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七章 （1）

　　第七章 （1）
　　
　　过了一九七五年元旦，1月5日，中央发了个一号文件，任命邓小平为中央军委副主席兼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在这以前，按着老人家和总理的意见，已经就让他开始列席中央政治局的常委会议，对党内所有的大事儿，小平就都能参与决策了。又过了三五天，中共十届二次全会又给他转了正，选他当了政治局委员，常委，党中央副主席。
　　那时候，咱中国的老百姓，倒还没有对咱这位小平同志有个什么过高的，扶正社稷重振乾坤的期望值。不像是古时候经历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后，被迫着南迁江左，偏安江南，史称东晋的那些中原士族和芸芸苍生那样，大旱云霓一般地盼着那个一时间还在东山归隐的谢安石，能够再次出山来为他们挽狂澜于既倒，扶社稷于累卵，就一起喊出个“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话儿来，盼着他能“东山再起”，解黎民苍生于水火倒悬，此后二十多年间，就真把个东晋破败不堪的半壁江山给整治出了个模样儿来，发八万北府士卒，淝水一战，就把个前秦苻坚号称是能够“投鞭断流”的百万之众，杀了个“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土崩瓦解，灰飞烟灭……此时，人们不过就是觉得，我们的总理已经是重病缠身无法临朝了，能够在他身边儿，添了小平这么个在几十年间，也算是历经过各种磨难，见过我党历次大场面儿的帮手，总是件儿聊以让中国的百姓们，在心里略觉宽慰的好事。至于他以后会使上个什么样儿的金刚钻儿，就能够把咱们这阵子也和当年东晋那会儿差不多，都是乱糟糟地百废待兴的一片金瓯，江山社稷，也能给整治出个模样儿来，中国人那亿万双眼睛，虽一时还说不上是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却也还都是在怀揣着祈望，瞪大了眼睛，惴惴不安地瞅着呢。  
　　１月１３日，历经磨难，一拖再拖，本是在1968年那会儿就早应该召开的全国四届人大会议，总算是在北京开幕了。大会开了五天，办了两件儿大事儿：头一件儿，是通过了由邓小平起草，由总理代表国务院作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分1980年，2000年两步走，在本世纪内使我国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国民经济走在世界前列；这二一件儿，是在会上产生了以周恩来、邓小平为领导核心的国务院人选。
　　小平当年在江西中央苏区担任中心县委书记和中共江西省委宣传部长时，曾经因“江西罗明路线”受到党内左倾势力的错误打击被撤职，文革期间他再次被打倒，如今这算是他二次出山。甫一出手，就算是身手不凡，一年时间里，毕雨箕风，顺乎民意，几件大事办下来，就让老百姓看到了点儿希望。
　　这一年，小平大刀阔斧地干了些让老百姓人心大快的事儿，而这一年，似乎也就成了那个十年里的一个台风眼，在不断的风雨肆虐之中，让人感觉到了片刻的舒心。
　　成峪盼着也给自己去找到这样的一个台风眼，让自己能像那些躲避风暴的海鸟儿一样，钻进这个台风眼里去躲起来。
　　自从艾民、魏华复员回了北京，没人陪他一起到青岛陆阿姨家里玩了，他开始越来越多地自己到那里去。起初，还是几十天去上一回，稍后就去的勤了些，隔上个半月二十天儿，就还想再过去走上一回。在那里，呆上个一整天儿，和伯伯阿姨轻松地聊聊天儿，和娇娇一块儿去买买菜，到海边儿上去走走，俩人儿漫无边际地扯上些各自感兴趣的事儿，发发议论，说说笑话儿，回来再做上一顿好吃好喝儿的，享上一次口福。吃完饭拾掇完了，伯伯去睡会儿午觉，成峪就回到客厅里坐下来，和阿姨娇娇一起，听她们娘儿俩给自己做的这顿饭下个评语，听听唱片，家长里短地说说话儿，有时侯还出把子力气，给这个家里干点儿男孩子在家该干的活儿。一天轻轻松松地过下来，等到了下晚儿，成峪搭火车回到机场以后，就觉得像是喝了一碗儿提神大补汤，脑袋瓜儿清亮亮的，能管用舒爽个几天。
　　说来也挺有意思，成峪和陆阿姨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这娘儿俩还挺有个话儿说。成峪觉得，回回自个儿到了陆阿姨这儿，就像是不知不觉地，也学会了絮絮叨叨地扯闲篇儿。虽说总是才刚扯过了没多一会儿，自己就忘记了头前和阿姨都扯了些啥，可就觉得是脑子里怪轻松，啥烦心事儿都用不着想。阿姨她那里，雅的俗的，土的洋的，古的今的，咸的淡的，南南北北家里家外的，总之，甭管她是和成峪在说点啥，反正老是就那么不紧不慢，轻轻松松，娓娓道来地和成峪在那儿就那么聊着，不知不觉，就把个一整天的功夫给打发没了。娇娇还是和以前一样，总那么抿着个嘴儿，斯斯文文，乐乐呵呵地在一边儿坐着，话倒不多，可有时也要来插上那么个一两句，多数儿是要对阿姨和成峪在那儿聊的一些个事儿，故意要表示些自己的不以为然，像是怪有个主意，可成峪却觉得，那八成儿还是娇娇担心她自己被别人给忘记或是忽视了，想不起旁边儿还有她这么个人儿跟那儿呆着呢。和这样的母女俩在一起，本身就是让人眷恋的一种幸福，既温暖，又美妙，不去想昨日，似乎也不必担心明天，就这样，止水微澜，淡泊宁静的日子，却吸引着成峪，乐不思蜀地感觉到流连难舍。
　　礼拜一早上，成峪值完了一天的班，在师指挥所里和前来接班的小何交接了一下，就从那儿回到宿舍，收拾收拾，换上便装，搭了个车去了青岛，借着可以补一天假，跑去阿姨家里去玩儿。
　　今儿是农历的小年，头几天儿，青岛下了场雪，天儿冷，雪就一直不化，满世界银装素裹的，倒也让人觉得挺清爽。成峪带上从流亭镇买回来的鞭炮、二踢脚、烟花，上午十点多到了阿姨家里。
　　伯伯出门儿去和一些老头儿下棋去了，成峪一进门儿，看见去南海路菜店买了菜回到家里的阿姨，也是刚刚从外面进到屋里来，外衣还没脱，换了双拖鞋在走廊里，找了块干布站在那儿，擦去粘在鞋子上的雪和泥，喘着大气儿正在喊娇娇过来，要她把买来的菜拿进厨房。   
　　娇娇在自己屋里，捧着本儿此前成峪给她带来的美国作家奥·亨利的短篇小说在看，听见阿姨喊她，搁下书走出来，打眼看见成峪也进了门，正要提起阿姨搁在走廊地上的菜篮子往厨房里送，就好像突然想起点儿什么来，一扭身儿，又回自己屋里去了。
　　阿姨笑了，对成峪说道：“瞧你来的多是时候，娇娇又想偷懒了。”
　　娇娇在自己屋里喊了一句：“谁说我是要偷懒，我回屋拿件儿东西给成峪瞧瞧。”
　　成峪把阿姨买回的菜拿进厨房归置好了，回身来到客厅，不知娇娇会拿给他个什么好东西来看，就坐在那儿等娇娇来。
　　不一会儿，娇娇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她从抽屉里翻出来的一张纸，上面画了一只身子细长，腿向后笔直伸出去的仙鹤，一扬手递给了成峪问他：
　　“看懂这是什么了吗？”
　　成峪拿过来瞧了瞧，看明白那画的是一枚女孩子用来钩毛线用的钩针，便笑笑说：
　　“这还有啥看不懂，不就是个钩针吗，艾民给你画的吧，你要个这玩意儿干嘛？”
　　娇娇点点头说：“我用你买回来的开司米毛线，给自个儿织了个围脖，还剩了点儿线，我想用钩针再钩个帽子。围脖织好都快俩月了，帽子可还一直没钩呢。在北京的时候，艾民给我画了这么个样子，你让毛豆儿赶紧在他们修理厂帮我做一个，不然等我把帽子钩出来就到夏天了，你横不能让我戴着它当游泳帽去游泳吧。”
　　阿姨对成峪说了句：“艾民画的那个样子倒是挺好看，可要叫我觉着，也是中看不中用，有那么个翅膀儿支支愣愣地拿在手上，未必就好使。反正好歹是娇娇喜欢，你拿回去让毛豆儿给她照这样做一个就得了。” 
　　阿姨说着，还让娇娇去把那条她自个儿织出来的长围脖儿拿来给成峪看看。
　　成峪一边儿在嘴上说着：“这钩针我就能做，还找毛豆儿干嘛？”一边接过娇娇拿过来的围脖儿看了看，顺嘴儿对娇娇说了句：
　　“你倒挺会挑色儿，我原先以为你会用这些毛线给自个儿织件儿毛衣呢。不过，这墨绿色的围脖儿配着你戴着，也一准儿好看。嗨，可惜外边儿这雪都快化了，不然咱堆个雪人儿，插个胡萝卜当鼻头儿，再戴上这条围脖儿，多漂亮。” 
　　娇娇从成峪手里把围脖儿一把扯过来，嘴一撅说道：
　　“得了吧你，我这儿还没怎么舍得戴呢，你就给我弄到雪人儿脖子上去了，回头弄脏了，还得我费劲巴拉的洗。你先说，我戴着好看吗？”一边儿说着，就把一件儿颜色极淡的浅绿色小袄儿，穿在自己身上那件藕荷色毛衣的外面，把那条的墨绿色围脖儿围在了自己脖子上，转了个圈儿让成峪看她。 
　　成峪看着在客厅中间转着圈儿的娇娇，一身儿淡淡的衣着，搭配着一抹重色的墨绿，显得清丽淡雅，配着她那细细长长的眉毛，直直高高的鼻梁儿，秀气可人儿的脸蛋儿，让人瞧着，从里向外透着清爽，心里边儿蛮喜欢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忍不住啧啧叹了一句：“真不错嘿，赶上王文娟演的《追鱼》了。”
　　不知是客厅里热，还是裹得太多，娇娇脸儿微微有些红了，不去看成峪，却用眼角儿掠了他一下儿，说了句：“瞎说，你见过王文娟吗。”
　　成峪倒是没见过王文娟，可文革前，看过她演的电影《红楼梦》和《追鱼》，那模样儿总还是记不错的，于是咧嘴笑了笑说道：
　　“你别以为就你见过真佛，你没见过孙道临，不是也看过《永不消逝的电波》的李侠，听到过《王子复仇记》的哈姆雷特吗。”
　　成峪也听阿姨跟他讲过娇娇小时候在普陀山的普济寺，自个儿偷偷去拜观音菩萨的事儿。娇娇知道成峪说她的这话儿，又是和艾民给她画的那幅漫画儿一样，也是在拿这事儿跟她打趣儿，就娇嗔地冲着阿姨说道：
　　“都是你跟他们没事儿就瞎掰，让他们老来笑我。”说着，脸儿就显得更有些红了，成峪看着，越发觉得她那样儿特可爱。
　　阿姨咧开嘴笑了，对他俩说：“得了，你们俩掐起来可别搭上我，还是去准备一下儿，赶紧一块儿弄午饭吃吧。今儿个是小年，明儿还是立春，我把菜都备好了，成峪，你琢磨着该弄点儿啥，和娇娇你们俩去鼓捣着做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