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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章

作品名称:摇曳的油菜花      作者:一蓑烟雨独为客      发布时间:2015-03-21 13:51:15      字数:13480

  第三章
   
  过了清明节,天气越发暖和起来,“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老人都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秋。”同学们可不敢稍有懈怠。班里其他小组也都先后进入了播种期的准备阶段,玉米、高粱、大豆、小麦、棉花田里都热闹起来。水稻小组早就育好了秧苗,现在开始平田了,在条状的河滩地上打出一个个方格,把石头捡出去,将泥沙土泛好,然后挑来农家肥撒在泛好的泥土上,用铁锹再翻搅一遍,等再过些日子好放水泡田。最属阿丽她们的油菜田好看,一片葱茏,招人喜爱。油菜苗伸展了腰肢,碧绿的叶子水灵灵的,看上去,像一朵朵绽放的绿色花朵。阿丽和小组的同学们,正从小河里往油菜地里挑水抗旱呢。正是油菜要抽薹的关键时期,老天爷却和人做对,半个多月了,一点雨没下,油菜苗无精打采地蔫了,她们只好挑水抗旱保苗了。大家一个个高挽着裤脚,女同学大多脱掉了外衣,穿着红红绿绿的薄秋衣,男生甚至有人连秋衣也甩掉了,只穿背心,露出了膀子,鞋也扔田埂上了,都打了赤脚,所有人都是红脸庞,淌着汗水。
  志刚本来是带着两三个他们植保组的同学来油菜田里查看病情虫情的,见到这番热火朝天的场面,受到感染,抢过阿丽的担子挑起水来。脱掉了鞋袜的脚感觉挣脱束缚的舒服快意,脚背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脚底板又觉得凉瓦瓦的。休息时,他又赶忙回到学校食堂,为大家打来一大桶饮用水,让大家解解渴。大家看到志刚拎水来,都挤了过来,一边道谢,一边端起水瓢,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瓢凉水。见大家喝得差不多了,阿丽还在田的那头没过来,志刚就舀了一瓢水,端着,朝阿丽走去。
  阿丽用月牙似的眼睛看着志刚,目光里满是谢意,两手接过水瓢,文雅地小口啜饮了几口,把剩下的水浇到油菜苗上。转过身来,看着志刚悄悄地问他:“今天中午还回家吃饭吗?”
  志刚不好意思,轻声地“嗯”了一声。阿丽说:“今天干那么多活,累了,别回去了,我给你带了一盒饭,中午你在河边上等我啊!”
  说完,阿丽低眉敛目地红着脸走了。
  自从阿丽正式转学到了志刚他们班,上学、放学经常同路,加上志刚常去王奶奶家,所以顺便碰上阿丽她们家有啥活计,他总是没有二话。因为这,好几次班会上有同学公开指责他阶级觉悟不高,和走资派划不清界限,甚至没能得到入党积极分子资格。志刚却像没有那回事一样,一如既往地帮助阿丽家。而且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农村小伙子,志刚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言谈举止落落大方,谦谦有礼,阿丽从他身上改变了对农村孩子的印象,不再用邋遢、埋汰、野性等词汇来形容他们。
  阿丽刚转到这所农村中学,对它没有多少好感,破破烂烂的校舍,坑坑洼洼的操场,经常被批判和批斗得垂头丧气、灰溜溜的老师,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整天热衷于开批判会,和打群架的同学,几乎没有让她喜欢的地方。学校后边的一条小河挺好的,冬天小河里冻上了厚厚的冰,可以在上面滑冰车,打哧溜滑,天暖和了,小河融化了,潺潺流水,两岸垂柳,很有几分诗意。她愿意有事没事自己一个人或者和三两个好友到小河边上走走,玩玩水,看看清澈见底的河床上,随水流动的金黄色细沙,和在水流中飘舞的水草,还有那些看见人影就倏然四下里逃掉的小鱼。有时,老师没来或者被带去开批判会了,教室里闹哄哄的没法呆,她就拿上一本小说,来到河边,在小柳树下铺上坐垫,然后坐下来,让自己沉浸在那些古今中外的精彩故事里。她从心里不理解那些不喜欢书,不喜欢看书的同学。
  有一天,她照例拿上她喜欢的《青春之歌》,来到河边。“咦,树下边是谁?”再往前走了几步,她看清了坐在树下聚精会神看书的是志刚。这时候,志刚也发现了她。两个人四目相对,没说话,也不知道说啥好,别看志刚常去阿丽家帮忙,但现在男女同学单独在一起气氛总归还是有点尴尬。后来,还是阿丽打破沉寂:
  “你看啥书呢?”
   “是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志刚的脸微微有点发红地回答。
  “哦,那可是一本好书啊,我早就想看就是没机会。你看完能借给我看看吗?”阿丽说完又朝志刚这边走了几步。
  志刚立刻礼貌地站了起来,一只手在身后轻轻却迅捷地拍打掉屁股上的尘土。“好的,等我看完了告诉你。你坐下看吧,我要回去了。”
  阿丽对着他的背影说:“《青春之歌》你看过没?要不到时候咱俩换着看,行吗?”
  志刚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惊喜的目光看着她说:“原来你看的是《青春之歌》呀,太好了,上次我老叔借来一本,本来答应他看完了给我看,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人家要走了,听说后来被造反派给抄走烧掉了。
  就这样,阿丽和志刚的接触愈发多起来,志刚家有一箱子书,而阿丽家更多,他们经常交换书籍,而且上学、放学他们又是同路——志刚回家要穿过阿丽她们那个叫前屯的村子。因为志刚,阿丽渐渐改变了对这里同学的印象,特别是听到志刚谈起他读的那些书,觉得比自己读的书还多。再加上,看到志刚的工工整整的读书笔记和日记,还有他的诗集,更加佩服。自己虽然也没少读书,但是大多是满足于那书里面的故事,而人家志刚不仅陶醉于那些离奇曲折的故事和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还能从中学习一些知识,特别是语文方面的知识,读过了不白读,有所收获,有所裨益。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出读书对他思想和学识的影响很大,语言表达水平也得到了提高。语文老师每次讲评作文时,都要拿出志刚的作文做范文,给大家朗读,叫大家学习。
  现在,志刚又把那股劲用到钻研植保知识上来了,他从吴站长那里借来了一大摞相关书籍,认真研读,光读书笔记都记了满满一大本。一本《农药使用手册》和一本《辽南农作物常见病虫害防治》都翻得书角磨损翻卷了。阿丽知道,光为了对付她们小组油菜的菜青虫,他一定是好几天没吃好,没睡好。要不是他,那些油菜恐怕只能被可恶的菜青虫吃光,而她们这个油菜组还去研究啥油菜呀。她不知道怎样去感谢他,她拿不出什么来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只好把妈妈为了给她补身体的饭菜分给他一些。她知道,这件事只能偷偷进行,不然的话恐怕同学知道了会拿这事编排他俩,说些不三不四的,闹得沸沸扬扬的,影响不好;再说,如果知道了,志刚一定会觉得吃了她的营养餐太没有面子了,肯定会推辞和拒绝的。全班同学都知道阿丽有贫血的毛病,上次平整油菜田的时候,她还昏厥了一次呢,可把老师和同学吓坏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公社卫生院,经过医生诊治,大家才知道她是缺铁性贫血。医生说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从此,她妈妈总是尽量给她改善伙食,增加营养。每天带饭盒,中午一起吃饭,她知道这些农村同学吃的是些什么样的饭菜。志刚家也一样,除了高粱米就是苞米面大饼子,炖土豆,炒咸菜是最常见的菜肴。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出志刚是怎样把她给他的这些好饭好菜吃下去的,甚至仿佛听得到他那香得直“吧嗒吧嗒”嘴的声音。
  阿丽好几天没找到志刚的饭盒了,也没看见志刚吃午饭。一打听才知道,志刚中午回家吃午饭了。阿丽感到有点失落,但又没办法,只在心里疼他,六七里路,干了一上午活还要跑回家,扒拉两口饭再往学校跑,志刚呀,你何苦呢?同时又有点自责,觉得自己本来是想用换饭菜的方式表达谢意,却不想反倒连累了他。要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还不如不那样做呢。
  其实志刚也不仅仅是为了避免阿丽给他换饭菜,还有一个原因是家里缺粮,每天妈妈做一锅稀饭,还要给爸爸和自己捞出两盒干的做午饭,锅里剩下的就更稀了,吃饭时还要尽着弟弟妹妹们吃,等轮到妈妈吃的时候,碗里的饭稀得都能照出人影来。志刚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不忍心妈妈劳动一上午就喝那么稀的米汤,他多跑点路回家吃,妈妈的碗里就能多几个米粒。
  怕妈妈心疼他,他没对妈妈说出实情,撒了一个谎,说学校食堂太挤了,经常有同学的饭盒被弄撒了,自己就遇上两回,只好饿肚子。妈妈相信了,就由着他中午回家吃。
  到了中午,志刚在心里稍微纠结了一下,还是按照阿丽的要求做了,他怕叫谁看见,出了校门,然后沿着学校围墙绕了大半圈,来到后边的小河边,站在柳树下等阿丽。小河河堤的向阳面,已经是一片绿意了,“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草木早逢春啊!”他走过去,又好像看不到小草的影子,只有荠菜的干黄的叶子开始变成紫色、绿色,但当他弯下腰或者蹲下身子,细细地打量时,就能看到那些刚刚钻出地皮的小草,特别是冬天被淘气的孩子们点火烧过的地方,黑黑的地皮上齐刷刷地一片尖尖的草芽,像闪着绿光的绣花针,鲜嫩可爱,充满生机。
  阿丽拿着饭盒过来,看到志刚在寻找、欣赏、抚爱刚发出芽的小草,就轻柔地吟诵起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志刚非常欣赏阿丽的文学修养,特别是古典诗文基础,听她背诵韩愈这首诗时好听的声音,心里荡漾起暖暖的春意。他的目光就从脚下的小草,慢慢转向了头顶上的柳枝。不经意间,那些前些日子还干枯僵死的柳枝,竟然也泛起绿意,随风飘荡的柳条开始柔软起来,那些枝条上的芽眼,长出了浅灰色的绒毛,绒毛骨朵下面已经抽出了闪眼的新芽。
  这辽南的春天终于姗姗而来。春天,多么迷人的季节,阳光灿烂,万物复苏,仿佛有一只魔力无穷的大手轻轻地拨开冰雪,抹去寒风阴云,草就绿了,树就翠了,鲜花就张开了笑脸……,大自然又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人,特别是青年人浑身上下也都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阿丽见状,把饭盒递过来,对志刚说:“哎,我说你发什么呆呀,赶紧吃饭吧!”
  志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冲阿丽莞尔一笑。然后说:“和你商量一个事好吗?”
  “什么事,还商量?你说就是了。”
  “从明天起,我还带饭,你别再给我换饭菜了好吗?”
  “换饭菜,换什么饭菜呀,我哪里干过那事呀?我可什么也不知道。”阿丽怔了一下,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脸一下子红起来。
  志刚说,“那好,你这盒饭我不能吃了,我得去查查是谁给我换的饭菜。”说完,假意要离开。
  阿丽急了,脸更红了,轻声说道:“好好好,我再不换了,行了吧?”
  志刚说,“这还差不多。”
  平时阿丽的衣着总是整整齐齐的,即使是旧衣服,也都洗熨得平平整整,破的地方都用缝纫机缝补得很规整,细密的针脚让人看了舒服,两条发黄细瘦的发辫梳理得有条不紊,说话柔声细语,走步轻手轻脚,举止文静礼貌,不像其他女同学疯疯癫癫,大声小气,浑身上下破衣烂衫,即使缝补了也是大针小线地胡乱连上就穿出来。今天阿丽没穿她爸爸那件肥肥大大的红毛衣,而是换了秋衣,在秋衣的外面,穿着一件粉底白色碎花罩衫,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娉婷温婉,额头和耳际,细碎的淡黄色新发,还不够编到辫子里去,随着微风和阿丽的呼吸,像蝴蝶簇围着花蕊飞舞着,显得她的脸庞和脖颈更加白皙好看,眉心处一颗高粱米粒大小的红痣像雪中的一点红色的梅蕾,分外迷人。一条深蓝色运动裤,一双白色运动鞋,干净利落,一尘不染,根本不像刚从泥了水了的田里干完活出来。
  志刚暗自佩服她的整洁,低头看看自己浑身的灰尘和泥迹,忽然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和冬尼娅的反差。自己多像那个皮肤黝黑,衣着破烂,粗野邋遢的保尔,而她又多像那个衣着整洁,言语文雅,举止大方,漂漂亮亮的冬尼娅呀。想到这些,志刚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阿丽大方地坐到志刚的身边,这让志刚一阵紧张和局促,但是看看阿丽自然沉稳,也就渐渐放松了情绪。打开饭盒,是雪白晶莹的大米饭,肉炒圆葱,好香呀,志刚这回倒是没说啥,大方自然地吃起来。
  “哎,刚才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情节。”
  阿丽紧追不放,“啥内容,哪一段,是保尔给神父瓦西里家的面团里撒烟丝那段吗?”
  志刚不会撒谎,只好照实说“不是的,是冬尼娅在水塘边看保尔钓鱼那一段。”
  “不会是冬尼娅看到保尔洗澡那一段吧?”阿丽在心里想,却没说出来,她脸一红,赶紧追问志刚“那你笑什么?”
  志刚有些嗫嚅:“我觉得你就像那冬尼娅,干净、整洁、高贵。”
  阿丽笑了,两朵红云飞上了脸庞。“尽瞎说,我哪像冬尼娅呀,那可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呀。”
  “后来的冬妮娅倒真是成了资产阶级大小姐,可一开始的时候,冬妮娅还是很纯洁可爱的。”志刚赶忙阐述自己的观点,怕阿丽误解自己指她是资产阶级大小姐。
  阿丽说:“那是,说真的,我还真喜欢这个少年冬妮娅呢,她那样纯洁、多情、善良、大方,与众不同。”
  “是啊,家里那么有钱,有地位,却不轻视穷人,特别是对保尔,从来都是一片真心,以诚相待,甚至在保尔袭击了敌兵,救出并且藏匿了布尔什维克党地下工作者朱赫来以及偷了德国中尉手枪时,也都没有出卖他。”志刚也随声附和道。
  “是呀,只可惜她后来没能走上和保尔一样的革命道路。”阿丽十分惋惜地说。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其实,他们的心思一样,都替保尔和冬尼娅那段夭折的爱情感到惋惜。
  停了一会儿,阿丽忽然眼睛放出光芒,她直盯着志刚,问道:“你说我真像冬尼娅吗?”
  志刚说:“像。自从我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一直觉得你像冬尼娅。”
  阿丽红着脸,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问:“那,我想知道,我要是冬尼娅,那你愿意做保尔吗?”
  志刚听明白了阿丽藏在问话后面的意思,他不敢保证正确理解了阿丽问话的含义,他怕自己多心了胡思乱想,因此一时间竟窘住了,脸也腾地红起来,不敢看阿丽的眼睛,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小娟、二萍、桂春等几个女同学突然从柳树后面钻出来,大声喊叫:“哈,阿丽,我一猜你就在这,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是和大班长在这里说悄悄话呢。说啥呢,不是谈情说爱吧?可要注意影响呀,学生在校期间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啊,哈哈哈!”
  志刚和阿丽都窘住了,互相看看,脸都红了,阿丽气急败坏对小娟说:“你瞎说啥呢?人家是和志刚说油菜生蚜虫的事呢。”阿丽的辩白,并不能打消小娟她们的怀疑。
  小娟笑着说:“还说不是呢,瞧,一口一个‘志刚’了,连班长都不喊了,脸还红了。行了,我才不管你们谈什么呢,谈情说爱也不关我的事,我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才懒得管你们呢?是班主任哈老师叫我们来找你。对了,还让大力找班长了呢,‘志刚’你也快去吧!”她故意学着阿丽说话的姿势和腔调,把“志刚”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阿丽刚要来脾气,只听志刚说话了,他转化了话题,“哈老师找我们一定是研究抗旱的事,上午我就在想你们就这样靠扁担和水桶抗旱不是个事,得想想别的办法,中午我看到有的同学肩膀都压红肿了,你的怎样,也好不到哪去吧?要是老天爷再不下雨,就得累倒几个。再说,费了好大劲,挑来一担水,浇下去,不等下一担水挑回来就晒干了,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呀。”
  小娟她们几个也不再闹了,都点头表示赞同。
  阿丽问:“那你说怎么办?地里又没有井,河又离得那么远,修条水渠吧,田这边比河高那么多,水上不来呀。”两道细细的眉毛都快要拧到一起了,看上去,像两条舞动的小黑龙紧紧地围绕着那一点朱砂红,更加妩媚动人。
  志刚说:“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得找老师和学校商量,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那你快说说是啥办法?”阿丽急切地催促他。
  “是呀,班长,你快说是什么主意?”小娟她们几个也焦急地看着志刚。
  “学校有动力电源,让电工把电线引到河边上,埋一根电杆,安上电闸开关,供销社正在卖潜水泵,让学校出钱买一台,放到河里,你们再在田里修一条水渠,就能把水直接引到油菜地里了。”
  “太好了!”阿丽几乎要跳起来。“走,找哈老师提建议去,让他去和学校领导商量。”
  望着她们的背影,志刚又想起刚才阿丽问他愿不愿意做保尔的事来了,他在心里说:“愿意,我当然愿意了。”
   
                      第四章
   
  红旗公社所在地蓝旗还没有形成城镇的规模,哈大公路南北贯穿而过,沿着公路两旁坐落着几个大院子,有公社革委会、卫生院、供销社、邮政局、拖拉机站、农业技术推广站、电影放映队、食品站,一个大饼豆腐脑店,一家理发店,一家大车维修站,一个自行车修理铺和一个修鞋摊。正是午休时间,街上没几个人,祥和宁静。志刚走进供销社,买好了农药,便走到角落里卖书的柜台前,这是他每次来供销社必到之处。
  这里没有新华书店书多,只是摆着毛选、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和《艳阳天》、《金光大道》等寥寥几本文学书籍,以及《学生字典》、《新华字典》、《成语小词典》等工具书,更多的是文革和批林批孔的政治性书籍。每次走进来,志刚都要浏览一下这个柜台,他觉得很亲切。上个星期新到了张永枚的长诗《西沙之战》,他一看就喜欢得不行,但兜里没有钱,犹豫再三,红着脸跟阿丽借两块钱,阿丽那天说没带钱,弄得他整整一天闷闷不乐。放学了,他见阿丽在河边的小路上好像等什么人,待他走过去时,她竟然没说话,把一本崭新的《西沙之战》送到了他眼前,告诉他书是她的,借给他看,看到什么时候都行。这把志刚可乐坏了,回到家里,打开书,扉页上竟然有一行娟秀端正的钢笔字:“赠给冬尼娅心爱的朋友保尔·柯察金”
  志刚的心一阵激动,他从心里感激这个有心的好姑娘,当然他也朦朦胧胧地感到了那份比同学友谊更深切的情感,只是怕自己误解或过于敏感,没敢往那方面多想而已。这一夜,他是搂着那本《西沙之战》睡的觉。
  睡梦中,志刚又回到了小学校园。一排窗明几净的大瓦房矗立在金黄色细沙铺就的操场上,操场四周生长着高大的钻天杨,枝繁叶茂,像一柄柄碧绿的巨伞在灿烂的阳光下,被和煦的风吹拂着,满树的绿叶如密集的蝴蝶簇拥着枝干熙熙攘攘地翕动和飞舞着。教室里年轻的于文兰老师锃亮的红皮鞋踩着风琴的踏板教大家唱:“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高原春光无限好哎,叫我怎能不歌唱……”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于老师和善的脸上,好看的金丝眼镜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于老师纤细灵巧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动地跳跃着,像雨天屋顶瓦片上跳动的调皮的雨点。
  突然,一块石头砸在玻璃上,“哐当、哗啦!”志刚“啊”的一声吓醒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梦里的情形是真实的。他记得玻璃被砸破后,一群高年级的同学虎狼般闯进教室,一把揪起于老师,有人把半瓶墨水倒到于老师脸上,给她抹成恐怖的黑花脸,她好看的金丝眼镜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有人不知道从哪拿来报纸糊成的高帽子扣在于老师的头上,两边有人架住她的胳膊,扭到背后,将于老师推出教室。全班同学吓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女生有的瑟瑟发抖,有的竟然被吓哭了。这就是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那时候,志刚刚读小学二年级。老师被打倒了,学校停课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声嘶力竭的批斗会代替了上课前的歌唱声和上课时朗朗的读书声。校园里那棵大槐树树杈上吊着的每当上下课就会被门卫老爷爷“当当当”敲响的大铁钟也被带着红袖标的高年级学生们给弄下来,当做“四旧”砸碎了。然后,那些造反小将们,给老师戴上纸糊的高帽子,和地富反坏右一起牵到街上批斗、游街,以破四旧的名义,将寺庙祠堂和各家各户的祖宗牌位、神龛、古董、金银制品、旧瓷器砸个稀巴烂,将门神、灶王爷、财神爷的画像焚烧成灰后,打着红旗,背上行囊,成群结队地去北京、韶山、井冈山、延安,搞大串联去了。这一切,让懵懂少年的志刚惶惑不解,无所适从,他悄悄地装好奶奶给缝制的书包,回到了家里。
  大一点的孩子,穿上草绿色军装,戴上红卫兵袖标,拎起红缨枪,到村口用席子搭起的“毛泽东思想宣传站”教过路人背诵毛主席语录去了。志刚他们小,没人管了,像野猫野狗满街疯。他和比他小两岁的弟弟志强,总觉得肚子饿,整天在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摸好吃的。一天,弟弟将家里的一只猪皮箱子弄开了,看看里面没啥可吃的东西,便扔下走了。他走过去,打开箱子一看,嗬,好家伙,除了一些证书、证章、照片、书信、日记之外,全是书。志刚拿起那些证书、证章、照片、书信和日记看看都是一个穿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服十分威武帅气叫赵浩天的人的东西,一些照片还是在朝鲜拍的,他知道这不是爸爸的,就没敢动,而那些书籍却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了他。他就坐在箱子旁边看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
  阿里巴巴意外地发现了强盗们贮藏财宝的山洞也未必能和志刚发现这个书箱子的欣喜相比,而二者的意义就更有霄壤之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可以说,这些书真的改变了志刚这个孩子和这孩子的一生。读书,虽然不能改变人生的长度,但却能够改变人生的宽度和厚度,特别是在那个是非颠倒、黑白混淆、荒诞不经的岁月和那个贫困落后、偏僻闭塞、物质和精神食粮都极度贫乏的村落里,这些书像一只燃烧的火炬,为志刚这个蒙童照亮了整个世界。
  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说,读书“能把一切高贵生命早已飘散的信号传递给你。”读书对人的影响不只在于增长知识,去除无知,除去愚昧,还在于使人学会高尚,领略境界的高远和胸襟的开阔,帮助你走出自我的狭小,回首历史长河、触摸时代的脉搏、关照广阔的生活,情怀开阔,境界高远,心无挂碍,思无羁绊。当你在读书与思考中,流连在每一条真理、每一个美好思想、每一幅富有震撼力的场景之中时,那正是将“小我”提升到更高层次的理想与信念之时。莎士比亚说“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智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 读书可以滋润心灵,开启心智,由琐碎杂乱的现实提升到一个较为超然的境界,明辨是非,丰富精神,提高素养。读书能让人欣赏到不同的生命风景,从而使自己灵魂欢畅,精神饱满而丰盈。读书,是一种精神的跋涉,一个人的心灵若能得到知识的浸润,就会生出许多灵气和色彩。读书是与高尚的灵魂沟通,与优雅的品德对话,可以让思想有一点余香,情绪有一点缱绻。当然灵魂也就在阅读中逐渐变得高尚优雅了起来。这正是俗话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一些外文书籍、数理化书籍他看不懂,古典繁体书籍志刚嫌看得太费劲,只简单地翻了翻,而大量的文学艺术书籍,从《电影画报》、《大众电影》,到《家》、《春》、《秋》、《三家巷》、《子夜》、《骆驼祥子》、《六十年之变迁》、《星火燎原》、《山河志》、《平原游击队》、《平原枪声》、《烈火金刚》、《铜墙铁壁》、《小城春秋》、《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旗谱》、《红日》、《保卫延安》、《吕梁英雄传》、《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林海雪原》、《苦菜花》、《迎春花》、《山乡巨变》、《创业史》、《激战无名川》、《保卫马梁山》、《大地的青春》、《垦荒曲》、《桐柏英雄》、《春潮急》、《伐木人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海鸥》、《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巴甫利克的故事》、《铜雀的秘密》、《旅伴集》等中外文学名著,从《鲁迅全集》、《郭沫若诗词戏剧选》、《曹禺戏剧作品集》等大部头,到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艾思奇的《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范文澜的《中国通史》,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以及《世界通史》、《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斯大林传略》等政史哲学著作,甚至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第一部婚姻法,《气象学》、《植物学》等杂七杂八的书籍,都被他囫囵吞枣地看遍了,没有顺序,不分优劣,就像饥饿时上了餐桌,狼吞虎咽地一顿海吃。其中特别喜欢的,都反复读了好几遍。
  这些书,为他打开了一扇扇门窗,让这个辽南农村的懵懂少年,仿佛看到了眼睛看不到的纷繁多彩的世界,听到了耳朵无法听到的美妙无穷的声音,在这个无形的世界里,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汲取了丰富的生命养料,潜移默化地进行了心灵的洗礼和品质的升级换代,让他小小蓬间雀般的心忽然间丰满了羽毛,张开了翅膀,变成了志向远大的雄鹰,呼啦啦飞出那个逼仄、狭窄的洞窟和巢穴,在万里长空上尽情翱翔。
  爸爸发现了箱子被撬,发现那些书籍被人动过还少了许多,料想一定是两个儿子干的事,于是在晚上脱了衣服刚躺进被窝时,将他和弟弟拽了起来,不管头腚,一顿狠揍,打得哥俩狼哭鬼嚎,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他俩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可妈妈知道。那个箱子不是爸爸的,那是爸爸的老师赵浩天的遗物。
  爸爸的老师赵浩天,早年毕业于伪满洲国国立大学中文系,精通英、俄、日、朝四种语言,抗战胜利后,他参加了解放军,抗美援朝战争时被编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一名上校翻译官,专门为中、朝高级军官和苏联顾问团官员进行语言翻译。正值三十七八岁成熟的年龄,又满腹经纶,一腔才华,春风得意,风度翩翩,温尔儒雅,气质不俗,自然成为年轻女人崇拜和痴迷的对象。期间,和一位漂亮的朝鲜女翻译发生了婚外情,疯狂地爱恋起来,他当时已经有了妻子、家庭,并且有了两个儿子,本应该恪守政治纪律和严肃的军纪,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风流倜傥的赵翻译官拜倒在那位朝鲜女翻译的石榴裙下,沉湎于那段醉心销魂的异国情爱之中,不能自拔,造成了严重的国际影响,被开除党籍、军籍,遣送回国,安排到沈阳一所高中任俄语教员。后因发表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文学作品并公开或私下发表大量反苏、反战、反党言论,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分子”,1960年又受彭德怀牵连,被认定为彭德怀死党和“苏修特务”,投进监狱,经历了整整五年之久的牢狱苦难。
  出狱后他又被遣回原籍红旗公社偏坡子大队劳动改造。妻子和他离婚了,两个儿子不认他这个老子,他被从家里驱离,只好住进生产队的马棚里。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他都是重点对象,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来临时,他以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政治洞察力看出这一次他是躲不掉、逃不了的,于是一天晚上,他趁着夜色来到志刚家,将他唯一的财产托付给志刚爸爸,谎说一位在新疆建设兵团任职的老部下邀请他去新疆,他自己也觉得换一个新环境或许能够比在这里活得轻松一些。谁知道,根本没有去新疆那回事,他在当天夜里爬上哈大铁路线,迎着风驰电掣的火车走去,结束了自己正值壮年的生命。
  猪皮书箱子还是那位朝鲜姑娘送给他的纪念品,箱子里面那些证书、证章、书信、照片和日记本也都是他的。这些闪烁着历史光辉、时代荣耀和爱情色泽的东西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反倒叫他不敢提及甚至不能拿出来示人。说是老师,其实只是在他就读伪满洲国国立大学之前,在乡村初小任过几天代课老师,而志刚爸爸正是那个班级的学生。他的记忆力惊人,就记住了志刚的爸爸。也许他真的觉得这个学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也许处在人生最晦暗时期的他此时根本找不到更恰当的保存人。他死后,志刚爸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赵老师的遗物,他想到过上交,但又觉得那样过于卑鄙;他想到扔掉或焚毁,但又感到那样有负赵老师的信任。他希望有一天有一个合适的人来拿走它。
  那位朝鲜姑娘后来竟然一生未嫁,独自一人守着他们的女儿生活。真不知道黄泉下的赵老师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也许能够赢得这位如此痴情的异国女子的芳心,并且享受了那份地下恋情的温馨甜蜜,直到死去还令她魂牵梦萦眷恋足以冲兑由此蒙受的一切吧。到了八十年代,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她还怀着一线希望给他来过好几封信,并且通过多种渠道寻找过他,还要带着他们的女儿来红旗公社看望他呢。她哪里知道,他们不仅遥距天涯,而且早已阴阳相隔了。这段悲惨凄切的爱情故事,也曾经让许多人唏嘘不止。
  受人之托,定当竭尽全力,这是志刚爸爸做人的基本准则,看到两个儿子竟然私自撬开书箱,乱翻人家东西,他能不怒火中烧吗?打完儿子,看看被撬坏的书箱锁头无法修复,他只好把那些关乎赵老师隐私的东西交给志刚妈妈妥善保管,而书箱子交由志刚负责了,他知道这个儿子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出于对书籍的喜爱。
  自打读完那些书籍,志刚就仿佛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言行举止,坐立行,都好像多了一点劲儿,有模有样了。就好像六月连雨季的庄稼“咔嚓咔嚓”拔了节,长高了,长大了。站在伙伴们中间,总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说话出口就是词儿,写文章水平比同龄的孩子们高出一截,知道的东西也多了许多。所以,等到两年后学校复课时,连老师都似乎不认识他了。他们不知道这短短的两年里发生了什么,竟然叫这个原来总是邋邋遢遢,浑身上下脏兮兮,整天拖着两条黄鼻涕的毛头小子竟然像丑陋的毛毛虫蝶变成花蝴蝶似的,变得衣衫整齐,手脸干净,头发不再纷乱,说话有点文诌诌了,而且有了思想的高度和深度,变得成熟稳重多了。在课堂上积极踊跃地发言,回答问题用词恰当,有条有理,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作文不仅语言流畅,辞藻华美,而且立意新颖,别人吭哧半天写不了几十百八字来,他却洋洋洒洒一写就是几大篇儿,有时候都刹不住车,一连串的古诗词名句和大段的名人名言常常令老师吃惊。几乎每次讲评作文时,他的作文都是当仁不让的范文。
  他的求知欲也更加强烈了,开始有了一个美好的梦,就是上大学。他那时候的政治分辨力还很有限,夺资产阶级当权派的权,反修防修,由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批判十七年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他当时也是赞成的,而且还积极参加。但是,上大学的梦也一直揣在心里,他认为不管怎么说,要想成为革命事业接班人没有文化是不行的,而只有中小学水平肯定远远不够,必须上大学,他特别羡慕和崇拜吴站长和阿丽爸爸,一看人家那气质,就和别人不一样。他知道文革后,大学招生都是选拔优秀工农兵学员,所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能够成为优秀工农兵的一员。正因为如此,他在学校里处处走在同学的前头,即使从心里不理解甚至抵触和反感各种名目的大批判和批斗会,但他还是积极参加,而且发挥写作特长,写大字报、办墙报、办板报、写大批判稿件、节假日宣传毛泽东思想文艺演出,都是一把好手,为同学们所折服。
  发生了张铁生交白卷事件以后,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要想上大学,不仅要有文化课知识基础,还必须政治表现好,努力站稳立场,跟上时代的节拍。因此,当学校办专业班时,同学们都纷纷托关系,找门路到什么师训班、文艺班、卫生班、机械班、果树班,只有家庭出身不好和根本找不到任何门路的同学才无奈地被分到农田班来时,他本来已经分到了机械班,却主动要求到农田班,眼下他要向那些扎根农村干出一番事业的下乡知识青年的典型人物学习,做一个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接班人,然后再创造机会上大学,学更多、更高的文化知识,实现为祖国做出更大贡献的远大理想抱负。
  通过读书,他从心里崇拜小说里杨子荣、江姐、保尔等英雄人物为了革命事业甘洒热血写春秋的豪迈气概,他甚至羡慕他们赶上了金戈铁马和烈火熔炉的时代。尤其是保尔那段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斗争。’”他不止一次工工整整地抄录在日记本的扉页上,而且背诵得滚瓜烂熟,当成自己的座右铭。他暗下决心成为既受到高等教育,拥有丰富的科学知识,又像保尔那样具有坚定信念、远大理想、坚强意志的革命战士。
  同时,因为读了很多古旧书籍,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他也十分钦敬“自比管仲乐毅”的诸葛亮,“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范仲淹,“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飞,“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驱之”的林则徐。他从没认为他们这些人是反动的“封建士大夫”,需要进行什么批判。他把他们看成是自己的做人楷模,他为有这样的先人感到自豪和骄傲。
  他懂得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但是他也相信英雄在推动历史前进时的作用是巨大的。他想做一个对历史、对时代、对国家、对人民有大的贡献的英雄。为此,他把时间几乎都用来看书学习上了。他认为,不管是啥知识都是有用的,读书总比胡作乱淘强。
  因为紧跟时代政治的节拍,他通过报纸、广播,接受了许多“左”的东西,从心底里敬佩邢燕子、吴献忠、柴春泽等立志扎根农村,改天换地的典型人物们的豪情壮志,觉得在和平年代里,有志的农村青年即使读完大学也应该再回到家乡,像他们那样,把火红的青春献给改造山河,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壮丽事业。
  从供销社出来,碰到了吴站长。吴站长眯起眼睛,笑着问他:“最近,你们那里没出什么新情况吧?”
  他简要地把油菜发现了蚜虫和他的应对计划,以及在其他农田里进行的挖虫蛹等情况向吴站长介绍了一番。吴站长听了,用惊喜的眼光打量了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瘦削的小伙子。“不错呀,小伙子,有出息!”
  听到吴站长的夸奖,他也很高兴。他从心里钦佩这位小老头儿。吴站长是文革前从沈阳农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回到原籍,成了一名农村农业技术员,从他身上,志刚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到啥时候,抓革命也不能代替促生产,知识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
  他见吴站长骑着自行车,背上背着那顶大圆草帽,车把子上系着一条白毛巾,身上挎着一个绿皮军用水壶,他知道吴站长这是要下乡,怕耽误吴站长的时间,就匆匆地向他告辞了。
  回到油菜田里,阿丽她们正在唱歌,那歌声高亢嘹亮,让人听了心情振奋,浑身有力量。歌声在绿油油的油菜田里飘过,飘向远方:“像那青松迎着风雨茁壮成长,像那江水滚滚不息奔向海洋,红旗下,我们排成行,奔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到农村,到边疆,一颗红心向太阳;当工人,做农民,胸怀祖国志如钢。毛主席的红卫兵,一生献给伟大的党……”。志刚喜欢这种能够鼓舞斗志的豪迈歌声,他的心会随着歌声飞向远方。在阿丽她们的歌声里,他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一位从繁华大城市志愿报名到内蒙古草原扎根边疆、建设边疆的女知识青年临行前写下的豪迈诗句“天降迅雷响,万里空长,雏鹰长大要飞翔,志向何方?笔下落诗行,志在沧桑,甘洒碧血润荒原,笑看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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