车厢代替闸门的办法。
大力他们几个费了很大劲,脸都憋得通红,气喘吁吁地把旧车厢抬过小河,抬到稻田地头。大力满脸是汗,却显得很兴奋。带着几分骄傲,几分自豪地冲着志刚喊道:“哎,伙计,你看这家伙行不行?”他说他到了木匠房,正跟木匠师傅讲要做闸门的事情,不料眼睛一扫墙角,发现了这个旧车厢。
原来学校有一辆牛车,后来牛得病死了,学校也没钱,想再弄一条牛赶上这几年牲畜的价格一路看涨,也就买不起了。这车厢没地方放,就扔在了木匠房的墙角,风吹日晒快烂了。木匠师傅不无感慨地说,这车厢还是他的手艺,梨木的,结实着呢,他看着它白白地扔着心疼死了。现在看到大力他们能用上,可高兴了,连连说行。就这样,大力甚至等不及再回来找人,就和那几个同学一块,咬着牙把它抬了回来。
志刚赶忙迎上去,帮忙把旧车厢两边的车辕锯掉一段,倒栽进泥土里,埋住。为了避免车厢被风或者水冲击,向里或向外摇晃甚至倒下来,他和大力想出办法,给车厢加上四道拉线,里外各两道,这样一来,车厢就像村子里放露天电影时的银幕一样稳稳地立在了那里。
看看各小组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志刚觉得该回家了。他想喊大力一起走,可当他从小河里洗完手回来时,就没看见大力的人影。四下里望望,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一个人沿着小河向上游,也就是他们村子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条小河也就十几步宽,下游紧连着一个水库,不是汛期水也不多,靠近河岸的地方长满了青青芦苇、蒲草,虽然是刚刚钻出来,却比一般的草木葱郁多了。河岸上栽着杨树、柳树、槐树,杨树的枝头已经缀满了紫色的花穗,柳树也发出嫩绿的新芽,只有槐树还耐得住寂寞,无声无息地看不到一个芽包。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在这黄昏时辰,这些小精灵张开翅膀,在小河上的草丛和树林里穿来穿去,一会儿衔着草棍儿,一会儿衔着湿泥,急急忙忙地飞向暝色之中。
志刚似乎没怎么注意这向晚小河边美丽的景色,他脑子里还在想着班里各个小组的问题,特别是植保方面,回忆和考虑有哪些遗漏和疏忽。快走到铁路桥桥洞的时候,阿丽从树影里闪了出来,让他一惊:“你,你怎么没回家,在这干吗?”嘴里虽然故作平静地这样问,心里却很欣喜。
“我在这等个伴儿,自己不敢过桥洞子,害怕。”阿丽显然是在撒谎,极力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就是想和他一起走,那样她心里仿佛被熨斗熨过,那样暖和熨帖。她见他走到了身边,伸手从绣着毛主席“为人民服务”手迹的草绿色军用挎包里摸出一本书,递了过来,“给,这是你要看的《青春之歌》。”
志刚接过书,笑着问:“你这么快就看完了,好看吗,写的什么内容?”其实,在家里的书箱子里,志刚见过这本书,只是拿出来刚看了两页,就被小叔看到了,非要看不可,志刚把书给了小叔,小叔带着它晚上去大队团委开会给弄丢了。那时候,这些书都被打成了“毒草”之列,丢就丢了,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找,只能干吃哑巴亏,即使知道是谁拿去了,也不敢声张的。
阿丽正愁不知道往下说什么呢,就借着他的问题,给他讲起《青春之歌》的故事梗概。她从青年女学生林道静如何为了逃婚,毅然背叛地主家庭,只身逃到北戴河谋生,如何遇到并爱上“骑士兼诗人”的余永泽,并且嫁给他,后来如何逐渐看清了余永泽自私、平庸的本来面目和蝇营狗苟的生活,如何不再满足做家庭主妇,和冷酷自私的余永泽在感情上出现了裂痕,讲到林道静如何义无反顾地斩断了小资产阶级感情的羁绊,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如何结识了共产党员卢嘉川等人,参加游行、散发传单、宣传鼓动群众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并经受了铁窗的考验,最后迎着敌人的水龙大刀,和革命队伍一道勇往直前,并且在斗争中赢得了自己的真爱。
阿丽娓娓道来,声音里充满了对林道静的赞佩之情,能给志刚讲述故事内容她很兴奋,那婉转流畅的声音像水渠里欢快的流水一样悦耳。志刚静静地听着,深深地被阿丽甜美的声音,兴奋的神情所吸引,也深深地被小说的故事情节和林道静命运的起承转合吸引了。
到了铁路桥洞,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那晦暗一片的桥洞子真的很恐怖,阿丽和志刚贴得更近了,一块石头绊了她一下,她差点没摔倒,志刚见状,一把抓住了她紧张得沁出汗来湿乎乎的小手。阿丽害羞地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于是就任由志刚温暖的大手紧紧地包裹着自己柔弱的小手,再没想把手抽回来。志刚也没有把手撒开,他们就这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地走着,志刚觉得像保尔和冬尼娅,正走在遥远的乌克兰小镇彼得托夫卡的温馨浪漫的夜色里,阿丽觉得像林道静和卢嘉川,正走在北平郊外通往根据地和光明的乡村大路上。阿丽身上散发出来的兰花般淡淡的馨香气息,在春天的夜幕下氤氲着,弥漫着。志刚借着夜色大胆地看了看阿丽,她那隐约可辨的五官轮廓,在夜色里更显生动迷人。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小手。这个动作,让阿丽感到甜蜜、幸福,她的脸又红了起来,热乎乎的,好在志刚看不到。突然,一只野猫从草丛里蹿出来,越过小径,蹿进另一侧的树丛里去了。阿丽吓得“妈呀!”一声扑进了志刚的怀里。志刚也吓了一跳,头发竖了起来,但旋即便明白了是野猫,心也就平静下来。阿丽扑进他的怀里,这弄得志刚又狼狈,又尴尬,他不知道如何才好,躲开吧,阿丽就会跌倒;迎上去吧,阿丽温软的身体,温馨的气息又叫他内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在阿丽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倏地从志刚的怀里挺起身体,脸已经羞得像着了火,心里却涌起一阵从没有过的甜蜜。
有一种感情,前所未有的感情,悄悄地在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心底里像这春天湿乎乎土壤里的种子,萌动了,伸出了鲜嫩的子叶和小尾巴似的根须。它是那样稚嫩而美好,让生长它的那颗心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快乐。当阿丽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竟然又欣喜又紧张,她慌忙把手从志刚的手心里抽出来,惊惶地看了看志刚,见志刚正用同样慌乱的目光看她时,目光触碰目光的一瞬,竟然像正负电流搭在了一起,“啪”的激灵一下,躲闪开来,缩了回去,夜幕中的阿丽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第六章
一张大字报,像一块大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面,“噗通”一声,溅起了一片浪花。贴大字报的是志刚他们班有名的“大红人”刘吉祥。这个刘吉祥可非同小可,他有一句口头禅:“你以为我是凡人吗?我不是凡人啊!”他是全县“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学校“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要说这小小年纪,能做出多大的成绩,竟然会有这么耀眼的光环套在头上,那还得从头说起。
刘吉祥和志刚、张青都是一个村子的,这刘吉祥论起来和志刚家还带点亲戚呢,志刚听奶奶说,刘吉祥的爷爷和志刚的爷爷是两姨表兄弟,只是这两表兄弟都死得早,两家才走动得不那么热乎了。刘吉祥打小就不爱读书,整天背着书包逃学,进果园偷集体的苹果,爬杨树掏鸦雀窝,拿弹弓打人家玻璃,打架斗殴偷东西,十分荒唐淘气。
到了十六七岁的青春期,还添了挑逗女孩子的流氓习气,用志刚奶奶的话说是“狗吃草料长了驴心思”。一次,把张青和一个邻居的女孩堵在高粱地里,褪下自己的裤子,掏出裤裆里那个东西给她俩看,吓得那女孩子哭喊着大叫救命,张青没管那些,冲上前去和他撕打起来,正巧被张青他爸赶来,拽着刘吉祥到他爸爸跟前讲理。他爸爸患严重哮喘病,根本管不了他,就对张青她爸爸说:“大哥,这小子不是我儿子,他是野种,是一个小畜牲,你就替我教训教训吧。”
张青爸爸本就怒火中烧,听刘吉祥他爸这样说,也没客气,二话没说,当即给了他一顿大嘴巴子,煽得刘吉祥眼冒金星,口鼻出血,脸巴子肿得老高。刘吉祥毕竟还小,加上干的那事也着实太缺德,理亏得很,没敢吱声。但是过后,张青家的菜园子没少遭殃,不是黄瓜丢了,就是茄子被拔了,或者篱笆被偷偷地撕开一个大口子,左右邻居的鸡鸭鹅都钻进去,一顿祸践。张青她哥哥、弟弟下了好一顿功夫,也没抓着真赃,明知道一准是刘吉祥干的,但苦于没有按到手腕,也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阿丽来了以后,好几次刘吉祥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堵着阿丽,说些污言秽语,撩拨阿丽,有一次竟然拽断了阿丽的裙带,要不是志刚和大力遇上,吓跑了刘吉祥,阿丽真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厄运呢。
这混世小魔王之所以惧怕志刚三分,是因为志刚是他的救命恩人。有一年过端午节,村里的孩子们吃完早饭拿上粽子、煮鸡蛋去爬馒头山,刘吉祥不小心跌倒了,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别人都吓得慌忙躲开,要不是志刚豁出命把他接住救起,他早就没命了。志刚为了救他,一只胳膊被摔折了,到莫屯找“小金罗锅”给接上来,在家里休养了三个多月才好。加上听说他们两家还有亲戚,所以,刘吉祥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从此以后从不招惹志刚。不管干啥坏事,只要是志刚出面阻止,他尽管不高兴,但总算给志刚点面子。所以,打从志刚和大力出面以后,他没再调戏阿丽。
他不仅在外面是一个小混世魔王,在家里也是小霸王。遇上他心不顺,不管是爹是娘,他是浑蹶乱骂一气,有几回还打他爸爸呢,从此,在家里他根本没人敢管他。他妈妈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却不是正经人,风骚得很,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还用刘吉祥的铅笔把眼眉描得乌黑,用红纸染红嘴唇,走路扭腰摆臀,说话浪声浪气,专门挑拣花里胡哨的衣服穿,见他爸爸整天喘得缩成一团,就四处勾引野男人,给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村里人都传说她竟然和比她小七八岁的费三勾勾搭搭,有一腿,还说她晚上钻哑巴鳏夫叔公公的被窝呢。当妈的只顾着自己招蜂引蝶,欢喜舒坦,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他。学校里没有一个老师喜欢他,同学们也都躲他躲得老远。大队群众专政组都找他好几次了,告诫他注意,要不是因为年纪小,早把他列为群众专政对象了。
前年冬天,他闲来无事,想起生产队饲养场喂牛喂马时有黄豆,就想去找饲养员徐大爷弄点回家炒豆吃。他想不凭自己混世魔王的名声,就凭自己红旗造反团团长的八面威风,找到老徐头,别说弄点马料黄豆,就是金豆,也一准没问题。
他把那套造反派的行头都穿戴整齐,踱着方步,叉着腰,走进饲养场。站在院子里先威严地咳嗽两声,心想那老徐头听到他来了,一定快步迎上来,嘘寒问暖地打听有啥吩咐。谁知道,这徐大爷压根就讨厌这个小无赖,就像没看见,也没听着似的,自顾着给牲口们添草料,还把草筛子抖搂得灰尘四起,用拌草料的木棒“梆梆梆”把个牲口槽子敲得山响。
刘吉祥一看,光用无言的气场是压不住这老徐头了,只好开口了。他低气地叫了一声“徐大爷,你能不能给我弄点黄豆?”
徐大爷不但没答应他的要求,还臭骂了他一顿:“哎呀,我说溜达(刘大)团长,这黄豆哪是人吃的,那是喂畜牲的。不是我不想给你,我是怕你吃了坏了一副好下水!”
刘吉祥又气又恼,但没办法,自知亏理,豆子是集体的,他没理由自己拿回去炒吃。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冷笑了两声:“嘿嘿,也对,现在这人呀,还真不如畜牲呢。”说完,瞥了一眼徐大爷手里闪着寒光雪亮的钢叉,灰溜溜地走了。
人虽然离开了,但心里这股邪火却一直出不去。过了几天,他趁着天黑悄悄爬进去,摸到墙角里装豆子的麻袋,偷了半口袋,背上刚转身想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响了旁边的水桶,徐大爷穿着一条花裤衩赤条条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道五节电池的大手电筒把饲养场小仓库照得雪亮。刘吉祥就算是一只老鼠也无处藏身。徐大爷见又是他,走过来,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两个耳光,厉声吆喝他把豆子倒回去。
挨了打的刘吉祥回家后搜尽面袋只找出五个豆子,放到炉盖上烧熟了,像捡金豆一样,一个个嚼了半天才咽下肚里,心里恨恨地骂道:“徐瞎子,我日你娘,你两只眼睛怎么不全瞎呢,那豆子是你老徐家的吗?你个老反革命还装上大好人了呢,你等着,这个仇我要是不报我就不姓刘,早晚有一天,叫你好好认识认识我刘吉祥,哼,你个狗东西,不给你点厉害,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徐大爷有一只眼睛瞎了,据说是伪满洲国的时候,被强行抓去当伪军“清剿队”到松原一带和东北抗日联军作战,被杨靖宇部下给打瞎的。解放以后,“肃清反革命”时,就给他定了一个“历史反革命”的罪名,从此从“三五反”、五七年反右、“四清运动”,到文化大革命,历次政治运动,他都要被扒一层皮,弄得老婆也带着孩子离婚改嫁了,要不是他当年受伤后做了马夫,学到了一手饲养牲口的好手艺,这饲养场的活计还轮不到他呢。他光杆子一个人,回家也是冷灶凉炕的,没什么意思,有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安身立命他已经很满足了,尤其还有这几十头比人还懂得亲热的牲口陪着他,他觉得能够就此终老今生没有什么遗憾了。
徐大爷平时特别喜欢小孩子,因为老婆带走了孩子,他偷偷地没少擦眼泪,所以无论见了谁家的小孩,他都想抱过来摸一摸,亲一亲,就是志刚他们这样的半大孩子,他也喜欢逗弄逗弄,和你唠唠嗑,说说话。可就是刘吉祥,他却半拉眼角也没看上,正是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整天吊儿郎当的不走正道。徐大爷不喜欢刘吉祥还与刘吉祥他妈有关系。刘吉祥爸爸病得厉害,无法满足他妈的生理需求,他妈便像春夜里发情叫春的母猫一样,四处寻摸男人,以为徐大爷老婆跑了,一定是饥渴难当,说不定一个眼神就能勾上来,所以偷偷来饲养场找徐大爷好几回,没料到受到了徐大爷的严厉呵斥。徐大爷年轻时和刘吉祥他爸是最要好的哥们儿,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他怎么能干这猪狗不如的事呢?这女人见徐大爷不上钩,还斥责自己,便怀恨在心,四处给徐大爷造谣,说他勾引她,偷看她洗澡,摸她奶子了,气得徐大爷堵着她家大门骂了整整大半天,她都没敢出来应声。大家也都明白了到底谁不是人。徐大爷一见刘吉祥就心生厌烦,觉得这孩子有那样一个不要脸的妈,就绝不会是一个什么好鸟。
刘吉祥从那次偷豆子挨了徐大爷两个耳光以后,几乎整天都躲在暗处,监视着饲养场和徐大爷,等着找徐大爷的毛病,他要搞臭徐瞎子。老话怎么说的来,“能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还真不假。徐大爷从年轻时因为在密林里围剿东北抗联,生了一种皮肤病,浑身生疮,奇痒难耐,流脓冒血,腥臭难闻,看了许多名医,吃了无数汤药,贴了无数膏药,就是治不好。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农药“六六六”粉有奇效,抹上去就止痒,而且几天后,脓疮就结痂。于是,他成年离不开这“六六六”粉,头顶上自己缝一个布口袋装满“六六六”粉压在帽子里,这样头上的皮肤也就不痛不痒了。谁料到,就是这包“六六六”粉竟然给他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冬天,生产队的苹果树需要剪枝,剪下来的树枝没地方放,都堆到了饲养场。张青他爸爸是生产队长,就对徐大爷说:“老徐,你白天没事,拿斧子把这些横七竖八的树枝剁出来,码放到墙边上晒干了好留着烧炕用。”
按照队长的吩咐,徐大爷就天天抽空剁起树枝来了。一天剁了一阵子,觉得口渴,便拎着斧子找水喝。本来他有喝热水的习惯,总愿意泡一壶热茶,尽管那时候买茶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村里也就几个人舍得花钱买茶叶。但是徐大爷平时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什么花销,所以买点便宜茶叶还舍得。可那天炉子反风没烧开水,也就没沏茶,他想了想觉得喝点凉水算了,等中午水烧开了再沏茶好好喝吧。就这样,他走近饮牛马的水缸弯下腰、低下头在水缸里喝起水来。他不觉得牛马喝的就埋汰,他更觉得和那些牛马就像亲人一样。突然,帽子掉进了水缸,连那袋“六六六”粉也掉了进去。他想这可不好,这“六六六”粉是农药,有毒,要是让牛马喝了要出事的,得赶紧捞出来,他刚要伸手去捞出来,刘吉祥却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喝一声:“徐瞎子,你好大胆子,竟敢给生产队的牲畜投毒,你这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呀,走,跟我到大队群众专政组去!”
徐大爷一愣,见又是刘吉祥这个小无赖,就不屑地说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个小瘪犊子,狗戴帽子你还成人了!我投什么毒,我那是喝水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掉进去的,说得轻巧。历史反革命分子往生产队牲畜饮水的水缸里扔毒药是不小心掉进去的,谁信?你们这些阶级敌人就像冬天里的大葱,叶黄根枯心不死,时刻想变天,你们能甘心我们贫下中农稳坐这红色江山吗?”刘吉祥执意要拽着他去大队部。
徐大爷看这小子蹬鼻子上脸,也来气了,就扬起手中的斧头,说:“你个兔崽子,放不放手?再不放,我劈了你!”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刘吉祥,谁知道正巧大队群众专政组的两三个下乡知识青年巡逻时听到饲养场里有争吵声,进来一看,徐大爷正高扬着斧头要砍刘吉祥,而刘吉祥又高声斥责徐大爷投毒,就感到问题严重,于是当即把两人带到了大队部,简单讯问后,觉得刘吉祥说的话真实可信,谁一个好好的人,能把毒药当成宝贝装在帽子里呢?再说了,你本来就有历史问题,打过抗联,是老反革命,不是想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还能是怎么回事?他们把徐大爷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送到了县里群众专政队,押进了监狱。等到大队领导知道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押走了,而且,县革委会和群众专政队也已经给定性了,大家也没办法,那年月谁敢为了救别人而给自己找麻烦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一下,刘吉祥可是红了,红得发紫。戴着大红花,到处做事迹报告,县革委会还专门派了记者前来采访,帮着他写事迹报告材料,不几天,省市县三级报刊都刊登了他的英勇事迹,还有大幅照片,他的所谓勇斗顽敌的英雄事迹甚至被编入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课本。他被评为“全县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做了红旗公社革委会委员,红旗中学革委会副主任,被营口市革命委员会授予“勇斗顽敌好青年”光荣称号。从此小车接,小车送,今个省里,明个县里,到处忽悠人。他自己更是牛哄得不得了,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就连陆海空三军都来特招了,要不是因为体检不合格,他早就“参加了解放军,穿上绿军装,走进红色学校,扛起革命枪”啰!
村里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提起来,羡慕得很。而志刚奶奶提起来却总是摇摇头,“唉,抬得高,摔得重,露多大脸,现多大眼。你看着吧,不会有好果子的!”果然,没过多久,这个满身光芒的刘吉祥灰溜溜地回到了村子里,虽然那些职务和头衔还在,但是却渐渐无声无息了,没听说再有谁来请他作报告,也没看见他再坐小车出去过。听说是一次在县招待所住宿,晚上喝了半斤白酒,他把人家女服务员衣服给扒了,图谋不轨,幸好醉酒没得逞,那个女服务员又恰好是县革委会主任的外甥女。革委会主任怒不可遏,非要给他定个“强奸未遂”的罪名,把他送进关押徐大爷的营口监狱不可,要不是刘吉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一个劲给主任磕头,像小鸡叨米似的,把脑袋都磕出血来了,再加上也怕上级追问“英雄青年”的下落不好交代,还真有他好看的。
从捧上天到掉到地上,他着实老实了一阵子。但时间长了,他感到不适应,硬着头皮回到学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学时,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会,书包里只装着《毛泽东选集》和《毛主席语录》。尽管老师和同学都不得意他,但他却愿意坐在这里,因为在这里没人敢惹他,他陶醉于这种臭大爷的感觉。
徐大爷可遭了罪了,被县群众专政队严刑拷打,不得不按照他们给他写好的口供承认了自己所谓“蓄意投毒,意欲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图谋变天,夺回被贫下中农夺去的天下,准备迎接日本帝国主义回到东北,复辟伪满洲国,不仅投毒,还要杀人灭口”等等罪行,如此一来,顺理成章地被扣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判了二十年徒刑。
刘吉祥见自己的红劲渐渐褪色了,而志刚他们的农业技术研究开展得格外红火,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去各自的研究小组田地里忙活着,没人再热衷于大批判和读马列,把他像坟地里上供的馒头晾在那里,心里不是滋味,再一想自己喜欢的那个好看的南方姑娘阿丽也越来越和志刚打得火热,连张青、小娟也不给他好脸。他很来气,决心要弄出点动静来,也顾不得志刚的救命之恩了。他在家里翻了好几天报纸,东抄西拼地弄出这张大字报,在校门口贴出来,标题是抄袭文汇报上的一句话:“不要让资本主义的草长满社会主义的田”。贴完后,他悄悄地躲在暗处,等着看自己点燃的这把火把班级甚至把学校烧成一片火海。
志刚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同学围在大字报旁,一边看,一边议论。大力来得早,看见志刚,说:“他妈的刘吉祥真不是东西。你看,他说我们整天只顾着种资本主义的草,荒了社会主义的田,结果让资本主义的草长满了社会主义的田,堵住了社会主义的路!这不是放狗臭屁吗?”
志刚没吱声,挤进人群,认真地看了看大字报,除了大力刚才复述的那几句“硬词”外,没看出有什么新鲜内容,都是些不值一驳的空口号。
志刚看完大字报,见阿丽、小娟他们几个也挤进来,就对她们说:“好好看看吧,有人和我们叫板了。”
“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豆了?”张青也刚看完大字报,她一看落款是“红卫兵小将刘吉祥”,就压抑不住内心的厌恶,朝大字报上刘吉祥的名字狠狠地唾了一口。
大力问志刚:“伙计,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咱要是不接招,一定会有同学被他迷惑,以为他是对的,他刘吉祥也会认为他厉害,我们怕他呢!”阿丽、小娟、二萍、桂春等也都焦急地看着志刚。
志刚沉思了一会儿,低声地说道:“有了。”
大力急切地说:“快说,有什么了?咱是不是多找几个人,放学的时候把那小子拽进高粱地给他熟熟皮子?”
志刚笑了笑说:“亏你想得出,人家那是公社和学校领导,‘英雄青年’,咱能动人家一个指头吗?”
过了一会儿,他对大力说,“走,咱们去田里好好研究研究。”
大力、王江龙、赵小庆、阿丽、小娟、张青、二萍、桂春都跟着悄悄地来到了河边上。志刚见大家都围拢过来,就说出自己的打算。
大力抬起头来,欣喜地看着志刚:“我说你小子成精了,哪里学来的招法呀?”
志刚笑笑,没言语,大家都赞许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落款是“农田班红卫兵”的大字报也贴出来,紧挨着刘吉祥的大字报:“同学们,我们农田班的地里,长的到底是社会主义的苗,还是资本主义的草,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不弄清楚不行,我们决定星期五下午在学校大会议室里和刘吉祥同学展开辩论,欢迎大家踊跃参加。我们要以为保卫红色江山负责任的态度,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显微镜和照妖镜来分析、辨别、判断这个问题,分清是非,站稳立场,坚定信念,继续沿着毛主席指引的“五七道路”阔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