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大家热热闹闹的在海六子家吃过午饭，因为童芳夫妇惦记着店里的生意，急着赶回去，所以宋天鸿他们就只得一起走了。单丽对女儿嘟哝着不满：要不就是不回来，一回来就跟讨火种似的，屁股还没坐热呢，又跑了！
　　梅淑芬笑道：“丽姐啊，没办法的，老话都说了——儿跟媳妇，女跟郎。”
　　梦兰倒是有些磨磨蹭蹭的：“唉，我倒是想多住几天，你看这里的空气多好，环境多宁静！”
　　宋天鸿道：“您就别抒情了，要不过几年，我们都回来住！”
　　单丽笑道：“一定啊！”
　　童芳抱了母亲一下，冲她做了一个鬼脸，上车就走了。
　　余下的亲朋戚友就着暖暖的太阳，坐在地坪里抽烟喝茶，口中继续着上午的话题，愤愤不平的抒发着各自的见解和牢骚。
　　一个满身沾着泥巴的干部有些狼狈的走来了。有人抬眼看了他一眼，没理睬他，大家都熟视无睹的继续骂着，议论着，而且口中的话越来越刺耳难听！
　　只见那人面带笑容冲着大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径直走到了海六子身旁，对着他的耳旁悄声说了些什么，海六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佯装打瞌睡的文小利和强子，面露难色的说：“哎呀，实在对不起，你看我家一群的客人在，我得陪他们呐，没空帮你们去拉车呀！要不你就请我们高师傅把车开过去帮你们拉一下吧。”
　　高大为爱理不理的说道：“人家是来求你的，你怎么又往我身上扯？什么事？”
　　平时这帮人都在村长伍建民家吃午饭，碰巧今天伍家的人都去亲戚家喝喜酒去了，就着急赶回镇上吃饭，偏偏就遇着村上的刺头华猛子开着别人的拖拉机练技术，也弄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就把镇上的面包车给挤下了两尺来高的路基，侧翻在烂泥田里，好在五六个人除了身上沾点泥巴外，没有人受伤。但车子上不来，那华猛子头都没回开着拖拉机跑了，就想请海六子开着卡车去帮忙拉一下。
　　高大为面无表情的说：“行啊，没问题。不过，我的车得烧油，先给钱，后干活！你能做主吗？”
　　那人点了点头：“那就麻烦高师傅了。我是副镇长，当然能做主，请问高师傅要多少钱？”
　　高大为伸出三根手指头：“三百！少一分钱都不干！”
　　副镇长陪着小心的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来钱。
　　梅淑芬在后面用力的捅了老公一下，高大为装着不知道，理直气壮地接过副镇长递过来的钞票往裤兜里一塞，就爬上了卡车。
　　看着离开的卡车，七爷摇了摇头说：“你看现在这干群关系给搞得······”
　　海六子答道：“怪谁呢？”
　　第二天上午，海六子和高大为开着卡车会工地。刚走出莲花桥不久，就发现前面有一辆面包车走走停停的，海六子长按了几声喇叭，想超车过去。却不想面包车一下就熄了火，干脆停在了路中央。
　　好一会不见动静的高大为见状，就下车走过去看个究竟。他轻轻的敲了一下面包车的车门，窗玻璃摇了下来，一个胖乎乎的脑袋睁着小眼看着他。
　　高大为瞄了里面一眼，车里总共坐着三个年轻人，爵着槟榔，抽着烟，还一摇一晃的听着音乐。他问道：“怎么回事？小伙子，熄火啦？”
　　小胖子挤了挤小眼说：“坏了。”
　　高大为说：“那你就换一下档，我们推到路边一点吧，我们也是急着赶路。”
　　对高大为的建议，小胖子没作声，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其余两人的眼睛看都没看，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
　　高大为独自来到车后，试着推了一把，面包车纹丝不动！
　　坐在驾驶室的海六子见状也下来了。
　　面包车的车门突然也开了，三个年轻人都下了车，怪怪的看着高大为，嘴角泛起一丝隐隐的嘲笑。
　　小胖子发话了：“大叔，我这破车见钱眼开，您给它几个钱，它就动了！”
　　那两个年轻人忍不住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高大为觉得这声音好刺耳，迟疑了一下，他也挤着笑容拍了拍手说：“哦？是这样啊，胖子，你怎么不早说呢，要多少？”
　　小胖子伸出三根手指：“三百！”
　　高大为乐了，他冲胖子招了招手说：“呵呵，刚好我昨天也赚了三百块，来，给你！”
　　海六子一声不响的站在高大为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小胖子。
　　小胖子犹豫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伴，走了过来。就在他伸手的一刹那，海六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顺势一掼，小胖子胖乎乎的身子就俯卧在沙地上，一只脚就重重的踩住了他粗短的脖子。
　　两个同伴愣了一下，赶紧扑过来帮忙，高大为侧身一闪，前面的年轻人就被他的脚绊倒在地，后面的小伙子来不及躲避，被他一把抓住扔到了路基旁的水田里，随着“啪”的一声水响，小伙子四仰八叉的躺在水里。地上摔倒的小伙子迅速爬起来，揉了揉膝盖，赶紧跑了！
　　小胖子涨红的脸紧贴着地上的沙子不敢动弹——脖子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高大为在他肉呼呼的屁股上踢一脚，说：“你小子是谁家养的小杂种，光天化日的，敢讹你大爷。”
　　海六子把他提溜起来，张开铁钳般的右手，紧紧的叉住他的颈项处，按在面包车上：“你不是说见钱眼开吗？看你这熊样，老子就是给你钱，你的眼也开不了！”
　　小胖子的声音变了，挣扎着说：“大叔，大爷，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是你们昨天收了人家三百块钱，有人不服气，要我们来讨公道的。”
　　高大为一声狂笑：“公道？哈哈，就凭你？小子哎，再过十年，爷爷也不会怵你！”
　　海六子脸色铁青的冷笑道：“拿绳子来，今天你爷爷到要和你去讨个公道！”
　　高大为迅速从卡车的驾驶室里拿出一截麻绳，三下五除二就把小胖子给捆上了，塞进了面包车里，海六子不顾围观的人的劝说，将面包车开得飞快，径直朝镇政府开去······
　　高大为将卡车堵在了镇政府的大门口，两人将哭丧着脸的小胖子从车里拖出来，扔在了地上。
　　镇上的工作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走过来问道：“请问两位大叔，你们这是？”
　　海六子踢了踢小胖子说：“这家伙是不是你们养的狗？”
　　女干部露出不解的笑容道：“大叔，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高大为一声大叫：“听不懂？湘乡话，你听不懂？叫你们的穆副镇长出来！”
　　女干部细声道：“穆副镇长今天不在镇上，您可以和我说么，我是镇长吴敏菲，您年长，可以叫我小吴。如果可以的话，您先把这卡车开到院子里，妨碍大家进出总不好，您说对吧，您二位有什么诉求，我们可以去办公室谈，行吗？”
　　海六子指着小胖子道：“吴镇长，你先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海六子熟悉的声音：“哎呀，这不是六叔么。”
　　海六子应声回头，才知道是镇上税务所的小刘，他经常去给文小利和强子开牲猪税票，彼此之间都很熟悉。
　　海六子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小刘说：“六叔，给我个面子，您还是先将卡车开到外面空旷一点的地方，到吴镇长的办公室里解决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海六子只得依言将卡车倒了出来。
　　在吴镇长的办公室里，她给两人泡上一杯热茶后说：“童师傅，高师傅，您刚才所说的，我首先向二位说明，我们镇上从未有过出钱请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来帮忙收缴税款一事。现在的农业税难以收缴是个不争的事实，群众有些抵触情绪，就可能存在一些误传，或者谣言。我们是政府机关，不是拉帮结派占山为王的山头寨子。这样吧，我马上叫派出所的警察过来，我们一起来一个现场办公，请二位作为见证人，让他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指使者，我们也好对群众交代······”
　　就在这时，派出所的警察真的带着小胖子进来了，小胖子承认不是受人指使，而是他们三人私下里设的局。
　　送他们两人出来的时候，高大为硬气的对吴镇长说：“你们的做法是不合理，哪里要上缴这么多的税款？”
　　吴镇长仍然是一副平易近人的笑脸：“大家都不容易，各有各的苦处，我们也有硬性的指标必须完成。跟您说吧，我的父母也快七十了，也在种田，该交的一样得交，所以我很理解大家的难处······”
　　高大为有些蛮横的说：“你家好歹还有你赚了一份回去！”
　　吴镇长怔了一下，又笑道：“您非要这么理解，也是吧。”
　　在路上，高大为突然像恍然大悟似的对海六子说：“哎，我们把那个小胖子送给他们，是不是倒帮了他们呀，他们又可以罚他的钱了。我总觉得这姓吴的女人在跟我们演戏一样的。这上面到底是什么政策，我们又弄不明白，还不是听她哄？”
　　手握方向盘的海六子半响没作声，好一阵才说：“哼，我们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高大为愤愤的朝着车窗外啐了一口痰。
　　当晚，海六子就接到了老婆的电话：“你们两个老家伙，成了村里的名人了！”
　　海六子答道：“我早就声名远播了，不差这一回！”
　　又过了几天，老婆又打电话告诉他：“永安桥那边出大事了，一些村民以放铳为号，组织起来掀翻了镇上的汽车，打伤了好多的工作人员。听说出动了武警，才把事态平息了。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胳膊拧得过大腿？”
　　海六子道：“未必就是坏事，或许还是好事哩。强子和小利没去凑这个热闹吧！”
　　单丽回答说：“他们在广东没回哩，这一阵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