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七十九）

　　等了一小会儿，见果然抬来个热气腾腾的大铜锅,在桌子当中放稳。只见盆中黄的白的红的青的各色齐全，香气四溢，众人齐声喝彩。
　　黄光学指着直冒热气的铜锅问：“吴吉伟和梁艳梅?你们能猜出菜名吗？”
　　吴吉伟瞧着说：“十全大杂烩?”
　　大家都笑。
　　梁艳梅说：“就是大杂烩嘛。”
　　大家更笑。
　　黄光学满脸含笑说：“这道压台的菜，以前叫金玉满盆，现在改叫‘三军总司令’了，也属镇县之宝,从不轻易示人。”
　　吴吉伟就奇怪，问：“为什么叫总司令？”
　　黄光学十分得意地瞧了瞧,见众人都示意自己来宣布，正要说时,看到王朝阳独自闷闷不乐，有心缓和,便说：“王朝阳?你家的小包间肯定没有这道菜，但你是吃过的，来告诉他俩吧?”不停地抬手示意，笑得十分和善。
　　王朝阳起身说：“因为天上地上水里的珍贵物盆中都有，最早叫乾坤一锅烩，是厨子取的名。后来改叫十全大补锅，又叫过金玉满盆步步高升,最后黄书记嫌都太俗,就亲自改名叫三军总司令了。”
　　梁艳梅听了说：“今天可算见识到芝兰县府的饮食文化了。”又讥讽苗清泉说：“你幸福地大快朵颐过几回了？”
　　苗清泉说：“头一回。”
　　大家坐定，黄光学亲自分菜,小餐厅热烈非常,到达高潮。
　　黄光学问吴吉伟：“听说你父亲是梁市长的老上级？过些天要来？”见吴吉伟很吃惊又说：“你就多住些日子吧，我们一同迎接他老人家莅临小县。”说完指着大盆说：“快吃!又分!”
　　几人同时站起来争着忙开了。
　　吴广忠悄悄起身,走到吴珍身后弯腰小说声：“出来一下。”
　　梁艳梅不放心地看着吴珍随他走了。
　　其他人自顾热闹,似不觉察。
　　
　　吴珍跟着出了小餐厅，见门外过道里候着三几个人，正闲得无聊，又都是相熟的便打了招呼，唯独不去理会餐厅管理员李金华。这些人见她能和县里的头头们一起吃饭，又是和吴县长一同出来的，不敢乱打她的趣,心里唏嘘感叹。也有暗讽的，只是在面子上不敢做出来，淡淡地应了她了事。
　　吴广忠吩咐道：“李金华，弄两杯茶来。”
　　李金华答应了一声，又问送到哪儿，直朝吴珍卑视。
　　吴广忠说：“就隔壁这间吧。”
　　李金华便对吴珍说：“你知道茶在哪儿，去泡来就是了。”
　　吴广忠听见了问：“要她去还用叫你吗？”说完先进了屋。
　　吴珍因此生出反感,故意睁大了眼睛,朝李金华上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嗤笑道：“先前你总爱装大头，原来也是个被人使唤惯的?要敢少倒一杯，就叫你跑两回!”又对众人说：“都别去，量他敢不端来!”扭身便进，听见身后在笑。
　　吴广忠见吴珍进来,关门就问：“你和梁艳梅是怎么把朱德贵得罪了？大街上就干仗？”
　　吴珍说：“从没想过要得罪他，是他来逼我。”就将自己为什么来找吴县长，怎么遇到的朱德贵，他又是怎样相逼的这些事说了，气得想哭。
　　这时茶送来了，吴广忠等人走后重又关上门,拉吴珍坐下又问：“听说你叫梁艳梅姐姐？”
　　吴珍点头说：“以前叫阿姨，后来才拜的干姐妹。”
　　“事情她都知道了？”
　　“嗯。”
　　“啊！多久了？”
　　“年前。”
　　“啊！还告诉谁了？”
　　“没告诉谁。”
　　“你呀你呀！”
　　吴珍就小声哭，抬起头问：“我呀什么？这下怎么办？”
　　“那不是双方都心甘情愿的嘛?”
　　“不是情愿的，是你哄的，就是你哄的!”
　　“好了好了,咱俩争什么？哎！刘小川知道了吗？”
　　“弄成这样了肯定会知道。”
　　“哎！幸亏这个月忙没有找过你。”
　　“你幸亏什么？我本来就想离你远点。现在想起来就后悔，你答应过的办成了几件？”
　　吴广忠焦眉愁脸，心想现在的麻烦是朱德贵和苏桂琴两人，所以埋怨道：“你呀，明知朱德贵是定时炸弹，为什么不马上来告诉我采取措施?有的事情能拖,有的不能拖，多少事就误在这上头。我饶不了这两个坏东西!”
　　“只怕他俩一心想害人。”
　　“你给我记死了，咱俩从来就没有那回事，谁爱猜尽管去猜，拿不出证据坏了我名誉，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也想过死不承认，就怕真的被人看见过。”
　　“那他也是白看见，谁让他当时不抓住。现在才说算造谣，把你逼死了他要负责!”
　　“我对不起刘小川，事闹大了就真的去死!你信不信？”
　　吴广忠听了吓一跳，尽力哄劝，最后说：“为了刘小川也为了你自己,不许去死，其他的我来处理。”
　　吴珍抽抽搭搭哭了一阵，讲了许多后悔话，泪眼巴巴地恨着桌上的茶杯。
　　吴广忠又分析给她听，尽量往宽里劝，直劝到吴珍点了头，这才替她擦了泪,拍着她的手说：“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耽误久了不好，现在回去，问起来就说向你了解今天发生的事。对了，也给你姐姐梁艳梅打好招呼，你也千万不能去乱找什么人，这样做反倒而会害了你，一定要记住。”
　　吴珍咬住嘴唇不答话。
　　
　　回到隔壁,见一桌人正分头谈话，吴珍就悄悄去坐下。梁艳梅认真看了她一眼，诧愕她哭过,人多又不好问，只装做没事似得。
　　吴广忠到黄光学身后附耳说：“黄书记，有重要的事要马上汇报。”说完斜了一眼其他人。黄光学正听吴吉伟大谈法国乡村音乐，假装兴趣很浓，摇摇手说：“吃完这顿饭再汇报。”
　　吴广忠说：“只怕那时就成事后了。”
　　黄光学扭过头见吴广忠很认真，说：“那好，讲吧。”
　　吴广忠说：“必须单独谈。”
　　黄光学向吴吉伟道歉说：“对不起去去就来，还想要接着听，你请稍等。”起身走了。
　　众人侧目。
　　
　　黄光学走到屋外回头问：“什么事呀?一刻都不能等吗？”
　　吴广忠摆手驱开众人,说：“我敢肯定，县府大院会不太平静!”
　　“办事机构嘛，太安静了反倒不好。有话直说，不必做啥铺垫。”心里却在笑：“这个吴广忠，又要作什么文章？”
　　吴广忠说：“我们按照县委的部署，正着手清理县属承包企业的应缴款，我想到了一些问题。”
　　“等等!什么你们我们？又来了?讲过多少次了党政是一家，分得开吗？”
　　“我不是在分彼此，是指上下级关系。”
　　“我的同志?工作中要勇于任事，不要事事先找由头，出了问题开口上级部署，闭口上级安排，自己推个干净利落。错误都出在上级那里?你们来成败自如?这很庸俗。”
　　吴广忠谦顺地一笑，心里说：“你才成败自如，就会批评别人。”笑过了说：“追收是很应该的，但理由不妥。书记你想啊，就算能收齐，那点钱对治理芝兰江微不足道，反而会使治污工作复杂化，增加阻力。”
　　黄光学早就看到了这一点，他相信吴广忠也是早就看到了，但不知他此时提出来是何用意，脑袋里快速闪了几下,猜了个大略，警觉的问：“唔？接着说。”
　　吴广忠说：“承包是承包，污染归污染，一个是新时期的新经营模式,一个是历史形成的生产加工方式,不是一码子事。”
　　“哦？”
　　“时机更不对。”
　　“时机？”
　　“过几天上头要来人了，乱不得啊。”
　　“会吗？”
　　吴广忠暗骂：“老奸巨滑，憋着屁不肯放。”
　　黄光学又说：“上级的决定要坚决执行，并且要落实好，更要及时解决好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你长期做具体工作,应该很有经验。”
　　“我意见是，能收则收，暂时收不上来的不要强逼，要保证治污这个中心工作不受阻，少受干扰。”
　　黄光学听明白了，于是想，他原先不是对治理有保留吗？怎么又帮助治理派说起话来了？他到底在哪边？他是在打着治污的旗子反对治污吧?现在是主治派借势占了上风，反方势微。按过去经验，东风西风此消彼长，做领导的不要去助长一方压一方，以免被动。便说：“老吴，你的建议很好，你看到了矛盾所在，看到了可能发生的问题，你是个很有眼光的好同志，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大胆去办吧，要注意沟通思想团结同志，要始终把握住工作的大方向。”
　　“请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处理好。”心里却在说：“你就只会框框框吗?”
　　黄光学突然问：“刚才见你出来了，有什么事吗？”
　　吴广忠忙说：“找吴珍了解一下朱德贵闹大街的经过。”
　　“老吴呀，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吴广忠一惊，点了点头。
　　黄光学又说：“我严格要求芝兰县的每一位干部，但我更爱护干部。培养一个你这样的需要许多年，不容易呀。有什么想法随时来找我，可以推心置腹嘛。”
　　吴广忠又点头，心想话既然说到这儿了，索性亮明态度免得被动，于是先看四周无人，愁道：“黄书记，最近有人在造我的谣。”
　　黄光学听了就想，你能自圆其说吗？点头表示了关心。
　　吴广忠叹道：“一时不慎，帮了个不该帮的忙，被人恶意联想了。”
　　黄光学见他竟厚着脸皮子当面撒谎，笑笑说：“要冷静对待舆论,虚心面对批评。”
　　吴广忠连连点头。
　　黄光学问：“还有别的事吗？”
　　吴广忠本来还有话，是关于苗清泉的，此时因吴珍之事心烦意乱，便摇头不想再说了。
　　黄光学转身回去,坐定之后对吴吉伟说：“穷县穷忙。”
　　吴吉伟说：“任职偏远贫瘠之地,实属不易。”
　　黄光学叹了一声，指着桌边的一盘小菜说：“冷菜一碟,凑数而已。”
　　这话正好被梁艳梅听见了，指着那一盘说：“油炸花生米是喝酒必备的。”
　　有人就应道：“说得好，我认为，酒喝到后头,还是平平常常的花生米才香，那些大菜倒在其次了，不信问问爱酒的。”
　　又有人应：“关键是喝到最后不能醉倒，不然花生米也不香了。”
　　黄光学问：“那当中这盆精彩的呢？”
　　有人酒后应道：“也就隆重一时，摆个样子。”
　　黄光学听了头一偏想了一会儿,既而笑道：“我愿做颗花生米!”大笑不止。
　　梁艳梅说：“都吃出文化来了。”
　　吴广忠说：“文化跟吃酒席本来就是一样的,也是种人的活动嘛。”
　　屋里笑得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