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金扑鸽 作者:村里人老农民 发布时间:2015-03-17 10:43:10 字数:12907
正月初三,拓振华向黑山走去。
曹五爷听说拓振华来拜,很是惊奇,跑到寨门前迎接。拓振华一见曹五爷,双手抱拳:“五爷,真朋友,肯救兄弟一命,兄弟永生不忘。”江湖好汉相遇,自然好酒好肉。席间,拓振华讲了自己脱险的经过,听得曹五爷紧张得伸长脖子,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高团长让拓振华离开,大家才长出一口气。酒足饭饱后,就开始耍名宝。在黑山,他们每天都是喝酒、吃肉、耍名宝,三天时间,拓振华赢得一百多两银子。第四天早晨,拓振华把赢来的银子全部放在曹五爷面前:“感谢五爷三天来的好酒好肉,老拓我永远忘不了。这一百多块银子,送给五爷。”然后提出要回。曹五爷挽留了半天,拓振华执意要走,曹五爷就亲自把拓振华送到山下,拿出五百两银子:“老拓,按照江湖规矩,定金属我,但咱们是朋友,你拿五百两。”
拓振华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五爷,哪一天混不下去,我还来拜会五爷的。咱们后会有期。”
太阳挨近山头时,拓振华赶到了延州城,他想去看望高团长,把曹五爷返回的五百两银子送给高团长。反正割出去肉不疼,再说这些人现在真不容易。他们能救自己一命,这是天大的造化,要不是遇见高团长,自己送命不说,还要连累多少人!劫狱谈何容易,红军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想着,拓振华来到城门口,发现有点不对,城门上站岗的又换成了国民党军队。他急忙把马拉到旁边,向一个过路的一打听,就在前一天晚上,国民党军队进了城,把红军赶跑了。原来的官又都是官,拿了财主家的东西还得照样给送回去,那些没有跑掉的共产党被当场杀死几个,有几个人头还在西门上挂着。
拓振华知道,自己在监狱中打过狱长老马,如果二次进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千万不能让逮进去。延州城只有一条街,拓振华要回去必须东街进西街出,不然得转几十里山路。拓振华站着想了半天,怎么办?不信命就那么不好,刚好能遇见老马,心里想着就拉着马,壮着胆子往前走,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当兵的背着枪经过,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拓振华觉得心里好笑,还怕得不敢进城,谁认得你。经过延州饭馆,拓振华的酒瘾就上来了,他走进院子,把马拴好,蹑手蹑脚,来到老板身边。老板见是拓振华,怕得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愣了半天,一把把他拉进房子:“你好胆大,敢到这里来,真不要命了。监狱的老马来过几回,说只要你来立即打发人来告诉他。另外白军也来找过你,说你通共。他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好悬。他们说:如果有人看见你进了我的门,我不告诉他们,就找我算账。听说城门上还有你的画像。”
“那你叫人把我送给老马,你好领赏。”拓振华盯着老板说。
老板知道那晚上把拓振华惹下了,拓振华是有仇必报的人,心想这种人厉害,听说和红军高团长又是一冒关系,现在混乱时期,谁知道什么时候红军又来,拓振华是惹不得的。老板小九九一转,就改变策略,要想办法将拓振华送出城。就说:“老拓说哪里话,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
“那我得赶紧走,不然天黑了就出不了城门。”
“不能这样走,得改装一下。”老板让拓振华脱掉狐皮领子大氅,给拿了一个翻毛老羊皮袄穿上,头上笼了一条脏不兮兮的毛巾,粘了个络腮胡须,脖子上搭了个烟袋。老板看了半天,既是熟人也认不出来,就说“我拉着马跟在你后边,出了西城门后,你自己走。”
城门口,岗哨盘查的很严,拓振华有准备,哨兵问了几句,就让出城了。刚走出城门,拓振华看见老马带着两个狱警向城内走来,他把头一低,顺城墙跟走了。老马和狱警进城门时碰见延州饭馆老板拉着马,一个人,就问:“老板,到哪了去?”老板为拓振华做好了准备,反而忘了盘问自己时如何回答,随口说道:“不走哪里,送个朋友。”不由得向拓振华望去。老马转头一看,靠城墙根走的那个人背影就是拓振华。向两个狱警说“把那人给我抓住。”拓振华听见老马说话,乘两个狱警没有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老板手中抢过马缰绳,准备跨上马之时,两个狱警冲了过来,一个抱住了拓振华的后腰。拓振华一手抓住其裤带用力一摔,摔得趴在地上有三尺远,另一个迎面扑来,拓振华照脸一拳,打得睡在地下。没等老马到跟前,拓振华骑着马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薛氏孙氏都急得喉咙里冒火。白军来过两回,给村长安顿,拓振华一旦回来,由村长绑了押送到城里。说不定明天还来。拓振华一想,不敢在家里住,就到寨子上的崖窑去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拓振华翻过沟到富家塬,把几孔只有农忙季节才住人破窑洞收拾了一下,就在那里避难。隔三差五回来一趟,在家里拿些吃喝和换洗的衣裳。白军又来了几次,都没有抓着,全村人都说拓振华没有回来,白军也就不来了。
正月十五一过薛占喜就来到拓振华家,薛氏将薛占喜打发到富家塬。从坡上上来,拓振华就看出是薛占喜,兄弟见面好不喜欢。薛占喜在周围看了一圈,啧啧赞叹不及,这么好的地方,这是赌博的绝佳地方,谁也不会找到这里。薛占喜对拓振华说,他在城里住了两天,朋友们都听说拓振华回来了,很想见他。他们也试着玩了两场,但老不尽兴。薛占喜鼓励拓振华到城里去,说现在白军基本不管,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几句话说得拓振华心里痒痒的,就想马上动身,可想起老母、孙氏的叮嘱和老板的话:“你不要忘了老马正在等你,一旦被他逮住,你的这条命就保不住了。”想起老马看见他那喷火的眼睛就有点害怕,终于控制住赌欲:命比赌博要紧!
拓振华叹了口气,“在这里赌博安全,可谁到这里来呢?”薛占喜接着说:“这有什么难,你让嫂子来做饭,我到城里找一些朋友,听说你在,一定有人来。”
第三天,和薛占喜一起来了六七个人,大家互相谁也不用介绍,轻车熟路,屁股一着地就可开始玩名宝。在人来以前,拓振华又收拾开两孔窑洞,在家里拿来四五床破被褥,孙氏每天做两顿饭,大家一天连吃带住每人总共交一两银子。他们累了睡,醒了赌,过两天拓振华给管一顿酒。孙氏不算经济账,这样拓振华就不要进城赌博。这里的人换了不少,你来了,他走了,有的回家送钱,有的回家寻钱。到清明后人少多了,赌徒大多是农民,都开始种地。拓振华和孙氏也回到府古塬。
傍晚,天气还是有点凉,拓振华吃罢饭披着袄在大门外坐着,照见有两个人向村里走来。今天不遇集,也没有听说谁出门去了,拓振华就有点担心,一直盯着,看得进了村子,从走路姿势看不像村里人,这是谁家的亲戚?他回到家里,给母亲和孙氏说了一下情况,准备出去躲一下。走出大门,爬到窑背上,看这两个人走谁家。这两个人径直来到拓振华家门口,拓振华吃了一惊,怎么是万排长和张发奎,悄悄地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听他们来干什么。
薛氏认得张发奎,就把他们热亲的迎进门,赶紧给烧开水。她知道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很仗义,但与他相跟的这位面黄肌瘦、操着上头口音的人不清楚是干什么的。但孙氏清楚,张发奎来家肯定与儿子有关,不知是祸还是福。
“发奎,是从家里起身的?”薛氏张罗着让孙氏为张发奎他们做饭,试探着问。
看着薛氏一家不自然的神态,张发奎知道她们的担心,笑着问:“拓大哥不在家吗?”
薛氏和孙氏互看了一眼:“再不要提了,自从回来,他就没敢在家里住一天,白军来过多少回,那个老马、监狱长也来过多少回,现在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薛氏看了张发奎一眼,这样的话薛氏不知说过多少遍。
张发奎把薛氏叫在院子里:“大婶,我告诉你,这位是红军的万排长,大年夜就是他和王连长、高团长一起放的拓大哥,万排长是奉高团长之命来寻拓大哥的。你家里有一点线索吗?好像很急。”
薛氏知道高团长、王连长、万排长救了儿子的命,但她知道,被红军抓去,同样是打仗,闹不好得送命,还是不去的好。“现在真不知道,说不定过几天他回来,那时我告诉他,叫他到你家里找你。”薛氏回答说。
“你们这里有个富家塬,听说很不错,路怎么走,我们到哪里找一找。”薛氏听了感到奇怪,张发奎怎么知道富家塬。其实在延州城里赌博的,大多知道拓振华在富家塬聚赌。张发奎几次想去,临走有其它事耽误了。
拓振华在窑背上听说是高团长打发万排长来找自己,不知有什么事,心想现在不露面就有点不仗义,救命之恩,永难相报。无论怎么样,反正这条命是他们给的。拓振华慢慢从窑背上走下来。
拓振华的出现大家都感到惊讶。薛氏孙氏是怨恨、埋怨、不理解,孩子是惊恐、害怕、迷茫,张发奎万排长是兴奋、喜悦、好奇。大家一时呆住,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拓振华把大家让回窑里:“都坐,你们两个刚来,我也是刚回来。”薛氏和孙氏见拓振华回来了,就带着孩子到隔壁窑里去了。
原来,中午,万排长来到延州城,他要找拓振华。进城时见城墙上还依稀有拓振华的画像,知道国民党在抓他。在城里问了几个人都是一听拓振华就摇头。问了半天没有一点线索。他来到延州饭馆,走进抓拓振华的房间,喊来老板。老板一走进房间,万排长一把把门关住,用手枪顶住他的腰间。低声喝道:“老实点,我们是红军,你还认得我吗?”老板早已吓得脸色刷白,两腿抖得站立不稳,看着万排长点了点头。“不要怕,我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什么。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一定老实回答长官的问题。”老板连连点头答应。
“拓振华在什么地方?”老板慢慢镇定,感到奇怪,白军找拓振华,红军也找拓振华,这人确实不敢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长官,你们红军走后,白军来抓了多少回,我也记不清楚,拓振华再没敢到城里来。”
万排长一想也对,就问:“你能找到他吗?”
“长官,我怎么能找到他,我平时和他没有来往。我是合法开饭馆的,他只是有时在我这里吃饭、住宿,有时也赌博,从你们抓赌以后,我就再没有让他们在这里赌过博。”
“老实告诉你,我们马上就要回来。现在你必须帮助我们找到拓振华,不然”万排长用枪紧紧的顶了顶老板的腰。老板想起薛氏找过张发奎,张发奎说不定知道拓振华的下落,就把张发奎的情况向万排长作了简单的介绍。说:“我可以帮忙找到张发奎,能不能找到拓振华,我也不知道。”万排长一想也好,总算有点线索。
两人出了西城,在马号很快找到张发奎家。正好张发奎一个人在家,老板把万排长介绍给张发奎。张发奎认识万排长,那天晚上,他们就是被万排长抓住的。他听说红军放了拓振华,但具体情况不清楚,不敢贸然答应。
“万排长,我和拓振华是在一起赌过博,但交情不深。自从上次被抓,我知道红军不准赌博,就再也没有赌过。你们走后,白军多次抓捕拓振华,拓振华也不敢到城里来了,我们现在是音讯全无。如果你找到带我问个好。”
万排长看见张发奎在说话的过程中眉头一皱一皱,说话很慢,在不停的思考,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你可以走了,”万排长对老板说。“但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将今天的事透露一点,小心你的脑袋,我们随时会来找你。”
“知道,知道,我一定不说,谁要说了,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老板溜出门一溜烟的跑了。
现在只有张发奎一个,万排长就实话实说:“我是奉高团长之命来找拓振华,有重要任务,你无论如何要帮助我们找到拓振华。”然后万排长把高团长和拓振华的关系简要说了一遍。
张发奎见万排长说得实在,心想拓振华救过高团长的命,在延州城高团长又放过拓振华,既是找见,红军也不会害拓振华的。红军神出鬼没,谁知什么时候又来,如果真惹下红军,不知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不如带着他到府古塬走一趟,拓振华在他自己定夺,不在,红军也不会怨我的过。再说,万排长他是一个,又不敢公开身份,咱也不必过分怕他。主意一定,张发奎就带着万排长上路,向府古塬走去。
听了万排长的叙述,拓振华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向万排长说句什么。他起身对万排长和张发奎说:“我让老婆给咱做点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三个人坐在炕上,半天相对无语。
万排长早上吃过饭到现在,确实饿得肚子咕咕叫,提起吃饭,感到更饿。很快,孙氏做好了剁荞面,红葱、鸡蛋、清油泼汤,调上碧绿的淹韭菜和鲜红的油泼辣子,红白黄绿分明,色香味俱全,几碗剁荞面下肚,万排长和张发奎满头大汗,啧啧赞叹孙氏好手艺。
“等革命成功了,我们专吃嫂子的剁荞面。”万排长说着对孙氏说。孙氏知道他们有话说,把碗筷一收拾,给他们抱来一坛酒,炒了一碟鸡蛋、一碟洋芋丝,拿出淹好的酸菜,就到隔壁窑里去了。
看孙氏拿来酒菜,万排长就不急着谈工作,他想一会再谈,效果会更好,就开始喝酒。你敬我,我敬你,大家都说高团长的好话。万排长感到是说话的时候了,就停下酒杯,压低声音说:“我这次来找你,一是高团长很感激,让我转达他对你的敬意。他找了你多少年,今年终于见面了。本来高团长想和你好好聊聊,没想到敌人反扑得这么凶,这么快,我们只得撤退。二是我们这次撤退后,刚建立起来的党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现在必须重新建立党组织。过年晚上你走后,我们重新审阅了你的案卷,在延州城进行了走访,知道你交际很广,为人豪爽,嫉恶如仇,敢为朋友鸣不平,有一大批朋友。高团长指示我们,无论如何要找到你,要你配合我成立延州县委,这是党对你的信任和考验。”
拓振华听得一头云雾,但他知道是让他参加红军闹革命。他吓出一身冷汗,一点酒气全醒了。他看着万排长,声音低低的问“我能做些什么?”
万排长讲了红军在陕北的发展形势,讲了苛捐杂税给老百姓带来的灾难。现在有多少农户没有饭吃,只能像你们一样,钻在深山老林里,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得随时防止土匪、官兵的侵害,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将来革命成功了,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耕者有其田,人人自由,个个快乐。
万排长说的越多,拓振华越不知道他说什么。好像是革命成功了,日子比现在好。拓振华想起大年初一,扑鸽在院子上空盘旋,落在大门上的情景,有点激动,老坟要冒青烟了,就痛快的说:“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解(hai)不下,你说我怎么干,我听你的。我还能不能赌博?”
万排长笑了笑:“你就知道赌博,难道世上就没有比赌博更好的事了吗?现在可以赌,而且必须赌,革命成功了就不准赌了。”
“革命成功得多少时候?”拓振华急切的问。
万排长思索了一下:“这很难说准,要全国胜利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八年,还可能三十年二十年,革命的路很长,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陕北的胜利快了,延州的解放不会要很长时候了。”万排长停了一下,对张发奎说:“一路我们进行了交流,你是一个进步青年,有理想,对社会也有看法,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干。”说完万排长看着张发奎。
“听说红军杀人如麻,滥杀无辜,实行共产共妻是吗?”张发奎问。
“我们在延州城十几天,杀人了吗?放火了吗?共妻了吗?那是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污蔑。我们实行打土豪,分天地,要达到耕者有其田。你想一想现在的财主谁受苦,而每天没明没黑受苦的人又吃不饱,穿不暖,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发奎和拓振华同时反问。
“这个社会不公平,我们就是要推翻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要把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财产分给穷人。让这个社会没有饥饿和寒冷。”拓振华和张发奎听得似懂非懂。
“有钱人家的财产是老先人留下来的,平白无故地分人家的东西这合理吗?”张发奎不解的问。
万排长思考了一下,反问:“你想他老先人的财产是哪里来的?”看两个人无法回答,继续说:“还不是我们穷人给创造的,是我们种的粮送给他们,是我们养的蚕,抽得丝送给他们,他们不劳而获,养的像肥猪,这合理吗、”拓振华、张发奎无言以对。
“现在要我们两个做什么?”张发奎问。
“现在当务之急是发展我们的组织,你们两个可以继续出名宝赌博,在拉话过程中慢慢说这些话,使他们接受。时间一长,观察那些人家里穷,对社会意见大,就想办法组织起来,和国民党斗。”拓振华、张发奎听得有点害怕。“我们能斗过吗?”
“能,一定能,你想,天下有多少穷人,咱们组织起来力量有多大。我们斗倒地主、打倒老爷、县长,我们也可以在城里生活。”拓振华和张发奎的心一会就热起来了。
三个人拉到鸡叫,分析了府古塬的人员构成,万排长认为,这是发展党组织的好地方。离城较远,不易引起敌人的注意;村里人一姓,矛盾少,没有人检举;拓振华在村里具有影响力。他们说道薛占喜,介绍情况后,万排长认为是发展的对象,要他们尽快相办法见面。
第二天,拓振华把万排长带着在村里转了一圈,逢人介绍,这是他的朋友万志红,是做羊皮、羊毛、羊绒生意的。村里几家放羊的人家打问了半天行情,他开的价略高于往年。村里人很高兴,拓振华给他们带来好运。
第三天,拓振华带万排长他们来到富家塬,走进拓振华住的院子,万排长拍手叫绝,这是绝佳的地方,以后延州有什么重要会议就放在这里,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在府古塬住了五天,拓振华带着赌过几场,万排长说要走,拓振华和张发奎就把他送到延州城。他们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说明饭馆老板确实信守诺言。他们三人来到饭馆吃了饭,开饭钱时,万排长笑着对老板说:“很好,我们还会来的。”
“欢迎再来!”老板说着,拓振华在他的肩上用劲一抓,疼得老板嘴一呲,“够朋友!”拓振华头也不回的走了。
十几天后,万排长和王连长来到府古塬。王连长还是那么削瘦,他穿一件礼袍,戴一顶礼貌,骑在马上。万排长还是那身打扮,黑衫子上套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褂子,裤子还是老腰裤。只是肩上的褡裢放在了马背上。村里人见了,万排长就说是他的老板,这次来可以订货,可以先付定金。
拓振华把他们二人迎回家,让六岁的儿子拓宝在门口玩,如果家里来人,赶紧告诉他。
王连长下马时是万排长扶下来的,走路万排长也扶着,拓振华感到奇怪,关切的问:“怎么了?”
“进门再说。”拓振华听了有点紧张,向孙氏使了个眼色,孙氏就到隔壁窑里去了。
万排长小心的把王连长扶得坐在炕栏上,帮助脱掉布鞋,再上炕扶着靠住被子,才停下来。拓振华看万排长小心的样子,也帮不上忙。
万排长低声对拓振华说:“这次王书记来有重要任务。我们在离开安定时被敌人发现,在突围中王书记负伤。这次来延州城是要组建延州县委,扩大红军,准备配合红军二次解放延州县。现在王书记负伤了,但工作不能停。为了安全,明天我们和村里老乡见面,谈羊皮、羊毛、羊绒生意,给老乡一些定金,这样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你赶快通知张发奎、薛占喜和饭馆老板来开会,研究具体工作。
“饭馆老板人不可靠,他只认钱。”拓振华说。
“从上次情况看,老板还不错,信守诺言,如果发展成党员,饭馆就是最合适的联络点。”万排长向拓振华解释。
真要开始闹革命,拓振华又有些害怕,这事闹不好要掉脑袋。可自己亲口答应了,无法反悔,只有照办的份。
拓振华先叫孙氏做饭,让做稀一些。孙氏就拌了鸡蛋拌汤,调上韭菜、香油好看好喝。另外热了几个馍馍,炒了鸡蛋和洋芋丝。
第二天万排长和村民们讨价还价作生意,拓振华到延州城去,先在马号找到张发奎,把王连长和万排长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并说明要成立延州县委,准备二次解放延州县城。要张发奎去找薛占喜。两人商量好暂时先不告诉薛占喜干什么,就说拓振华叫来,无论如何,明天要来一趟,直接到富家塬。拓振华还要到城里找饭馆老板,顺便买治外伤的药。
张发奎立马行动,向薛家河赶去,他得走三十里山路。
如何使饭店老板跟他到富家原呢?拓振华犯难了,说明原委肯定不行,骗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这可怎么办?第一次就完不成任务,多没面子。拓振华想起扑鸽在院子上盘旋,落在龙门上的情景。狠了狠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和张发奎相跟着向城里走去。
拓振华先来到城里唯一的药铺,坐诊的先生看清是拓振华时吃了一惊,他知道延州城里到处都在捉拿拓振华。拓振华示意他不要声张,小声对先生说:“我儿子在玩耍时,不小心叉尖插进肋子间,现在血是止住了,怎么办?”
先生看了看拓振华,问伤在什么地方,拓振华在左肋子间指了指。
先生就什么也不说,给抓了三种药,绑成三捆,说明那一包熬好后洗伤口,那一包熬好后服用,那一包煮绵后捣碎贴在伤口。拓振华很高兴,悄悄地对先生说。“以后请你喝酒,注意我没有来过。”先生笑笑“知道。”他清楚,拓振华叫白军抓住,不光他命都难保,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再说,拓振华只要活着,是说到做到的人。
拓振华来到延州饭馆,老板一见,眉头就皱了起来,心想肯定没有好事。可还是习惯地笑着迎了上来,拓振华一把拉住,捏得老板直咧嘴,乖乖的来到客房。拓振华将门关上,让老板坐下,急切地说:“我被白军发现了,三拐两拐跑进你的饭馆,你现在必须想办法送我出城,不然白军会很快找到这里,不用说你也知道。我的罪名你知道,是通共,如果我在你这里被白军抓住,我无所谓,罪已经犯下了,你会怎样很难说。”国民党进城以后,杀了多少通共分子,饭馆老板非常清楚。老板瞪着拓振华,真是满腔怒火,可又不敢发作。心想“我怎么遇上你这个魔鬼,避不开,躲不下。”无可奈何,只好帮拓振华按普通老百姓的打扮换好衣服,这样不惹眼。拓振华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任由老板收拾,心想骗出城就好说,拉也要把他拉到富家塬。“没有时间了,赶快走,如果时间一长,白军来了,咱们就走不了了,你现在赶紧给伙计安顿一下,说要到城外去,咱就走。”老板无奈,只得跟着拓振华走。顺利来到城外,没有遇到严格的盘查,老板准备返回,拓振华用劲捏住他的胳膊,拉着拐进马号。在僻静处,拓振华说:“实话告诉你,王连长、万排长来到我家,让我把你请来,现在你必须去,请你放老实些,不要让我动手。”
老板哭笑不得,看着拓振华:“我他妈的真倒了八辈子霉。”老老实实的走在前面。拓振华一路说了不少笑话,老板总是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拓振华和老板越走沟越窄,山林越来越大。老板不时的回头看看,见拓振华没有异样,心想“打狐子为皮,他把我一个人带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可有不敢问,两个人只管闷头走路。
沟里的天好像黑得快,老板不知还要走多少路,反正顺着路走,直到沟掌,开始上山。天已经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山路崎岖,拐来绕去,脚下什么也看不清,如果拓振华从背后一推,尸体都找不到。老板感到后背发凉,硬着头皮沿着山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走到塬上,照见前面院子里有微弱的灯光,老板舒了一口气,这下快到了。
二人走进院子,万排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驳壳枪,看清是他们两个,就把驳壳枪放在衣服内。老板借着窑洞里透出的光线,隐约看见这是一座山窑,不经常住人。心想拓振华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现在看来肯定不是要命,就放心了一些。当他看清万排长时,知道拓振华没有说假话,可他想不明白,红军为什么要找他。
拓振华把老板让进窑洞,炕上躺着王连长想欠身坐起,非常的艰难。拓振华赶紧扶其躺下,“不用起来。”王连长指了指炕,意思是让老板坐下。拓振华向王连长和万排长说:“我把老板给你请来了。”然后开始张罗着为王连长熬药。万排长从锅里端出为他们留得饭。
吃罢晚饭,拓振华给王连长熬好药,先用药洗了伤口,再把泡软的药用锤子捣碎,敷在伤口上,用新布包好,然后扶得靠被子坐好,喂得吃了口服药,再扶得慢慢躺下。老板看着拓振华做这一切是那样的小心,感到异样:拓振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细心。
王连长躺了一会,体力有所恢复,示意万排长扶他坐起。万排长慢慢扶起王连长,把背后被子垫好,王连长招手要老板靠近些,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叫王大山,是陕北红军十五军团三营五连连长。现在受十五军团高团长指示,来延州县创建县委。我们撤离后,国民党残酷镇压,杀害了许多革命同志,党的组织遭到极大破坏,前一段时间,万排长,万志红来延州考察了几天,回去向陕北省委做了汇报。省委认为,现在成立延州县委的条件已经成熟,所以派我和万志红同志来。我任县委书记,万志红任县长,全面领导延州县的革命斗争。你们是县委委员,具体分工和当前工作,明天那两位同志来了再说。”
王大山说了许多话,有点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休息。万志红接着说:“上次我到延州城为找拓振华,首先找到你,老板,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在拓振华家,我们详细分析了你的情况,总体上说,你同情革命,帮助革命战士,没有向敌人告密,有一定的觉悟,所以经省委研究,决定吸收你为县委委员,等革命成功了,你就是革命的功勋。”老板听了万志红的话,心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说不定还能当几天官,不由得脸上露出笑容。
“革命是自愿的,你好好想一想,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延州县马上就要解放,那时我们就在衙门办公。”万志红接着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不知道?”
“我叫赵红石,什么都解不下,你们让我参加革命我能干什么。”老板迷惑的问。
“革命是全体劳苦大众的事,每一个人在革命的队伍中都可以发挥作用,你现在好好考虑考虑,如果你同意革命,我们再分配你具体工作。”赵红石看了一眼拓振华瞪圆的眼睛,什么也没说,“让我好好想想。”
四个人睡下,拓振华马上鼾声如雷,进入梦乡。万志红也很快也发出均匀的鼾声,可赵老板怎么也没有睡着,他走了几十里山路,感到累得要命,两眼发涩,可就是睡不着。他翻来覆去的想,怎么办?通共,一旦被白军发现,肯定是杀头。拒绝,说是自愿,看拓振华那眼睛,就离不开这个院子。现在老婆儿子都在城里,饭馆也在城里,走时也没有说清楚,家里人急成了什么样子。都是这该死的拓振华,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结下这么个祸害。天快明时,赵老板听见王大山也睡着了,心想现在逃跑,不然就没机会了。刚侧转身,又想往哪里跑,外面路不熟,他们一旦发现捉回来,必死无疑,杀死随便撂在哪个深沟旮旯中,谁能发现。既是逃跑成功,以后怎么办,向白军汇报,送拓振华和那个万排长的事怎么说,还是通共。再说如果红军真的再次进城,那这条命就真难保了。赵红石想过来想过去,想的头疼,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天明以后再说,还有两个人要来,看他们怎么办?他们给我分配什么任务,到时候见机行事。窗户发明时,终于想出个结果,赵红石睡着了。
张发奎和薛占喜到富家塬时太阳开始西斜。王大山用了药以后,精神好多了,也可以多吃一些了,说话也有了力量。
四个人到齐,王大山简要说明了他们来此的目的。然后分析了全国革命的形势,重点介绍了陕北的革命形势和共产党的相关政策。
现在全国革命形势一派大好,党中央在南方占领了不少省。北方形势也很好,陕甘宁连成一片,北方占领了赤源、秀水、望窑市、安定、保安等县,南边的延州、红安、易水也将相继解放。陕北红军已发展到两万多人,消灭一个县城的敌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革命的高潮马上就要到来。
当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建立党的各级组织,扩大红军队伍,成立延州县赤卫队,属红十五军团领导。你们的主要任务是:拓振华、薛占喜、张发奎带着万志红,继续以赌博为名,传播革命道理。赵红石在延州城继续开饭馆,收集各类情报,如老百姓的民谣,白军的调动,城里敌人的多少,岗哨位置等等都在收集的范围。
四个人面面相觑,会心的一笑,心想好啊,都是老本行。看来这革命不难,办成那好是那好。
“那我们是共产党员吗?”薛占喜笑着问,他知道共产党不准赌博。
“现在还不是,要加入共产党还得看你们的表现,你们得提出申请,党组织要进行考察,得有老党员介绍才能加入共产党。”万志红回答说。
这下四个人释然的笑了。拓振华想,那才好,我才不入什么党,只要让我赌博,无非是多带个人,赢了自己少分点,那输了自己同样少输。至于宣传革命那是你万排长的事,我才不管。薛占喜最高兴,领头是拓振华,任务有万排长,我跟着分钱。既是出了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拓振华和万排长顶着。他听说过红军的事,很得人心,一旦革命真的成功,最少闹个县长当当。想着想着竟笑出了声。张发奎最年轻,听了王大山的介绍,对共产党的政策能接受,似乎感到现在确实不合理,为什么有的人没命的干活,还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有的人一年四季不干活,还是吃香的喝辣的,为什么?那些当官的凭什么对老百姓喝来喊去。街上那群黑狗子,披上一张黑皮,耀武扬威,无恶不作,这个世界是得改改了。赵红石更是高兴,可以说是兴高采烈。这下好了,我可以进城,可以开我的饭馆,收集民谣什么的太容易了,我这里什么消息没有,上到县长下到赌徒,他们喝上一点酒,无话不说,他们要的那太容易完成了。
“这样的歌谣算不算”赵红石问,接着就唱了起来。“正月哩来是新年,陕北出了个刘志丹。刘志丹来是清官,他带上队伍上横山,一心要共产。”
“延州城唱这样的民歌的人多吗?”王大山急切的问。
“很多,老百姓中传的很快。”
王大山的脸上堆满了兴奋的笑容。“太好了,我们红十五军团就是刘志丹的军队,我们是为穷人服务的。他确实是个清官,和士兵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一起在野外露宿,打土豪有点好吃的,总是先送给伤病员和老战士或儿童。那人真好。”
“我的饭馆要被共产吗?”赵红石关切的问。
“不会,我们共产的是地主老财、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他们不劳动,全部财产是靠别人送来的,我们叫剥削来的。你是小业主,靠自己劳动挣钱,不是剥削,我们还要保护。”听了王大山这一席话,赵红石心里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当即表示,“我愿意跟你们干,可我收集来这些,怎么交给你们,来这里一回得两三天。”
“这个问题我们解决,到时候有人来取。具体工作方法以后慢慢告诉你。”万志红接着说。
王大山扫视了大家一圈,象在征询大家的意见,看谁也没有什么话说,就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家统一了思想,统一了认识,都愿意参加革命,我代表延州县委欢迎大家。现在我宣布中共延州县委正式成立。”万志红带头鼓掌,其他四个人也跟着鼓起掌来。王大山等大家的掌声停下来,才说:“下面请延州县县长万志红讲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和具体工作。”
“同志们,今天中共延州县委成立,我们有了组织,而且是共产党的组织,我们必须有纪律。从今天开始,我们是革命的人,我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着红军,所以我们要处处考虑革命工作。当前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发展红军,发展党的组织。现在我们分析一下延州各种武装力量的情况,为我们解放延州做准备。”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王大山提示说:“我们可以掌握一下延州城驻防兵力的部署情况,延州县有多少地方民团,他们有多少兵力、多少武器,民团团长有什么爱好,倾向性如何?有多少土匪,同样战斗力如何?我们分析一下,那些通过做工作,我们可以争取过来,参加革命。那些是死心塌地的反革命,我们要防止他们,打击他们。搞清这些,对我们很重要。”
延州民团,拓振华最熟悉的是贺家沟贺老大的民团,他作了详细介绍,并说明了高团长被抓的过程,强调贺老大为人仗义,从不欺邻柔弱,组织民团纯粹是为了防止土匪。拓振华还介绍了他在黑山的经历。
张发奎介绍了延州石油厂的情况,这是诞生在清朝末年的一个石油厂,为了保护生产不受土匪、街皮的搔扰,成立有工人纠察队,配有枪支,力量较强。
王大山越听越高兴,激动地说:“太好了,贺家沟、黑山这两支武装都是我们争取的对象,只要我们工作做好,完全可能成为革命的队伍。工人阶级是我们的领导阶级,对延州石油厂工人纠察队,一定要做好工作,这支队伍将成为我们的主力,现在我们要赶紧考虑如何具体工作。”
六个人一直讨论到半夜,形成决议:赵红石回城后,正常开饭馆,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敌人的动向,包括当官的和普通士兵,特别是他们喝酒以后的语言。对石油厂的动向也要特别留意。规定取情报一般为三天一次,联络暗号是:来人问“谭老板在吗?”赵老板答“刚出去,你等一下。”来人问“卖羊毛吗?”赵老板答“不,卖羊绒,要多少?”来人答:“不多,三斤三,不要白的。”这时赵老板把毛巾搭在左肩上,“好来。”然后带他到安全的地方,告诉他。大家演练了几遍,直到准确无误。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赵老板可以直接去城西马号找张发奎。注意,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延州饭馆要成为我们的联络点。我们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的破坏。
拓振华带着万志红到贺家沟,拓振华继续赌博,万志红可以谈生意,也可以赌博,和贺老大交朋友,争取他的转变。等王大山伤好后,拓振华带王大山、万志红到黑山走一趟,促使黑山土匪起义。
张发奎和薛占喜继续走街串巷,宣传革命道理,发现重大问题,随时向王大山或万志红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