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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喜结秦晋(五)

作品名称:红颜恨      作者:竹林子      发布时间:2015-03-13 06:08:51      字数:5737

  五
  吃晚饭的时候,石府管家聂改华先生匆忙由内宅走出来,径直来到前厅的门房外,冲屋内喊道:“老睢,赶快出来,太太有事找你。”
  车夫睢发全今天比往常要乏累一些,早晨一起床,就在聂先生的指使下忙着搬嫁妆干杂务活,直忙活到将二小姐送出门,才抽空坐下来吃一碗饭。饭后,一根烟没有吸完,聂先生又把他叫出来,拉包车往城里送人接人,一跑就是好几趟,有些地方他道路不熟悉,返回时拐弯抹角走的迷迷糊糊,耽误时间不说,两条腿跑了不少冤枉路,回府后腿肚子直发颤,疼痛得打软腿,好像要犯老毛病了。
  睢发全的腿痛病是这一年夏天落下的。那是三伏天一个星期日的夜晚,他拉着石静宜到南大街一家舞厅跳舞,同去的还有大华纱厂职员的三位小姐,她们贪玩一直到午夜12点钟才急匆匆回府。返回的路上,那三位小姐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纯真好动,每人骑一辆自行车,她们瞧见睢发全步行拉着石静宜一路小跑,就用力骑车超过他,还扭头挤眉弄眼直逗他:“喂,拉车的,敢和我们比赛吗?”另一位小姐则激他说:“拉车的,今个你能撵上我们,每人给你买一条大号香烟。”当时市场上出售的“大号牌”香烟是有名的东洋货,每条售价为1000元。睢发全年轻气盛,自尊心强,为了争个高低,一时性起,把上衣一撂,光膀子穿短裤,掂起车杆疯跑起来,将车上坐的石静宜颠簸得东倒西歪直嚷嚷:“哎呀,老睢甭跑啦,你两条腿赶不上她们。”石静宜愈是在后边嚷嚷,睢发全就偏不认输,拉着包车一气跑到中正门外,才跟那三位骑车的小姐不分前后。这时候,正好出东城壕,由电灯公司向北通往东闸口的一段路程几乎全是上坡,那三位弱不禁风的小姐平时哪掏过这样的力气,早已累得大汗淋漓,而睢发全却有的是耐力,拉起包车一阵猛跑,趁机超过了三位小姐仍不罢休,又一气跑到大华纱厂南大门,将小姐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回府后,终因天气炎热出汗过多,睢发全用冷水洗澡,寒邪入内,从此落下了腿痛病,发作时疼痛得走不成路。石静宜知道后,找到三位小姐不依不饶,硬为他讨回三条香烟,还让聂先生开车拉着他到西安最大的广仁医院去治病。睢发全治病期间,因腿疼拉不动车,石静宜上学时中午不回家吃饭,在钟楼南口的天府楼包了两个月的午餐。这件事让睢发全感到很内疚,自个惹出来的麻烦,却连累了二小姐,还让府上为他花钱治病,心里着实不安了一阵子。
  今天逢着二小姐出嫁,睢发全没能顾上和二小姐说一句祝福的吉利话,马不停蹄地拉着那些素不相识的客人跑来跑去,累得腰酸腿痛,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会儿,他正在门房里闷头吸烟,闻听大太太传话让他过去,以为是又叫他跑腿往城里送客人,就慢腾腾冲门外站着的聂先生咕哝一声:“啥事啊恁着急?”
  “二小姐从王曲打来电话,指名叫你给她送几盆花过去。”聂先生走进门里,抬手拍拍睢发全的宽肩头,笑眯眯说道:“老睢,去吧,你先到后边搬几盆花,我马上给你安排车去。”
  睢发全迟疑片刻,起身走进内宅,见过大太太问明情况,连忙折转身到宅院后边的花房里搬花盆。
  虽然是数九隆冬,石府的花房里因有暖气保温,显得温暖如春,一盆盆青枝绿叶的花卉透出盎然生机。石静宜在电话中没有交待要什么样的花卉,庄稼汉出身的睢发全也不懂得花卉的品种名称,他只知道二小姐平时不太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倒是对那些比较淡雅的花草看得上眼。他在那些青翠欲滴的花卉中间挑来选去,先搬一盆小铁树,觉得这东西分量太沉,体积又大不好拿,就临时放下,眼睛盯上一盆刚绽开粉红色花瓣的茶梅,他将那盆茶梅搬出来,转身又挑一盆枝干上吐出鹅黄骨朵的腊梅花,再弄出来两盆叶兰,凑在一块正好成双,是个吉利数。这时候,府上的司机将小车开到门口,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花盆安放在汽车后边,坐上车就上路了。
  这天下午,石静宜被迎亲车一接走,睢发全怔怔的站在庭院里,心里说不出来是一种啥滋味。拉包车送客人时,他就有想法,府上的二小姐出嫁了,跟着蒋家“二太子”当上了“太子妃”,从此后夫贵妻荣,出入于豪门宅院,自然有小轿车接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用不着他这个拉包车的乡巴佬了。天黑时,他收拾包车入了库房,心里头有一种寂寞惆怅的感觉,预感到辞了石府的差事,将面临着重新走向街头拉零车的流浪生活。他那耿直的倔脾气,一向最看不惯街头那些大声呵斥的阔佬贵妇人的脸色,自己那张嘴又不善言辞,拉情绪车肯定揽不了多少生意。倘若不拉那些财大气粗的客人,穷苦人家平时谁会有钱去享受坐车的待遇呢?揽不住生意就挣不来钱,养家糊口也就成了燃眉之急的大问题。退一步想,假如能够换一户人家拉包车,他能凭运气找一个像石太太和二小姐这样的好主人吗?还有待人诚实多方关照过他的管家聂先生,他们在一块混熟了跟亲兄弟一般。睢发全甚至想到了就此改行,叶落归根,回老家种庄稼。而豫东老家依然黄水滔滔杂草丛生,有人烟的地方几乎全部变成了日本人的占领区,杀人放火的日本兵是不会让他这个青壮汉子安身立命的。思来想去,闷烟一根接一根吸得云遮雾罩,终究想不出个好办法。他心绪烦乱地将半截被口水濡湿了的烟头吐在地上,使劲用大脚板踩灭火星,半响才从胸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唉!过一天说一天吧,明个的差事管球哩!”
  正当睢发全闷闷不乐的时候,聂先生给他交待了这份送花的差事,起初他并不想去王曲镇,他想早点回到老北关那个窝棚里跟父母姊妹团聚,共同商量一下今后的生计。但转念一想,平时二小姐待他不薄,就这样不吭不哈地走了,怪对不起人的。就是要走,也应该趁此机会向二小姐打一声招呼,尽到一个仆人的情义。
  薄暮时分,石府的汽车行驶到王曲镇七分校大门口,司机下车向哨兵说明来意,经过检查,进入大院内穿院而过,开足马力直接上了青龙岭,停在别墅北门口。石静宜闻声出门,让司机帮助睢发全将几盆花卉搬进客厅。放妥当花盆,睢发全撩起衣襟擦擦双手,站在门口冲石静宜说道:“二小姐,您以后不用上学坐包车了,俺明天也该走啦,给您说一声。”
  “老睢,您先甭走,俺有话对您说。”说话间,石静宜转身入室,取出一个精致的四方小盒子,打开盖子,里边安放着一枚黄灿灿的金镏子。她将这枚货色纯正的金镏子递给睢发全,歉意地说:“真对不起,老睢,今天只顾忙活,差点把您给忘了。这件小东西不成礼意,您就留下做个纪念吧。”
  睢发全了解二小姐的脾气,平时她给佣人的东西,你若推辞不要,她立马就不高兴,何况这是新婚大喜的纪念礼物,更没有说的。当下,睢发全双手接过这枚金镏子,笨嘴笨舌地道一声谢:“二小姐,祝您和蒋营长白头到老。”说完话,转身就走。
  “老睢,您甭走好吗?”石静宜叫住迈腿欲出门去的睢发全,以商量的口气说道:“如果您愿意,明天将包车拉到下马陵公馆,让蒋营长给您安排个住处。”
  “咋啦,您不愿意坐公馆里的小轿车?”睢发全转过身,疑惑地瞅着女主人问道。
  “俺想过了,还是坐您的包车方便一些。”石静宜认真地说。
  “那中啊,俺明个先去试试呗。”
  睢发全说这话不是有意推辞,因为下马陵的胡公馆门禁森严,不是一般人能够随便出入的地方。以前他曾经拉着石静宜去那里找过蒋纬国,每次拉包车到大门口,石静宜进入公馆之后,他坐在门外的路边等候,公馆对面效忠里的便衣警卫在东仓巷附近来回溜达,贼溜溜的目光如锥子一般刺遍他的全身,刺得他蹲在地上浑身不自在。在那帮子人的眼里,他好像是个化了妆的汉奸,或者是共产党派出来的探子,怀揣枪支炸弹伺机要搞暗杀破坏似的。他担心日后跟随石静宜进入下马陵公馆,每天都要进进出出好几趟,倘若石静宜坐车出门还好说,要是他赤手空拳出入大门,被陌生岗哨拦住路不让进去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他是一个从乡旮旯里逃难出来的老百姓,在家的时候被官匪抓壮丁抓怕了,平时最怯气那些吹胡子瞪眼的背枪大兵,遇上哨兵的盘查就心里直发怵腿肚子转筋,拙嘴笨舌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日久天长,他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的。
  睢发全的担心并非多余。第二天,他拉包车进入下马陵公馆,跟蒋纬国和石静宜共处了三个月,尽管蒋纬国夫妇待他不薄,每天在一个灶上吃饭,细米白面随便吃,还给他零花钱,可他出入大门老是感觉不自由,行动受到限制,一再请求石静宜让他回府去。石静宜挽留不住,将他安排到府上给老太太拉包车,一直拉到石凤翔夫妇跟随国民党军离开西安前夕,才辞掉这份差事返回豫东老家务农。他回乡后卖掉石静宜结婚时送给他的那枚金镏子,添置一辆木轮太平车,又买来一头牛,把几经黄河水冲刷面目全非的土地犁翻一遍,过上了自食其力的安乐日子。可没过几天好光景,随着豫东地区的解放,深受水患之苦的黄泛区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在划分阶级成分时,因睢发全家里日子过的殷实,遂被划定为富农成分,让他从此背上了“五类分子”的黑锅,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地憋屈生活了30年。直到1980年,他被摘掉富农帽子,才舒展开眉头当众对人们谈起早年为石静宜拉包车的往事。
  1958年,豫东农村吃大锅饭闹饥荒,睢发全因生活所迫,饿的面黄肌瘦,二度流落到西安街头。石凤翔一家早已跟随蒋纬国败退到台湾孤岛,石府的管家聂改华先生却留了下来,成为人民政府接管的大华纱厂仓库主任。聂先生见到故知格外亲热,正当工厂用人之际,百般挽留睢发全在纱厂谋职,而他却故土难离。待家乡生活好转,睢发全带着聂先生送给的一箱子礼品,复又返乡种地。1987年仲秋的一个阴雨天,正在室内剥玉米棒的睢发全先生,突患脑溢血倒地,不治而亡,终年66岁。
  且说石静宜在青龙岭别墅送走了车夫睢发全,此时夜色渐暗,室内一片漆黑。青龙岭下的军校内,若明若暗的灯火清冷寂然。岭上的松柏被疾风吹拂着,夜暗中如人影晃动,让石静宜隔着窗户瞅一眼立时毛骨悚然,连忙拉上丝绒窗帘。石静宜自觉在红尘滚滚的闹市氛围中生活得太累,每天起床睁开眼之后,看到的多半是物欲横流的纷争,那鲜花笑脸的背后隐藏着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为了逃避闹市的喧嚣氛围,她原打算在青龙岭幽静的别墅内多呆两天,与蒋纬国耳鬓厮磨共度蜜月。这会儿,凝望着室外空濛濛的山野,心中不免滋生出一种压抑的感觉。她耐不得孤室的清冷,忽然改变主意,要返回城内的下马陵公馆去过夜。
  蒋纬国也喜欢凑热闹,如果不是怕婚礼招惹人眼,他绝不会大老远跑到这个闭塞的荒山野岭上举行婚礼。这里毕竟不是下马陵,独居岭巅的别墅四周不挨村寨,清净中有一种可怕的孤寂。以前在下马陵居住时,曾因恋爱受挫情绪低落,心胸感到憋闷压抑,执意要搬出来挤进胡宗南的书房内。如今大婚告成,洞房花烛,他的情绪正浓,心中对下马陵公馆滋生出几分眷恋,也想在新装修的公馆里与爱妻相拥而眠,共度一个难忘的销魂之夜。
  蒋纬国的心思与石静宜不谋而合,俩人相视一笑,急忙打点行装,让勤务兵叫来一辆小车,在古城西安万家灯火的时刻,悄悄地返回到下马陵公馆欢度蜜月。
  2001年正月初六上午,雪后放晴,乍暖还寒。我在西安采访期间,查遍有关资料和当年的旧报纸拓样,竟查找不到蒋纬国与石静宜在青龙岭上举行婚礼的详细记载。我不顾妻子的阻拦,拖着两条残腿执意要上神禾塬之巅的青龙岭。那天在妻姐夫老魏的陪同下,我们从西安南城门乘车,踏上了寻访张学良将军别墅的旅途。老魏哥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普通话讲得虽然生硬,但却能为我当翻译。我们“一条船”在青龙岭下的北堡寨村下了车,巧遇村民翟玉生先生,年过半百的翟先生头戴一顶花格格呢软沿鸭舌帽,身穿棕色皮猎装,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读书人。闻听我来采访,就热情地充当向导,指着路北人民解放军通信学院的围墙介绍说,那就是胡宗南创办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旧址。如今,通往青龙岭的南北大门均已被堵死,通信学院在傍依公路的西侧新开了大门。翟先生一路介绍着七分校的地理位置,带领我们踏着张学良将军修建的土公路上了青龙岭。
  青龙岭原本是一条红土岭,被珍惜土地的庄稼人见缝插针种上了小麦。日头暖融融的正午,冰雪融化后渗透进酥松的泥土,踏上去泥水直陷进脚裸。我在老魏哥和翟先生的左右掺扶下,吃力地登上青龙岭,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令人大失所望。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张学良将军别墅由西北军政大学移交给通信学院。1990年,通信学院与青龙岭下的北堡寨村达成换地协议,将这座别墅所属的38亩土地使用权划归北堡寨村。别墅由军管变为民管,十几年无人修缮,所有的门窗皆被拆除,正厅东间的前坡已经坍塌露天,雨水将前屏墙冲塌一处豁口,露出的椽木似有摇摇欲倾之感。别墅周围的红土墙早已坍塌殆尽,墙址上繁衍着荆棘丛生的野酸枣刺。院内的空地上,经冬的萋萋衰草在雪水的浸泡中开始枯萎腐朽,成堆的垃圾和粪便遍布在房屋周围。我壮着胆子钻进别墅内,但见正厅和西厢房的墙壁泥皮多处脱落,透过依稀可辨的绿漆墙群和墙角处安装水管的圆孔,才能唤起人们对往昔旧生活的回忆。我仔细寻找着张学良将军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同时也寻找着蒋纬国与石静宜举行婚礼时站立的位置。倘若不是亲临现场,真难以想象,那不足40平方米的大厅里,如何能够容纳下胡宗南、祝绍周、戴笠、蒋经国等一干大员们肥胖臃肿的身躯。也难怪蒋纬国与石静宜礼成后不在此处过夜,冷风凄凄的岭巅上夜色阴沉,远没有万家灯火的古城中温馨谐调,天生好热闹的一对情侣像鸟儿一样,只是在青龙岭上歇歇高枝,自然要远走高飞寻一个绝佳的去处云雨交欢。
  我站在露天的别墅内任冷风拂醒发热的头脑,活跃的思维却抑制不住上下翻腾,勾起对逝去旧生活的许多微妙联想。我曾想:这里肯定孕育凝结过张学良将军治军带兵的智慧和丢失东北三千里江山后痛定思痛迫使蒋介石联共抗日的胆略;这里还隐藏着蒋家“二太子”与“太子妃”婚庆大典的许多秘密,那些早已蒙上历史尘垢的秘密,恐怕只有当事者才能揭开谜底。
  往昔的辉煌已经不在,历史也随着光阴的流逝溶入世纪老人尘封的记忆,唯有别墅南侧耸立的几株皂角树,以见证者的姿态年复一年地挺立在清贫的岭巅上,枝头残留的干皂角果不时在寒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似在向人们娓娓述说着这里上一个世纪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由青龙岭返回西安之后,为了即将成书的拙作收集到一幅珍贵照片,我曾经两次到建国路张学良将军公馆观瞻,幸遇公馆工作人员何江亚女士,热情的何女士特意送给我一幅90年代初拍摄的青龙岭别墅彩照,好在照片上的建筑基本完整。令人遗憾的是,远在大洋彼岸度过了百岁华诞的张学良将军,已于2001年10月14日溘然辞世,再也看不到当年自己亲手建造的别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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