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0)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5-03-17 19:17:09 字数:14145
片刻后,宪兵队门口左侧两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摆好了一排桌椅。李津亲手给高鹏解开绑绳,轻叹一声,说:“孩子,大伯无能呀!你能不能顺利出城,就看你的造化了。”
高鹏听明白了,李津的话分明是一语双关。“大伯,您就放心吧!今儿我就是豁出命来也得打赢他两场。说什么也得让被抓来的乡亲脱离这个魔窟。”
“唉!”老头儿以为他没听懂,哀叹一声后,坐到了裁判席上。
“高桑,你准备好了吗?”山本问道。
高鹏紧紧裤腰带,又环顾了一下场子,然后对山本点了点头。
山本冲大门里一招手,一个约一米九高,体重足有二百八十斤的裸胸大汉,迈着坚实的大步,咚咚咚来到高鹏面前。这小子叫小林多吉,在日本曾是相扑三段。他鄙夷的打量了一下高鹏,然后把两拳攥紧,弯起臂膀,显摆一下石头一样坚硬的肌肉。他想在没比试之前就把高鹏吓倒。
高鹏淡淡一笑,心说:“熊色!你不用跟我得瑟。一会儿我就是打不死你,也把你累得吐血。”
这小子围着高鹏转了两全儿后,瞅准机会探手就来抓高鹏的肩头。
高鹏嘀遛一转,从他臂下绕到身后。抬腿照着他后腰就是一脚。这小子踉跄出好几步才占稳。
“哗!”群众一片贺彩声。“高鹏,好样的!”
“高鹏加油,打死这头日本猪!”
小林多吉没想到高鹏动作这么敏捷,不由得重新打量了高鹏一番。他见高鹏沉着冷静,二目咄咄逼人,就知高鹏不是个等闲的茬儿。他听着耳边雪崩般的呐喊声,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八嘎!你不出手还等什么?”山本扯着嗓子催促道。
“哇!哇!”小林多吉张着双臂猛扑过来。高鹏时而左躲、时而右闪,瞅准机会,对着他的致命之处就是一拳或一脚。几个回合之后,小林累得挥汗如雨。高鹏脸上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高鹏心里说:不能再这样跟他耗下去了,得速战速决。不然的话,打下边的两场就没有体力了。于是,他双臂前伸,做防卫状。头歪向一侧,假装在肩头上擦汗。小林见机会来了,猛的扑上前,把高鹏的双手抓住,狂笑道:“哈哈,这回你可逃不出我的手心儿了。”
高鹏见小林上当了,双腿一用力,纵起有一米多高,随即身子后倾,两个脚尖猛踹小林的心窝。
“啊!”小林一声惨叫,身子倒退出好几步远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哗!”人中又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八嘎!起来!把大日本武士的颜面给我挣回来!”山本冲小林发疯般的吼道。
“嗨!”小林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夺过一个鬼子手中的大枪,照着高鹏胸口猛刺过来。
高鹏不慌不忙,闪、转、腾、挪,身子灵如猿猴。
小林数十枪没扎着,索性停下手,拄着大枪大口的喘起气来。高鹏趁这空儿,从地上捡起围观群众扔进来的一颗拐棍。
“八嘎!......”山本又催促上了。
“呀......”小林端着大枪又刺过来。高鹏闪身躲开,抡起拐棍,照着他的后脖颈用力砸下去。
“啪!”拐棍一下断成了两截。小林嚎叫一声,像一口袋粮食一样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几个鬼子赶紧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抬了下去。
“第一场,高鹏胜!第一场,高鹏胜......”围观的百姓响起一片潮水般的喝彩声。
坐在裁判席上的山本擦着满头大汗,朝身后的一个曹长唔哩哇啦的说了一通。那曹长随后进了宪兵队大院儿。过了不大会儿功夫,牵出一条吐着长舌头的黑色大狼狗。这狼狗两眼流露着绿莹莹、冷深深的凶光。令人不寒而栗。
高鹏一见这狼一般的畜牲,不由得想起了母亲被狼咬死的惨景。
“妈,您在天上看着我,看我怎么给您报仇!”他一边自语,一边把腰间的布袋解下来缠在左手腕上。
高鹏以前往警察局送柴时,经常从一个大户人家门前路过。那个大户人家院里有个大铁笼子,笼里边养了好几条这样的大狼狗。铁笼子旁边经常挂着一只很肥厚的大个儿棉套袖。起初他不知那是做什么用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训练狗用的。高鹏从中得到启发,所以才把布袋缠在手腕上。
那条大狼狗看到高鹏,气势立刻铩羽败退。可怜巴巴的呜呜叫了几声后,蔫蔫的躲到那名曹长的身后去了。
在场的人们看了,无不惊讶。其中一些相信迷信的人们,禁不住对高鹏展开了联想:“这小伙子一脸佛像、满身正气,肯定是那个能踩着芦苇叶子漂洋过海的释迦摩尼转世的。他身上肯定有肉眼凡胎看不到的七彩霞光和万灵护体。冤魂野鬼等污邪之物见了他都得远遁,狼狗这类畜生见了自然更得回避了。”
这些人的猜测根本就没有道理。其实,狼狗和狼、狗、狐狸、蛇等动物一样,都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它们一旦遇见经常射杀它们同类的人,就会怕的要死。高鹏曾杀过好几条狼,还曾亲手活剥过两条狼。蔡根儿的狼皮褥子就是他的杰作。那条狼狗见到高鹏如同见到了瘟神,自然就会夹起尾巴了。牵狼狗的曹长见它胆怯的快成了一滩泥,气得用狗链子猛抽它的屁股。那狼狗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只有拼死一搏了。于是鬃毛竖起、两眼圆睁,一声壮胆的怪吠之后,呲着牙就朝高鹏扑了过来。
高鹏不慌不忙的岔开双腿,身子前倾,抡起左拳对着狼狗晃了晃。狼狗腾身一跃,叼住高鹏的左手腕,拼命地撕扯着。
高鹏见它上当了,猛的探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插进它的双眼。那畜生“嗷!”一声怪叫松了口,疼得在场子里四处乱串。
“八嘎!”山本气得掏出短枪,一枪把它击毙了。俩鬼子走进来,把它拽了下去。
“第二场,高鹏胜!第二场,高鹏胜......”
李津听着人们激昂的呐喊声,兴奋的泪光闪闪。
高鹏两个手臂在空中晃了晃,涛声嘎然而自。“山本,潘队长,我已连胜两场,你们该兑现诺言了吧!”高鹏边用力甩掉右手上的狗血,边大声问道。
“这个......”山本因一时没了借口,又急得大把的抓起汗来。
潘大巴掌急忙站起来说:“这一场不算!严格的说应该判你高鹏输。谁叫你手上裹布了?”
他的话音刚落,李津“呼”的站起,冷冷斥责道:“潘队长,男子汉大丈夫吐唾沫就是钉。输了就撒泼耍赖,那不是小孩子把戏吗?”
“放人!放人!”围观的人们在小翠的带领下,又齐声高喊起来。
山本闻着这惊涛般的呐喊声,看着这无数张愤怒的面孔,有些左右为难了。
正在这时候,邝兰和玉兰姐俩每人抱着个大西瓜,从人群之中挤了进来。高鹏从西城门往宪兵队走那会儿,这姐俩也在人群里。高鹏的义举,让她俩即敬佩又纠结。邝兰见阻止高鹏已经来不及了,也没和玉兰商量,独自跑回医院,捏了把手术刀就赶来了。她和玉兰到了宪兵队门口,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她俩挤了半天也没挤进去,急得邝兰大汗直淌。玉兰遇事儿比邝兰冷静,她在外边儿瓜摊儿上买了两个大西瓜。姐俩抱着西瓜,边往里挤边说:“各位乡亲,我们是给高义士送西瓜的。请大家让一让!”
这句话还真管用,围观的人们一听,都自动的把道儿让开。她俩这才来到里边儿。
玉兰把西瓜递到高鹏面前说:“兄弟,快吃点儿瓜解解渴吧!"
“谢谢两位姐姐!”高鹏这会儿真渴了。忙把左手上的布抖落掉,接过西瓜往大腿上一磕,西瓜一下碎了好几瓣儿。高鹏蹲在地上就贪婪的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呛着!”邝兰边说边用手绢给他擦脸上的汗。
玉兰抚摸着高鹏浸着血的左手,眼里噙着怜爱的泪水,说:“兄弟,你这样做值得吗?”
高鹏把嘴里的西瓜子吐到地上,说:“值得,当然值得。全中国每个抗日分子的亲人,那都是我的亲人.....”
“哗!”人群之中又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这喝彩声反倒弄得高鹏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脸红得如同西瓜瓤。“两位姐姐,你们快出去吧,别为我担心!”
“好兄弟,你多加小心!”邝兰说完,刚想把手中的手术刀塞给高鹏,潘大巴掌就笑嘻嘻地过来了。
“高鹏,山本太君说了,刚才你手上缠了布,是属违规行为。所以,这一场不能算数,必须重比!”
高鹏冷笑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总有借口。重比就重比吧!我看这回你们还能找什么借口。”
潘大巴掌脸上拂过一丝诡笑,转身又嬉皮笑脸的对玉兰和邝兰说:“两位美女,山本想请你俩到裁判席上就座,不知肯不肯赏脸呀?”
玉兰知道山本一直垂涎自己。别说见他,就连听到他的名字都想吐。她刚想拒绝,哪知邝兰却已经抱着另一个西瓜走过去了。她不知邝兰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好也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山本笑嘻嘻的让她俩坐在自己两旁。
潘大巴掌拿来刀子,把西瓜切开,分给在座的人。
山本吃了两口西瓜,回头冲院里一招手,一个鬼子牵着一条如同小牛犊子大小的棕色大公狗走进场子。这条狗叫藏獒,是李远山花了五百大洋从唐山买来的。刚买来时,李远山简直拿它当成了亲爹。天天给它洗澡、顿顿都给它生牛肉吃。晚上还把它拴在床头。有一次,李远山在外面应酬,回来时已快半夜了。他到了院里,隐隐听到小老婆屋里传来狂荡的呻吟声。他破门而入,发现他小老婆正搂着藏獒干那事儿。他气得暴跳如雷,把小老婆暴打了一顿,然后赶回了娘家。而那条藏獒他却没舍得打杀。他听说山本也很喜欢藏獒,就在山本生日那天,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了山本。山本见刚才那条狼狗被高鹏轻而易举的制服了,一气之下,就命人把它牵了来。
围观的人们看着这头熊一样的畜生,不禁为高鹏捏了把汗。藏獒几声狂吠,如同闷雷滚滚。胆小的人们干脆把眼睛闭上、捂上了耳朵。
高鹏吃完西瓜,从新把布袋系在腰间,并抬脚把西瓜皮踢到一旁。
藏獒这种畜生没有灵性,它和刚才的小林多吉一样,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它被解开绳子后,猛虎下山一般朝高鹏扑来。高鹏假装胆小,在场子里绕着圈儿就跑开了。
人群中那些相信迷信的人们,见他被藏獒撵得直跑,也不再认为他是释迦牟尼转世的了。他们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的为他超度。
高鹏快被藏獒撵上时,突然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上。其实,这是他故意摔倒的。他这一招儿还是从小时候,老杨倌儿给他讲的《小孩儿打虎》的故事里学到的。故事里的小孩儿在一次上山砍柴时,遇见一只斑斓猛虎。那小孩拼命的往家跑。边跑边回头张望,眼看老虎就追上他了,他却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他恐惧的双手紧握斧柄,紧闭着眼睛等死。老虎收不住脚,从小孩儿身上越过时,肚子就被锋利的斧头给豁开了......高鹏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他一直认为那个打虎的小孩儿就是当年的老杨倌儿。他每次向老杨倌儿问起这事儿,老杨倌儿都笑而不答。
高鹏倒地那一霎,不知内情的李津父女、邝兰和众多围观的好心人一样,心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鬼子汉奸们也都以为高鹏定死无疑了,都禁不住开怀大笑。那藏獒惯力太猛,果真收不住脚步。高鹏见机会来了,舌尖一顶上牙床,丹田气运到两个手掌上,等藏獒快要从自己身上越过时,照着它的胸口猛击过去。藏獒被击起两米多高,一声惨叫后滚落到一旁。高鹏就地一滚骑在它身上,先探二指抠瞎它的双眼,紧接着一拳拳猛击它的后脑......
“哗!人群中又发出一片炸雷般的喝彩声。”
高鹏把手上的血在死藏獒身上擦了擦,起身问山本:“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山本再也找不到借口了,有气无力地对潘大巴掌说:“放人。”
“唉!”潘大巴掌哀叹一声,很不情愿的起身去了院里。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史恩妈、朱得青的妈和朱得青媳妇——大奶子秀姑被放来了出来。高鹏见她们身上满是伤痕,禁不住心疼得泪掉下了眼泪。“干妈、伯母、嫂子,你们受苦了!”
史恩妈看到高鹏,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她拉着高鹏的手,埋怨道:“你个混小子!愣头青!畜生们做套儿你就钻呀......”
秀姑和她婆婆也叹道:“高鹏呀,高鹏,你怎么这么虎呀......”
高鹏冲她们淡淡一笑说:“呵呵,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赶紧离开吧!”
高鹏这么一说,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劝了起来。“你们娘仨赶紧回家吧!你们的家人说不定都快急疯了。”
“是呀是呀!你们在这儿不但帮不啥忙,反倒令他分神......”
她们任凭大伙儿怎么劝,就是不走,非要在这儿给高鹏站脚助威不可。在人群外边树荫下歇息的朱得青父亲、丫丫和妞妞也挤了进来。他们也要留下来给高鹏助威。高鹏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急得一个劲儿搓手。在圈子里维持秩序的警察局长傅宝印走过来,沉着脸冲他们吼道:“你们几个不愿离开这儿,是不是坐牢坐上隐了?没坐够的话,那我就让皇军再把你们关起来......”
他连吼带使眼色,这几个人才琢磨过味儿来。他们嘱咐了高鹏几句后,便顺着人们闪开的道儿,快步的离去了。
高鹏用眼角扫了一下傅宝印,示意他护送他们出城。傅宝印朝高鹏微微点了下头,随即也出了人群。
高鹏见他们走了,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这时,山本的勤务兵拿来好多罐头和饼干,分发给坐在裁判席上的人们。可能是条件反射的原因,高鹏见着这些东西,肚子咕咕噜噜的叫得更猛了。他一只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只手用力的扇着风。抬头看看天,自言自语道:“唉!再忍忍吧!顺利的话,一会儿就能回去了。”他边紧裤腰带,边盘算着如何才能挟持住山本。
李远山拿着一瓶开好的牛肉罐头和几片饼干走了过来。假惺惺的说:“高义士,我向山本太君给你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同意把这些吃的送给你。你先垫补垫补吧!吃饱了,一会儿比武才有劲儿呀!”
高鹏瞅着他手中的东西,努力的咽了口吐沫,说:“李县长,想必你也听说过孤竹二圣----伯夷叔齐宁死不食周粟的故事吧!我虽比不了圣人,但这点儿民族气节还是有的。烦劳你怎么拿来的,怎么拿回去吧!”
“这......”李县长落了个自讨没趣儿,捧着东西怏怏的回去了。
人群中,有人七嘴八舌的喊:“高鹏,好样的!”“有骨气!”
一个胖呼呼、伙夫模样的小伙子扯着嗓子对高鹏喊道:“义士,我家的饭店就在这儿不远,你想吃什么?尽管说话!”
高鹏客气的朝那人一拱手,说:“谢谢哥哥!只要能填饱肚子,随便什么都行!”
“好嘞!”小伙子乐呵呵的钻进了人群。
不大会儿工夫,那人端着一大海碗西红柿鸡蛋打卤的过水面,来到高鹏面前:“义士,你慢慢吃。不够我再给你端去。”
高鹏再次谢过那人后,接过碗筷,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潘大巴掌、山本和李立柱爷俩这会儿已经吃完了。潘大巴掌见李津父女和邝兰并没有吃,索性命特务们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撤下。然后,对着吃得正香的高鹏喊道:“喂!你不口口声声说不吃‘周粟’吗?那洋柿子以前不也是从大日本帝国引进来的吗?”他这么一说,高鹏一时不竟知该如何是好了。即聪明伶俐又见多识广的玉兰见高鹏面色尴尬,就大声说道:“潘队长,看来这方面你还是孤陋寡闻呀!洋柿子虽带个‘洋’字,可它并不是东洋货。它本是从意大利引进的......”高鹏听玉兰这么一说,又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他这碗面还没吃完,傅宝印便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傅宝印用眼神告诉他:人已经安全的出城了。高鹏心中大喜,三扒拉两咽吃完饭。把饭碗往那胖小伙儿手里一交,转头对裁判席上喊道:“哎!山本,我听说你的剑道不错。这第三场,我想领教领教你的剑道。你敢不敢应战?你要是不敢应战,就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尿做的就成。”山本没听明白高鹏最后那句话是啥意思,他想让刘少顺翻译过来。刘少顺苦着个脸,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翻译才好。
山本从刘少顺的面部表情中,猜出那不是什么好话。气得他“嚯”的站起,拔出指挥刀就要过去。潘大巴掌忙把他拦住。潘大巴掌大声对高鹏说:“高鹏,这第三场咱们换个比法儿。你从看热闹的百姓之中任意选一个人出来。你只要把那个人打死,这一场就算你赢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高鹏大声骂道:“潘大巴掌,我可真服了你了。这么阴的招儿,也只有你这样的畜生才能想出来。”说完把手一背,扭过身准备服绑。就在这时,裁判席上一阵大乱。高鹏循声望去,见圆瞪杏眼的邝兰已把一只明晃晃的手术刀压在了山本脖子上。与此同时,鬼子汉奸们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也都对准了邝兰。
高鹏和在场的人一样,霎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惊呆了。
“山本,放聪明点。赶快叫你的人把枪放下!如若不然,我立刻取你性命!”邝兰厉声喝道。
山本结结巴巴的命令道:“都,都,都把枪放下!”
鬼子汉奸们听到命令,都乖乖的放下了枪。
山本被迫下达完命令,又气急败坏的盯着李津。“李桑,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太君,这,这,这可不干我们的事儿呀!”李津说完,假装对邝兰哀求道:“闺女,你快把刀子拿开,有话好说嘛!”
“妹子,你别乱来,快把太君放了!”玉兰冲邝兰边喊边使眼色。那意思是让她和高鹏挟持着山本快点离开这儿,以免一夜长梦多。
邝兰看懂了玉兰的暗示,却故意说:“不放!谁说情我也不放!我是日本人,我做的事儿跟你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谁也没权利阻止我!”邝兰是怕李津一家人跟着受牵连,所以才故意把自己是日本人的事儿说了出来。
“哗!......”围观的人们又一次震惊了。
“你,你即是日本人,为什么这么做?”山本问道。
“因为我憎恶战争。这场泯灭人性的战争,不但使长期饱受疾苦的中国民众雪上加霜,更造成了数以万计的日本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这些被天皇洗了脑的战争疯子。”邝兰大声说道。
山本见邝兰越说越来气,生怕她一冲动割断自己的动脉,吓得浑身汗如雨下。一个劲儿的央告:“邝兰小姐,不要激动,有话好说......”
邝兰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对高鹏说:“兄弟快过来!挟持着他,你就能顺利出城了!”
邝兰一提醒,高鹏这才醒过神儿来。他紧跨几步来到邝兰面前说:“姐,你往后在这儿也待不了了。不如这样,咱们押着山本一起出城吧!咱把他交给人民政府,让他接受应得的制裁!”说着,拔出山本腰间的手枪,顶上火儿后,对准了山本的后脑勺。
“兄弟,你赶紧押着他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得留在这里。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让玉兰姐一家人因我受连累。”
“姐,你,你真是日本人?”高鹏疑惑的问道
“对!我真是日本人。我的父亲也参与了这场战争。我来中国就是遵从母亲遗愿,劝我父亲放下屠刀,不再做违背天理的事儿的。中国这么大,我无法找到我的父亲。一年来,我一直为这事儿纠结着。不过这下好了,这回不用我张罗,宪兵队的人就会主动帮我联系我父亲了。只要能劝说我父亲放下屠刀,我死也值了。”
“姐,你别犯傻了,还是跟我走吧!”
“兄弟,你别管我,赶紧走!走哇!”
“姐,大恩不言谢,你多保重!”高鹏见实在劝不动了,只好含着感激的泪花,挟持着早已吓得浑身筛糠的山本,出了人群......
宪兵队、特务队、保安队和警察队像护送贵宾一样,端着枪远远地跟在高鹏和山本的后面。直到过了大桥,他们才不敢再跟着了。高鹏见敌人没再跟上来,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押着山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就见前面大道上跑过来好多背着枪的游击队员。等再近些,他看清楚了,跑在头里的正是县游击大队队长马多。其后便是吕全、长发、蔡根儿等人。
今天凌晨,暂住在柳河圈的县大队听到望佛台方向传来的激战声,就断定敌人去偷袭那里了。马多本想带队伍来增援,可又一想这肯定又是敌人经过周密部署的一次联合行动。竹内老鬼子老谋深算,一定在九沟十八峪东端的谷口设下了伏兵。县大队如果冒然前去,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马多和吕全、大安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攻打昌黎县城,迫使竹内把队伍撤回来。老鬼子竹内果真把他的人马设伏在了谷口。当他听到昌黎县城方向响起了枪声,就猜到他和山本的计划已被游击队识破了。于是,带着队伍火速赶回了县城。
县大队见竹内的大队人马杀回来了,就钻进青纱帐,返回了柳河圈。他们到达驻地时,被小娟派来送信的游击队员顺子正好也赶到了。顺子把望佛台的情况向罗仁和马多简单做了汇报。罗仁和马多就立刻带着队伍赶来了。
他们到达望佛台村,已是上午十一点了。大庙东侧的井台边架着四口大锅,锅里沸水翻滚。灶台西面,两个民兵正忙着给史恩家的死驴剥皮开膛,准备给烈士的亲属和游击队员们炖肉吃。庙前的灵棚旁,村民们献出来的六口红色棺材,被烈日照得泛着刺眼的青光。灵棚前面的树荫下,从邻村请来的唢呐班子吹奏着大悲调。其声音凄楚哀婉、催人泪下。唢呐班子的南面,几个第一批被山本放回来的村民正在牛福生和张存孝的指导下,忙着糊领魂幡、扎花圈、扎纸人和纸羊。王满和假贤妮也没闲着,他俩一个伏在花圈旁的桌子上写挽联、一个往花圈上贴挽联。
县大队路过史恩家,果真见他家的房子全都倒塌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单圆和蔡芽儿在清理废墟。他们上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史老贵和几个来帮忙的人,都被李达财的家人叫去,沿河边寻找李达财爷俩的尸体去了。队员们不容吩咐,主动下手。清废墟的清废墟、搭临建的搭临建。他们貌似乱乱哄哄,其实干得是井井有条。罗仁和马多安慰单圆几句后,便带着吕全和大安来到了村西大庙前。他们一进灵棚,烈属们抓住他们的手,哭天抢地的嚎啕不止。马多和罗仁足足劝了一个多小时,也没顶事儿。最后,罗仁代表县委下了保证:日后不管他们谁家有了困难,人民政府都会竭力援助。烈属们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马多、罗仁、大安和吕全祭拜完烈士,便由小娟、小莲和蔡根儿陪着去了庙里,研究如何解救仍被山本扣押的人质。
会上,小娟第一个发言。她愿意用她本人去换回人质,她的想法遭到了众人的反对,罗仁还把她严厉的批评了一顿。第二个发言的是大安。大安主动请命,愿带他的小队潜入滦县城去解救人质。马多和罗仁都觉得这个办法不妥,也没有采纳。接着,小莲又提出要用粮食换回人质结果也被罗仁狠狠批评了一顿。最后,蔡根儿提议端掉守护滦河铁路桥的炮楼,用俘虏的鬼子交换人质,他的提案得到了大伙儿的赞同。蔡根儿正要把他的计划详细说给大伙儿听时,有人跑进来报告说,朱得青家人和史恩妈回来了!大伙儿听了将信将疑。跑出庙外一看,果真见南面大道上跑来几个人。跑在前面的是朱得青的家人,他们边跑边哭,史老贵两口子紧跟在他们后面。
史老贵早上跟着几个水性不错的村民人,沿河岸寻找李达财爷俩的尸体。他们一气走出二十多里,也没有找到。史老贵实在走不动了,就提前回来了。他在营山脚下遇见了他老伴儿和朱得青的家人。闲谈中,他就把朱得青牺牲的事儿说了出来。朱得青的家人一听,发疯般的哭嚎着往村里跑来。
马多、罗仁、蔡根儿和小娟随众人跑上前迎接,朱得青的家人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理都没理他们,就直奔灵棚跑去了。
史老贵公母俩随后也赶到了,他俩看到马多和罗仁也在人群里面,急忙大声喊道:高鹏现在处境很危险,你们快想办法营救他呀......
他俩这么一喊,众人才明白了,原来是高鹏把这些人换回来的。众人都对高鹏的义举暗竖大指,唯有罗仁一脸的怒容。
下午两点,按照当地的风俗,六位烈士遗体准时准点的入了殓。游击队员们怀着悲痛的心情,轮番抬着棺材上了北山。村里人除了几个在井台旁做饭的人以外,其余的几乎全都参加了出殡仪式。送行的行列像一条长龙,头部已进入了蔡家坟的林子里,尾部却还没有出村。沿途洒下的纸钱如同雪花翻飞。烈属们悲惨的哭声和低沉的唢呐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如刀绞、肝肠欲断。
埋葬完烈士后,烈属和村民们都各自回家了。
井台旁摆好了一排排用门板临时搭起的饭桌。游击队员们闻到驴肉香,肚子咕咕叫得更厉害了。可是,却没一个人过去,都吵嚷着立刻去解救高鹏。马多见队员们情绪高涨,很是高兴。他征得罗仁的同意后,就带着全体游击队员,浩浩荡荡的往守护滦河铁路桥的炮楼进发了。
他们绕过营山,见远处滚滚热浪之中,有两个人像腾云驾云一样,沿着大道缓缓飘来。这俩人其中一个人慈眉善目、气宇轩昂,酷似神仙。另一个斜肩佝背、垂头丧气,酷似被神仙降住的妖孽。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气宇轩昂的人就是高鹏,而那个酷似妖孽的人就是山本。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都以为这是幻觉。
“队长,看看我给你们带什么礼物来了!”高鹏这么一喊,马多他们才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山本!”人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是山本。这小子罪大恶极,你们就看着处理吧!”
蔡根儿跑上前,抓住高朋的手,惊愕地问道:“哎呀!我的好大、大、大哥。你是怎么把他给降、降、降来的?”
“是呀!是呀!你是怎么把这老小子弄出来的?该不会是有特异功能吧?”队员们也拥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
“我哪儿有什么特异功能呀!这都是邝兰的功劳。邝兰用手术刀挟持住他,我才......”提到邝兰,高鹏眼中含泪,话语哽咽。
“大哥,你......”蔡根儿本想问他为啥没把邝兰也带出来。见他眼里闪着泪花,就猜道其中定有隐情,也就没好意思再往下问。蔡根儿把山本腰间的战刀解下来,拴在自己腰里,然后照着山本的小腿猛踹一脚。山本哀嚎一声,扑通跪倒。
长发和吕全俩人解下各自的裤腰带,上前就把山本捆了个结结实实。他俩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对山本连扇带捶。卵子和小五等队员见他俩打得挺过瘾,也冲上前对山本拳脚相加。
“行啦!别打坏了。打死他也解不了气,留着他咱还有大用呢!”马多说完,狠狠瞪了高鹏一眼。
高鹏见马多面沉似水,就猜到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忙陪着笑走过去,取下他腰间的烟荷包,拧上一锅子烟递给他,并用洋火把烟点着。
马多猛抽了一口烟,随即全部喷在高鹏脸上,说道:“你小子给我溜须,我就不骂你了?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擅自行动?太无组织无纪律了!要不着你干妈向我们汇报,现在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回村先写五千字的检讨!写不深刻别想吃饭,更别打算回滦县!”
队员们怎么也想不到马多会对高鹏发这么大的火儿,一时间都被惊得愣在了那儿。
还是吕全会来事儿。他怕高鹏磨不开,就轻轻咳了一声,随即又拍了拍高鹏的肩膀。
马多冲吕全一瞪眼,说:“你咳嗽是啥意思?难道我不应该批评他吗?抛开我是他的老领导不说,至少我还是他大哥吧!长兄为父,我说他两句是轻的,打他他都得受着。”
“对,对,对,队长大哥说得对!我是爱犯无组织无纪律的毛病。回村我就认真写检讨......”
马多虽余怒未消,但见高鹏一个劲儿的说好话,也不好意思了再训斥他了,索性就把气撒在了吕全头上:“你小子不是芡儿吗?那你跑步回村一趟,给老罗、潘区长和乡亲们报个喜,就说高鹏把山本捉来了。顺便带俩民兵把大庙西北角被炸塌的豁口砌上,一会儿我们把山本关押进去。”
“是!”吕全答应一声,吐了一下舌头,转身朝村里跑去。
马多猛吸了几口烟,长长吁了一口气,对大伙儿说:“今天的任务取消了。大伙儿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回村吧!”说完,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顺手别进腰里,然后背着手率先往回走去。队员们听说任务取消了,兴高采烈地押着山本,一路哼着小曲回了村。
蔡根儿见人们渐渐的走远了,这才对高鹏说:“大哥,你、你、你别怨马队长骂,骂你。他可是真,真,真心为你好呀。你也知道,你,你是被滦县游击队临时借调过去的。你,你档案都在罗仁那儿放着呢。说不定哪天县里一高兴,你就,就,就被调回来。本来你入,入,入党就费劲呢,结果你又闹,闹,闹了出这么一出儿。功劳再大也是无,无组织无纪律呀!罗仁是个啥样的人,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大喜功、嫉贤妒能。他要是瞅谁不,不,不顺眼,鸡蛋里都能挑,挑出骨,骨头来。这下好了,他,他能说出你一百个入,入,入党不够资格的理由来......”
高鹏听了,淡淡一笑说:“呵呵!我扛枪就是为了打鬼子,就是为了让咱们这一带的百姓早一天过上消停日子的。我又不想升官发财,党入不入的,我并不在乎。”
“大哥,你这话跟我说说还行,这要是传,传,传罗仁耳朵里,他又会给你上,上,上纲上线的。”
高鹏知道蔡根儿也是一番好意,也就没再惹他不高兴说什么。
俩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后,蔡根儿就把村里近期发生的事,一一向高鹏絮叨了一遍。
他俩快走到满囤牺牲的地方时,赶上了队伍。他俩听到队伍前面一片吵嚷之声,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在打群架。等跑上前一看才明白,原来是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正在暴打山本。马多、大安和队员们正在竭力劝阻。高鹏大声说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此刻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我本人也恨不得把他给活剥了。可是,我们不能只图一时之快,因小失大呀!你们知道吗,留下山本一条狗命,我们能换回好多的武器和药品。有了这些东西,我们的亲人就会减少一份伤亡。这个帐我相信大家都会算。所以,我恳求大家从大局着想,不要再打了。”
高鹏的话还挺管用,他一开口,村民们都住了手。
俩眼哭得红肿的秀姑沙哑着对高鹏说:“兄弟,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给你面子。换了旁人,谁说话也不好使,我非整死他不可。”说完,手猛的伸到山本裤裆下。高鹏想拦阻,却已经来不及了。山本杀猪般“嗷!”一声,倒在地上,疼得不停的打滚儿。秀姑解气的骂道:“畜生,你让我没了老公,我让你断子绝孙。”
人们听了,想笑却又不敢笑。马多一挥手,大安和长发便把山本拽了起来。
在村里慰问伤员的罗仁和小娟也闻讯赶来了。罗仁见山本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厉声质问:“这是谁干的,谁干的!”他见没人回答,随即瞅了瞅马多、蔡根儿、大安和吕全道:“你们怎么搞的?眼看着山本被打,为什么不阻拦?”大安嘟囔着说:“我们阻拦来着,要是不阻拦的话,这小子早没命了。”说完,便和吕全拖着山本往村里走去。
大安和长发把山本拖走后,罗仁背着手打量了高鹏一番,拉着官腔说:“高鹏,你可真行呀!越来越长本事了。你把一百多号人的队伍扔一边儿不管,自己当起独行侠了。你这么做,对得起滦县县委对你的器重吗?对得起滦县父老乡亲对你的爱戴吗?对得起我们对你的推荐吗......”
高鹏红着脸说:“指导员,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改......”
“一定改,一定改。你这句话说多少遍了?我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不但没改,还变本加厉,动静还越折腾越大了,都闹到宪兵队门口去了。你以为那儿是你家菜园子吗?”
马多见高鹏被数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忙上前解围说:“老罗呀!刚才我已经狠狠地骂他一顿了。他也知道错了,也答应写检讨了,我看就暂时饶了他吧!”
罗仁知道马多这是在有意袒护高鹏,就把矛头指向了马多:“老马呀!咱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对革命同志怎么能来骂的呢!要耐心的说服教育,摆事实、讲道理。他只有大彻大悟了,才彻底不再犯错误了。平时我常劝你们识几个字,看点儿革命的书。可你们谁听呀!一有空就知道抽烟、闲扯,还时不时的弄点儿小酒喝......”
马多还是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挨罗仁批评,脸顿时就红了。
小娟见罗仁逮谁批评谁,心里很不痛快。大声说:“大伙儿都别在这儿晒着了,赶紧都回村吧!”随即又对高鹏说:“兄弟,你还饿着呢吧?正好我们也没吃呢。走,姐带你吃肉去。”她像大姐姐一样,拉着高鹏的手就挤出了人群。
“噢!走咯,吃肉去咯”
“噢!分龙肉去喽!”
游击队员们和村民们都呼啦啦朝村里走去,把马多和罗仁远远甩在了后面。罗仁本想趁着人多,施展一下自己的口才,好好奚落高鹏一番。没想到被小捐给搅了,心里很不舒服。
高鹏走出几十步远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他把缴获山本的短枪递给小娟,说:“小娟姐,你和老罗结婚时,我什么礼物也没给你们,这个就归你吧。”
小娟瞟了一眼说:“这种枪叫南部十四式,俗称王八盒子。它数驴粪球的,看着光堂,却不实用。不但射程近,还爱卡壳。要说打仗还得这玩意。”说着话,用手拍了拍斜背着的德国造驳壳枪。
“姐,你懂的可真多!”
“少拍马屁!你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不骂你了吗?擅离职守、一意孤行,这在从前是要砍头的。”
“姐,我真知道错了。一会儿吃完饭,我写完检讨就立刻回滦县。”高鹏说着,又把枪递给了小娟。“姐,这把枪你要是不要,就把它给老罗吧。”
小娟鼻子哼了声,冷冷地说:“你啥时看他玩儿过枪呀?人家是玩儿笔杆子的。”
高鹏见小娟不要,就把它收了起来。
村头大庙前,办白事的芦棚已被撤掉了,地上除了撒落的纸钱、纸灰和六个摔碎的泥盆外,还有六堆仍在冒着青烟、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枕头皮子。地上的纸灰被微风高高卷起,在空中飘来荡去。它们像烈士们不散的阴魂,恋恋不舍的眷顾着生他养他的这方热土。一位年近七十,头发、胡子全白的干巴老头儿,坐在冒烟的枕头皮子旁,睁着深深凹陷的小眼睛,无牙漏风的瘪嘴,语无伦次的喃呢着:“孩子们,你们安心的走吧!到奈何桥上千万别喝梦婆汤,来世你们还能托生到这里来。先死先托生,等咱们爷们儿再见面时,你们就是我爷爷了。爷爷们走好哇,孙子提前给你们请安啦!”这老头儿就是牛福生。他是二愣没出五伏的爷爷,是个光棍儿。他的父母去世后,他就一直单过。别看他是个光棍儿,日子过得却非常夹细。他这么多年来从没舍得吃过一顿饱饭,过年过节也是吃半饱。日本鬼子第一次来村里扫荡时,他的几麻袋粮食和一头快要养肥的猪都被掠走了,他一气之下便疯了,之后一直疯疯癫癫。
高鹏和小娟向他打招呼,并告诉他去井边分肉。老人双手合十,像拜神佛一样向他俩微微鞠了鞠躬,随即把头扭向一旁,不再理他俩了。高鹏和小娟对视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水井南面的树荫下,一排排用门板搭成的简易饭桌早已摆好,游击队员们都坐在桌旁等着开饭。井台旁的四口大锅散发着高粱米饭和炖驴肉的香味儿。小莲和蔡芽儿等几名妇女正忙着盛肉、端饭。灶台的西面架着一个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大案板,史老贵公母俩站在案板前,正在把一部分生驴肉分给众乡亲。
“干爹,干妈。”我回来了。
史老贵两口子听到高鹏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分发着驴肉。
小娟见这老两口没搭理高鹏,就说道:“干爹、干妈,你们怎么这样呀!高鹏兄弟有胆有识、义薄云天,你们应该为有这样的干儿子自豪才是呀!”小娟又对蔡芽儿说:“捞几块最好的肉,让我兄弟好好解解馋。”
蔡芽儿盛了一碗肉,刚要端给高鹏,却被史恩妈一把夺过去了。
“不给他吃。他要是吃了这‘龙肉’,这儿就更搁不下他了。说不定一个筋斗云,就跑日本皇宫折腾去了。
小娟笑着把干妈手中的碗筷接过来,说:“干妈,你消消气吧!来的道儿上他没少挨骂.......”
随后赶来的马多也说,“大婶儿,您还不知道吧?刚才我已替您教训他了。我骂得他鼻涕一把、泪一把,一个劲儿的认错。您快让他吃吧!吃完饭,他还得写检讨呢。”
罗仁也过来随声附和,“是呀,刚才我也批评他了。他向我保证了,说下次一定改。”
史恩妈叹了口气说:“你们的好意我懂。可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你们也知道,他妈就他这么一个独苗,他这一次一次的冒险进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那老姐们儿可怎么活呀!”老人边说边抹泪。
高鹏说:“干妈,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
史恩妈冲他一瞪眼说:“还舔着脸说呢!你是好好回来了,可我听吕全说你把那个叫邝兰的姑娘给搭进去了。她一个黄花个大姑娘,落到鬼子汉奸手里还有个好!”
一提到邝兰,高鹏的眼睛又湿润。道:“我本来是想带她一起过来的,可她死活就是不肯。她说她是日本人,来中国的目的就是劝说她父亲放下屠刀的......”
“唉!多好的姑娘呀!”史恩妈叹了口气,不再知声了。
小莲端来一碗干饭递给高鹏。高鹏小声问道:“怎没见我大哥和单圆姐呀?”
小莲指指北山,小声说:“史恩在山上晾晒炸药呢,单圆已经去换他了。他的情绪很不好,说今天发生的事儿情,责任都在他身上。等他来了,你好好劝劝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